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紳堂副教授之帝都異聞錄1

第29章 第六章

美作正三郎平常會以一個月一次或兩次的頻率,前往老友紳堂麗兒位於神樂坂的事務所。他的所屬單位是位在麴町的海軍省,因此下班時經常經過。 雖然大多都是紳堂主動邀請自己來吃飯或喝酒,不過偶爾工作比較不忙的時候,美作也會適度地準備一些點心,翩然來訪。 這個情況下,和自己見面的人與其說是紳堂,其實更像是秋生。事實上,美作除了自己的妹妹之外,第二喜愛的對象就是這個擔任摯友助手的、聰明勤奮的少年(美作對此深信不疑)。 而他的口頭禪就是“我不能放任前途光明的年輕人,被紳堂這種邪惡的大人影響”。 所以那一天,美作原本打算一如往常地一邊數落紳堂,一邊讓秋生品嚐自己帶來的羊羹,然而期待完全落空了。 “你看起來相當落寞呢。”

落寞的應該是你才對吧?失望全寫在臉上了喔。若是平常,紳堂一定會立刻這樣回答,但是這一天的確如同美作所說,紳堂似乎有某些心事。 坐在秋生不在的事務所桌旁,原本望著文件的視線抬了起來。之後他才出聲回答。 “……怎麼可能。倒是處理單純工作的速度變快了許多。” 然而紳堂還是有辦法這樣回答,表示他也是相當頑強的。 “聽說他交了朋友……所以今天也是去那位少女的家?” 坐在客用沙發上的美作,姿勢仍然像是用尺量出來一般標準,不過臉上的表情溫柔不少。 對於這個年紀輕輕就在海軍省服役的青年軍官來說,像現在這樣和十年交情的老友聊天,紓解緊張情緒,也是非常珍貴的時刻。 美作把土產羊羹從包裝袋裡拿出來。若是平常,負責泡茶的秋生應該已經把茶端過來了。不過今天是紳堂從事務桌旁站起來,代為泡了一杯茶過來。

兩名青年的中間隔了一張年代久遠的桃花心木桌,喝著味道比平常稍淡一點的綠茶。 稍作休息之後,紳堂總算開口回答美作剛剛的問題。 “會開心也是理所當然的吧。這大概是第一次在校外交到親近的朋友。” 秋生原本就不是東京人。她是為了求學來東京,寄住在阿姨家,自然也沒有任何同年齡的朋友或認識的人。在東京結交到的朋友,全都是在學校,也就是美作所不知道的女子學校同學。 “這也不能怪他。在這種地方出入之類的事情,實在不是可以在學校大肆張揚的事啊。” “……嗯哼。” 原本美作是以一點點諷刺和開玩笑的口吻這麼說,可是紳堂卻意外露出了嚴肅的表情,點了點頭。這麼一來換成美作皺起了眉頭,咬了一口羊羹。

(我知道紳堂確實很中意他沒錯,不過現在這是……) 想不到紳堂竟會認真考慮到這個程度,連美作也大吃一驚。雖然這名海軍中尉從不認為自己的摯友對小男孩有興趣,但是他知道,紳堂麗兒這麼執著於一個人類,是極為罕見的事。 事實上,紳堂在意的不只是秋生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朋友身上。還有另一個同樣、甚至令他更加在意的地方。 那就是有關沙世的父親,蒔苗玄庵。 “你聽過一個叫做蒔苗玄庵的人偶師嗎?美作。” “蒔苗?……不,沒聽過。” “也是。應該說,問你知不知道人偶師的名字這件事本身也很奇怪。” 紳堂單手拿著茶杯,偷笑了一下。 “……還真是抱歉啊。”美作用鼻子重重哼了一聲,揚起眉毛。 他故意讓自己覺得好像擔了無謂的心。紳堂每次都是這樣,當自己稍微顧慮到他的心情時,他就會巧妙地隱藏弱點,轉而露出不正經的笑容。不過以美作的個性,當然不會因此停止擔心。

“說到人偶師,就是那個吧?文樂人偶的……” 重新回歸正題,美作說出了他對人偶師的印象。所謂文樂,指的就是以人偶演出的“人形淨琉璃”。 不過他的想像有誤。 “不,真要說的話,應該是比較廉價的那種。像展示小屋……最近比較少看到這種地方了,不過就是會展示在那裡的東西,名稱是活人偶。” “……聽起來實在不像是個有趣的東西呢。” 面對這個認真過頭,而且喜好方面有點潔癖的友人,紳堂忍不住苦笑。他到底想像成什麼東西呢?不過若是換成自己,一聽到那個名稱,大概就會先沖過去看了。 “那東西並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噁心低俗啦。實際上只是做得和人類幾乎一模一樣的人偶而已……不過最近幾乎已經看不見了。”

