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達科塔,溫噴嘖地說:“你讓幾個姑娘打成這副模樣?”
“他們不是姑娘。”
溫小酌一口白蘭地,米隆大口大口地喝著Yoo-Hoo。 “明天晚上,”溫說,“我們再去一趟那個酒吧,一起去。”
米隆現在不想想這些。溫給醫生打電話,時間已經是凌晨2點,可是醫生還是在15分鐘後就趕到了。灰白頭髮,完全是電視劇裡標準的醫生形象。很快,醫生用職業化的笑聲宣布,沒有部位骨折,主要是治療鞋跟短劍造成的切口和玻璃劃傷,兩處鞋跟短劍的切口——肚子上的那一處形狀像Z——需要縫針。總之,儘管很痛,但並無大礙。
醫生給米隆開了一些泰諾止痛片和可待因,然後合上藥箱,抬手碰一下自己的帽簷,走了。米隆喝完了Yoo-Hoo,慢慢站起身來。他想洗個澡,可是醫生囑咐,應該等到明天早上再洗。他吞下幾片藥片,倒在床上,很快就進人了夢鄉,這次他夢到了布蘭達。
早晨醒來,他打電話到赫斯特·克里姆斯坦的公寓。接電話的是答錄機。米隆說事態緊急,剛說到一半,赫斯特接起了電話。 “我必須見見埃斯波蘭薩。”米隆告訴這位律師,“馬上。”
奇怪的是,赫斯特這次沒有推脫,反而只是猶豫了一小會兒就說:“好吧,我來安排。”
“我殺過人,米隆。”埃斯波蘭薩坐在對面。
“我不是說我真的開槍殺人,可是也許我應該開槍的,從很多方面來講,我所做的可能更糟糕。”
埃斯波蘭薩盯著他,“是在你出走之前發生的?”
“是的,出走前一兩個星期。”
“但這不是你出走的原因。”
他的嘴變得乾澀,“我想不是。”
“你出走是因為布蘭達。”
米隆沒有回答。
埃斯波蘭抱起薩雙臂,“那麼,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件事?”
“我不能確定。”
“我可以。”埃斯波蘭薩說。
“哦?”
“這是你的計策,你希望你的坦白可以讓我對你開口。”
“不是。”米隆說。
“那是為什麼?”
“這種事情我總是願意和你分享。”
她幾乎笑了,“即便是現在?”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對我守口如瓶,”他說,“好吧,也許我真的是抱著一絲希望,希望談論這些可以幫助我們找回以前的感覺,也可能我只是想找個人說出來。你知道,溫無法理解這些,我殺的人是邪惡的化身,這件事對溫來說不存在道德上的障礙,對他來說,就像選擇一條領帶那麼簡單。”
“可是道德上的障礙一直困擾你?”
“不是這樣,問題在於,”米隆說,“我不覺得困擾。”
埃斯波蘭薩點點頭,“哦。”
“那個人應該得到這樣的下場,”米隆接著說,“只是沒有證據可以將他繩之以法。”
“於是你就扮演了執法者的角色?”
“從某種意義上,可以這麼說。”
“這一點一直困擾著你?哦,不,等一下,它並沒有困擾你。”
“是的。”
“所以,你是因為自己沒有失眠而失眠。”
米隆笑了,攤開雙手,“明白我為什麼來找你了嗎?”
埃斯波蘭薩疊起雙腿,望著空中,“當我第一次遇到你和溫的時候,我對你們之間的友誼感到好奇。我奇怪是什麼讓你們之間互相吸引,我當時猜想也許溫是個潛在的同性戀。”
“為什麼每個人都這麼說?難道兩人男人就不能……”
“我錯了,”埃斯波蘭薩打斷米隆說話,“防衛意識不要太強,不過確實難免讓人感到奇怪。你們倆都不是同性戀,這一點我很早就知道了,就像我說的,那隻是當初的一個想法而巳。後來,我明白了,也許事情很簡單,就是我們老話裡常說的異性相吸,你們兩個人性格相反,所以互相吸引,或許這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吧。”說到這裡,她停頓一下。
“還有呢?”米隆追問。
“也許你們兩個其實很相似,儘管你們自己也許沒法相信。我不想說得太深奧了。一方面,溫把你視作他的人性,如果你愛他,他的推論是:即使我再壞又能壞到什麼程度呢?另一方面,你把溫看做是現實的苦口良藥。溫的邏輯很恐怖,卻有著奇妙的感染力,這也是我們喜歡他的所作所為的部分原因,這就像我們認為伊朗人砍掉小偷的手也有一定的道理一樣。你在郊區長大,滿腦子都是對弱勢群體的自由主義關懷,可是現在,現實生活的經驗告訴你,有一些人是純粹的惡魔,這讓你的思想發生了轉變,於是漸漸地向溫靠近。”
“你是說,我越來越像溫了嗎?我說,這可真讓人感到安慰。”
“我是說,你的反應是人之常情,儘管我不喜歡這樣,我認為這麼做不對。也許你真的在漸漸陷入泥濘的沼澤,對你來說,讓自己的原則向現實妥協變得越來越順理成章。或許你殺的人確實咎由自取,不過如―想听這種話,如果你想讓內心好受些,還是去找溫吧。”
埃斯波蘭薩的手指在嘴邊舞動,一會兒咬咬指甲,一會兒扯扯下唇。 “你一直都是我所認識的最好的人,”她說,“不要讓任何人改變這一點,好嗎?”
