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聖潔之罪

第14章 第十四節

聖潔之罪 丹尼斯·勒翰 2565 2018-03-15
哈姆林與科爾環球偵探社在約翰漢考克大樓,貝聿銘設計的金屬藍玻璃冰冷摩天大樓,佔了三十三樓整層樓。大樓外牆由反光玻璃構成,每一片高二十英尺,長六十英尺。貝聿銘的設計將周遭建築網羅在內,以完美的清晰度反映在玻璃帷幕上,因此當你走近時,你可以看到三一教堂的淺花崗岩和紅砂岩,柯普利廣場飯店氣勢宏偉的石灰岩,飄浮在藍天白雲的玻璃天空。老實說,那不是太難看的景象,至少玻璃不再像過去那樣動不動掉下來。 埃弗瑞特·哈姆林的辦公室面對三一教堂那一面,在清澈寒冷的夜晚比如今夜,你可以一路眺望到劍橋。實際上,你可以一路眺望到梅德福,但我不知道有誰想看到那麼遠。 我們啜著埃弗瑞特·哈姆林的上等白蘭地,觀察他站在玻璃窗前,凝視他腳下城市燈火編織的璀璨地毯。

那是一具令人難忘的身影,埃弗瑞特的確儀表出眾。筆直的軀幹,皮膚緊繃在硬朗的骨架上,我常猜如果他的皮膚被紙劃破,他會不會全身崩裂開來。暗灰色的頭髮剪得短短的,緊貼著頭顱,我從來沒在他臉上看到過一根沒刮乾淨或新冒出來的胡茬。 他的工作倫理名聞遐邇——永遠是早上第一個開燈,晚上最後一個關燈的人。不只一人曾經無意間聽到這個男人表示,任何人需要四小時以上睡眠都不可信賴,因為懶惰和奢侈是背信忘義的溫床,而四小時以上睡眠當然是奢侈。二次大戰時他在戰略情報局工作,當時他只是一個小伙子,但五十年後的今天,他看起來仍然比大多數只有他一半歲數的人英挺俊拔。 埃弗瑞特·哈姆林總有一天會退休,據說,在死亡找上門來的同一天。

“你們知道我不能討論這個案子。”他說,他的眼睛在觀察玻璃上我們的身影。 我的眼睛和他在玻璃上相遇。 “那私底下聊聊好了。埃弗瑞特,拜託。” 他溫和地微笑,舉起酒杯,淺嚐一口白蘭地。 “你算準只有我一人在辦公室,帕特里克。是不是?” “我估計你還沒下班。從街上可以看到你房間的燈,如果你知道看哪一片玻璃的話。” “如果你們兩個決定唱雙簧,疲勞轟炸我老人家,沒有合夥人可以保護我。” 安琪輕聲笑。 “別這樣嘛,埃弗瑞特,”她說,“拜託啦。” 他從窗子轉過身來,眼中閃著笑意。 “你還是一樣艷光四射,安琪。” “拍馬屁不能轉移話題。”她說,但她下巴底下的肌膚泛起一陣紅暈。 “來吧,你這愛向女人獻殷勤的老傢伙,”我說,“告訴我我看起來多帥。”

“你看起來像狗屎,親愛的小子。看來你還是自己剪頭髮。” 我大笑。我一向喜歡埃弗瑞特·哈姆林。人人喜歡他。他的合夥人亞當·科爾沒有他這麼好的人緣,但埃弗瑞特輕鬆自在的待人方式,掩飾了他的軍人背景,他剛正不阿的方向感和不妥協的是非感。 “不過我的全部是真的,埃弗瑞特。” 他摸摸頭頂短而硬的髮根。 “你認為我會花錢讓這東西留在我頭上?” “埃弗瑞特,”安琪說,“如果你告訴我們為什麼哈姆林與科爾終止特雷弗·斯通的合約,我們就不再打攪你剩下來的一點點頭髮。我保證。” 他做了一個最小的手勢,我從經驗得知,那表示否決。 “我們卡在這裡,需要一點幫助,”我說,“我們想找兩個人——黛絲麗·斯通和傑。”

