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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屍骨 比尔·普洛奇尼 4655 2018-03-15
那晚的晚餐簡直比先前的地震更像一場災難,這不是個比喻,而是事實。 首先,我應該事先了解一下依拉·羅卡福特餐廳的風格。聖布魯諾大街並不是舊金山的富人區,它毗鄰南部高架橋和亨特斯角貧民區。我認識一個住在這一帶的人,說這裡還不錯,適合藍領居住。但是要享受高級餐飲、優雅氣氛,還是不要到這里為妙。 依拉·羅卡福特餐廳老闆肯定從沒聽過高檔和優雅這兩個詞。不過這裡也有它的氣氛——和一個棄用的碼頭一樣的氣氛。可想而知在裡面用餐是什麼感覺。 餐廳夾在一家自助洗衣店和鄉村西部酒吧“牛臀”之間,建築老得像是一九〇六年那場地震遺留下來的。我們驅車到達時凱莉驚叫:“我的天!”不知道讓她驚叫的對像是依拉·羅卡福特,還是牛臀,或者兩個都是。她沒再說其他話。從我把她接上車開始,她就一直保持沉默。這是她發怒前的信號,顯然今天她在廣告公司過得很糟,絞盡腦汁想出的新點子,卻被別人當做麥迪遜大道上那類粗俗的廣告詞。反正,她現在沒心情面對依拉·羅卡福特可能發生的一切。

主啊,求你了,讓今晚平靜地過去吧。不求完美,不求美好——只要沒事就好。但是主沒有聽到。 我們下了車,走進餐廳。裡面是經濟大蕭條早期的格調:一些落滿灰塵的基安蒂紅葡萄酒瓶散放在架子上;幾株植物已經枯萎了;牆上掛著一幅退了色的農婦踩葡萄油畫,佈滿裂痕;桌上鋪著從杜魯門時代起就沒有擦乾淨過的條紋桌布;空氣中瀰漫著油脂氣、大蒜味和葡萄酒的酸味。有人說這叫新潮,我可沒發現。在我看來這兒簡直是個遺跡,在裡面用餐有健康風險。此時店裡只有一對顧客:埃伯哈特和溫黛。他們坐在角落的一張桌子旁,邊上站著個服務生,像是雇來裝飾門面的。 “嗨,我們在這兒。”溫黛朝我們說著,一雙眼睛從誇張的假睫毛下對我們微笑。她捋捋一頭俗麗的金黃色頭髮,挺起她的胸部,只要不是瞎子都會注意到那對乳房。 “凱莉,你的裙子真漂亮。你是在梅西百貨買的吧?”

“不是。” “看起來像上週在促銷的那條。” 凱莉露齒一笑,就像狼看到了肉一般,然後坐了下來。桌上有一瓶紅葡萄酒,凱莉拿起來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一口一口地小酌起來。 我和埃伯哈特打招呼,但他沒回應。和往常一樣,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溫黛的胸部上。今晚溫黛穿了一件白色真絲襯衫,最上面三粒鈕扣沒扣,雪白的胸部大部分都露在外面。埃伯哈特直勾勾地盯著那兒看,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他擦掉流下來的口水。 我們入座後,溫黛開始講笑話。溫黛喜歡講笑話,但大多數笑話都愚蠢低級,有幾分像女版鮑勃·霍普。 溫黛:“猶太人做愛的前戲是什麼?” 埃伯哈特:“我不知道,什麼?” 溫黛:“半小時的乞求。”

埃伯哈特樂壞了。我禮貌性地輕笑。凱莉仍自顧自地啜著紅酒。 溫黛咯咯笑著說:“那麼意大利人的呢?” 埃伯哈特:“我不知道,什麼?” 溫黛:“推推妻子說:'嘿,準備好了嗎?'” 埃伯哈特又大笑起來。我只微笑了一下。凱莉仍啜著她的酒。 “在梅西我聽到很多這類笑話,”溫黛說,“一個晚上也講不完。” 凱莉翻了翻白眼,咬咬牙,溫黛和埃伯哈特都沒注意到。溫黛咯咯笑個不停,埃伯則盯著她的胸部傻傻地跟著笑。 服務員終於拿來了菜單。他是個上了年紀的意大利人,穿著一件起皺的晚禮服,像個殭屍。他的臉很長,佈滿皺紋,表情呆板,耳毛都長到耳朵外面來了。他戴的假髮和溫黛的胸部一樣引人注目,鬆鬆地蓋在頭上。每當他靠向餐桌時,假頭套就在他頭頂滑來滑去。他聽到溫黛愚蠢的笑話毫無反應,也無意調整自己的假髮。他要么是沒注意到假髮的滑動,要么是堅信它不會掉下來。

