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迷霧

第6章 第六章

迷霧 比尔·普洛奇尼 5439 2018-03-15
我回到一〇一七房間,房門依然大開,不過兩個茶几上的檯燈都亮了。一開始我沒看見凱莉,我一邊敲門一邊喊她。她匆匆忙忙從臥室跑了出來。 “你沒抓到他。”她失望地說。她的眼睛又圓又黑,充滿了憤怒,但她看著我的時候,眼神逐漸變得溫柔。她並不是對我,而是對那個闖入者居然逃跑了感到失望。 “沒有。聽著,你不應該開著門。” “門?為什麼?難道你覺得他還會回來?” 我彎下腰,仔細研究了一下門閂。閂鼻和鎖眼周圍有幾道新刮痕,是業餘人士開鎖時會留下的那種刮痕。專業人士——例如小偷——知道怎樣使用工具,很少留下這種刮痕。我直起身子,關上門,確定鎖還能用。 凱莉問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不知道該怎麼想。也許不會。”

她走近幾步,用指尖輕觸我的下頜。她的眼神更加溫柔了,燈光下瞳孔的顏色也變了——從深綠色變成了淺翡翠色。 “摔倒時碰的嗎?” “怎麼了?青了?” “有一點。你看清他的長相了嗎?” “沒有。你呢?” “沒有。天太黑了,而且事出突然。你覺得是什麼人?小偷?” “我不知道,可能是吧。”我環視四周。咖啡桌被踢到了沙發旁邊,但別的東西好像都沒被動過。我望向臥室,看起來臥室裡的東西也還是原樣。這套房間的一道牆上有扇門,通向隔壁南面那套房間。歐陸賓館裡很多大房間都有這樣一扇門——這是一種老式設計,便於為那些富有的客人提供“成套公寓”。但這扇門兩邊都上著鎖,看起來也不像被撬開過。 “你看出來有什麼東西丟失了嗎?”

凱莉搖了搖頭:“西比爾的箱子開著,但也可能是她自己走的時候打開的。看起來不像被人翻過。” “你最好給M套房打個電話,跟你父母說一下這件事,讓他們趕快回來,看看有沒有丟東西,然後通知酒店管理人員。” “你要去幹什麼?” “我想去核查一件事,很快就回來。”我走到門口,“我走了之後把門鎖上,好嗎?” “好的。”她說,“你這樣子讓我很緊張。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 “沒有。”我如實答道,“如果我知道的話肯定會告訴你。” 我走出門,站定,聽到房門上鎖的聲音之後方才離去。我快步走到電梯旁,乘電梯到了六樓。丹瑟爾跟我說過他住在六一七房間。我找到這個房間,發現這裡是老式酒店的一種常見結構:拐進一道大約十五英尺長的走廊,兩邊各有一扇房門,走廊盡頭還有一扇門,裡面大概是儲藏室或者服務員放東西的房間。

房門下方的百葉擋板沒有映出一絲燈光。我把耳朵湊到門板上,也沒有聽到一點聲響。我敲了敲門,等了十五秒鐘,加重力量又敲了一遍。沒有反應。如果丹瑟爾在屋裡的話,要么是睡熟了,要么是不願意開門。 沒什麼好辦法,我只好回到十五層,探頭看了看M套房裡的情形。宴會剛剛結束,大概只剩下八九個人。丹瑟爾不在。我走進去,問勞埃德·安德伍德和博特·普拉科薩斯剛才半個小時之內有沒有見過丹瑟爾,知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他們都說不知道。 這又怎麼樣呢?我一邊走回電梯,一邊尋思。不在這裡並不能說明他就有罪,他不應該是那個人。該死,任何人都有可能。今天晚上這座城市裡有多少人帶著一身酒氣到處亂竄呢? 但我還是很想知道二十分鐘之前丹瑟爾在哪裡。

