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火車站深處的深處

第7章 第七章邂逅東京車站

火車站深處的深處 山口雅也 8487 2018-03-15
“叔叔!……”陽太在閣樓間的門外大聲喊著,“夜之介叔叔,快起來!已經過兩點了!……今天可是去東京車站的好日子!” 然而,門內卻沒有傳出一絲動靜。陽太只好再次拼了命地,喊著同樣的話,並且,這一次還毫不客氣地,用拳頭叩著門板。 “混蛋!混蛋!……” 夜之介是個極端的夜間生物,平時一般要睡到傍晚,白天見不到他的人影,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了。更甚者,如果進入了陰鬱期,而陷人了萎靡的精神狀態的話,可能到了傍晚,也不見人影,索性就整天閉門不出了。所以,在自由研究取材日的今天,陽太生怕碰上這樣的事情,擔心得不得了。 幸而,叩擊門板的強硬手段,看來奏效了。夜之介似乎終於睜開了雙眼,閣樓間的深處,傳來了困獸呻吟般的聲音。

“混蛋!……”然後,過了一會兒,門板終於敞開了一條細縫。 “啊嗚……”夜之介的口中,發著含混不清的聲音,“去東京車站……是今天?……” 從門縫裡看到的夜之介的模樣,簡直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讓人懷疑,是不是粘著土塊的、臟兮兮、皺巴巴的睡衣,因為長期睡姿不佳,造就的亂糟糟的長發,眼皮又紅又腫,嘴巴不快地歪著。見了這樣的叔叔的陽太,不禁心想:夜之介究竟是用的什麼睡姿、睡在一張什麼樣的床上呢?如此說來,叔叔的房間,他也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別說是他的睡姿,就是寢具這些的,他也一次都沒看到過。估計頂多也不過是躺在沙發上、枕個百科辭典,再拿報紙呀、雜誌呀這些個,往身上一蓋,就跟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似的睡吧。

好不容易被叫醒了的夜之介,一臉不負責任的態度,著實讓陽太火大,他撅著嘴抗議道:“說要今天下午,去東京車站的,可是叔叔你哎!……” “呃……”依然處於混沌狀態的夜之介,喃喃嘟囔著,“……這個……這個是啦……不過,叔叔今天稍微有點憂鬱……不想出門哎。”說著,又戳了下自己肥肥的臉頰,“那個……再加上,蛀牙也在疼的樣子……很不舒服呢……” 聽了夜之介小孩子般的藉口,陽太更加怒火中燒:“混蛋!……不行!……你這些伎倆,對我沒用!……爸爸都說了,叔叔得的病,一半是任性病!……而且,東京車站旅館的房間,也已經預定了,昨天晚上,叔叔自己不是還說,已經跟識的朋友約好了,請他給我們介紹,東京車站的內部結構來著嗎?!”

“啊……”直到這時,夜之介才彷彿真正意識到,自己所在的世界一般,眨巴著紅腫的小眼睛說道,“……是哦,是這麼回事。不好意思了,這樣的話,倒也不好推遲了。” “廢話啦。” “嗯……我現在就準備出門了,你等等……”說著,他動作遲緩地,重新關上了門。 不一會兒,夜之介造型醒目地,出現在了門口。只見他亂糟糟的頭髮(一看就知道沒有梳過),配上好多天不刮的胡楂,倒是很有流浪漢的風采;鼻子上架著六角形邊框的黑色墨鏡,下身穿一條皺巴巴的牛仔褲,上身套一件汗津津的T恤衫——那件T恤衫上,還印著搖滾樂隊AC/DC的LOGO。 最讓人冒汗的是:現在明明是夏天,他卻在T恤衫外頭,加了一件秋冬天穿的黑色夾克(這可以說是不受季節限制的,唯一像樣的行頭了),夾克的領子,還歪七扭八地聳著。

