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聖潔之罪

第4章 第四節

聖潔之罪 丹尼斯·勒翰 4127 2018-03-15
“老天,”她說,“這傢伙做事真仔細。” “他是傑,”我說,“我們大家的楷模。” 她用手肘捅我。 “說——他是你的英雄。” “英雄?”我說,“他是我的上帝。傑·貝克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找到霍法。”她拍拍報告。 “但他似乎不論找黛絲麗·斯通或肖恩·普萊斯都有困難。” “要有信心。”我說,翻到下一頁。 傑花了三天工夫逐一訪查六名肖恩·普萊斯,結果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其中一位直到1995年12月底還在坐牢,最近才假釋出獄。另一位下肢癱瘓,成天關在家裡。第三位是基因生物科技公司的化學家,整個秋季都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指導一個項目。查爾斯鎮的肖恩·愛德華·普萊斯是一個偶爾受僱的屋頂工人和全職種族歧視者。傑問他最近是否去過市立花園或波士頓公園,他回答:“那個神經病和自由主義者和操他媽的泥巴族搖尾乞憐,討了錢買古柯鹼的地方?他們應該把整個市中心圈起來,從太空丟一顆原子彈下來炸光光,老兄。”

白恩樹鎮的肖恩·羅勃·普萊斯是一個胖嘟嘟、禿頂的業務員,在一家紡織公司任職,他看一眼黛絲麗·斯通的照片說:“一個長這樣的女人朝我瞄一眼,我一定當場心髒病發。”由於他的業務範圍涵蓋南岸和上岬兩地,他不可能偷偷溜到波士頓而不被發現。他的老闆向杰保證,羅勃的出勤記錄毫無瑕疵。 杜佛鎮的肖恩·阿姆斯特朗·普萊斯是雷曼兄弟證券公司投資顧問。他躲傑躲了三天,傑的每日進度報告開始流露一絲興奮,直到他終於逮到普萊斯在Grill23牛排屋宴請客戶。傑拖了一張椅子坐到桌旁,質問普萊斯為什麼避不見面。當場,普萊斯(他誤以為傑是證券交易委員會的調查員)承認一樁欺詐陰謀,原來他通過一間空殼公司投資一些經營不善的公司,然後建議客戶大筆買進這些公司的股票。傑發現,這個騙局已進行多年,在10月到11月初這段時間,肖恩·阿姆斯特朗·普萊斯數度出國,到開曼島、低安地列斯群島和蘇黎世去藏他不該擁有的錢。

傑在報告指出,兩天后,阿姆斯特朗那天宴請的客戶之一向真正的證交會調查員舉發,他在聯邦街辦公室被捕。從傑蒐集的其他有關阿姆斯特朗數據的字裡行間,你可以看出他認為阿姆斯特朗太蠢,他的油滑太容易被一眼看穿,又過於沉溺金錢遊戲,不大可能愚弄黛絲麗或與她建立感情。 不過,除了這個小小胜利,傑毫無斬獲,報告進入第五天,他的挫折感開始顯露。黛絲麗的幾個要好朋友自她母親死後就和她失去聯繫。她很少和父親交談,也不曾向青面或不倒翁吐露心事。除了噴丹尼爾·馬修一臉辣椒外,她的市中心之行顯然並不引人注目。要不是她這麼美麗,傑一度寫到,恐怕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她。 自她失踪以來,她不曾刷過一張信用卡,不曾寫過一張支票;她的信託基金、各種股票及定存分文未動。調出她的私人電話通聯記錄,顯示她自7月起到失踪那一天沒有打過電話。

“沒有打過電話。”傑在2月20日報告這一行底下畫了紅線。 傑不是那種會畫線加強語氣的人,從來不是,我可以看出他已跨過挫折和專業自尊受損的臨界點,邁向走火入魔的境界。 “彷彿,”他在2月22日寫道,“這個美麗的女人從來不曾存在。” 注意到這段話不專業的性質,特雷弗·斯通聯絡埃弗瑞特·哈姆林,23日上午,傑·貝克被叫到特雷弗家裡,與哈姆林、亞當·科爾及特雷弗·斯通開緊急會議。特雷弗在傑的報告中附了一份會議記錄如下: 哈姆林:我們需要談一談這份報告的性質。 貝克:當時我累了。 科爾:用“美麗”這樣的形容詞?在一份你知道會傳遍全公司的報告中?你不用大腦啊你,貝克先生? 貝克:我重申,當時我累了。斯通先生,我道歉。