我回到一〇一七房間的時候聽到屋裡有動靜。我敲了敲門,伊万·韋德打開了門。剛才發生的事情可能讓他感到煩躁焦慮,但從他的外表根本看不出來。他還是之前那副冷漠的表情。 他對我說:“進來吧。你的下巴怎麼樣?” “有點酸痛。” “發生這種事可真糟糕。” “是啊。發現丟什麼東西了嗎?” “我沒發現,但我妻子還在檢查。” 凱莉站在伊万身後的沙發旁邊,我進屋之後她問我:“跑了一趟有什麼發現嗎?” “沒有。什麼也沒發現。” 韋德說:“我估計是個小偷。” “嗯,有可能。” “為什麼說有可能?否則還能是什麼人?” “可能是那個想敲詐你的人,爸爸。”凱莉說道,“寫信的人,跟有關的人。”

韋德瞇起了眼睛:“那件事就是個惡作劇。” “是嗎?” “當然是。那個敲詐的人為什麼要闖進我們的房間?” 我問道:“你和夫人有沒有從家裡帶過來什麼貴重物品?我的意思不僅是指錢財珠寶,也可能是文學素材——珍貴的通俗小說、手稿之類的東西。” “沒有,”他說,“沒什麼特別貴重的東西。” 這時,西比爾從臥室走了出來,雙臂環在胸前。她的丈夫對待這件事情相當平靜,而她則不是。從她走路的姿勢和臉上的表情就能看出她很焦慮。她的嘴唇髮灰,牙齒緊咬下嘴唇。 “東西都在嗎?”韋德問她。 “都在。”她說,“不過我肯定,去參加宴會之前我把箱子關上了。現在蓋子被打開了,但是裡面的東西好像都沒有被動過。我想,不管是誰,可能他還沒時間去翻。”

凱莉說:“他想在你箱子裡找什麼東西呢?” “鬼知道。”但她說這句話時略微有些遲疑。 “好吧,這麼說沒有造成什麼損失。”韋德說道,“最起碼損失不大。現在最好通知一聲酒店經理,然後把這事忘了。” 西比爾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們為什麼要通知酒店經理?” “這是程序,韋德夫人。”我對她說。 她的牙咬得更緊了,嘴唇愈發慘白。看得出,她心中有事,不只是這件入室盜竊案。凱莉說過,西比爾是個剛強的女人,跟馬克斯·魯夫一樣強悍。這話我相信。剛強的女人不會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盜竊未遂案就心神不寧,除非她認為這件事並非微不足道。 “嗯,我覺得沒必要添麻煩。”半晌,她開口道。 “不會有什麼麻煩,”韋德說,“咱們讓經理謹慎處理就好。”

“難道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再說嗎?” 韋德瞟了我一眼,我聳了聳肩。他扭轉頭對西比爾說:“好,明早再說。已經很晚了,大家都累了。” 凱莉覺得這句話意味著我們可以走了。兩分鐘之後,我們跟韋德夫婦道了晚安,來到走廊裡。她說:“我好像沒什麼胃口了。改天再去玫瑰花蕾好嗎?” “沒問題。不過要不要下樓喝杯咖啡?現在還早。” “嗯……好吧,只喝一杯。” 大堂裡的咖啡廳仍在營業,裡面擺著幾張漂亮的白色鐵桌,周圍放著盆栽,我們挑了一張坐下。這地方名叫“花園餐廳”,口氣不小,其實不過是酒店裡的一間小咖啡館。我叫了服務員來點單,而凱莉一直盯著我看,研究著我。 “你有什麼事瞞著我?”她問。 “為什麼你覺得我有事瞞著你?”

“直覺。你並非喜怒不形於色的人,要知道。” “我一直覺得自己喜怒不形於色。” “不,不是。你那會兒跑出去幹什麼去了?” 我猶豫了一下。我可以跟她說實話,但那就意味著得提到她母親皮包裡那把點三八口徑的左輪手槍。如果她之前並不知道這件事——她多半並不知道——那麼這肯定會讓她感到不安。可是,如果西比爾的確遇到了什麼麻煩的話,凱莉有權知道。也許,她還能幫我弄清楚發生的事情。 “嗯?”她說。 “好吧。我去找羅斯·丹瑟爾了。” “為什麼?難道你懷疑他?” “不確定。那個人身上有一股酒味,可不止喝了一兩杯。所以我想到了丹瑟爾。” “你的意思是,因為他喜歡西比爾?我的天哪,你不是想到強姦之類的事了吧?”

