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屍骨

第18章 第十八章

屍骨 比尔·普洛奇尼 4901 2018-03-15
到家後十分鐘,正想打電話給凱莉,電話鈴響了。我接起電話說“你好”,對面傳來粗粗的喘氣聲,伴隨著一陣陣的咳嗽。因此在對方自我介紹前我已經知道是史蒂芬·波特。 “我跟你提過的裝著哈蒙·克雷恩稿件的盒子,”他喘著氣說,“終於被我找到了。正如我之前猜測的,果然在地下室,不過是藏在亞當·波特那隻舊皮箱的最底下。” “那些稿件對我有什麼用處嗎?” “嗯,說不上來。大部分是手寫稿的複印件。有一些寫給哈蒙的信,一些哈蒙寫的信,似乎都和工作有關。當然——”咳嗽,“當然,我沒有全部看完。可能你會發現一些有用的信息。” “也許。什麼時候可以給我看看?” “現在就行,如果你同意的話。我想直接送到你家,但中午我有個學生要來……”

“不了,不了,我去你工作室。半小時後如何?” “好極了。我會——”咳嗽,“我會在這兒等你。” 我決定待會兒再給凱莉電話,現在立即向北海灘出發。天氣很好,到處是遊客。每逢週六,貧民區的人也都出來走動了,我在大街上根本找不到合法的停車位。離波特最近的停車場在幾個街區之外,因此我不得不在他房子周圍找了個公共汽車停靠點停車。該死的。 波特還穿著那件綠色工作服,戴著同樣的紅色蝴蝶領結,就算不是同一套衣服,也一定是我上次來這兒看到的那一套的雙胞胎,上面都沾著一塊一塊的黏土。他一手拿著煙,鼻子和喉嚨因劇烈的咳嗽而發出持續的噪聲。 那個盒子在其中一張沾滿黏土的工作台上,是一個很大的硬紙板盒,裡面塞著的稿件大部分是黃色大頁紙。我問波特是否想要我在這兒整理,他說:“不,你可以把盒子拿回去。”說完後又是一陣咳嗽,這次很厲害,他整個人都蜷了起來,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我想做點什麼,但幫不上什麼忙,只能無助地站在那兒,等他喘過氣來。

“糟糕的一天,”他說,“該死的肺氣腫。” 應該說是該死的香煙,我想。 我帶著盒子走到工作室門口。波特陪我一起過去,路上又點了一支駱駝煙。行屍走肉,我這樣想著。說再見時我盡量掩飾,不讓他看出我的同情。 手寫稿、手寫便簽、打印的片段和未完成的故事、來自克雷恩紐約事務所以及許多書刊雜誌出版商的信件、克雷恩寄給這些人的信、幾封寄給克雷恩的私人信件、幾封克雷恩的回信和其他幾封私人往來信件。所有的稿件都是複印件,時間從一九四二年到他死前這段時間。 我坐在飯桌旁,把信紙和黃色大頁紙都分好類。從某種程度上來看哈蒙·克雷恩像只倉鼠一樣喜歡收藏東西。我開始看那些枯燥乏味的紙張。先是手稿;兩本約翰尼·阿克斯小說——《阿克斯的煩惱》和《別砍我》,三十多篇中篇和短篇小說,大部分主角都是約翰尼·阿克斯,所有的書稿都貼上了“已售”標籤,上面還有具體日期和刊登它們的小說或者雜誌的名字。我從一九四九年的手稿開始迅速翻看。很多內容收藏家或學者會很感興趣,但對偵探而言卻沒什麼可看的。我把那些複印件放回盒子,集中註意力在短箋和零碎的小紙片上。

大部分短箋是手寫的一沒有標註日期——似乎是小說的構思:卡尼有槍,極客被警察拘捕,阿克斯受僱成為新的極客——可笑還是怪誕?近乎兩頁紙的長度:故事的開端、對地點和人物的描述、對話的要點、情節梗概。還有兩部分更長的片段。一段標題是《踢吧,阿克斯! 》,寫了十四頁,似乎是《斧頭和痛苦》開篇的早期草稿。我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尋找貝托魯奇的名字,沒有找到。 另一段起了個很通俗的題目——《人難免一死》——差不多比八頁紙長一點。我以為那是一篇未完成的小說,然而卻不是我想的那樣。剛看到第一頁中間,我就意識到它的意義非同尋常。 里克·杜賓盯著木屋地板上的屍體嚇呆了。卡拉!是卡拉!他去村里的商店買東西時有人來過了。有人用大塊木頭把她打死了。

