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龍神之雨

第11章 二、他與龍的惡意相對峙

龍神之雨 道尾秀介 5741 2018-03-15
doctor,farmer,teacher,scientist……在媽媽還活著的時候,蓮在晚上總是能聽見這樣的聲音。 高大的書架和印著迪斯尼動畫角色的布簾將房間分隔成了兩半—— 聲音是從楓那邊傳來的。布簾的表面是朝著楓那邊的,從蓮這邊看到的米老鼠和唐老鴨都像是被雨浸開了般模糊不淸。每當蓮望著那些發白的動畫角色,聽著楓小聲地讀英語單詞,心裡總是很感慨。自己在初中時要是有背單詞之類的閒暇時間,肯定都用來和朋友們出去玩了。 cloudy,sunny,snowy……那個時候楓才上初二,但是已經開始準備中考複習了。要是她能夠一直保持那個狀態,現在肯定有能力考上非常好的高中吧。說不定也會和其他學生一樣去參加各種補習班。

但是這樣的未來已經徹底地毀滅了。 因為媽媽死了|因為他們和睦男生活在一起。 cold,cloder,clodest…… good,better,best…… bad,worse…… worse…… ——是worse吧—— 有時候蓮會擺出哥哥應該有的樣子來,在這種時候給楓小小地指導一下。於是布簾的那邊就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爬動聲,然後布簾猛地一下被掀開來,楓用黑黑的眼睛瞪著他。不要打岔,她生氣地說。於是蓮就解釋說只不過是告訴她一下而已。 ——要是有人告訴你答案那還算什麼學習—— 楓張口就冒出這句中學時代的蓮甚至聽不懂的奇妙話語來,然後她粗暴地拉上簾子縮回自己的那半房間去了。稍過一會兒,蓮偷偷摸摸地撩起簾子一角往那邊看,就能看見楓趴在被窩裡,藉著枕邊檯燈的燈光認真看著寫滿英語單同的筆記本。那表情是蓮從來沒有見過的認真。在剛剛進入秋季的夜晚,秋蟲有些畏縮地在公寓後面小聲地叫著。放在枕邊的相框是楓小學六年級生日的時候蓮送給她的。銀色的邊框中鑲嵌著她在中學運動會上拍的照片。穿著藍色體操服的楓和她的朋友們一個個都笑靨如花。那個時候睦男已經搬進這個家裡了,蓮和楓的姓氏也都改成了添木田。不過照片裡楓的胸前依舊還寫著“須佐”的名字。話說,那套體操服後來在學校裡消失了,為此楓還大驚小怪了一段時間。究竟是被誰偷去了呢?雖然當時蓮一直這麼想,但是現在看來說不定是在睦男手上。蓮至今都一直這麼認為,也許楓也有相同的想法吧。

good,better,best…… bad,worse…… 他們現在究竟又是怎樣一種狀態呢?是不是還在worse的階段,今後還有更加糟糕的事情在等著他們呢?蓮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昨天晚上風雨之中樹木的黑影,睦男空虛的眼睛一直盯著他。 “怎麼啦,小蓮,這麼陰沉?” 半澤撅起河豚一樣的嘴唇小心地打量著蓮的表情。蓮將靠在收銀台上的身子站直,笑著回答道:“才不陰沉呢。” “非常陰沉啊。發生了什麼不高興的事情嗎?” 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小事,自己心裡該有多高興啊。 “說了沒什麼啦。今天也真閒呢。” “當然沒有昨天那麼糟糕,不過的確是很閒呢。”半澤用手指揉著鼻子上的肉痣,轉頭望向店外,“不過這雨下得真人呢。大宮車站那邊,我跟你說過吧,在脩大樓不是?因為最近總是下雨,工程一直沒有進展,也很頭疼呢。”

“這可真讓人頭疼啊。” “要是現在想殺人的話,那個大樓也許是個好地方。下雨的時候根本沒人會去。小蓮要是想用的話也可以哦。” 半澤笑嘻嘻地回過頭來,但在看到蓮的臉後表情一下就認真了起來。 “……真的沒事兒嗎?是不走出什麼事情了?”他擔心地湊過臉來,“是不是……又是你父親?” 半澤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句話距離那個恐怖的事實究竟有多麼接近。 “要是因為那個男人,我才不會等到現在才在工作的時候鬱悶呢。他一直縮在自己房間裡,有時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家。” 為了以防萬一,蓮沒有忘記事先埋下伏筆。 “這樣啊,那就好。” 昨天晚上回到公寓後面的停車場後,蓮和楓已經趁著夜色將用來搬運睦男的車徹底地打掃了一遍。泥漿都擦掉了,水滴也拭乾了。

