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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迷霧 比尔·普洛奇尼 4850 2018-03-15
她左手端著一小杯白蘭地,右手拿著一瓶獅牌啤酒。她走到我面前站定後,我脫口而出:“左右開弓啊,韋德小姐?” 這話聽起來太傻了,至少我自己覺得自己傻極了。她遞過酒瓶,說道:“吧台侍者跟我說你之前問他要啤酒。客房服務部終於決定送了幾瓶過來,所以我覺得我不妨扮演一下服務員。” 我說道:“噢。嗯,謝謝。”心裡想的則是:天哪,今天晚上你可真夠伶俐的,滿口都是彬彬有禮的話語、機敏巧妙的回答。怪不得女人都喜歡你——你這個傻瓜,你啊。 凱莉看起來彷彿被逗樂了,也許傻瓜很對她的胃口,“順便說一句,我不是韋德小姐,我是丹斯頓夫人。” “噢。”我說道。 “但是我現在不再用丹斯頓這個姓了。自從兩年前離婚之後就不用了。”

我第三次說了一句“噢”,然後定了定神,說道:“這麼說您是位離婚人士了。”這句話說得更傻。 “嗯。你呢?” “我不是。” “不是什麼?你不是離婚人士?”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沒結婚。” “從沒結過婚?” “從沒結過婚。” “一個單身私家偵探。”她說道,“你是不是隨身帶著槍,有個漂亮的女祕書,還在抽屜裡藏著瓶酒?” “三者都不是。” “怎麼會?” “我不太喜歡槍;女祕書太貴了,特別是漂亮的女祕書,而且我只喝啤酒。” “這樣好些了。”她說。 “好些了?” “你剛才那麼緊張不安。我還擔心你是那種不知道怎麼跟女人搭話的男人呢。要不然就是同性戀。你不是吧?”

“我?上帝啊,不是。” “很好。” “我也沒有緊張不安。”我謊稱。 她笑得更加燦爛,我根本騙不了她。 “你也是個作家嗎,韋德小姐?或者我應該叫你丹斯頓夫人?” “別這麼叫。叫我凱莉。不,我不是作家。我曾經渴望成為作家,也許我也有點遺傳天賦,但是我父母想盡辦法打擊我。他們這麼做也許是件好事。” “為什麼?” “當作家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樣。” “但他們幹得都不錯,不是嗎?” “對我爸爸來說是這樣的。至少大部分時間是的。” “對你母親來說不是嗎?” “不是。二十五年來她都沒有再寫過一個字。” “我不知道有這種事情。怎麼會?” “她再也寫不出來了。”凱莉說,她那種輕鬆的語調不見了,“她想寫,但就是寫不出來。這對她來說好似地獄。不過,如果她寫作的話,也許依然好似身處地獄。她寫那些通俗小說時就是這樣子。”

“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明白你的意思。” “這一行就是這樣。職業寫作一點也不光彩照人,也並非充滿激情。職業寫作就是辛苦繁重的工作,沒有多少錢,也沒有保障,最重要的是,這是世界上最孤單的職業。'總要活在自己想出來的世界裡',我父親就是這麼說的。此外,這項工作壓力很大。所以作家中會有那麼多酗酒和自殺的,比例是其他職業的兩三倍。” “這些我也不知道。”我說。 “大部分外行人都不知道。” “外行人?” “嗯,不寫作的人。你不會碰巧是個沙文主義者吧?” “我不是。” “小說裡面的私家偵探大部分都是沙文主義者。”她說道,眼裡閃過促狹的光芒,“事實上,那些人大部分都痴迷於男性占主導地位的性行為。他們的槍就像徵著陰莖,每當他們開槍時,就好像獲得了高潮。”

“呃。”我說道。 她哈哈大笑。笑聲很開朗,摻雜著一絲促狹,就像眼中那道光芒。這笑聲激起了我殘存枯萎的本能,難怪她讓我覺得緊張不安。幾個月來我都沒跟女人上過床,何況我本來也不習慣率真迷人、眼波如絲的美人主動接近我。凱莉·韋德的確是在主動接近我,這點毫無疑問。 不是嗎? 我覺得換個話題應該比較好,否則我很可能會把腳塞進嘴裡,而不是把舌頭塞進去。 “你還沒回答我之前問的問題。關於你的工作,我的意思是,你靠什麼維持生活?” 這次她的一雙美目滿含笑意看著我。我願意放棄一切,只為看看這雙眸子後面藏著什麼,看看她對我的想法是什麼。 “我在貝茨和卡彭特公司做廣告文案。” “這是一家舊金山的公司。”

“規模最大的公司之一。” “這麼說你住在灣區?” “我住在這附近。雙子峰。” 這讓我略微有些吃驚。大會宣傳冊上說韋德夫婦住在好萊塢北邊,所以我以為凱莉也從南加州來。我心中已經有一些念頭輾轉,她住在舊金山這件事讓我更多了些非分之想。如果她真的是在主動接近我…… “嗯,”我拐彎抹角地問,“覺得那地方怎麼樣?” “還好。你住哪裡?” “太平洋高地。” 她挑了挑眉毛:“那地方不錯。” “是的。不過我住的樓很舊,而且我住在那里二十多年了,房東一直都沒變,還是那位和藹可親的人,否則我肯定付不起房租。” “你真的有兩千本通俗雜誌嗎?” “羅斯·丹瑟爾是這麼跟你說的嗎?”

