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迷霧

第9章 第九章

迷霧 比尔·普洛奇尼 4760 2018-03-15
早晨七點多,我醒了。她仰面躺在我身旁,髖部抵著我,紅色長發蓬亂地散在她的面孔旁邊,整個人看起來光滑而嬌柔。我躺在那裡看了她一會兒,內心湧起一股溫暖美好的情懷,帶著幾分溫柔和幾分驚嘆:我的床竟能如此充滿女性氣息。 隨即,我貼近她,一邊吻她,一邊做了點別的小動作。她睜開一隻眼睛,睡意矇矓地嘟嚷著:“唔。” “早。”我說。 “你也早。” “你感覺真好,你知道嗎?” “唔。” “我還不習慣一覺醒來床上躺著一位女性。” 她打了個哈欠,睜開了另一隻眼:“我猜就是這樣。” “我覺得我顯得非常急切,嗯?” “非常急切。” “嗯,有一段時間了,我得承認。” “我也是。”她說。

“真的?” “真的。” “多久了?” “有段時間了。幾個月。” “那為什麼會是我呢?” “為什麼不會是你?” “聊勝於無,對嗎?” “不,不對。”她嚴肅地說。 “那為什麼是我呢?” “你有什麼不好?” “很多。我有啤酒肚……” “我不介意。” “……我看起來像頭熊……” “我喜歡熊。” “……我是個老頭子。不管怎麼說,快了。” “你當然是了,哈哈。” “所以說,你看上我什麼了呢?” “天哪,你可真固執。好吧——一個好人,我就看上你這一點了。一個非常好、非常溫柔、貓咪一樣的私家偵探。好了嗎?” “貓咪。”我重複了一遍,哈哈大笑。

“貓咪。你吸引我,我說不清楚具體原因,但是你確實吸引了我。過去兩天,我發現每次我看到你,都在想跟你上床會是什麼樣。你有沒有過這種經歷,看到某人就想直接上床?” “很多次。比如說,你。” “嗯。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什麼?” “我不介意現在再做一遍。” “一樣。”我說,“但我覺得我們不能。” “為什麼不能?” “我覺得我不行。” “你能。”她說,“噢,你能。” 她是對的。我能。 出於種種原因,我們去歐陸酒店時已近中午。 其中一個原因是半路陪她去了趟她住的地方——雙子峰山頂的鑽石高地村——換了身新衣服。她的公寓很棒,站在後陽台,或是透過大片觀景窗和滑動玻璃門,可以飽覽一百八十度的美景。家具是現代風格的,線條利落,色彩明快;家裡裝飾著大幅黑、白,以及橙色的圖畫。這是個非常溫暖舒適的地方,讓人很想再來一趟。我就想多來幾次,也希望她時不時再到我家去。我的願望十分迫切,遠勝於我自己樂於承認的程度。

穿過酒店大堂的門時,我問她:“去吃點東西怎麼樣?”我們早飯只喝了點咖啡,吃了幾片吐司,那麵包已經放了兩天。現在,我的肚子咕嚕嚕直叫。 “天哪,好的,我快餓死了。”凱莉說道,“但是我得先跟我爸媽打個招呼。” 內線電話工作台就在附近,我們走到那裡,凱莉撥了一〇一七室。有人接了電話。她說了大概十五秒,然後放下了話筒。她轉過身,眉頭微皺,眸子的顏色又變了。 “我想我最好上去一趟,跟西比爾聊聊。”她說。 “出什麼事了?” “我不知道。她聽起來……有點怪。” “怎麼個怪法?” “就是怪。很消沉,很焦慮。也許我見了她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咱們咖啡館見?” “好的。我正好去看看丹瑟爾怎麼樣了。”

她去乘電梯。我走過大堂,沿著走廊走向會議桌那邊,心想是不是昨晚我們走了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比如說跟那支失踪的點三八左輪手槍有關,或是跟羅斯·丹瑟爾有關,或是跟兩者都有關。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從聚集的人群和歡快的氣氛來看,事情應該不嚴重。參會的人比昨天還多,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穿著奇裝異服的孩子。那個穿金屬胸衣的胖女孩帶了個男朋友,他打扮成了暴眼怪獸,戴著佈滿鱗片的綠色紙質頭顱,眼珠子吊在六英寸長的彈簧末端。不過我現在已經習慣了,這次我只看了三四秒鐘就挪開了目光。 我碰到的第一個通俗小說幫成員是吉姆·博安農,他轉過人群朝我走了過來。走近之後我把他拉到旁邊,離開人流。 “今天早上人們蜂擁而來,”他說,“我真不知道還有這麼多人記得通俗小說。”

“我們這樣的人很多。也許哪天能重現當年的盛況呢。” “恐怕不可能。這個該死的國家現在太世故了。”他撇了撇嘴,“三四十年代我們還挺純潔,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不過那以後我們可是飽經風霜啊。” “沒錯。”我說,“昨晚有什麼精彩事件嗎?我不到七點就走了。” “沒什麼事。我們幾個吃過晚飯去博特·普拉科薩斯屋裡打了會兒牌。我輸了三十塊,伊万·韋德贏了五十。他打牌運氣一向很好。” “丹瑟爾也去打了嗎?” 博安農嘴撇得更厲害了:“他完全沒有人形,除了吐自己一身,什麼也乾不了。他跟奧齊·米克都喝多了。”他邊說邊搖了搖頭,“今天早上,他又出現在了昨晚待著的地方,這個傻瓜。” “今早什麼時候?”