用來包屍體的毛巾被和壓縮袋、電熱水壺以及鏟子都分別丟在了回來路上不同的垃圾堆裡。垃圾堆裡已經堆著許多雜亂無章的垃圾,增加一兩個新東西也不會讓人覺得奇怪。沾在水壺上的血也被雨水沖刷得不留一點痕跡,看起來就像一個壞掉的普通水壺。一切都很順利,他們的車也沒有發生交通事故。他們在沒有任何人察覺的情況下埋掉了睦男,回到了家中——擔是…… “要不來清點一下燒酒的庫存吧?” “知道了。” 領巾究竟上哪兒去了?楓的領巾。那塊纏在睦男的脖子上、吸滿了血的紅色布片。 他們真的成功了嗎?還是說失敗了呢? “那麼先從子燒酒開始哦。華奴兩瓶,利右衛門三瓶,晴耕雨讀一瓶。” “……一瓶,好的。”

蓮在從辦公室裡拿出來的筆記本上記錄著酒名和瓶數,昨天晚上的雨卻一直在他的腦海之中下個不停。電筒昏暗的燈光中浮現出的睦男的臉、渾濁的眼睛、從脖子上消失的領巾。自己和楓彷彿被什麼東西徹頭徹尾地包圍了,這種感覺一直揮之不去。 “接下來是麥燒酒。兼八兩瓶,百年孤獨三瓶。” “三瓶,好的。” “米燒酒。文藏有四瓶,皤美……果然太貴的米燒酒賣不出去啊,六瓶。” “六瓶。” “啊!”半澤的圓眼鏡後面的兩隻眼球突然鼓了出來,“小蓮,那個筆記本的第一頁是不是寫了什麼東西?” “嗯,的確寫了什麼。” “那一頁你丟了?” “沒有啊,在這裡。” 蓮把上側被折了一下的一頁紙拿給半澤看。

“太好了……這是我打算給翔子買的CD。昨天在電視上看到她好像很喜歡的歌手又是唱又是跳的,我就把那個組合的名字記下來了,打算給她買CD。叫那個什麼兄弟來著?” 筆記本上潦草地塗著“放浪兄弟(EXILE)”幾個字。 “哎呀,真是太好了,那一頁你千萬別丟啊。”半澤很感慨地說,“小蓮真是理想的員工啊。該做的工作全部都會一絲不苟地完成,不該做的事情又碰都不碰一下。” 呵呵呵,半澤一邊發出奇怪的笑聲一邊又重新回到燒酒櫃檯前。 “那麼今後也拜託你了哦。”他又加上一句。 “那麼我們繼續,該看黑糖燒酒了吧。龍宮一瓶,昇龍一瓶。黑糖的賣得挺好的嘛,這又是為什麼呢?最後是泡盛,琉球經典兩瓶,沖之光……”

“店長”,蓮沒用圓珠筆在筆記本上記數字,反而突然開口問道,“你每天都過得幸福嗎?” 這幾乎是下意識脫口而出的問題。 “哎……怎麼了?” “對不起,沒什麼。” 蓮慌慌張張地想要收回剛才的話,然而半澤的表情卻變得無比認真起來,他抱著手臂回答了剛才的問題。 “幸福,非常地幸福。我有老婆有翔子,大家都健康又快樂。” 蓮默默地點了點頭。 “但是”,半澤轉過身來面對著他,“我之所以覺得現在非常幸福,是因為曾經也有過不那麼幸福的時期。我相信是這樣的。” 半澤說完,像是在心中回味自己的話的,微微地低下了頭。 “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這個戴副圓眼鏡、看起來萬事如意的半澤難道也曾經有過不幸的時候嗎?