斯通:我擔心你失去專業上的超然,貝克先生。 哈姆林:恕我直言,斯通先生,依我之見我的探員已失去超然了。 科爾:毫無疑問。 貝克:你們要撤走我? 哈姆林:如果斯通先生同意我們的建議。 貝克:斯通先生? 斯通:說服我為什麼我不該換人,貝克先生。我們談的是我女兒的生命。 貝克:斯通先生,我承認我感到挫折,因為不論你女兒的失踪或這位她說她遇到的肖恩·普萊斯的存在都缺乏任何具體證據。挫折感造成一些迷惘。沒錯,你告訴我的關於你女兒的事,我從目擊者聽到的描述,還有毫無疑問她的美貌,都促成對她的感情用事,不利於專業超然的調查工作。這些都是事實。但我快破案了。我一定會找到她。 斯通:什麼時候?

貝克:快了。非常快。 哈姆林:斯通先生,我勸你同意我們另外派一個偵探擔任這個案子的首席調查員。 斯通:我給你三天時間,貝克先生。 科爾:斯通先生! 斯通:三天內找出我女兒下落的具體證據。 貝克:謝謝您,先生。謝謝您。感激不盡。 “不妙。”我說。 “什麼?”安琪點燃一支香煙。 “別管會議記錄裡其他所有東西,看看最後一行傑的話。巴結到幾乎諂媚的地步。” “他感激斯通保住他的飯碗。” 我搖頭。 “那不是傑的作風。傑太驕傲。你如果從這傢伙嘴巴聽到一個'謝'字,你大概剛把他從一輛燃燒的車中救出來。他不是'謝謝'掛嘴上的那種人。他太自負。而且我認得的傑會對他們竟然考慮撤換他暴跳如雷。”

“但他失常了。我是說,看看他在他們召開會議前寫的最後幾行報告。” 我站起來,沿著餐桌來回踱步。 “傑能找到任何人。” “你說過。” “但這案子調查了一個禮拜,他啥都沒找到。沒有黛絲麗。沒有肖恩·普萊斯。” “也許他找錯地方。” 我俯身向前,一邊按摩僵硬的脖子,一邊凝視黛絲麗·斯通。在一張相片中,她坐在大理石首家中陽台鞦韆上,開懷笑著,明亮的綠眼直視鏡頭。濃密的蜜發糾成一團,她穿了一件邊緣磨損的毛衣和撕裂的牛仔褲,光著腳丫,露出燦爛的白牙。 毫無疑問,她的眼睛吸引你看過去,但還有別的東西使你目不轉睛。我相信好萊塢選角導演會說她具有“明星氣質”。凍結在時間裡,她仍然煥發著健康、活力、縱情感官享受的氣氛,一個既楚楚可憐又鎮定自若,既充滿慾望又天真無邪的奇特混合體。

“你對。”我說。 “對什麼?”安琪說。 “她美極了。” “還用說。我羨慕死她穿舊毛衣和破牛仔褲還那麼好看。老天,她的頭髮像一個禮拜沒梳過似的,可她仍然完美。” 我對她扮個鬼臉。 “你跟她比美有得拼,安琪。” “噢,少來。”她摁熄煙頭,湊過來跟我一起看照片。 “我漂亮。行。也許有些男人甚至會說美麗。” “或美艷無比。或傾國傾城、絕代佳人、性感尤物——” “得了。”她說,“好吧。有些男人。我同意。但不是所有男人。很多男人會說我不是他們喜歡的那一型,我太意大利味,太嬌小,太這個或不夠那個。” “為了討論起見,”我說,“我暫且同意你。” “但這一個,”她說,食指輕叩黛絲麗的額頭,“沒有一個活的異性戀男人會覺得她不嫵媚動人。”

