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屍骨

第17章 第十七章

屍骨 比尔·普洛奇尼 4787 2018-03-15
直到九點過後切特·迪卡爾布警官才放我離開托馬利灣。今天他不值班,但還是出來了,因為我點名要他來。顯然,在和家人共進晚餐時被叫出來,迪卡爾布很不高興——他住在塔拉林達,離這兒很遠——但他沒有對我發火。他很禮貌,還對貝托魯奇的謀殺案多少表現出一點興趣。 我們在展示廳裡談話,和那些標本在一起。實驗室人員、攝影師、警察、縣里的驗屍官進進出出。屋外,當地居民在冷霧中觀望,模糊的影子看起來很像幽靈。救護車上旋轉的紅燈照得窗戶忽明忽暗,像充血的眼睛在眨動著。 我把關於貝托魯奇的事情全部告訴了迪卡爾布,包括我所有的猜疑以及他和那堆骸骨的聯繫。 “但現在我不知道今晚這兒發生了什麼……真他媽的傷腦筋。”

“不一定,”迪卡爾布說,“你的調查和貝托魯奇的死不一定有關聯。” “不一定,是的。” “但你認為有。” “現在我不知道該怎麼想。” “有可能是個小偷,”迪卡爾布說,“貝托魯奇抓住他,想用獵槍嚇唬嚇唬他,他們打起來,槍走火了。砰!打中了貝托魯奇。” “是的。”我說。 “或是當地某個對他懷恨在心的人幹的。你說似乎沒人喜歡他。” “但為什麼是現在呢?那堆三十五年前的屍骨也在同一個星期被發現。” “巧合。” “的確。過去幾年我也碰到過。但這次……我不知道,總感覺不是那麼回事兒。” “直覺,”迪卡爾布說,“你不能總相信它們。” “同意。我看不出這樁謀殺和哈蒙·克雷恩以及失踪的妻子要如何联繫起來。”

“你能想出誰可能有動機嗎?” “問題就在這兒。我想不出是誰,想不出殺人動機——尤其是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 “你告訴過別人你對貝托魯奇和他妻子的懷疑嗎?” “沒有。今天下午我才查到她,然後就直接過來了。” “誰告訴你他妻子的信息?” “伯克利的一個女人——瑪麗蓮·杜貝克,克雷恩遺孀的侄女。但她是個很胖的五十歲的家庭主婦;如果說是她跟踪我至此,解決掉貝托魯奇的話,就太可笑了。” “那位遺孀呢?” “絕不可能。近七十歲了,自從她丈夫自殺後精神就不太正常。” “嗯,可能杜貝克女士在你離開後,把告訴你的話告訴了另一個人。” “有可能。但是我以最快的速度趕過來,而且遇上了堵車高峰期,沒有人能比我快了。何況我就在離這兒不到十五分鐘車程的雜貨舖裡。殺貝托魯奇的人必須與我同時到達,或者比我早到一點兒。你認為呢?”

“似乎是這樣。”他點點頭。 “有鄰居看到那輛車嗎?” 迪卡爾布搖搖頭。 “邊上兩幢房子都沒有人。住在這條路另一頭的老婦人當時正在做晚餐,此外,她是個半盲人。” 我說:“如果兇手是第一次來這兒,他極有可能找人問路。” “考慮到了;警察正在調查。我們還是回到你的調查上吧。你有沒有告訴誰你第一次見貝托魯奇的事?” “只有我的客戶。” “邁克爾·克斯卡頓,”迪卡爾布說著點點頭,“我想你沒把他列入嫌疑人名單吧?” 我猶豫了,想起昨天和克斯卡頓通電話後想到的事情——如果他妻子不盡快帶他去看精神病醫生,他可能會失控。然後呢?克斯卡頓這樣的人失控了會怎樣?殺人是一種可能性;近來有相當數量的瘋子製造的暴行可以證明這一點。但是殺人總會有動機,我告訴克斯卡頓的關於安吉洛·貝托魯奇的事沒有理由可以使他憤怒到去殺人。此外,就克斯卡頓的身體狀況來看也不太可能:他很虛弱,不借助幫助幾乎不能行走,而且很少離開屋子。比起他來,我更願意想像是瑪麗蓮·杜貝克一路開車到托馬利灣殺了貝托魯奇。

我這麼告訴迪卡爾布,他也表示贊同。不過他提出還是要與克斯卡頓談談。儘管我不想,但也必須這麼做;而且對克斯卡頓來說,可能我先去比較好。 讓我離開之前,迪卡爾布記下了這週我拜訪過的所有人的名字和住址,包括羅素·丹瑟爾。辦事有條不紊,考慮周到,這就是切特·迪卡爾布——具備警察的所有優良品質。他還叫實驗室人員從我車子的擋泥板上取下黑色油漆的碎屑。我走後幾分鐘,那群幽靈般的警察聚集起來,提著聚光燈徹底搜查迪倫海灘路口附近區域,尋找撞擊可能留下的任何黑色轎車的蛛絲馬跡。 霧仍然很大,我只能慢慢開。到了帕塔魯馬,天氣逐漸轉成普通的陰天,能見度好起來了。十點四十分,我穿過金門大橋,跨進家門時,時針正好指向十一點。我筋疲力盡,又心有餘悸,想馬上沖個澡睡覺。但胃提出了抗議,儘管我不餓,也不得不先吃點東西。意大利大香腸、乾酪和鳳梨味鬆軟乾酪。結果我後悔吃了這些東西,它們使我的胃灼熱脹痛。