當真看得目瞪口呆的陽太,忍不住抱怨起來:“領子,聳著哎,叔叔!鬍子也沒刮!……待會可是要去體面的旅館的,你就不能照下鏡子?” 夜之介聽了皺起眉頭,帶著略微扭曲的面部表情,不屑地回敬道:“小毛孩一個,別跟個老太婆似的說教,大爺我可不是那些愛漂亮的小男人,鏡子這種東西,從來都是不照的!” 夜之介最終決定,開自己的車,去東京車站旅館。從陽太他們住的神奈川縣觀音市,前往東京車站,如果搭乘東濱特快列車,或者JR的電車的話,大概只需要一個半小時左右。陽太本來以為,既然要去的是車站內部的旅館,自然沒有不坐電車的道理。誰知道夜之介卻以“進人陰鬱期,會對電車裡擁擠的人群,產生恐懼啦”、“就算只住幾天,也要帶上電腦行李,還是不少的啦”、“自己開車更加方便快捷”等等理由,讓陽太的設想落了空。

夜之介有一輛半舊的破爛卡車,因為被他自作主張地塗成了黑色、換上了磨砂玻璃,看起來,活脫脫像是輛外國的靈柩車。他往駕駛室裡一坐,習慣性地把擋風玻璃前的遮陽板,拉到了視線的最低處。那張又肥又平的圓盤臉,跟形狀怪異的墨鏡,真可以說是要多不協調有多不協調,可是他聲稱,自己除了近視以外,還帶有比一般人更嚴重的散光,所以,但凡外出,一定會架上這副滑稽的眼鏡。 都說有的人一坐進車裡,就會發生人格異變,而夜之介就正好是這種類型。他動作麻利地往車上的六連播CD播放器裡塞滿了碟,一面輪番聽著搖滾、重金屬、朋克、REGGEA…等風格的音樂,一面橫衝直撞地,疾速行駛在高速公路上。 進人了陰鬱期的夜之介,由於大音量的音樂和過猛的車速,硬生生地壓低著腰板。陽太坐在副駕駛座上,提心吊膽地死盯著叔叔。蒼白得像是抹了粉的臉、形狀怪異的眼鏡,在瘋狂的節奏中,操縱著方向盤的夜之介(如果對肥胖這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話),未必不像是個散發著自暴自棄的、憂鬱氣質的朋克樂手。或許僅僅是在小侄子陽太的心目中,他這個廢柴叔叔,還算是稍有些帥氣的。就這樣,陽太對夜之介的評價,多多少少又高了幾分。

夜之介開著車,一路上始終是一副了無生氣的樣子,只是偶爾跟陽太訴說一下蛀牙的痛苦。 “都是一面玩電腦,一面一個勁嚼巧克力的緣故。”陽太回道。 “不對,與其說嚼,不如說含。巧克力在舌頭上,慢慢化開,那種擴散開來的甜味,不知怎的,就是有一種治愈心靈的功效。估計是積累了太多精神壓力的時候,我就會特別想吃甜食。” 兩人就這麼進行著無聊的對話。 下了高速公路,“靈柩車”開始在日比谷大道上,筆直奔馳。進入城區以後,首先進人眼簾的,便是道路左側,流淌著的皇宮護城河;而道路的右側,也漸漸出現了此行的目的地——東京車站。車子在和田倉門的十字路口右轉,繞行在了東京車站前的環行車道上。此時,陽太也終於得以正式地,一睹東京車站大樓的全貌了。

確實,如果用現在的“車站”的形象基準,作為參照系的話,這個車站可以算是個特例了。 現在的大型交通樞紐,多是些配備了高髙的車站大廈(大廈裡設有大型商場)的、金屬質感的新式建築,讓人感覺冷冰冰的,沒有一點兒人情味。然而,建成至今已有九十多年的東京車站大樓,卻完好地保留著傳統古建築的風味和底蘊。她安詳地舒展著細長的身軀,赤褐色的紅磚和雪白的石面,所編織出的絕妙對比,顯得楚楚動人。建築的兩翼,裝飾著藍綠色屋簷的平頂之上,又各有一層圓頂小樓,兩個中心突起的圓頂,就如一對雙生塔一般,巧妙地維持著建築整體的平衡美。雖然兩翼的樓區,現在已經成為南北兩個通道的剪票大廳,但整個建築給人的印象,與其說是一個功能完善的車站,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座韻味十足的歐洲城堡(陽太后來被告知,這棟大樓,採用了文藝復興時期的歐洲建築風格)。這並不是陽太第一次見到東京車站,然而,當他如此用心地,凝望著這棟彷彿遺世獨立的建築時,不知怎的,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起來。