“是的。不對嗎?” “不對。是六千五百本。” 說起丹瑟爾,我突然意識到聽不見他的歌聲了。我向他之前坐的椅子望去,那裡空無一人。宴會上的人少了,我在屋裡其他地方也沒看到他。可能去洗手間了,也可能回屋睡覺去了。沒有丹瑟爾,不管怎麼樣,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找人?”凱莉問道。 “我是在想不知道丹瑟爾怎麼樣了。” “不用為他擔心。又見到西比爾了,他肯定會醉一個週末的。不過他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他分寸把握得正好,只差一點不至於惹人討厭。” “為什麼見到你母親會讓他長醉不醒?” “你的意思是你沒看出來?” “看出來什麼?” “他愛她。他愛了她三十五年。” “這樣啊。”

“他非常痴心,西比爾說,他甚至勸她跟我父親離婚嫁給他。那是五十年代的事,就在他離開紐約來這里之前。” “你父親知道這件事?” “當然。他和西比爾之間從來沒有秘密。” “嗯,怪不得他不喜歡丹瑟爾。”我說。 “至少你注意到這點了。我覺得爸爸恨他,他發現丹瑟爾也參加會議之後都不想過來。不過西比爾說服了他。對她來說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這麼說她一點也不怕丹瑟爾,是吧?” “怕他?天哪,不怕。她不怕任何人。她跟自己筆下的馬克斯·魯夫一樣強悍。” 是的,她是。我心想。她還跟魯夫一樣隨身帶把左輪手槍。為什麼?我想問問凱莉,但現在問這種問題,時間和地點都不合適。此外,我一直跟自己說,這根本不關我的事。除非西比爾打算拿著槍一頓亂射,但我很懷疑會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凱莉飲盡了剩下的白蘭地。我問她要不要再來一杯,她說:“不用。沒吃飯的話我最多只能喝兩杯。” “沒吃晚飯?” “沒有。我一直在加班。” “那你肯定非常餓。” “差不多。想不想請我吃個三明治?” “當然。” “認真的嗎?” “意大利人談起食物的時候都是認真的。”我說道,這是迄今為止我在她面前說的第一句俏皮話,“樓下大堂裡有家咖啡館。或者我們可以去吉爾里街上的玫瑰花蕾餐吧。” “玫瑰花蕾聽起來不錯。”她說,“不過我們得先去一趟我父母的房間,我把大衣放那裡了。我去拿鑰匙。” 我看著她走去找西比爾和伊万,他們兩人正跟另一對夫婦說話。 我心想:也許她真的是在主動接近我——那又怎樣呢?我覺得自己精神煥發。我那受傷的男性自我在剛才幾分鐘內得到了溫柔的撫慰——別管她在我身上看到了什麼,或者她以為自己看到了什麼,別管我那骯髒的腦子裡已經開始悄悄滋長的色情幻想。一個迷人的女人覺得我很有魅力,就算最終除了去玫瑰花蕾那裡的英式酒吧吃頓夜宵之外什麼也沒發生,這也是件很棒的事情。她讓我覺得既尷尬又愜意,這種感覺相當刺激。我喜歡她的坦率,喜歡她的幽默感,喜歡她的一頭紅發在燈光下如波浪般閃耀。事實上,我喜歡她的一切。

過了幾分鐘,她回來了。我喝完手中的啤酒,和她一起走出屋子。去電梯的路上,我問她:“如果我跟你說,我之所以成為私家偵探,是因為我想成為那些通俗小說中所寫的私家偵探,你會怎麼想?” “你的意思是那些硬漢?” “不。就是私家偵探——作為一份職業,幫助人們解決問題。” “換句話說,當個英雄。” “嗯……某種意義上,是的。” “那我認為你的選擇很對。我自己就特別喜歡英雄,各種各樣的英雄,就算當英雄現在已經不再時髦了。如果周圍多一些英雄,少一些懦夫,世界一定會變得更好。如果少些政客就更好了。” 我喜歡這回答。 我們坐電梯下到十層。韋德夫婦的房間是一〇一七室,就在左邊走廊。從旁邊房門所處的位置來看,這是間套房。凱莉掏出母親給她的鑰匙,插進鎖孔,打開門鎖,推開門。她伸手去摸電燈開關,但按下去之後卻沒反應。