服務員走後,溫黛開始和我們講她在梅西的一天,緊接著又講了個無聊的笑話。之後她點了支塔瑞頓牌香煙,嗆得凱莉直咳嗽,對溫黛怒目而視,又倒了不少酒。埃伯哈特仍色迷迷地盯著溫黛的胸部。 我說得不多。凱莉根本沒說過話。 服務員遞上一條麵包。我想吃一點,因為我很餓,但如果我真去吃它,恐怕牙齒都要硌掉了。麵包硬得連斧頭都砍不動,更不用說小刀了。這已經不是塊麵包,而是新型的強有力的東西。它應該是巨人隊的棒球棍。 溫黛給我們講她的一個前夫,那人是個開垃圾車的。她有過兩三個丈夫。她跟我們講的是一件年代久遠的複雜難懂的事,關於她前夫的內衣,故事沒有重點也不好笑,但溫黛講完的時候尖聲笑起來,頻率高得可能震碎玻璃杯。

還好這時沒人進來——他們真幸運。 這時服務員來點單。我覺得他的假髮較之溫黛的長睫毛更像蜘蛛——一隻邪惡的殘廢蜘蛛。我幾乎要脫口而出:“一份蜘蛛,謝謝。”實際上我說的是:“一份油煎薄肉片,謝謝。”埃伯哈特和溫黛都點了嫩煎小牛肉片,因為溫黛說:“他們很會做牛肉,埃伯,你肯定從未嚐過如此美味,相信我。” 我相信她。 凱莉說:“我不太餓。就來份小色拉。” “怎麼了,親愛的?”溫黛問她,“你不喜歡意大利食物?” “我很喜歡,”凱莉說,“但我們昨晚吃過了意大利餐,而且我不太餓。” “你是不是生病了?來月經了?那個來的時候我偶爾也會不想吃東西。” 凱莉把鼻子埋進酒杯,盯著溫黛頭頂架子上的基安蒂紅葡萄酒瓶,那樣子好像期待突然再來一場地震。

服務員端上來一碗湯。當他彎身放下湯碗時我覺得他的假髮一定會掉下來,可惜沒有。我希望那該死的東西掉下來。我們都會有充滿荒謬想法的時刻,此時此刻,我就是那麼想的。 溫黛說起她去提華納看鬥牛的事。她說那是她看過的最激烈的比賽。 “二比十,我投了五注,看的時候我連呼吸都困難了。”她說她在一個聚會上喝醉了,把肚子裡的東西都吐進取暖器裡。 “後來那地方連著幾星期都有股臭味,”她說,“暖氣裡很難清理乾淨。” 我試著喝湯。 “蔬菜通心粉湯”,服務員端上來時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可能是心理作用,但它嘗起來好像溫黛吐到取暖器裡去的東西。 仍沒有其他人進入餐廳。 溫黛告訴我們她得過靜脈曲張,疼得要命。接下來她說有次滑旱冰時她摔斷了胳膊,也疼得要死。她還說了她第一次做愛有多疼。 “直到第五、第六次時我才開始享受。你呢,親愛的?”她問凱莉,“第一次你就很喜歡了嗎?”

凱莉發出類似“呃”的聲音,然後從牙縫裡蹦出一句:“我不記得了。” “哦,別裝了。每個人都記得自己的第一次。那時你幾歲?” 沉默。 “我十四歲,”溫黛說,“那個人十五歲,住在對街。我們在他家地下室洗衣房的水槽里幹了那事。不得不在那兒做,因為他父母在家。我害怕極了。十四歲太年輕了,但我是個好奇的孩子。你呢,埃伯?第一次在什麼時候?” “十八歲。”埃伯哈特說,盯著她的胸部。 她看著我,這時服務員又端菜來了。假髮滑到了他左耳上,似乎馬上要掉了。掉啊,渾蛋,掉!但沒有。 這次服務員端來的是澆番茄大蒜洋蔥調味汁的意大利麵條。蔬菜通心粉湯裡有三根胡蘿蔔、半個土豆、一些老芹菜和胡椒粉,很稠,味道很濃。溫黛和埃伯哈特吃著麵條配乾酪,津津有味。我吃了一口就決定不再冒險吃下去了。凱莉喝完了紅酒,又點了一杯。