這是一座如孤島般、屹立於現代大都市中心地帶的傳統建築,一座深情款款的美麗城堡。在日本,不止是東京,即便是陽太他們所居住的,規模較小的城市,但凡是中心地帶的古建築,都在接二連三地遭受著無情的“剷除”,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片片光鮮亮麗,卻讓人怎麼也無法親近的高樓大廈。如此看來,在大東京的中心區域,這樣的一座“古城之站”,居然能存留一個世紀之久,簡直就是個奇蹟了。陽太越看就越覺得,面前的這座東京車站,真是可親可愛。 夜之介開著破車,迂迴在擠滿了待客出租車的環形車道上,向著大樓方向,緩慢地移動著,最終停靠在了丸之內車站右翼的南樓附近。在南樓剪票口的旁邊,另有一處車站入口,入口處設有以紅藍條紋裝飾著的、遮陽用半圓形拱頂,拱頂的外牆面上,鑲有金色的“TOKYO STAION HOTEL”(“東京車站旅館”的英文)字樣。東京車站旅館——這便是陽太即將被特訓課程,斷送了的小學生涯,最後一個暑假裡,提供給他唯一樂趣的棲身之所了。

就東京車站旅館的規模而言,沒有配備專門的停車場,著實讓人意外,不過仔細考慮一下,就會發現這樣的“特色”,十分合乎情理——住在這樣一個車站即旅館的地方,住客多半是乘坐列車出行的旅行者;另外,這是一個跟車站一樣古老的旅館,在建造當時,根本想不到,未來社會,會發展到如此髙度自動化的程度,不配備什麼專用停車場,也是理所當然了。 儘管如此,這個遮陽玄關的側面,尚且留有通常停放用於搬入必要物資的卡車之類車輛的空間,大概可供停放兩、三輛車子。於是,據說之前也在這裡住過的夜之介,便毫不客氣地侵入了人行道,把自己的破爛冒牌靈柩車停了上去。 從玄關進入車站旅館,左手邊就是前台的入住登記處。夜之介一進門,就在那里辦理了入住手續,而年紀小小、卻心思細密的陽太,反倒為他捏了一把汗:

深色墨鏡、亂糟糟的長發、胖乎乎的身體上,緊繃著的汗津津的T恤衫,以及不合時宜的黑色秋冬裝夾克,這副形象,在平常踏實生活著的人們看來,還是足夠怪異的。也許是因為這裡臨近皇宮,旅館方面,也對如此異常的人類特別敏感,陽太發現接待叔叔的女工作人員的表情,顯得有些僵硬。 不過,因為在網絡上,已經進行了正規的預約(幸虧是看不見形象的),夜之介的態度,看來也不像是會對對方構成威脅的樣子,所以,兩個人還是順利辦完了入住手續。 把行李交給旅館的服務生,代為安放以後,終於鬆了口氣的陽太,開始重新審視這個旅館的內部,發現這裡跟東京其他的旅館相比,迥然不同:旅館大廳的面積狹小,但地板上,倒還鋪著紅色的絨毯;登記處的里側,有一個小小的咖啡吧,幾桌看起來像是生意人的男子,正在那裡投入地交談著。即使算上這些人,整個大廳的人數,也是出奇的少了。 通常來說,一個大都市的城市旅館的大廳裡,總是往來著大量的觀光客和旅遊團隊,而這個旅館,卻彷彿與喧囂無緣一般,被寧靜支配著,一點不像個公共場所。 咖啡吧的側邊,就是通往二樓的寬寬的樓梯,樓梯穿堂而過,分割了狹小的大廳。然而,因為設計者巧妙地運用了躍層式設計,高高的天花板,從視覺上抵消了大廳的地面面積狹小之感,所以,整體而言,甚至會讓人覺得,彷彿置身於一個寬敞的廳內。一盞豪華的支形吊燈,從高高的天頂上,優雅地垂掛著,燈光柔和而略顯昏暗,渲染出古色古香的寧靜感。 這裡,果然更像是懷舊電影中的古老城堡,而不是一個旅館。 小孩子天生喜歡古舊的東西,所以,陽太對這個旅館的氛圍,自然相當中意,沒等叔叔開口,就早早拿出了數碼相機,不停地對目之所及的這裡那裡按著快門。 兩人踏著鋪了紅色絨毯的樓梯,緩緩地來到了二樓。這裡的走廊,同樣鋪上了紅色的絨毯,兩側排列著客房。陽太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寬的走廊——足有普通旅館走廊寬度的兩倍,著實讓他吃了一驚。 這時,有過住宿經驗的夜之介,開始了對陽太的講解:“不止是走廊,天花板不也很高嗎?因為採用了古老的歐式風格。這裡的客房,也都很寬敞。二樓的客房,全都是標間的雙倍尺寸。” 陪兩人一同上樓的服務生,聽了夜之介的話,微笑著說道:“雖然這裡的客人,以單個人住的為主,但到了周末,全家人一起來入住的情況,也不在少數。在我們這個旅館,雙人標準以上的客房裡,最大的房間,最多可以加放四個床位。”男孩笑得很爽朗。 “啊!那不是……”夜之介誇張地揚起了聲音,故作驚訝狀,“一個房間裡,就能共住下一大家子了!……這樣的旅館,恐怕整個東京,只此一家吧?” “是的。別無他所。”服務生不無自豪地肯定道。 來到走廊的盡頭,前面出現了環形的迴廊。迴廊的內側開有窗戶,裡面的人,可以看見被迴廊包圍的中心部分。從位置關係來推測的話,陽台所在的地方,應該就是東京車站南樓剪票大廳的上方。 一行人在迴廊的拐角處,走上了通往三樓的樓梯。三樓正對樓梯的位置,有一個很小的“前台”,上頭擺放著貌似自助式報警裝置的電話,但周圍沒有任何工作人員。為了自由研究,而處處掛心、事無鉅細、統統記錄的陽太,當然也沒有放過這個細節,拿起相機,就給這個“無人前台”照了一張相。 樓梯的附近,還有一處吸引陽太眼球的地方——樓梯中段轉角處的平台上,有一扇上了鎖的鐵製小門。小門的尺寸,大約是六十厘米見方,簡直像是童話故事裡的“小人國城門”,大人必須弓著背,才能勉強通過。 “這扇門到底是作何用途呢?”好奇心驅使下的陽太,情不自禁地,向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服務生提出了疑問,“那扇門,是作什麼用的啊?” “這孩子,為了暑假的自由研究,要調查東京車站的詳細資料來著。”一邊的夜之介也開口聲援。 服務生一如既往地保持著善意的微笑:“啊,是這樣啊,為了研究,真了不起!……那扇門,是通往北樓三層的通道哦。” “北樓三層?”提出反問的是夜之介,“我記得,北樓的第三層,好像已經在戰火中燒毀了,現在並沒有使用。” “啊,您知道得很清楚呢。” “嗯,我讀書的時候,有一個在鐵道研究會的朋友,記得他好像是這麼說過……” “如您所說,北樓的第三層,確實曾在空襲中被燒毀而廢棄。