“在知道老婆有了別的男人的時候,我真的非常痛苦啊。” 啊?蓮意外地抬頭看著半澤的臉。這件事還是頭一次聽說。 “那個男人,聽說是我老婆學生時代的同年級同學。那個傢伙的照片偶爾會出現在家裡有結果被我看到了。比我帥好多倍,也比我瘦好多……結果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用剪刀扎那張照片。我都覺得自己好可怕呢,那個時候。” 半澤也擁有這樣的一面嗎?就好像面前突然打開了一扇全新的門,蓮帶著一種奇妙的感覺望著店長。 所謂人這種生物——所謂家人這種存在,真的是難以理解呢。 半澤的家就在店鋪背後的空地入口處。好多次,蓮在回家的時候都會故意走近那幢兩層的小樓,呆呆地望著窗戶裡透出來的燈光。從溫暖黃色光芒的另一側漏出些許電視的聲音,有時候則是流行女歌手的歌聲。他以為從很早很早以前開始,那裡面就只存在著幸福。這讓蓮十分地羨慕。

不過看來事實也並非如此。 “那麼……後來呢?” “我老婆?後來和那個男人怎麼樣了?” 分手啦分手啦,半澤擺了擺肉乎乎的手。 “最後呢,她還是乖乖地回到了我的身邊。現在我們已經是讓人羨慕的恩愛夫妻啦。”這麼說著的時候,半澤的眼中閃過一絲失落的神情,不過他的臉頰上依舊掛滿了笑容。他小聲說道:“我嘛,要是瘦下來也是很帥的。” 丈夫與妻子,孩子們與繼父。 同樣都是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卻同樣都是家人。 自己所干的事情究竟算是什麼呢?蓮盯著半澤的側臉,心中始終沒有找到答案。 通常,蓮回到家裡的時候大門不會上鎖,但是這天卻是鎖上的。想必楓應該不是故意的吧。妹妹下意識地從裡面鎖上門的那種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蓮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從挎包裡拿出鑰匙開了門。