我躺在床上又打嗝又放屁,試圖入睡。但我腦海裡一直浮現出貝托魯奇被兇殘殺害的屍體和湧出的鮮血。我不停地想為什麼會有人殺他。這件事與一九四九年發生的事情有關嗎?我的直覺一直在說是的,那原因究竟是什麼呢? 動機,動機,該死的動機究竟在哪兒? 早晨七點十分我醒來,眼睛生疼,頭痛欲裂,心情沮喪。起來衝了個澡,連喝三杯濃咖啡,才驅走了一夜攪得我心神不寧的噩夢。突然目睹暴力謀殺後我總會這樣:做噩夢、日復一日地陷入沮喪。一些警察對謀殺已經見怪不怪了,但我從來沒有。這是二十五年前我從刑事偵查局辭職開事務所的原因之一。那時我想可以再也不用見到屍體了,只會見到活人的痛苦和眼淚。顯然我錯了——上帝,錯得離譜。這二十五年來我見過的屍體遠比當警察那會兒多。

八點半我撥了凱莉的電話。沒人接。我有點失望,不過後來我想起來今天是周六:週六早晨她會出去慢跑,有時候在金門公園,有時候繞著默塞德湖,有時候去瑪蓮納公園。她並不癡迷慢跑,也不是每天去跑,一周也跑不到五十英里,只在周六鍛煉一下。我隨便她怎麼做,她也放棄了強迫我陪她一起跑步的念頭。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小小空間。 於是我打埃伯哈特家的電話,但他也不在家。這次把我激怒了。他肯定又在溫黛那兒;自從依拉·羅卡福特餐廳事件後,他一直在安撫她受傷的心靈——或者應該是撫摸她的那對大乳房吧。把工作拋諸腦後,整日精神恍惚,像害了相思病的蠢蛋——他已經開始使我惱怒了,下次見到他我一定要這麼跟他說。我考慮打電話到溫黛家去找他,但轉念一想,還是決定不打了。我不想和溫黛說話。比起溫黛來,埃伯哈特還不算那麼糟。讓他自己從報紙上看有關貝托魯奇死亡的報導吧。

時間還早,於是我撥了克斯卡頓的號碼。我猜想現在這個時候他應該差不多起床了,我想在迪卡爾布之前聯繫到他。他的確已經起來了,因為他很快就接起了電話。從他的聲音聽不出接到我的電話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顯然他還不知道貝托魯奇的事,不然的話當我問他能否去走訪一下時他一定會說些什麼的。但他只問了我有沒有新消息,我說是的,不過最好能面談;他說任何時候都可以。他的語氣裡透出痛苦和無望,我不喜歡。 金門高地上霧氣朦朧,幾乎看不清楚公園裡的樹頂。沒有人在室外活動。整個地區看起來蕭索頹廢,像是某個瘟疫肆虐的城市。不知怎麼的,一想到這裡,我便陷入一種沮喪之中。 是林恩·克斯卡頓開的門。除了黑眼圈外,她看起來很蒼白,穿著另一條極其緊身的CK牛仔褲。她搶在我說話前快步走上門廊,輕輕帶上門,一隻手擋著以防止門自動鎖上。

她說:“他在房間裡等你。他認為你有壞消息——從他的表情我看得出來。” “恐怕是的。” “哦,上帝,我就知道,”她說,“我就知道。”她的語氣彷彿在唱一首哀歌,伴著自憐的呻吟,“你查到了什麼?” “我只想說一遍,克斯卡頓太太。” “他不會讓我待在房間裡聽的。” “為什麼不呢?” “我們又吵架了。星期三晚上,你和我在公園裡談過之後。從那時起他和我說的話總共不超過五個字。” 我沒說什麼。 “星期四和昨天我試圖再打你電話。我想……我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我不知道該向誰求助。” “你們為什麼吵架?” “他不肯去看精神病醫生,甚至都不和自己的醫生說話。他就是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狀況。”

“電話裡聽起來他很沮喪。”我說。 “比任何時候都糟糕。他坐在房間裡,不停地閱讀他父親的書和小說,不吃不喝,也不講話,只是整日坐在那裡。你真的要把你帶來的消息告訴他嗎?” “我沒有選擇。” “真的很壞嗎?” “對你我來說不是,但對他應該是的。” “那麼別告訴他!天知道他聽了以後會是什麼反應。” “克斯卡頓太太,如果你為那把槍擔心,為什麼不從他的桌子裡拿走,然後藏起來呢?” “那把槍被放在帶鎖的抽屜裡,只有他有鑰匙。他成天坐在那兒。” “我還是要告訴他,”我說,“即使我不這麼做,馬林縣警局也會這麼做的。” “警局?我的天,怎麼——” “我們最好進去吧,克斯卡頓太太。”