“我的確想過這個。” “好吧,你可以放棄這個想法,相信我。丹瑟爾永遠不會傷害西比爾。他崇拜她。” “有時候崇拜會演變成仇恨。” “是的,但丹瑟爾不會。我從他的眼中能看出這一點——看出他對西比爾的感情。” “之前你認識丹瑟爾嗎?” “不認識。但西比爾跟我說過很多關於他的事,所以我很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像羅斯·丹瑟爾這樣的人很容易被看透。” 對我來說,他們並不容易被看透。我問道:“西比爾是不是經常懷念過去的日子?” “噢,當然了,至少我以前在家的時候她常常這樣。我覺得她再也沒有像四十年代時那麼開心過。” “為什麼會這樣?” 服務員端來了咖啡。凱莉把奶油倒進杯中,攪了攪,說道:“我覺得,她那個時候過得非常開心有好幾個原因。她那時很年輕,剛剛熬過戰爭,不必再和家人分離——我爸爸是部隊裡的聯絡官,戰時經常往返於紐約和華盛頓之間。而且那時她還在寫通俗小說,做她喜歡做的事情。她還跟伊万合作過幾篇通俗故事呢,你知道嗎?”

“不,我不知道。” “他們用了個筆名。非常毛骨悚然的故事,用斧頭的殺手,把人活埋之類的。我小時候很喜歡看這些故事。” “你小時候他們讓你看恐怖小說?” “他們不知道。我常常偷看他們的雜誌。” “西比爾樂於成為通俗小說幫的一員嗎?” “當然了。很顯然,他們是一幫非常瘋狂的人。” “怎麼個瘋狂法?” “四十年代那種瘋狂。”凱莉說,“通宵聚會,瘋狂的惡作劇,有時候還打架。” “打架?你是說他們彼此之間打架?” “西比爾從沒詳細說過。我爸爸也沒說過。” “她從來沒提過是誰在打架?” “她可能說過,但我不記得了。有可能是弗蘭克·科洛德尼。” “為什麼是科洛德尼?” “有些作家指責他付稿酬的時候做手腳。他跟他們承諾一個數,交稿之後給他們的卻是另一個數,說是因為經濟壓力所以縮減稿費。但這些作家懷疑他其實開了全額稿費的收據,然後自己拿走了差額。” 我想起丹瑟爾在宴會上也說過同樣的事情。 “那為什麼還讓科洛德尼加入通俗小說幫,”我問道,“既然他們懷疑他做手腳?” “嗯,因為四十年代末他才開始耍花樣。那個時候,受到電視和平裝版小說的衝擊,行動出版社跟其他通俗小說出版社一樣開始入不敷出。科洛德尼是公司所有人之一。西比爾還說過,科洛德尼很貪財,他找不到人壓榨,就對自己的朋友下手了。” “真不錯。” “不過他們永遠無法證實這件事。事實上他們接受這一事實就花了不少時間。之後他們一個個都不再給他寫小說了,最終把他趕出了這個圈子。”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四九年,我記得。一年以後行動出版社就破產了,科洛德尼也消失了。” “消失?” “嗯,前一天他還在紐約,第二天行動出版社的辦公室就關門大吉,他也不見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有沒有牽涉出什麼問題?” “你是說侵吞公款?沒有,公司沒剩下什麼錢,沒有公款可供侵吞。他消失了,就這樣。” 然後他就出現在了亞利桑那州,我心想,還有充足的錢買下一座城鎮。雖說是座死城,但五十年代死城和那裡的地價也不便宜。如果行動出版社破產了,那他從哪裡來的錢? “你父母對科洛德尼買了座死城這件事怎麼看?”我問她。 “他們今天才知道這件事。不過我覺得他們並不吃驚。” “為什麼?這不是一般人的行徑。” “大部分人不會這麼做,但科洛德尼一直都是個怪人。西比爾說,當年在紐約時他最大的夢想就是去西部淘金發大財。不是開玩笑。” “神奇的夢想。” “他一直都特別喜歡西部小說,可能就是看了這些小說才產生了那樣的想法。他來自新墨西哥州的一座小城,從來也沒真正愛上紐約這座城市。他之所以去紐約是因為他叔叔在行動出版社幫他找了份工作。但他一直說將來要回家鄉去。