“該死,”她說道,“頂燈壞了。” “可能是短路了。” “嗯,我最好幫我父母把檯燈打開。我的大衣在沙發上。” 她走進屋子,在黑暗中摸索前進。我也邁進房門,站在門邊,以免擋住走道裡射進來的燈光。左邊是一塊淺灰色——那是窗戶,窗簾拉起了一半。外面的燈光照進來,勾勒出屋內家具的龐大身姿,而燈影下的凱莉好似幕布後映出的模糊剪影…… 但屋裡不止我們兩個人。 我突然感覺到了這一點。屋裡沒有聲音,沒有動靜,但是我突然感覺到有人在附近。一道寒意升上我的脊背,雙臂和肩背的肌肉緊張起來。我屏住呼吸,側耳傾聽。除了凱莉的鞋子踏在地毯上的聲音之外,一片寂靜。我往前走了一步,藉著外面的燈光朝凱莉走去,想在她打開檯燈之前走到她旁邊,除此之外我什麼也做不了。試圖在黑暗中發現那個人的所在不太可能,開口警告凱莉同樣並不明智。 一聲低沉的巨響。凱莉不耐煩地叫道:“該死。檯燈究竟在哪裡……” 我的左邊突然一陣響動。 一個身影瞬間出現在我和窗戶之間,低著頭,衝著我或是我身後的門跑了過去。 我轉過身迎向他,想要穩住自己,但在我站定之前他已經跑到了我跟前。是個男的,看不出模樣,帶著一股刺鼻的威士忌味道。他用肩膀狠狠撞了我一下。這一下力量非常大,我被撞得打了個轉,絆到一張桌子,歪了過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我的下巴撞到了不知什麼東西,眼前金星亂冒,耳朵嗡嗡作響。隨即,金星退去,我聽到凱莉驚呼著我的名字,聽到有人撞到了門旁邊的牆上,然後跌跌撞撞跑進了走廊。我雙膝撐在地上,直起身子,抬起頭,睜開眼,在疼痛中慢慢集中註意力。門口空無一人,門外走廊上也不見任何身影。 我的左邊就是那張桌子,我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凱莉在黑暗中朝我跑了過來,問道:“上帝啊,你還好嗎?”我往旁邊走去,忍著下巴的劇痛,勉強保持著身體平衡。我一邊跟她說“待在這裡,在屋裡等著”,一邊跌跌撞撞走出房門。 兩邊的走道全都空空蕩盪,但他肯定不是往電梯那邊走的。我聽到東側門廊內傳來隱約的響動,是有人匆忙跑下樓的聲音。我蹣跚著跑了過去,氣喘吁籲,好似一頭老牛,好半天才調勻呼吸。我跑到那裡,往東看去,四下空無一人,他早已不見了,但我還能聽到隱約的腳步聲,空洞而遙遠。綠色的出口標記燈下面,通往消防樓梯的那扇門剛剛搖擺著關上。 我知道沒有用,我肯定抓不住他,在我跑到那里拉開門之前我就意識到了這一點。腳步聲在狹窄的樓梯間裡被放大了,顯得非常響亮,但依然在漸漸消失。他已經跑下了兩三層樓,可以跑進任意樓層,或者乾脆一路跑下去直到大廳或是地下車庫,而我不可能追上他。沒必要再拖著我五十三歲的臃腫身軀一路狂奔下幾層樓梯了。 我拉開門,回到走廊,靠在牆上,掏出手絹擦了擦臉上的汗。不管怎麼說,手絹上只有汗。我的下巴雖然撞到了,但並沒有流血。 該死的小偷,我心中暗自詛咒。現在酒店裡的小偷小摸問題很嚴重,每年僅洛杉磯就有上百個酒店房間遭遇小偷光顧,現金、珠寶、衣物之類便於典當的個人物品頻頻失竊。我曾聽一位警察朋友說起過,歐陸酒店的保安工作比以前差多了。肯定是個小偷。 但是小偷並不喝酒,最起碼工作時不喝酒。他們需要保持手腳靈便,以便打開門鎖、行李箱和珠寶盒;他們還需要保持頭腦清醒,以便應付回房的客人或是酒店服務人員。所以說,這個小偷怎麼會帶著這麼濃重的酒氣呢?而且他為什麼會花時間把大燈弄壞呢?小偷進屋行竊的時間一般都很短,很快就會帶著戰利品離開,而不會花時間採取一些防範措施。 如果不是小偷,那會是什麼人?強姦犯?不太可能。想從韋德夫婦的隨身行李中找到什麼東西的人?有可能。也有可能是有人想對他們夫婦兩人或是其中一人不利,或是想要他們兩人或其中一人的東西。 我想起了那封匿名信,想起了對剽竊行為的勒索,我想起了西比爾包裡的那支手槍;我想起了通俗小說幫之間暗藏的緊張關係——特別是伊万·韋德和羅斯·丹瑟爾之間的緊張關係;我想到凱莉說的,丹瑟爾愛著西比爾三十餘年,想到丹瑟爾離開了宴會,想到他今晚灌下的一杯杯威士忌,想到喝醉的人情緒多麼善變,有時甚至會失去理智,變得非常暴力。 “會是丹瑟爾嗎?”我暗暗尋思,“天哪——丹瑟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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