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紳堂副教授之帝都異聞錄1

第30章 第七章

自從秋生和沙世相遇,已經過了半個月左右。 這段期間,自從秋生第一次前往蒔苗宅之後,大概每隔不到三天就會去找沙世。 初次造訪的時候,秋生聊天聊到忘了時間,一直說個不停。不過後來考慮到自己身為紳堂助手的工作,還有對玄庵的顧慮,從第二次開始,秋生就把聊天時間控制在一小時左右。 不過,這樣的時間限制反而讓秋生和沙世的距離越縮越近。兩人都一邊珍惜著有限的時光,一邊盡可能地多說一點、多親近一點。那是非常微不足道的小小願望,彷彿在小小鳥籠當中相親相愛的小鳥一般。 ……於是這一天,兩人溜出了那個鳥籠。 “哎呀,秋生小弟弟,還真是不能小看你呢。” “不、不是那樣啦!”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女侍們異口同聲地取笑秋生,而秋生也以同樣的答案回應她們。

“不好意思。要是老師在就好了……” “不會……因為這樣很有意思呀。” 沙世邊說邊溫和地露出微笑。雖然不明顯,但確實是帶點紅暈的表情。 兩人現在正在神樂坂事務所樓下的咖啡廳裡,隔著桌子相視而坐。 沙世的父親並不知道這件事,因為他絕對不會允許沙世在自家以外的地方和秋生見面。不論沙世是獨自一人,還是有他同行。 所以這其實是秘密的幽會。 “我真的很少有機會來到這種店裡,所以有點緊張……” 紳堂麗兒事務所所在地的一樓是充滿摩登風情的咖啡廳,紳堂和秋生都是這裡的常客。 再往後一個時代,咖啡廳這種地方會開始夾雜一些類似現代的性招待所的性質。不過至少在大正九年時,於東京營業的大多數咖啡廳都還是相當正派的。

比方說神樂坂的咖啡廳“虎貓”,如果不把年輕男性的視線一直圍著年輕女侍們打轉這件事當成不夠正派的話,其實可說是一間極度正派的咖啡廳。 “哎呀呀,秋生小弟弟,今天的同伴還真是可愛呢。” “……拜託,請饒了我吧。” 第四次了。等到這間店的店長宮本伸香也出現時,秋生才總算發現,一群女侍正從店裡面往外看著坐在街道附近的自己。 簡單來說,就是整間店的人都跑來看好戲了。 “哎呀,臉色不要變得這麼難看。我們只是很擔心秋生小弟弟會不會變成像紳堂老師一樣,總是害女生哭泣的負心漢啊。” “虎貓”裡的女侍,年齡大多都在十五歲至二十歲左右,唯獨伸香特別醒目,原因不只是因為只有她一個人是三十多歲的女人。

黑色布料上大膽地加入紅色的和服。向上盤起的頭髮也十分柔順閃亮,和其他穿著同樣圍裙,卻顯得年輕稚嫩的女侍們相比,她成熟的魅力顯得格外引人注意。 不過伸香最厲害的一點,是她將自己的魅力控制得恰到好處,絕不流於低俗,是個累積了許多人生歷練的成熟女性。聽到她這個個性豪爽又喜歡照顧別人的人,說出“很擔心”的時候,就算明知道有一半是在開玩笑,但是還是沒辦法漠視。 “不需要擔這種心啦……” 要怎樣才能變成負心漢啊?我可是女的耶。 很想這麼說,但是卻不能這麼回答,秋生實在很無奈。這時,一旁看著兩人交談的沙世伸手摀住嘴巴,輕聲笑了起來。 “沙、沙世小姐……” “不好意思,總覺得實在很有趣。”

秋生剛開始有點驚訝,後來立刻回神想到自己被嘲笑了,因此發出了難為情的抗議聲。不過心中卻是忍不住心跳加速,因為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沙世笑成這樣。 “哎呀,這還真的是打擾到你們了。那麼秋生小弟弟,你們慢慢聊。太陽下山之前,要好好送人家回去喔?” 伸香自顧自地說完便轉身離開。留在她身後的,是因為難為情而羞紅了臉的秋生。 (為什麼老師專挑這種日子外出呢……) 心裡有點怨恨他。女子學校放學後,秋生來到事務所裡一看,發現紳堂只留下一張“外出中”的紙條,就不見人影了。 如果只是自己換衣服也就算了,紳堂不在時,實在不能隨便讓人進入事務所。於是秋生只好帶著好不容易才從家裡跑出來的沙世,一起前來這間咖啡廳。