“挺早的。” “你跟他說話了嗎?” “說了一會兒。他說他剛給他的女朋友打了個電話,他們住在一起,在海邊什麼地方。還說他昨天收到了經紀人寄來的一封信,他之前在談一樁合約,是什麼成人色情西部小說,結果落空了。因此他要慶祝又一個失敗,他是這麼說的。”博安農搖了搖頭,“成人色情西部小說,真夠可怕的。” “你知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 “這會兒不知道。二十分鐘前他跌跌撞撞走過大廳,跟另一個參會人員一起。很明顯他纏住了那個傢伙,一起喝酒吃早飯去了。不過我沒注意他去了哪裡,可能又去喝更多的酒了。” 我點了點頭:“我覺得我最好跟他說兩句話。” “跟一個醉鬼談常識,”博安農說道,“就好比對著馬屁股談論莎士比亞。”

“是啊,”我說,“不過我想我還是得試試。” 我回到大堂,走到內線電話旁。丹瑟爾的房間沒人接聽,也許跟米克在一起?我想。不過我讓接線員給我查了米克的房間號碼並打過去之後,電話嘀嘀響著,也沒人接。 我剛放下話筒,旁邊有人硬邦邦地說了句:“早上好。”我轉過身,看到伊万·韋德站在那裡,穿著深藍色的運動外衣和一條皮褲,鬍子微微顫抖,眼中充滿寒意,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早,韋德先生。” “昨晚你和凱莉過得好嗎?” 啊哈,我暗自思量:“好,很好。” “你們兩個看上去關係不錯。” “呃……”我頓了頓,清了清嗓子,“我們相處挺愉快,是的。” “很顯然。”韋德說道,聲音像冰一樣冷,也許還帶著幾分厭惡。

我站在那裡,絞盡腦汁想說出幾句適當的話,而他就在旁邊冷冷地打量著我。他不喜歡我和凱莉扯上關係,這點顯而易見。可是為什麼?因為我比她大了十五歲?因為我是私家偵探?因為我喜歡通俗小說雜誌?因為我的髮型或是腰帶上凸出的啤酒肚?也許在他女兒的渾蛋前夫傷害了她之後,他就不喜歡有人跟他女兒在一起。 我說道:“是這樣,韋德先生。”然後我又頓住了,腦子裡一片空白,如果不是這時電梯停在了這一層,而凱莉從裡面走了出來,我很可能會說出什麼傻話。凱莉看到我和韋德,便徑直朝我們走來。不管她母親跟她說了什麼,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她的眼神陰沉憤怒,面容嚴肅。 她對韋德說:“昨晚西比爾怎麼了?”韋德瞥了我一眼,然後看著她,眼神嚴厲。

凱莉對此置之不理。 “我母親,”她故意對我說,“臉頰上有好大一塊青紫。她說她摔倒了,可我不相信。我覺得是有人打了她。”她說完死死盯著韋德。 他雙唇緊閉,看得出怒火也在漸漸累積:“四十年來我從沒動過西比爾一根手指。” “那是誰幹的?” “我不知道。她不肯告訴我。” “是什麼時候的事?” “昨晚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去和博特·普拉科薩斯他們幾個打牌的時候她還好好的,幾小時之後我回去,她就成了那個樣子。”他又看了我一眼,帶著明顯的敵意說,“我們非得在一個陌生人面前談論這種私事嗎?” 凱莉挽起我的胳膊:“他並不完全是個陌生人,爸爸。” “我看得出來。”韋德說,“要是不介意的話,我等會兒再跟你見面。單獨一個人。”

