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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屍骨 比尔·普洛奇尼 3756 2018-03-15
週日。 凱莉和我去商業區的聖弗朗西斯飯店吃早午餐,偶爾我們會這麼做。飯後她提議沿著海岸開車,我點頭同意。昨晚的大霧被整夜的風吹散了,今天天氣非常清爽,雖然風還是有點大。我沒什麼心情外出。不是因為沒時間好好休息而沮喪——我在部隊裡聽一個得克薩斯人把這種情緒叫做“氣餒”——而是我無法放鬆,無法把注意力從那些事上移開。哈蒙·克雷恩、邁克爾·克斯卡頓以及那封該死的寄給姓名以L開頭的人的信的複印件。 敏銳如凱莉,很快讀懂了我的心思。當我們開到帕奇菲卡,正在一條沿海公路上奔馳時,凱莉突然說:“我們回去吧?” “什麼?” “回家。你的心思不在這裡,我也是。如果你想一個人待著,可以先送我回去。”

“嗯,我們回去,但我不想一個人。我只是要思考一些事情。” “你已經在思考了。” “沒有你,我會思路枯竭的。” 中午我們回到城裡。我直接開到太平洋高地——很自然地這麼做了,沒有徵詢凱莉的意見,但她似乎並不介意。在我的寓所裡,她去煮咖啡,我回到放著哈蒙·克雷恩稿件的桌子旁坐下,又讀了一遍那封信、“懺悔小說”以及其他復印件。 仍然感到困惑。仍然找不到答案。 凱莉端咖啡給我,坐進沙發,順手拿起一本小說看。我對她說:“我們來玩金羅美。” 她抬起頭。 “你確定想玩?” “是的,確定。怎麼了?” “你輸了會生氣的。” “誰說我一定會輸?” “以你現在的心情肯定會輸的。你不能集中精神,然後就會出錯牌。”

“是嗎?開始吧。” “我告訴過你了,你會輸的。” “開始吧。我不會輸。” 她拿出牌,我們玩了五局,我全軍覆沒,因為我不能集中精神,一直出錯牌。她是對的,真討厭。我又來了第六局:她已經抓了我將近七十分了——該死的人頭牌我從來就沒學會藏人頭牌。 “你已經落後一百三十七分了,”她說,“認輸嗎?” “閉嘴,繼續。”我暴戾地吼道。 電話響了。 “他媽的是誰?” “你去接一下不就知道了?” “哦,你這個人真逗,愛麗絲。”我引用了傑基·格里森在老牌電視秀《蜜月旅行者》中的招牌台詞,但她沒聽明白。她問:“愛麗絲是誰?”電話鈴繼續在響;我說:“神奇的一天,愛麗絲;爆炸,轟隆隆,奔向月球。”然後我起身去臥室接電話。

話筒里傳來一個女人奇怪的顫抖聲音:“啊……啊……”像一個轉動著的引擎出了故障。但這一點兒也不滑稽,她的聲音裡有我熟悉的絕望感。 “克斯卡頓太太?出了什麼事?” 她又“啊”了一聲,彷彿喉嚨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講不出話來。我叫她冷靜,做幾次深呼吸。她照做了,然後嘆了口氣,很努力地吸氣,終於吐出字來了。 “是邁克爾……求你幫幫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邁克爾怎麼了?” “他說……他說要自殺……” 我感到自己被緊張感漸漸充滿,就像空氣填進氣球。 “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剛才。昨晚馬林縣警察走後,他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裡沒出來過。天知道他整晚坐在那裡在做什麼。但是今天下午……今天下午他從房間裡出來,手裡拿著那把槍,他把槍拿在手裡,他說……他……”

“放輕鬆。你打電話給他的醫生了嗎?” “沒有,我沒想到……我太緊張了……” “你還給誰打過電話嗎?” “沒有。只有你……你是我唯一想到的人。” “好的。你丈夫現在在房間裡嗎?” “我不知道,”她說,“我不在家裡。” “不在家?那你在哪兒?” “我不能待在家裡,我只是……我不能,我不得不逃開那裡……” “你在哪兒?”我又問了一次。 “一個加油站。在凡尼斯。” “你離開家多長時間了?” “我不知道,不是很久……” “聽我說。你離開前你丈夫說了什麼?告訴我他說的每個字。” “他說……我記不清他確切說了什麼,好像是要像他父親那樣自殺,有其父必有其子,太瘋狂了……”

“他聽起來瘋狂嗎?語無倫次?” “不。他很平靜,平靜得可怕。” “他還說了什麼?” “沒有,沒有,沒有了。” “他做了什麼?” “走回房間,鎖上門。” “之後你就離開了?” “是的,我說了,我沒法待下去……” “然後你就離開了?” “是的。一兩分鐘之內。” “那麼距離他說要自殺還沒超過十五到二十分鐘。他應該還活得好好的,沒必要恐慌。你現在回去勸勸他。同時,我幫你打電話給他的醫生——” “不,”她說,“我不能一個人回去。一個人不行。你可以過來嗎……我和你在那兒見面……” “可我做不了什麼——” “求你了,”她說,“我現在就回家等你。” “克斯卡頓太太,我認為你——”

但電話里傳來“咔嗒”一聲挂機的聲音,她走了。 我把聽筒放迴座機。我沒辦法打給克斯卡頓的醫生,因為我不知道他是誰,她沒給我時間問清楚醫生的名字。 我轉過身,凱莉正站在臥室門口。她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幾分鐘之前克斯卡頓揚言要自殺。他妻子非常擔心;她要我過去。” “你認為他會嗎?” “希望不會。” “但有可能。” “是的,”我說,“他可能會。” “那麼你還等什麼?快去,上帝啊。” 我去了。 我到達第十二大道時,那輛綠色福特埃斯科特正停在車道邊,林恩·克斯卡頓一動不動地坐在駕駛座上。我靠路邊停下車,就在她面前,她卻無動於衷,甚至我下車繞過福特車走到她身邊,她都沒有移動。她似乎不知道我在那兒,直到我輕輕地拍了拍車窗才猛地一動,像從夢中驚醒一般。她表情僵硬,蒼白憔悴,眼神空洞,死死地盯著一個地方,像極了安吉洛·貝托魯奇的那些囓齒類動物標本。