“太陽下山之前……一定得在那之前回家呢。” 沙世之所以露出有點飄渺的眼神說出這句話,不只是在復誦伸香的話而已。今天她能夠這樣離開自家,是因為她的父親蒔苗玄庵出門和委託製作人偶的客戶見面的關係。 父親要到晚上才會回來。她決定在這段短暫的時間裡,違抗父親的命令。 “我會確實送你回去的……抱歉,大家好像有點大驚小怪。” 秋生的一句話,讓其他依然躲在遠處偷聽的女侍們發出小小的噓聲。沙世隔著秋生的肩膀看見那一幕,因此她又輕聲笑了起來。 “我好羨慕秋生先生,擁有這麼多朋友。” “那、那是,這個……” 就連自己和紳堂一起過來的時候,女侍們也經常把秋生抓來取笑。她們大概只把自己當成一個可愛的小朋友,不過明顯被人當成小孩看的秋生,心情倒是相當複雜。

然而看在沙世眼中,連這種關係都能讓她覺得目眩神迷。 “因為,假如秋生先生不在,我就再也沒有爸爸以外的人可以交談了……就算交了朋友,最後也總是不得不和他們分開。” 她的表情深深烙印在秋生的心上。沙世平常的表情總是有點難以捉摸,她露出了遙想起過去某些舊事的表情。看起來相當寂寞,但是同時又感受到某種莫名的虛幻。 “沙世小姐……” 關於蒔苗玄庵的搬家癖好,秋生也已經從沙世口中聽說了,同時秋生也知道沙世總是因此而失去朋友。 (所以我才更……) 想要好好珍惜她。珍惜這個以紳堂助手的身分結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所以我還是非常羨慕能和許多人成為朋友的秋生先生。明明和我年紀差不了多少啊。”

“不過我每次都被當成小孩看待啊。尤其是被老師。” 把紳堂的名字說出口時,秋生的表情既像是在鬧彆扭,也像是有點得意。安心感、信賴感,諸如此類的感情若隱若現。 看到秋生這樣的表情,沙世微微垂下了眼睛。不過之後立刻抬起頭來。 “是嗎?不過我覺得你,那個……看起來非常可靠。相信一定是紳堂老師讓你累積了許多經驗的關係吧!” 後半段的話,只是隨意加上去的。那是沙世清純到連自己說出來的話都感到難為情,為了掩飾自己臉上火燙的高溫才說出來的話。 “沙世小姐……” 出現在眼前這名少女臉上的無比純潔的表情,讓秋生一時之間忘了自己也是女生。 如果自己的性別的確如同身上這副打扮的話,相信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墜入愛河吧。

(……真好。) 秋生有點羨慕起來。羨慕她如花朵般楚楚可憐,羨慕沙世能毫無保留地展現少女的光輝。 “……” “……” 此時話題突然中斷了一段時間,兩人開始尋找接下來的話題。 然而前來造訪兩人的下一個契機,出現在她們的腳邊。 “……呀!” 腳邊突然傳來一股毛茸茸的感覺,讓沙世忍不住叫了起來。秋生驚訝地朝桌子底下一看,發現那裡出現了一隻貓。 “啊……這不是手球嗎!” 抬頭看著秋生的虎斑貓,直盯著熟悉聲音的主人,“喵”了一聲。這是伸香養的貓,也是這家咖啡廳的名稱由來。 “這孩子也是秋生先生的朋友?” “是這家店裡養的貓。過來,手球。” 秋生伸手呼喚它。不過手球把頭撇向一旁,再次用身體摩擦著沙世的腳。

“哎呀……” “……對不起。它其實不是很喜歡我。” 每次都是這樣。平常不分男女老少一律不挑剔的手球,就只對秋生特別嚴格。就算伸手過去,也從來沒看過它乖乖地靠過來。 而且,它還每次都在秋生面前向別人撒嬌,像是故意做給她看似的。所以秋生有時會覺得它其實不是不喜歡,而是根本很討厭自己。 “秋生先生明明這麼溫柔……來,過來。” 沙世蹲下身去,伸出了手。手球立刻自己湊了過來,在手指上磨蹭。沙世白皙纖細的手指搔著它的下巴,虎斑貓像是非常舒服似地瞇起眼睛。 原本秋生已經半放棄地認為它不喜歡自己也是無可奈何,但是現在卻暗自覺得能夠看到逗弄著貓咪的沙世,自己實在太幸運了。 (真像幅畫啊……)