我和凱莉看著他大踏步走遠。凱莉說:“我愛他。可是上帝啊,他有時候可真古板。” “他看起來不怎麼喜歡我。”我說。 “嗯,他總是過度保護我。不過我能搞定他,沒問題。我擔心的是我媽媽。” “她剛才跟你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她隱瞞了什麼事,她想吐露秘密,但是好像說不出口。” “你覺得是你父親打了她嗎?” “不。可我真希望是他。我能處理這種情況,這反而沒那麼……我不知道怎麼說,不祥。” “她跟你說了昨晚發生的事嗎?” “說的都是瞎話。肯定跟那支槍有關——跟她為什麼把槍帶來有關。你不覺得嗎?” “有可能。”我這樣回答,但並不是這麼想的。跟那支槍有關,跟那個從她房間偷走槍的小偷有關。也許跟羅斯·丹瑟爾有關?我不知道。假設昨晚他把西比爾單獨約到某處,挑逗她,遭到拒絕後就打了她? 凱莉彷彿讀懂了我的心思。她說:“有可能是羅斯·丹瑟爾打了她。他在宴會上又喝醉了。” “是的。” “如果是他的話,我想弄清楚這件事。” “我也是。你走了之後我就在找他。” “我幫你找他。” “不。最好讓我單獨對付他。” “很難對付?” “希望不是。你為什麼不去吃午飯?我會很快就去找你,如果晚的話就一點鐘會議室見,一起聽科洛德尼的講座。” 她說好的,儘管有些遲疑。我去看了看歐陸酒吧,沒有丹瑟爾的影子。在登記處和書市也沒看見他。我上到二樓,去會議室和通俗小說畫室看了看,他也不在那裡。這意味著他又離開了酒店,也許又去喝酒了,但也有可能他回到了樓上自己的房間,睡過去了,或是在狂歡。 我走回電梯,上到六樓,轉到東邊,看到一個中年女傭恰巧從丹瑟爾門前那道走廊裡轉出來。她頂著一頭蓬鬆的棕黃色鬈髮,推著一輛大大的酒店多用推車,裡面裝著乾淨桌布、清潔劑、廢料桶之類的東西。她看起來一臉不悅,大部分酒店女傭都是這個表情。我朝她走了過去。她抬起一隻手,在腦門上蹭了蹭手背。 就在這時,槍響了。 突兀的槍聲彷彿突然響起在我的右前方,就在那個女傭身後——丹瑟爾的房間。那個女傭呆呆地站在原地,我也是。有那麼一會兒,我們兩個四目相對,中間隔著一段二十碼長的空蕩蕩的走廊。隨即,響起了一聲低低的叫喊,還有一連串別的聲音。聲音被牆壁阻隔,我聽不出具體是什麼。 我脖子上的汗毛全都立了起來,頭皮一陣發麻,彷彿什麼東西急速穿過頭髮,像動物穿過乾燥的草叢一樣。我拔腿就跑,徑直穿過走廊。槍聲是從丹瑟爾的房間傳出來的,這一點我很確定。那個女傭在我前方,她向後退了幾步,帶著一種可笑又嚴肅的神情看向那道小走廊,充滿困惑與驚恐。我大踏步跑過外邊的走廊,跑過她的推車。厚厚的走廊牆壁裡面傳來更多響動,依然低沉而模糊。我跑到那個女傭跟前時,她往旁邊讓了讓,但是她動作很慢,我差點撞到她。我們彼此避讓,她輕輕尖叫了一聲,跌跌撞撞倒向一邊,我在拐角處扶住牆,轉身進了小走廊。 走廊裡沒有人。三扇門——六一七、六一九室的房門、走廊盡頭那間儲物櫃的門——全都關著。我跑到丹瑟爾的房門前,抓住把手,使勁轉了轉,轉到一半就卡住了。我抓緊把手,拼命搖晃著房門。然後我停了下來,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現在裡面一片寂靜。 “丹瑟爾?”我大叫道,“開門!” 沒有反應。 我回頭看向外面的走廊。那個女傭還站在那裡,瞪大眼睛看著我,就像基恩作品裡的那些小孩子。 “我是偵探!”我沖她大喊,“我要用你的通用鑰匙!” 我不得不沖她吼了兩遍,然後轉身朝她走去,她才反應過來,然後膽怯地抬起手,伸長胳膊舉著鑰匙,彷彿害怕我會把她的胳膊一起拽走。我從她手裡猛地扯過鑰匙,奔回六一七室,把鑰匙插進門鎖。鎖閂咔嗒響了一聲,我握著把手,轉動了,門向內開了一條縫。我一把推開門,神經緊張,三步並作兩步走進房間。 丹瑟爾就在十英尺外,站在沙發旁邊的地毯中央,有點東搖西晃。他的臉色蒼白,滿臉污漬,眼圈很紅,無神的雙眼佈滿血絲,身上散發出一股濃烈的純威士忌味道,沙發上翻倒著一瓶裸麥威士忌酒,混雜著火藥的惡臭,讓人反胃。 丹瑟爾的腳下仰面朝天躺著一個人,一條腿蜷著,兩隻胳膊放在胸前,正是弗蘭克·科洛德尼。只需要看他一眼——他的姿勢,他齜牙咧嘴的表情和空洞無神的雙眼,交叉的雙臂下面冒出的鮮血——就知道他死了。 丹瑟爾轉過頭看著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好像認出了我。 “不是我幹的,”他說,聲音微弱而含糊,“萬能的上帝啊,我沒殺他。” 但是他右手拿著把手槍,槍口朝下,彷彿在對此提出異議。 西比爾·韋德的手槍,我這樣想著,那把失踪了的點三八左輪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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