她仍在喃喃自語,不過還是讓我跟著她一起走了進去。房子裡很安靜——安靜得有些令人不自在。我們穿過客廳,通過一個小廳來到克斯卡頓房門口。我邊敲門邊叫他的名字,隨後裡面傳出聲音:“門開著,直接進來。”於是我們走了進去。 他半躺在躺椅上里,手杖放在大腿上,嘴裡叼著根熄滅了的煙,肘邊的桌上堆滿了書刊,有《礦工》、《美國雜誌》、《週六夜》,還有三本約翰尼·阿克斯小說。他看上去和我上次見到時沒什麼不同——除了那雙眼睛。現在他的眼睛沒有一絲生氣,漆黑而毫無光澤,就像兩隻燒壞的燈泡,眼白充滿一條條血絲。 他說:“請原諒我不能起身。我的腿今天有點不舒服。” 我朝他挪了幾步,這時林恩·克斯卡頓關上門,貼門而立。克斯卡頓看著她,示意她靜悄悄地出去。她說:“我要留下來,邁克爾。我也有權聽聽事情的進展。” 他沒答理她。在他的意識裡,彷彿她早就已經出去了。他對我開口,聲音裡含著痛苦:“有喜訊了,呃?” “很抱歉沒有。” “我可不這麼認為。好吧,我洗耳恭聽。” 我把目前掌握的情況告訴了他。哈蒙·克雷恩和凱特·貝托魯奇之間的明顯關係、我的猜疑、安吉洛·貝托魯奇的謀殺案——我既沒有刻意隱瞞情況,也沒有描述多餘的細節。當我首次提到謀殺時,林恩·克斯卡頓在我身後嘀咕起來。除此以外,房間裡唯一的聲音就是我的說話聲。克斯卡頓沒有講話,沒有移動,沒有對我說的內容做出任何反應;他眼神空洞,表情茫然。 我說完後,房間里大概靜默了十秒鐘。然後克斯卡頓說:“這麼說來,我父親是個姦夫加殺人犯。哦,哦。”現在他的語調裡不含任何痛苦;確切地說,根本沒有感情,像一部受程序控制的計算機發出的平淡電子音。 “我們不知道他有沒有殺人,克斯卡頓先生。” “不知道嗎?看上去再明顯不過了。” “對我而言不是。”我說,“可能貝托魯奇應該對他妻子的死負責任,也可能是其他什麼人。” “結果都一樣,我父親已經捲進去了,不是嗎?如果不是,後來他不會喝酒喝得那麼兇,不會變得那麼消沉,更不會朝自己開槍,不是嗎?” “我們還沒有掌握所有的證據——” “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昨晚剛發生了一樁謀殺案又怎麼說?”我問。 “不關我的事。” “你最好關心一下這件事,克斯卡頓先生。我認為貝托魯奇被殺與一九四九年發生的事情有關。” “這能減輕我父親的罪行嗎?” “不知道。有可能。” “胡說。”他說。 “你似乎不明白,這件事再也不是考古學探險了。不再是單純尋找你父親自殺的動機,現在我們面前有一樁確確實實的謀殺案。” “我無所謂。”他說。 “迪卡爾布警官來的時候,你也打算這麼說?” “去他的迪卡爾布警官。他想要逮捕我的話,讓他來好了,我不在乎。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根本不在乎誰殺了貝托魯奇,包括他那淫蕩的老婆,不在乎為什麼,所有這些我都不在乎。” “為什麼?僅僅因為你發現你父親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沒有回答。克斯卡頓現在沒有看著我。他拿起桌上的煙草罐,熟練地往煙斗裡加菸絲。我瞥了一眼林恩·克斯卡頓,她的表情彷彿在無望地乞求,那眼神似乎在說:看見了吧? 看見了吧? 沒錯,我是看見了。但我什麼都做不了,無論是為他還是她。我能做什麼呢?我不是精神科醫生,不知道如何對付克斯卡頓顱骨內亂竄的神經信號。我能控制住自己的就已經夠幸運了。 克斯卡頓把劃著的火柴塞進煙斗裡。煙斗點燃後,他避開我的眼睛,說:“感謝你所做的一切,但我不再需要你的調查了。把我要付給你的賬單寄給我。或者我現在就寫張支票給你,如果你想要的話。” 我也沒有別的話可說。 “按你說的做吧,克斯卡頓先生。我會把賬單寄來。”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了,於是我避開克斯卡頓太太的目光走了出去。回家的路上,我感到一種強烈的挫敗感,極其難受。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