秋生有時也會對紳堂麗兒抱持著相同的感想。不過這個時候的秋生,忘了她對紳堂出現這種感想時,都是源自於非現實的美感。 伸手撫摸小貓的美少女。這幅光景簡直就像是從畫裡走出來一樣。反過來說,她的存在本身也像是人工打造出來的一樣…… “不行喔,要跟秋生先生好好相處才行。” “喵……” 手球像是聽懂了沙世的話一般,有點不滿似地叫了一聲。然而就在下一秒…… “……!”手球的兩個耳朵突然站起,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縮成一團的身體,反彈似地向後跳開。 “咦……?” “啊……餵,手球,做什……!” 秋生立刻察覺,手球並不是躲避沙世,它躲避的是沙世身後那彷彿黑影般幽幽出現的人。 “……” 秋生不由自主地陷入沉默。隨後,沙世也總算發現那個投影在自己身上的高大黑影。 然後她回頭。 “……爸爸。”聲音十分僵硬,或說是完全凍結可能更加貼切。 怎麼會?為什麼?連這些疑問都能瞬間凍結的黑暗、冷酷的眼睛,正在看著兩人。 突然出現的蒔苗玄庵默默地抓住了沙世的手臂。用不容分說的巨大力道,把女兒拉了過去。 “啊……” “沙世小姐……!” 看到沙世因疼痛而扭曲的臉,秋生忍不住站了起來,但是她的腳卻無法更進一步地動作。 如果視線具備能量的話,那麼秋生現在應該已經被射殺了。玄庵將狙擊目標轉移到秋生身上,他的視線就是如此強大、尖銳。 “!……”背脊隨之凍結,手開始發抖。 秋生也很清楚玄庵並不喜歡自己。她的年紀已經能夠顧慮到一個父親疼愛女兒的心情了,所以她覺得自己無可避免一定會被討厭。 不過,玄庵現在的視線已經遠遠超過那個程度。那並不是厭惡二字就能簡單解釋的東西,甚至超越了憎惡、敵意,說是殺意也不為過。 至今一直被封閉在那張表情之下的東西,竟然會是如此猛烈。 ……這個人憎恨我。 “……那個” 這時,儘管是在這種狀況下,秋生仍然想要做些什麼事情而發出聲音,相信這應該是所謂的初生之犢不畏虎吧。 面對著玄庵釋放出來的、毫無任何讓步餘地的敵意,秋生仍然想要保護沙世。 但是,面對一個敵意已經緊繃到極限的人,只要稍微一個動作,就能讓他引爆。 “!”當秋生正打算接著說下去的那一瞬間,玄庵徹底激動起來,伸出了他的手。 “爸爸!”沙世的聲音也傳不進他的耳裡。 猛然伸至眼前的大手。秋生不知道對方的意圖是把自己推倒,還是要把自己抓住。因為在那隻手碰到自己之前,秋生的身體突然被人向後拉去。 “啊……” 碰!一陣輕微的衝擊。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紳堂,秋生就像是把自己的後腦勺交給他保管似的,被紳堂抱在懷裡保護著。 “……老師!” 抬頭一看,那張臉正以銳利的視線瞪著他眼前的男人。紳堂正以一副柳樹搖曳般若無其事的表情,代替秋生承受那份敵意,同時他那尖銳的視線也絕不會放過對方的任何細微動作。 那和玄庵殺意盡出的眼神完全不同。紳堂冷靜控制著情感的視線,其尖銳的感覺比玄庵的視線還要更上一層。 “我的助手似乎做了相當要不得的事情……不過,一個成熟的大人竟然對小孩子動手,實在讓人不敢恭維啊。” 言詞當中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感情。但是秋生知道,紳堂也還沒能夠完全控制他自己的心。因為他放在秋生肩膀上的指尖,可以感受到一點點僵硬的力道。 聽到紳堂的話,玄庵的視線依然不動,不過確實收回了他的手。像是藏在身後似地,被拉到後面去的沙世神色不安地望著秋生。 秋生還想說些什麼,但是卻被兩個大人散發出來的壓迫感壓制住,發不出聲音。就連站在遠方關切著的咖啡廳女侍們,也因為他們凌厲的眼神交會而動彈不得。 這和當初在銀座第一次見面時的狀況非常類似,但是當中卻有決定性的不同。 第一點,秋生和沙世之間存在著明確的連繫。第二點,紳堂和玄庵之間交錯著明確的敵意。 這不是所謂的預感。至少在這一刻,兩人都將對方認知為應當忌諱的敵人。 兩人互瞪了幾秒。就在他們不知不覺當中受到店內眾人矚目時,首先退讓的人是玄庵。 “……告辭了。” 現身至今隻字不語的玄庵低沉沙啞地說出這句話之後,拉著沙世的手臂轉身準備離開。 這時,秋生和沙世的眼神相互交會。雖然被人拉開,但是沙世還是想對秋生說些什麼,而秋生也像是為了聽見她的話語向前跨出一步。 但是,玄庵就像是看準了這一瞬間似地猛地回頭。他的視線,他那絲毫不隱藏的露骨憎惡,筆直朝著秋生射去。 “以後不要再跟我的女兒見面。” 沉重的、彷彿出拳毆打似的一句話。光憑這句話,就斬斷了沙世與秋生之間的所有連繫,玄庵帶著女兒離開了。 “……沙世、小姐。” 背影逐漸違去。看著沙世大概連回頭都辦不到的背影,秋生萬般不捨地輕聲吐出她的名字。 紳堂以十分複雜的表情看著這樣的秋生。 他認為秋生所懷抱的純粹友情十分美好,但同時他也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 這份不祥的預感,至今還無法窺得全貌。不過,現在的紳堂也同樣找不出方法,讓秋生思念沙世的心停止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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