我彎腰打開車門。她開口說:“我以為你不會來。”過於平靜和克制的聲音,她似乎沒有足夠的力量尖叫或者歇斯底里。 “你去看過你丈夫了嗎,克斯卡頓太太?” “沒有。我就坐在這兒等。” “你應該先進去——” “我不能。”她說。 “你必須這麼做。” “不,我不能!你不明白嗎?” “好吧。” “你進去,我等在這兒。” “你得給我鑰匙。” 她拔下汽車鑰匙遞給我。 “那把大的銀色的,”她說,“你得扭動幾下才能把它插進去。” 我拿著鑰匙走上門廊。我剛準備插鑰匙,就听到車門砰的一聲關上了。我沒有轉身,而是開鎖推門,走了進去。 房子裡很安靜,只有遠處傳來可能是冰箱運轉的嗡嗡聲。我幾步走進客廳,半轉過身,這樣我就能看見外面的車道。林恩·克斯卡頓下了車,猶豫著,最終還是走進屋,關上身後的門。

“我不能在那兒乾等,”她說,“我想那麼做,但做不到。車裡太冷了。” 我什麼也沒說,穿過門廳,來到克斯卡頓房門前。我把耳朵貼在門板上仔細地聽,但什麼也沒有聽到。我敲門,叫克斯卡頓的名字,然後報了自己的名字。 裡面沒有回答。 林恩·克斯卡頓站在我身後,貼得很近,我能清晰地聽到她不規則的呼吸聲。我的胃糾結起來,喉嚨哽住,掌心出汗。我在褲腿上擦擦右手,然後伸出手轉動門把。鎖住了。 我彎腰檢查門鎖。鎖上面有一個按鈕,從裡面或外面都能鎖門。我直起身,看看克斯卡頓太太,她的膚色似乎更白了,像乳酪一樣。 “他可能不在裡面,”我說,“可能在房子的其他地方。或者出去了。” “不,”她說,“他在裡面。”

“我四處去看看。你等在這兒。” “嗯,好的。” 我花了三分鐘在房子裡轉了一圈,確定邁克爾·克斯卡頓不在房子裡的其他地方或者後院。我回到走廊上時,胃和喉嚨越來越緊縮。林恩·克斯卡頓沒有動過,她站在那裡盯著門看,彷彿那是通向地獄的入口。 我問:“除了這扇門,有其他辦法進他的房間嗎?” “沒有。” “窗呢?” “得從院子裡搭梯子。” “你有梯子嗎?” “有,但不夠高。我們總是僱人來擦窗戶。那個臨時工有非常高的梯子。” “克斯卡頓太太,現在我剩下的唯一辦法就是撞開門。你想要我這麼做嗎?” “是的。” “你確定?” “是的。幹吧,撞開它。” 我抓住門把時產生了一個幻覺:彷彿這一刻是三十五年前,哈蒙·克雷恩死去的那個晚上。我甩甩頭,拋棄了這個想法。我用肩膀全力朝門板撞去,但鎖相當牢固,這個方法行不通。我退後幾步,借助身後牆壁的力量,用鞋底蹬踹門閂上的木頭。有效果了。只聽得門鎖裡的螺栓哐當一聲松落,門朝里打開了。

三十五年前的情景再次上演了…… 我仍站在走廊上,試圖用身體擋住克斯卡頓太太。但她從背後用力推我,用拳頭打我,越過我走了進去。當她看到房間盡頭的那一幕時,發出一聲尖細的叫聲。我扶住她,但她掙脫我的手踉踉蹌蹌地向外跑去。剛跑到走廊上,她的腿就不聽使喚了,直直地倒向門框,頭哐的一下撞在上面,一語不發。 我走過去時她跪在地上,搖頭呻吟著。但她沒有受傷,也沒有歇斯底里,只是迷失了方向。我扶起她時她不再抗拒,任由我扶著走到客廳,在沙發上坐下。她只是坐在那兒,沒看我,也沒看任何其他東西。過了一會兒,我返回克斯卡頓的房間。 克斯卡頓倒在桌上,左臂張開,右臂垂向地面,右太陽穴有個傷口,流出的血已經變成了黑色。看著他,我身體沒有任何反應——只有同情,又是那種強烈的同情。這是三天裡第二具被槍殺的屍體,不過沒有貝托魯奇那麼悲慘。大概就是貝托魯奇那次使我暫時對這些景象麻木了。 這也是哈蒙·克雷恩自殺的方式。在一九四九年的那天晚上。 桌上有部電話,但我不打算用,房子的其他地方肯定還有。我開始觀察——桌子後面的地上有樣東西引起了我的注意。是一隻女用棕色皮質手提包,它翻倒在地,裡面的一部分東西掉出來了。我湊近細看裡面的物品:梳子、小粉盒、唇膏、皮夾,但沒有鑰匙。從現在這個角度我看見了武器;不在克斯卡頓手裡,而在椅子的左下方——一把史密斯-韋森點三八式短管轉輪槍,通常被叫做左輪槍。 不舒服的感覺又來了,讓我從短時麻木中驚醒。但這次的不舒服有所不同,死人的現場像活人精心導演的傑作。我咬咬牙,吞下這種感覺。 又是自殺,我想,有其父必有其子。 但此刻我不相信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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