楓和平時一樣在做晚飯。然後,他們像平時一樣面對面地坐在桌邊一起吃晚飯。蓮和楓都沒有提起睦男。內心深處那種不斷膨脹的不安也許會因為不小心的一句話而如同被針扎的氣球般爆開,這一點他們兩個都很清楚。 “下個月就是你的生日了呢。” “嗯,是啊。馬上就要十五歲了呢。” 在這樣平淡無味的交談中,既沒有恐懼的顫栗也沒有情感的起伏。 只不過兩個人都盡量避開對方的眼神。偶爾視線相交時,他們就如同看到了鬼一般表情僵硬地撇開臉。天花板上的日光燈依舊有一根是壞的,廚房裡有些昏暗。 “有想要的東西嗎?比如CD什麼的。” “不用了,沒必要特意買東西。” “是麼……” 她出生在十五年前的十月末,媽媽為她取名為楓,因為那正是秩父山中楓葉開始變紅的時期。十九年前的夏天,媽媽給第一個孩子取名叫蓮。據說剛剛從媽媽腦子裡出來的蓮粉嫩嫩肥嘟嘟的,兩手兩腳很霸道地伸開著大哭的模樣很像家附近的公園裡綻放的蓮花。 須佐蓮。 須佐楓。 如今已經不會再被提起的那個“須佐”的姓氏總是讓蓮回憶起一件往事。 那是他上初中二年級時候的事情了。對於上課時從來不拿教科書、總是故意望著窗外的蓮,有一名教師卻偏偏要將他和其他學生一視同仁。那是個帶著跟“漂流者”相同樣式的黑框眼睛、眼角下垂的男性教師。而且他偏偏還就是姓高木,可以說是將兩名漂流者成員的特徵都加在了一起,所以又被學生們叫做“小豬本”。他是語文老師,時常叫蓮讀教科書上的課文。蓮打著手勢表示自己沒有教科書後,他就帶著一副“真是沒辦法”的表情點名叫別的學生來念。同樣的事情發生過好多次。他既不責罵蓮,也不會刻意表示出“以前我也是這樣”的親近感,他只是非常普通非常普通地對待蓮。這種普通就好像在說我其實根本不在乎你,目空一切的態度總是不斷地刺傷蓮微不足道的自尊心。 但是那一次,高木卻沒能成功。 ——這條恐怖的八歧大蛇吃掉了樹里的姑娘—— 那節課的內容是《古事記》或者《日本書紀》吧。 ——素盞鳴尊斬落了八歧大蛇的頭。一個,又一個……合計八個。 於是奇稻田姬就不會被吃掉了。至於被砍掉頭的八岐大蛇,一種說法是它逃到了近江與某個富家女兒相結合,生下了名為酒吞童子的鬼小孩。 而戰勝了的素盞鳴尊又怎樣了呢?和最開始約定的一樣,他和他救下來的奇稻田姬結婚了。不管怎麼說也是英雄—— 髙木帶著一貫的表情平淡地講著課。 ——素盞鳴尊這幾個字非常難寫,不過根據文獻記載,這個名字也有許多種不同的寫法一高木在黑板上用工整的楷體寫下了“素盞鳴尊”和“須佐乃袁命”。 ——“須佐”這個詞的起源有很多種說法,不過其中,“荒暴”,即“暴風雨之神”的說法最為有力—— 這時候教室裡的好幾個學生都偷偷看了蓮一眼。幾個男生的臉上帶著不屑一顧的神情。蓮的內心之中因為自己和這位古代的神有著一個很厲害的共同點而起伏澎湃,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來。 嗯,是嘛。你是姓須佐對吧。也許你和神有點什麼血緣關係也說不定—— 高木輕描淡寫地帶過一句。說完之後,他的臉上立馬就浮現出一種後悔的神情來,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 翻騰而起的優越感在蓮的胸口湧動,他在心中嘲笑高木當時的模樣。與教師這種毫無意義的競爭首次獲得勝利的瞬間,不知道為什麼至今依舊清晰地留在記憶之中。 “……睡不著嗎?” 半夜裡醒來,蓮小聲地問道。分隔房間的布簾那邊依舊朦朧地亮著,應該是楓枕邊的檯燈吧。蓮睡著之前房間裡明明是一片漆黑。 楓沒有回答。是不是開著燈睡著了? “楓?”蓮壓低聲音問道,如果她已經睡了那麼也不會被吵醒。同時蓮走近了布簾。這時候才終於傳來了楓的回答。她的聲音裡沒有半點睡意,清晰得遠遠超出蓮的預料。 “只不過是想點事情,正打算睡覺。” 說話聲中,夾雜著薄紙片的聲響。然後是什麼東西摩擦榻榻米的聲音,布簾另一側的光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第二天早上,雨還是在下。 楓出門上學以後,蓮走進了妹妹的房間。雖然窗簾是拉開的,但是房間裡不太明亮。塑料製的小鏡台,用了很多年的粉紅色梳子,生日的時候給她買的相框。相框裡的照片不再是運動會時照的那張,而是不知何時換上的媽媽的笑臉。 蓮輕輕地拿起放在榻榻米上的檯燈,檯燈下露出一張對折了三次的紙條。看起來像是橫格筆記本中的一頁。 昨天自己叫了楓之後,她就把這個藏起來了。 蓮跪在榻榻米上,展開了紙條。 我知道你殺了人。 證據也在我手中。 我隨時都可以將之交給警察。 如果不願意的話就听我的吩咐。 不准告訴任何人。 包括你哥哥。 視野中只有那張紙還殘留著,所有背景都消失了。 用鉛筆書寫的難看文字從左到右,一共六行。蓮的手微微顫抖著,喉嚨的深處就像突然被湧上來的東西堵住了一般。他呻吟了一聲,將一隻手撐在了榻榻米上。另一隻手中緊抓著那張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在眼前不停地顫抖。半張開的嘴中漏出毫無意義的聲音,聽起來就好像是老舊的井轆轤發出的長長的吱嘎聲。 果然,事情還沒到“最糟糕”的地步,是嗎? 不幸的他們正被吞噬進更加黑暗更加幽遠的地方,就好像腦子的最深處一樣。巨大而濕漉漉的內臟蠕動著、蠕動著、蠕動著,將蓮和楓推進一個再也無法逃離的地方。 “為什麼……” 為什麼總是他們? 撐在地上的左手手指慢慢地摳過榻榻米的表面,咔啦咔啦作響。右手中的紙片輕輕落在了榻榻米上,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蓮想起了那條龍。前天在紅舌頭的窗口看見的龍。尖牙畢露,怒視著蓮的龍。那是不是就是等待著自己的命運所擁有的形態呢? “這樣的話……” 要是這樣的話。 ——素盞鳴尊斬落了八歧大蛇的頭—— 不幸也好悲慘也罷,如果它是如此地盯著自己,如此地想要吞噬自己的話。 ——於是奇稻田姬就不會被吃掉了—— 蓮站起來回過身,一把抓住布簾朝著旁邊用力一扯。釘在書櫃和牆壁上的圖釘彈了出來,布簾唰地一下落在了榻榻米上。蓮跨過布簾走向壁櫃,拉開門,在放滿了各種古老玩意兒的紙箱子裡找到了折疊刀。中學的時候總是放在衣服口袋裡卻一次都沒有用過,一次打算用的想法都沒有。前天晚上他曾經取出來過一次,然後就又收回了原處。 勇敢面對就行了。絕不後退就行了。 為了防止被命運吞噬,他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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