大多數的活人偶,都是模仿知名戲劇的經典畫面、佛教故事,或是日常生活當中的“場景”製作出來的。 理所當然地,除了有單獨一尊之外,也有些場景是由複數的人偶所構成,完全是等身大的人體模型,是一種讓人感受到遠超過浮世繪或說書的臨場感的娛樂。 “問題在於在藝術方面並沒有獲得好評。不過松本喜三郎的觀音像就很有魅力,讓人著迷。另外還有……高梨陽吉之前也曾做過,他實在非常多才多藝啊。” 前者毫無疑問是活人偶的巨匠,不過後者則是在繪畫、陶藝等各種藝術領域發揮長才,與其說是人偶師,稱呼他是會做人偶的藝術家可能更正確。 活人偶做為展示品的巔峰期,一般認為是江戶末期到明治時期這段期間。 剛剛紳堂提出來的松本喜三郎,也是在距今大約三十年前告別人世的,而與松本齊名的安本龜八則是在日俄戰爭之前去世。如紳堂所說,當時的活人偶只被當成一種庶民娛樂,至於成功發掘出其藝術價值,則是在非常非常後來的時代了。

能夠流傳到現代的人偶極為稀少,而且也幾乎沒有關於製作者的姓名紀錄。活人偶,正是被時代巨浪吞沒的文化之一。 “所以那個叫做蒔苗什麼的人,就是製作活人偶的工匠是吧?” “似乎是這樣沒錯。據說他的工作範圍相當廣泛,從文樂人偶到有機關的人偶都有……不過在活人偶這一塊,有許多收藏家願意出高價購買。” “表示他做出來的東西就是如此精美吧……” 美作看起來似乎懂了,但他其實並不是完全懂。他沒有任何像樣的嗜好,可說是距離收藏家最遙遠的人種。至少他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願意花大錢,只為買下一個做工精巧的人偶。 相對地,本身就是收藏家典範的紳堂,正在腦中回顧著自己蒐集而來的蒔苗玄庵的資料。主要是一些記錄人偶相關的藝術與商業評價的書籍。

人偶師蒔苗玄庵。這個姓名最早出現在一百年前的紀錄,所以是傳承了好幾代的名號吧。 每一代的玄庵都以製作精巧人偶聞名,從初代開始就有相當程度的好評。 此外,每個時代的蒔苗玄庵,還有另一個共通的地方。 (雖說他不是陶藝家,不會被束縛在同一片土地上……但又不是北齋。) 他們的活動地點完全不固定。 依據紀錄,初代蒔苗以人偶師身分出現的地點是大皈(在那個時代這樣的寫法才正確)。不過大約十年左右便搬離了,之後在近畿地區各地到處搬遷,最後前往江戶。 後來,玄庵的名字輾轉出現在這些都市裡。看不出來他們是在哪裡完成名號交替,他們從來不在同一個地方居住十年以上。 至於現在居住東京深川的玄庵,已經住了八年有餘。詳細情形必須調查更多可靠的紀錄,甚至調查公文才能知道,不過,若玄庵真的依照某種規律不斷搬家,那麼時候也快到了。

(雖然藝術家因為一時興起就搬家的行為並不罕見……) 感覺有些地方不太對勁。這種感覺,與其說是針對不斷搬家的行為,可能更像是針對蒔苗玄庵本人的、類似紳堂的直覺之類的感覺。紳堂望著手中已經變涼的茶。 “……”當初在銀座偶遇時,玄庵的那雙眼睛。那雙閃爍著晦暗光芒的眼睛,實在無法讓人不在意。 (看起來不像是非常粗暴的人,不過就是讓人覺得……) 這是直覺。身為一個行走在魔道上的人,紳堂感受到近似同類的氣息。 “……既然你這麼擔心,不要讓他過去比較好吧。” “……嗯。” 美作觀察著好一陣子沉默不語的紳堂。因為他知道自己對於人的細微感情相當遲鈍,所以像眼前這個擁有非比尋常感性的摯友,美作真的不知道自己能推測他的心情到什麼地步。不過看起來似乎沒有錯得太離譜,可以稍微安心。

被戳中痡處的紳堂皺起眉頭,緊盯著天花板。因為他很清楚,蒔苗玄庵的確讓人感覺到危險的氣息。不過在完全不同的定義之下,紳堂也在玄庵的女兒身上,感受到某種不尋常的東西。 然而,這個隨時都能保持冷靜、甚至冷酷的男人,也存在著所謂的弱點。 “……那個孩子之所以交不到朋友,我也有一部分責任。” “你對秋生小弟太好了啦。” 美作悶聲笑了起來。 從第三人的角度來看就會知道。紳堂麗兒對筱崎秋生很好,甚至有點拿他沒轍。 因為平常總是維持著“秋生”和“老師”的關係,紳堂一直居於上位,所以很難察覺。不過看在美作這種認識紳堂麗兒很久的人眼中,甚至會覺得紳堂把那個年紀差了一輪之多的助手,當成小貓一樣溺愛。

“……隨你怎麼說。” 被人說中心事,紳堂麗兒回答得像是在鬧彆扭似的,這可是相當難得一見。 美作苦笑了一下,隨後把徹底變冷的綠茶一口喝光。 原本是為了最近每個星期都找上門來的表妹,特地過來找當初造成這個狀況的始作俑者,想要好好抱怨一下紳堂的。 (……算了,今天就別說了。)這個頭腦好到令人尊敬的好友,似乎罕見地陷入了苦惱。此時,實在不忍心打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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