雖然戰後,也曾有將它全面修復的計劃,卻因為當時的佔領軍認為,沒有這個必要,而僅僅做了一些應急處理,僅對平頂和內側天頂進行了修復,令它暫且具備了剪票大廳的基本條件而已。” “那麼,北樓的第三層,現在怎麼樣了呢?”陽太發出了奇怪的疑問。 “據說是沒有經過任何修繕,維持著當時焦垣斷壁、瓦礫成堆的樣貌。” “這麼說起來,我想到,電視新聞的特別報導裡說過,州內部當時,也曾提出修復北樓三層的改建方案。” 服務生面帶憂鬱地點了點頭:“是的,公司內部,也有不少人大力主張,把東京車站恢復原貌。可是,因為耐震構造的問題,以及要建造與IT時代接軌的智能大廈——是這麼說的吧——之類的原因,全面改建的主張就佔了上風,以至於連這個旅館,也不得不全面改造一番了……”服務生雖然年輕,看來也很珍愛這個風格古舊的旅館。 陽太則很符合小孩子脾氣地,換了個角度繼續提問:“你從這個門去過北樓三層嗎?對面的三層是什麼感覺呢?” 服務生一臉遺憾地搖了搖頭:“本來呢,即使不用,也應該打掃一下的,但是這幾年,好像從來沒有人去過那裡。雖然我也很想在改建以前,去到那裡看看,可是領導教訓說,多餘的事情不要去做,硬是沒准我們去看。”說到這裡,他不出聲地笑了笑,輕聲說道,“作為補償,我給兩位講一則這裡的傳聞吧。” 被這話吊起了興趣的陽太和夜之介,忽然停下了腳步,轉向了服務生。 “……這個,我也是從快要退休的上司那裡聽來的……據說,北樓的第三層,曾經有人住過。” 叔侄兩人一言不發,屏息凝神地等待著下文…… “好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應該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前,據說,一名原本擔任外交官職務的男子,失業後悄然潛入了北樓三層,在那裡住了下來。白天在外覓食,晚上隱居'塔頂',就這麼整整過了十餘年,都沒有被人發現。” “哎……”夜之介感嘆道,“那個地方,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已經被棄之不顧了。這真是整個東京車站,最令人咂舌的奇談了。” 頗有同感的陽太,也如獲至寶一般,把服務生的話,原原本本地記錄了下來。 聽罷奇談,三個人又沿著迴廊,繼續向前走去,最終在303號客房的門口停下了腳步。沿著南樓三層,八角形的環狀結構,旅館的客房,一間一間地排滿了迴廊左右兩側。與第二層不同的是,這裡的客房,幾乎全部都是單人間。這間303號房,是為陽太預訂的房間,而夜之介則是住在隔壁的304號房。 陽太還只是個小學生,當初訂房間的時候,也曾有過跟叔叔同住的想法。但是,因為他本就不像大多數同齡的孩子,喜歡熱鬧,偏愛獨處,而且,在家裡也已經一個人睡了,加之夜之介還推薦說:“在東京車站旅館住宿的話,一個人住南樓的單間,絕對要好玩得多”,因此,叔侄倆便預定了兩個單間。 服務生打開了房門,陪二人走進了303號房。因為是單人間,所以房間的面積,不算十分寬敞,但跟東京都內,其他的旅館相比,家具之間,還留著很充分的空間,還有著跟旅館風格一致的、大概有4米髙的天花板。客房裡的床之類的生活用具,都是木製的,跟周圍的裝潢相得益彰,營造出寧靜、沉穩的氛圍。 夜之介剛剛走到一張放在角落的桌子邊,陽太就向他招起了手。走過去一看,桌子旁邊的牆上,縱向徘列著兩扇雙層窗,透過窗戶,就能看見外面的情況。 夜之介指著窗外說道:“之所以我訂了三樓的房間,就是想讓你看看這裡。” 聽叔叔這麼說著的陽太,依舊一動不動地,瞪大了眼睛,盯著窗外的景象。雖然在二樓迴廊,靠窗行走的時候,他也曾無意中想到:從這裡的窗子向外望,看到的並不是車站大樓外部的景色,而是大廳的內側——也就是說,從這裡可以清楚地俯看,東京車站內部,南樓剪票大廳中心地帶,一切的活動,然而,親眼見到了這個場面的陽太,多少還是有些激動的。 在車站售貨亭買報紙的中年男子,正在走向自動售票機的、像是上班族的男青年,戴著微型移動隨身傳呼電話的耳塞、打扮得分外惹眼的年輕女子,微笑地講著電話,或許,她此刻正在前去約會的途中吧……夏日的午後,明晃晃的陽光,慵懶地射進了南樓剪票大廳,光與暗的交錯中,數不清的男女老幼,來來往往,川流不息……而你,只要站在窗口,就能夠輕而易舉地,將這一切盡收眼底。而在這往來不息的人流中,竟然都沒有誰意識到,自己可能正在被旅館裡的某人注視著,還真讓人覺得,有些怪怪的呢。 