他走到他的椅子前,似乎考慮一下才坐下。他旋轉椅子,讓自己直接面對我們,把兩臂擱在桌上。 “帕特里克,”他說,聲音溫柔,幾乎像父親對兒子講話,“你知道為什麼哈姆林與科爾在你第一次拒絕我們的聘書後,隔了七年又提議僱你?” “羨慕我們的客戶群?” “差遠了。”他微笑。 “實際上,亞當起初堅決反對。” “我不意外。我對他也沒啥好感。” “我知道。”他靠回椅背,白蘭地酒杯在他掌心溫熱著。 “我說服亞當,你們兩個是經驗豐富的偵探,有令人欽佩——有人可能會說驚訝——的結案率。但不只如此,還有,安琪,千萬不要被我接下來要講的話冒犯了,因為我毫無不敬之意。” “我一定不會,埃弗瑞特。”

他傾身向前,凝視我的眼睛。 “我要你,帕特里克,特別是你。你,我的男孩,因為你使我想起傑,傑又使我想起年輕時的我。你們兩個都聰明伶俐,也都精力充沛,但不只如此。你們兩個有一種特質,就是這年頭非常稀有的熱情。你們像兩個小男孩。你們會接受任何案子,不論多小,然後待它像待一件大案子。你知道,你們愛工作本身,不是只把它當作差事。你們愛它的每一個環節,你們兩個一起工作那三個月,來上班是件愉快的事。你們的興奮充斥這些房間—你們的爛笑話,你們的大二學生式的胡鬧,你們的歡樂感,還有你們非解決每一個案子不可的決心。”他靠回椅子,嗅嗅頭頂上的空氣。 “令人精神振奮。” “埃弗瑞特。”我欲言又止,不確定我能說什麼。

他舉起一隻手。 “請讓我講完。要知道,我從前也是那樣。所以如果我告訴你傑在我心中像我的兒子一樣,你信嗎?” “信。”我說。 “如果這世界有更多像他和我自己,甚至你,這樣的男人,帕特里克,我認為會是一個更好的地方。我知道,我聽起來像一個有自大狂的驕傲男人,但我老了,有資格倚老賣老。” “你一點也不顯老,埃弗瑞特。”安琪說。 “你是貼心的孩子。”他向她微笑。他對自己點點頭,低頭看手上的白蘭地酒杯。他端著杯子再度從椅子起身,回到窗前,站著眺望窗外城市。 “我相信榮譽,”他說,“榮譽比其他任何人格特質都值得推崇。我一生努力活得像一個有榮譽感的人。但很難。因為大多數人沒有榮譽感。大多數人沒有。對大多數人來講,榮譽充其量只是一個老掉牙的觀念,往壞處想是有害的天真無知。”他轉頭對我們微笑,但笑容疲倦。 “我認為榮譽已經到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時候。我確定它會隨著20世紀一起消失。”

“埃弗瑞特,”我說,“你只要——” 他搖頭。 “帕特里克,我不能跟你討論特雷弗·斯通的案子或傑·貝克失踪的任何事情。我就是不能。我只能請你記住我剛才說的關於榮譽和人們缺乏榮譽的話。請你用那個知識保護你自己。”他走回椅子坐下,轉半圈面對窗戶。 “晚安。”他說。 我看安琪,安琪看我,然後我們一起看他的後腦。我可以再度從玻璃上看到他的眼睛,但這回他的眼睛沒有看我映在玻璃上的身影,只看他自己。他凝視自己如鬼魅般困在玻璃中的影子,漂浮在其他建築及其他生命的反光中。 我們離去時他仍坐在椅子上,同時眺望城市和他自己,浸浴在夜空的深藍中。 在門口,他的聲音止住我們腳步,帶著我從未聽他用過的腔調。仍然充滿經驗和智慧,仍然浸透學識和昂貴的白蘭地,但現在夾了一絲幾乎察覺不出的恐懼。

“在佛羅里達小心。”埃弗瑞特·哈姆林說。 “我們沒說我們要去佛羅里達。”安琪說。 “小心,”他重複,靠回椅背,啜杯裡的白蘭地,“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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