“她是個人物。”我說。 “人物?”她說,“帕特里克,她完美無缺。” 特雷弗·斯通家召開緊急會議後兩天,傑·貝克做了一件事,要不是後來證明是天才之作,恐怕已證明他終於走火入魔了。 他變成黛絲麗·斯通。 他不刮鬍子,頭髮凌亂,衣冠不整,也不吃東西。他穿一套昂貴但皺巴巴的西裝,追溯黛絲麗在翡翠項鍊一帶的腳步。不過,這回他不是以偵探身份做此事,他是以她的方式。 他坐在黛絲麗坐過的共和大道綠園道上同一張長椅上,公園的同一片草地上,市立花園的同一棵樹下。他在報告中寫到,起初他希望某人——也許肖恩·普萊斯——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覺得有可乘之機,會前來攀談。但此人久候不至,於是他改變策略,採取他假設黛絲麗在失踪前幾星期的心態。他沉湎在她看過的景象,聆聽她聽過的聲音,並如她可能做過的,等待和祈禱,盼接觸出現,悲痛結束,在失去中發現與結交知音。

“悲痛,”傑在那一天的報告中寫道,“我不斷回到她的悲痛。什麼能撫慰它?什麼能操縱它?什麼能感動它?” 大多數時候,傑一人坐在空蕩蕩的寒冬公園,雪花輕輕飄下,模糊他的視野,他幾乎錯過近在眼前,而且自九天前他接下這個案子以來一直在他的潛意識中窸窣作響的聲音。 悲痛,他不斷想。悲痛。 然後他看到了,從他在共和大道的長椅上。從公園角落的草地。從市立花園的樹下。 悲痛。不是情緒,而是小小的金色招牌。 悲痛紓解公司,上面寫著。 一塊金字招牌嵌在總部外牆上,正對著共和大道他的長椅,另一塊在碧肯街悲痛紓解治療中心的大門上。悲痛紓解公司辦事處設在一條街外,在阿靈頓街一棟紅磚樓房裡。 悲痛紓解公司。恍然大悟那一刻,傑·貝克一定笑得滿地打滾。

兩天后,向特雷弗·斯通及哈姆林與科爾報告他已發現足夠證據顯示黛絲麗·斯通曾拜訪悲痛紓解公司,並且該組織有足夠啟人疑竇的地方,值得進一步調查後,傑化身進入該公司。 他進入悲痛紓解辦事處,要求見一位諮詢師。他告訴那位諮詢師,他是聯合國救援工作者,曾被派往盧旺達,後來又被派到波斯尼亞(亞當·科爾在聯合國的朋友會幫他證實這個掩護身份),現在他徹底崩潰了,失去一切道德、心理和感情力量。 當天晚上他參加了一場替急性悲痛患者舉辦的“密集講習會”。傑在2月27日清晨與埃弗瑞特·哈姆林的談話錄音中表示,悲痛紓解公司將客戶分成六個悲痛等級:一級(抑鬱);二級(孤寂);三級(嚴重,有敵意或感情疏離);四級(劇烈);五級(急性);六級(分水嶺)。 傑解釋,“分水嶺”指當事人已屆臨轉折點,接下來不是自我毀滅,就是找到他個人的慈悲與平和。 為了確定五級病患有無攀升至六級的危險,悲痛紓解公司鼓勵五級病患報名參加紓解靜修班。傑說,運氣不錯,下一期紓解靜修班將於次日,2月28日,離開波士頓前往南塔克島。 跟特雷弗·斯通通過電話後,哈姆林與科爾核准了兩千元經費,傑出發上路,前往紓解靜修。 “她到過這裡,”傑在電話中告訴埃弗瑞特·哈姆林,“黛絲麗。她到過悲痛紓解公司在共和大道的總部。” “你怎麼知道?” “交誼廳有一個佈告欄。上面貼了各式各樣拍立得照片——你知道,感恩節派對,'我們大家此刻豈不他媽的完全正常'派對,諸如此類狗屎。一張照片裡有她,在一群人後面。我找到她了,埃弗瑞特。我可以感覺到。” “小心點,傑。”埃弗瑞特·哈姆林說。 傑確實小心。 3月1日,他從南塔克島平安歸來。他打電話告訴特雷弗·斯通,他剛回到波士頓,一小時內會順道拜訪大理石首報告最新消息。 “你找到她了?”特雷弗說。 “她還活著。” “你確定?” “告訴你,斯通先生,”傑說,恢復一些往日的自負,“沒有人能從傑·貝克眼裡失踪。沒有人。” “你在哪兒?我派車接你。” 傑笑了。 “不用麻煩。我在二十英里外,轉眼就到。” 就在那二十英里的某處,傑,同樣的,也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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