博雷利,他想。一定是她的丈夫,博雷利。 杜賓在她身旁跪下來,想哭卻哭不出來。他愛上她了。真的嗎?他不知道。他現在無法思考,只知道她死了,被謀殺了,靜靜地躺在地上,紅發被自己的血染成鮮紅色。一個小時前她還是溫暖、激情、充滿活力的。 他該怎麼辦? 第二頁,杜賓抱起屍體,來到小木屋外面的安科爾灣,把屍體埋了起來。埋在一個地震形成的裂縫裡:前一天發生了一場“可怕的”地震。他沒有通知警察就把屍體埋了,因為他怕報警後被誤認為是殺人犯。沒有證據能證明卡拉的丈夫博雷利是兇手,而他自己又是小木屋的房客,獨自居住。卡拉是另一個男人的妻子;而他自己的妻子正在舊金山的家中。就算警察相信他的故事,也會傳出醜聞。杜賓是個作家,好萊塢正在籌劃把他的一本書拍成電影,要是此時傳出醜聞會毀了他整個職業生涯。

杜賓回到小木屋,擦乾淨地上的血跡,然後收拾好卡拉的錢包和其他物品,一起放入地縫中埋起來,最後在上面用土、草和牡蠣殼遮蓋好。他想,這樣一來就不會有人知道了;沒人會懷疑他和卡拉的婚外情——除了博雷利——因為他和卡拉都極力隱瞞這種關係。沒有什麼可以把卡拉或者她的失踪和他聯繫在一起。現在他把她埋了,就覺得自己徹底安全了。 所有的事都處理完後,他帶著自己的細軟回到舊金山的家。但他對卡拉念念不忘,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無法忘懷。卡拉死去的臉反復出現在他的夢裡,一遍又一遍地質問他:“你說過你愛我。你怎麼能這樣對待你愛的人?”他不能睡覺,不能工作。他甚至想回到安科爾灣,向警察交代所有的事情,帶他們到掩埋她的地方。但他鼓不起勇氣——太晚了,時間已經過了這麼久,他們永遠不會相信他了。於是他開始酗酒,試圖去除心底的罪惡感,減輕愈演愈烈的妄想症,但無濟於事。

每次電話鈴或門鈴一響,杜賓都擔心那是警察。或者更糟糕——博雷利。博雷利很暴力,是個危險人物,但並不愚蠢。他清楚卡拉的屍體被處理掉了;他知道是誰幹的,以及那麼做的動機。也許他不想就此善罷甘休,也許他決定殺人滅口,殺了那個知道真相的人、知道他殺了卡拉的人。要是他來了怎麼辦?要是他想殺我怎麼辦?要是他—— 要是 片段到此結束。如果我還不知道一九四九年十月托馬利灣發生的事情,那麼無論對我還是對史蒂芬·波特,這段故事只是一篇小說的開頭而已,而且是那種賣不掉的、乏人問津的小說。因為在那個年代背景下,它顯得太感性了,又超越了一般道德底線;事實上,克雷恩把真實事情寫成小說,可憐兮兮地企圖減輕自己的罪惡感——就像一份永遠不打算讓人知道的懺悔。儘管他寫不下去了,但他的收集癖又阻止了他毀掉這東西。這幾張紙有力地解釋了他為何後來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基於黑暗、淒涼、醜陋的動機:罪惡感、恐懼、自我厭惡、妄想症。可能他曾經有那麼一點愛凱特·貝托魯奇,可能這也是他自殺的一條理由。他不僅沒有勇氣將殺凱特的兇手繩之以法,還把她當死去的小動物一般草草掩埋了事。

他的懺悔並不讓我驚訝,但眼前這些黃底黑字——哈蒙·克雷恩親自寫下的字句——加深了我的抑鬱。我起身開了瓶米勒淡啤來到客廳。濃霧仍然籠罩著這座城市;我站在面向海灣的窗前,看著頭上的天空一會兒變成藍色一會兒變成灰色,想像著如果克斯卡頓看到這些稿件會有什麼反應。他看不到它們,除非我拿給他。但是今早他已經把我解雇了,我沒有義務再跟他分享我的發現。 我的發現。今天一整個下午我所做的,就是在這些舊稿件中翻找搜尋,體驗一個死去的可憐作家肉體和精神上所受的痛苦折磨嗎?不管怎樣,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我受僱找出克雷恩自殺的原因,我找到了,並且最終因為自己的努力被解雇了。就是這麼回事兒。 是不是呢? 貝托魯奇謀殺案。有人殺了他,而原因和哈蒙·克雷恩有關。事實上我的工作還沒有完成,我自己心裡清楚。哦,見鬼,別再說了。

喝完了啤酒,我回到廚房坐下。好吧,繼續看。接下去是一些公務往來的信件。克雷恩的經紀人通知他長篇小說和短篇小說被錄用了,還有關於約翰尼·阿克斯系列小說的版權銷售合同。另外幾封的內容是經紀人推薦他為雜誌寫一些小故事,還有一些市場信息。編輯們的來信大都在討論某本書怎麼修改的問題。一封兩頁紙長的信裡詳述了為什麼編輯退回了一篇故事,克雷恩在信的第一頁手寫了一個詞:胡說!還有一些克雷恩給上述那些人回复的複印件。一些寄給經紀人和編輯的個人簡歷,附有手寫稿。另外幾封信裡有和經紀人討論財務問題的,也有和編輯辯論小說修改問題的;克雷恩在討論修改問題的信裡常使用具有諷刺意味的詞,比如:約翰尼·阿克斯“永遠不會”朝手無寸鐵的人開槍,E先生,無論何種情況,即使那個沒有武器的人是一個七英尺高的印度馴蛇人,正打算抽掉約翰尼的脊梁骨。對此我有絕對的把握,A先生甚至不會朝“蛇”開槍,除非那條蛇正在給槍上膛。