他還患有哮喘病,這也是為什麼他想回西部的原因,那裡空氣比較乾燥。” “那他為什麼在紐約待了那麼久?” “我猜是為了錢。他賺錢的慾望非常強,勝過其他任何事情。” “唔。那他從哪裡弄來那麼多錢,能買下一座死城?” “沒人知道。自從三十年前他消失之後,沒人再見過他,也沒有聽說過他的任何消息。” “你父母得知時隔這麼多年又要跟他在一起待一個週末是什麼反應?” “他們不太開心。不過,三十年畢竟是一段很長的歲月,許多怨恨都淡化了。” “是啊,”我說,“一段很長的歲月。” 一陣沉默,凱莉再次帶著探究的神情盯著我仔細打量:“你是不是覺得今晚闖進我父母房間的可能是通俗小說幫中的某位成員?” “有可能。” “弗蘭克·科洛德尼?” “也有可能。” “為什麼?出於什麼原因?” 我搖了搖頭:“也許跟和那些勒索信有關。” “你的意思是通俗小說幫中有人跟這件事有關?為什麼?” “我猜不出來。”我說,“但情況錯綜複雜,不止是勒索或入室盜竊這麼簡單。他們之間存在著自往昔延續至今的緊張關係。” 她皺了皺眉,低頭看著杯子:“我今晚也有同樣的感覺。但我不明白為什麼我父母會被牽涉其中。” 我猶豫了一下,然後緩緩說道:“凱莉,你看,有些事情最好讓你知道。今晚的宴會上,丹瑟爾把西比爾的皮包撞到了地上,我看到了裡面掉出來的東西。其中有一把手槍。” “什麼?” “一把手槍。一把點三八口徑的短管左輪手槍。” 她的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瞳孔顏色彷彿也在變幻,變成了近似於墨綠的深色。從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內心正因我剛剛說的話而掙扎不已:“一把槍,我的天哪!” “這麼說,這不是西比爾慣常的行為。” “當然。你覺得她會帶著把槍走來走去嗎?” “有些人會這樣。” “她可不是那種瘋子。” “放輕鬆,我沒說她是。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帶把手槍來參加大會?” “不知道。天哪,我根本不知道她有槍。”凱莉盯著我右肩上方看了大約五六秒,隨後搖了搖頭,雙眼閃亮,“我不喜歡這樣,我他媽的一點也不喜歡這樣。” “我覺得明早你跟她談一談會比較好,”我說,“也許她會告訴你。” “我明早肯定要跟她談一談。要不是現在時間太晚,我立刻就會上樓問她。” 我們的聊天基本到此為止。她這會兒滿腦子擔憂和疑問,根本不可能繼續聊天說笑。我付了錢,和她一起穿過大堂,走進灣區溫暖輕柔的夜風中。 “你的車在附近嗎?”我問她。 “就在街那頭的車庫裡。” “我的車在另一邊。我先送你過去。” “不用了。謝謝你請我喝咖啡。” “沒事。至於那頓推遲的晚餐——如果明晚你沒事的話咱們可以一起去吃飯。” “咱們先看看西比爾是怎麼說的。”她說著,伸手幫我整了整衣領。我穿著私家偵探的標準行頭——一件雙排扣長風衣。衣領沒弄好,窩在衣服裡,正是我一貫的懶散風格。整理衣領時,她離我很近,身上帶著一股淡淡的香氣。 “先看看明天什麼樣。” “好。” 她沖我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衣領,轉身走向車庫前燈火通明的街道。我望著她的身影,那股香氣依然縈繞在我心間,以及她紅色的秀發和唇角的微笑。過了一會兒,我抬起頭,望著天空中高懸的一輪明月——春天的明月,給萬物披上一層銀輝,激蕩起一腔熱血,引得野狼躁動不安,對月長嘯。 此刻,我覺得自己也想仰天長嘯幾聲。我確實很想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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