反過來講,從乘客們的角度來想,剪票大廳這樣的地方,不過是為了上下電車,不得不經過的場所,在這裡停下腳步,仰望天頂之類的事情,確實沒什麼人會去做;但是,如今,唯獨在這東京車站內部,南樓的剪票大廳裡——當你不經意間,抬頭向上望去……哇!你才會見到,那些沿著圓形天頂,滿滿地排列著的客房窗戶,所以,一定有人會意識到:也許正有人通過那些窗戶中的某幾扇,觀察著自己吧。 陽太試著去推開面前的雙層窗,不出所料——窗子紋絲不動。 “以前,這些窗子是可以打開的,”在一旁看著的服務生說,“現在,二樓的陽台還保留在那裡。不過,因為消防法的相關規定,窗子都已經被封死了。” “怎麼樣,有意思吧?”夜之介得意地說著,“我第一次看到這裡的時候,也有些吃驚呢。” “嗯,居然會是這個樣子,以前真是毫無所知。” “叔叔也該回房間收拾行李了,你稍微休息一下吧……對了,傍晚就開始車站內部的研究取材吧。” “嗯,好的。” “我跟這次擔任導遊的朋友約好了,下午四點鐘,在一樓大廳的咖啡吧里見面。” 然而,陽太卻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不知疲倦地俯視著南樓大廳裡的“景色”。 “像這樣,下面的人被上面的人監視著,卻渾然不知,真是太有意思了。就像在推理小說裡,出現過的場景那樣。” “說到推理小說,”夜之介突然一臉想起了什麼似的的表情說,“……好像在一部非常有名的推理小說中,出現了這個旅館呢……哪部小說來著,嗯……” “是江戶川亂步的《怪人二十面相》吧。” “啊,是那個嗎……” “嗯,我看過噢。才看過不久,所以都記得,應該是——裝扮成外交部官員的'二十面相',與從伊豆歸來的偵探明智小五郎,在東京車站的站台上狹路相逢了吧。” “……是這樣的吧,我可是在差不多二十五年前,看的這個小說呢……” “裝扮成外交官的'二十面相',就在車站旅館,豪華的客房裡,招待了明智小五郎,並且吩咐裝扮成旅館服務生的手下,一旦自己在明智面前暴露了身份,就要馬上把那傢伙抓起來。” “嗯嗯,我慢慢想起來了!……”說到自己喜歡的推理小說,夜之介那張郁鬱寡歡的面孔,竟也熠熠生輝起來,“於是,明智小五郎便不動聲色地,站到了客房的窗口,在那裡,有意無意地揮動著手捲,告訴在站台上待命的少年偵探小林芳雄,自己正身處險境。這樣,只要小林芳雄及時通報,'二十面相'就會遭到事先埋伏在這裡的警察的逮捕,明智就可以扭轉劣勢發動逆襲了。”夜之介摩挲著自己的雙下巴,投入地回想著,“所以,從窗口能夠看見站台這一點,也就成了明智小五郎與大盜'二十面相'對決的關鍵……誰在前一刻經過了二樓的客房,誰就是這場對決的贏家。” 陽太也興致勃勃地接著說道:“是啊是啊,也就是說,這個旅館對於此後,將要漫長地對決下去的怪人'二十面相',和偵探明智小五郎來說,是一個值得紀念的初次邂逅之地呢。” “這麼說起來,他們到底是在哪個房間,開始了對決呢?”夜之介忽然轉向身旁的服務生,“你知道怪人和名偵探,是在哪個房間對決的嗎?” 不論多麼熱情的服務生,也不可能回答得上這麼一個交織著現實與虛構的搞怪問題。從容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像是在說:剛才的那些追根究底的問題也好,現在的脫線狂熱也好,眼前的叔侄二人組,才是一對十足的怪人呢。不過,服務生的身上,有著淵源深厚的旅館客服人員,所特有的榮譽感,對於客人的提問,必定要作出誠實的回答。 “實在抱歉。”服務生用格外謙恭的口吻說道,“客人先生您所說的……怪人和名偵探對決的客房是哪一間,這個,我在領導那裡也沒有聽說過。……不過,這個問題我會去調查的,可否容我稍後告知呢?” 夜之介終於感覺出了對方態度的變化,從“狂熱分子”二人組推理鑑賞談的興奮中,迅速回歸到了現實的自我,慌忙解釋道:“啊,不……不……不用了,那不過是小說裡的虛構事件……我現在真得去自己的房間了。” “在下明白了,那麼,就讓在下幫您,把行李提到隔壁房間吧。” 仍然謙恭作答的服務生見狀,在心中暗暗得意,最後還不忘諷剌道:“不過,在下可不是什麼怪人的手下,您放心吩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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