這些對我沒有用處。我繼續翻著克雷恩的私人信件,特別是一九四九年最後幾個月的。大部分是崇拜者們寄來的,有一封來自密歇根一個婦女,粉藍色的信紙,信中稱自己“夢見與親愛的約翰尼·阿克斯親熱”,詢問克雷恩先生來紐約時是否經過東蘭辛,她非常非常想見他一面。沒有凱特·貝托魯奇的信,也沒有安吉洛·貝托魯奇的。有一封羅素·丹瑟爾潦草的短箋,商量合作著書一事,克雷恩在底部寫道:“來吧羅素——老古董!”史蒂芬·波特寄來的信,信中表達了他是多麼喜歡《仁慈的阿克斯》這部小說。除此以外,沒有其他我熟悉的名字了。 最後剩下的就是克雷恩自己寫的私人信件了。有給崇拜者們的回信,包括禮貌但堅決地回絕了東蘭辛那位女士的請求;給羅素·丹瑟爾和其他作家的信,語氣相當風趣詼諧;這些信都寫在一九四九年九月之前。只有幾封蓋了十月十五日的郵戳,其中有一封日期是十二月七日,珍珠港紀念日:

親愛的L: 無從下筆。尤其是近來我頭腦不清(沒錯,我知道烈酒使事情變得更糟)。但除了你,我沒有其他人能夠信任了。 你知道我對曼蒂的感覺。她比什麼都重要。如果我出了什麼事,請你代我照顧好她,從經濟上和其他方面。我能把她託付給你嗎? 事實上,我活不了多久了。我睡不著,吃不下,無法工作。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快要精神錯亂了。我內心有太多創傷不能說出口,無論對你還是其他人。所有人都不該知道真相,尤其是曼蒂。她知道的話會傷心無比。 生活對我來說比死還可怕,我卻沒有勇氣去結束它。不過至少現在我準備好了。很快我會找到力量的。或者說環境會迫使我做出抉擇。無論如何我死了會更好,結束這一切痛苦。沒有我,曼蒂會過得更好,儘管她永遠不會知道原因。 正如約翰尼所說,我感受不到仁慈,我得不到幫助。人們不會同情和幫助我。我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我隻請求你照顧好曼蒂。 結束了。如果他還寫了其他的話,大概放進原件上的附言部分了。 我又看了一遍這封信,然後是第三遍。它進一步證明了十二月十日之前克雷恩就想過自殺;最後他的精神達到了崩潰的極限,終於付諸行動。這裡有個小小的疑點:自殺時克雷恩處於醉酒的狀態下。除此之外都說得通。沒有連不起來的地方,沒有什麼不對勁。 但我仍然覺得這封信很奇怪;這種感覺揮之不去。 曼蒂就是阿曼達,毫無疑問。但L是誰?為什麼他或她是克雷恩唯一放心託付妻子終生的人?就我所知,與克雷恩接近的人中沒有以字母L打頭的姓或者名。難道是個暱稱? 也許波特知道。我到臥室給他掛了個電話。他說:“L?我想不出任何人來。哈蒙的密友中沒有哪個人的姓名是以這個字母打頭的。” 我回廚房再看了一遍。心中不停地打著大大的問號:為什麼?為什麼? 答案仍然在和我捉迷藏,就算再讀三遍也一樣。我想還是把它暫時放到一邊,稍後再來研究。我把它和克雷恩的“懺悔小說”用回形針別在一起留在桌上,其餘的放回硬紙板盒。然後我又從冰箱拿了瓶啤酒,打電話給凱莉。 我需要點兒振奮精神的東西——迫切需要。 她來了,在床上讓我興奮。事後我想再去看一遍那封信,但我沒去,我不想再陷入沮喪。於是我抱著凱莉,建議她再來一次。 “性愛狂。”她說。 “該死的,就是這樣。”我回答。 這次,我也著實讓她興奮了一把。 晚上九點三十分,電話響了。凱莉和我正窩在床上看電視,裡面在放一部叫《哥斯拉對決摩斯拉》的電影。我拿起話筒說你好,鞋店女王溫黛說:“你知道我是誰吧?”聲音模糊得我幾乎聽不出她在說什麼。她喝醉了——聽上去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 “呃。”我應了一聲。 “要知道我恨你。還有她和她的兩個荷包蛋。你們兩個。” “聽著,不如你現在到床上去睡一覺——” “你他媽的干嗎自己不去,啊?”她吼道,我嘆口氣,掛了電話。 “誰打來的?”凱莉問。 “不講道理的人。”我說。 我想著:可憐的埃伯哈特。可憐的、看走眼的、愚蠢的埃伯哈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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