米隆咽了一下,點點頭。
“而你現在不再是妥協,”埃斯波蘭薩說,“而是完全扼殺原則,就在昨天,你告訴我,你願意在法庭上說謊來保護我。”
“這不一樣。”
埃斯波蘭薩直視米隆的雙眼,“你肯定嗎?”
“是的,我會不惜一切保護你。”
“包括違背法律?這才是重點,米隆。”
他坐直身子。
“還有一件事,”她說,“你一直在利用你所謂的道德障礙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從而逃避兩件你不想面對的事實。”
“什麼?”
“第一,布蘭達。”
“第二呢?”
埃斯波蘭薩笑笑,“這麼快就跳過了第一?”
“第二呢?”米隆重複一遍。
埃斯波蘭薩的笑容很溫柔,充滿了理解。 “第二,這會讓你不去想自己究竟為什麼來這兒。”
“為什麼?”
“你越來越懷疑我是不是真的殺了克魯,想為我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你曾經殺過人,因此你認為也許我殺人也是情有可原的,你只是想知道殺人的理由。”
“他打你,”米隆說,“在車庫裡。”
她沒有說話。
“新聞上還說,警方在克魯的公寓裡發現了你的陰毛……”
“別去那裡。”她說。
“我必須去。”
“你別管這件事。”
“我做不到。”
“我不需要你的幫助。”
“不止是這樣,我巳經被捲入其中。”
“那隻是因為你想被捲人。”
“克魯有沒有告訴你,我有危險?”
她沒有說話。
“他把這話告訴了我的父母,告訴了傑西卡,起初我以為他只是誇大其詞,然而,事實可能並非如此。有人寄給我一張磁盤,裡面有一個女孩的圖片。”
“你情緒太激動了,”埃斯波蘭薩說,“你以為你已經準備好了,可是事實上你沒有。從過去的錯誤中吸取些教訓吧,離這件事情遠點。”
“可是這件事不肯遠離我。”米隆說,“克魯為什麼說我有危險?他為什麼打你?在'猜一猜'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搖搖頭,“警衛。”
警衛打開門,埃斯波蘭薩低垂著眼簾,轉身離開了房間,沒有回頭看米隆一眼。米隆坐了幾秒鐘,整理一下頭緒。他看看手錶,9點45分,還有充足的時間趕到洋基體育館,在11點鐘與蘇菲·梅耶和傑瑞德·梅耶見面。
“波利塔先生?”
“嗯。”
“這是給你的。”
來人遞給米隆一個信封,然後消失了。米隆打開信封,是一張勃艮郡檢察官辦公室發出的傳票,案件標題是:勃艮郡公訴埃斯波蘭薩·迪亞茲。看來,埃斯波蘭薩和赫斯特·克里姆斯坦什麼都不告訴他是正確的。
他把傳票塞進口袋,至少現在他不必被迫當庭說謊。
米隆做了每一個好孩子在遇到法律麻煩時應該做的事——打電話給媽媽。
“你的克萊拉姨媽會處理這次傳訊的。”媽媽說。克萊拉姨媽並不是米隆的親姨媽,只是一個老鄰居。直到現在,每個猶太救贖日她仍然會捏一下米隆的臉頰,大聲宣布:“多漂亮的小臉蛋啊!”米隆希望她不會當著法官的面這麼做,“法官大人,請你看看這張臉,難道這不是一張漂亮的小臉蛋嗎?”
“好的。”米隆說。
“我來告訴她,她會給檢察官辦公室打電話的。同時,你什麼都不要說,明白嗎?”
“明白。”
“現在明白了吧,聰明短褲先生?明白我對你說的話了吧?明白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是正確的了吧?”
“是的,媽媽,就算是吧。”
“別跟我扯什麼'就算是吧'。他們傳訊你,可是由於埃斯波蘭薩什麼都沒有告訴你,所以你不會妨礙她的案子。”
“我明白,媽媽。”
“很好,現在我要給克萊拉姨媽打電話了。”
媽媽結束了通話,聰明短褲先生也掛上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