溫黛談到她在加州沃森維爾的青年時期,她爸爸在那兒種植洋薊。 “我們沒多少錢,”她說,“但我們有吃不完的洋薊。我拼命吃,直到吃膩為止。現在只要聞到那味道我就想吐。” 主食來了——來得正是時候,鑑於溫黛最後那句話——那盆意大利面被撤到了旁邊的小桌上,我真高興。我的油炸薄肉片裡沒有牛肉;事實上沒有任何動物的肉。它十分硬,可以用來製作棒球手套,和之前的棒球棍一起捐給巨人隊,他們正需要各種援助。 溫黛說她的肉片“很好吃”。埃伯哈特想的肯定是溫黛的胸部很好吃。凱莉看了一眼色拉,推開了,又倒了杯紅葡萄酒。 吃的時候,溫黛說起她的另一個前夫,是個碼頭工人,喝醉後總是對溫黛拳打腳踢。埃伯哈特馬上殷勤地說要殺了任何敢動溫黛一根汗毛的人。溫黛把胸部貼近他的手臂,對他眨眨眼說:“哦,埃伯,你真是個男人!”如果埃伯哈特此時是站著的話,他一定會滾躺在地,好讓溫黛撓他的肚子。

服務員頂著他的蜘蛛假髮過來問我們要什麼甜點。溫黛問店裡有什麼,他說:“酥皮蘋果餡餅和薩白利昂。但我不推薦後者。” “為什麼?” “就是不推薦。”他低沉地說。 “哦,那好吧,我要一份酥皮蘋果餡餅。” 而我們什麼都不想要。服務員走了,溫黛繼續講她的故事,埃伯哈特繼續欣賞溫黛的胸部。我很煩躁。凱莉繼續喝酒。服務員端上來一盆什麼東西,放在溫黛面前後就走開了。埃伯哈特的眼神終於從溫黛胸部移開,盯著那碟子看。 “我說,”他說,“麻皮蘋果餡餅應該有酥皮吧?” “有啊。”溫黛說。 “哪兒?” “那兒。看到了沒?就那兒。” 埃伯哈特蒐尋著。我也在找。溫黛所指的是一小塊漂在碟子裡那黏糊糊的褐色東西上面的碎片,像死去的小蟲在沼澤地裡漂浮。而溫黛,像個盜墓者一樣,準備吃掉它。

吃完後她又點了一支塔瑞頓牌煙,在煙霧中談論她在明尼阿波利斯當理髮師的姐姐,說她和“一群笨蛋”一起工作。之後她談了關於同性戀的看法。 “要我說,”她說,“安妮塔·布賴恩特的觀點完全正確。應該有法律禁止男同性戀。我的意思是,他們把那玩意兒插進彼此的身體——” “溫黛。”凱莉說。 溫黛看著她。我也是。這是凱莉二十分鐘裡說的第一個字。 “你為什麼不閉嘴呢,溫黛?”凱莉說。 溫黛難以置信地說:“什麼?” “閉嘴。把你的兩片肥嘴唇閉上,別再發出聲音。” 埃伯哈特也難以置信地說:“什麼?” “你嘴上生瘡了,溫黛。” 這次輪到我難以置信地說:“什麼?” 幾秒內,一切都停止了,像電影鏡頭定格。我們都瞪著凱莉。她坐得筆直,鎮定自若,但她的眼神告訴我她醉了。我很了解她,知道她現在徹底爆發了。如那句老話,水開了。 溫黛猛地動起來,幾乎弄壞坐椅。她發出警笛一樣刺耳的尖叫:“你不能這麼對我說話!埃伯,告訴她!她不能這麼對我說話!” 埃伯哈特狠狠瞪著凱莉。 “怎麼回事?你怎麼回事?” “什麼事都沒有。有問題的是你的未婚妻和她那張大嘴巴。” “聽著,我不喜歡這樣子——” “哦,你為什麼不也閉上嘴,埃伯。” 我想在桌下踢踢她的腿,但她逃開了。 “嗨,伙計們,”我像個快樂的傻瓜,“我們放鬆一下吧?凱莉並不是那個意思。她只是——” “厭煩,”凱莉接下話頭,“我厭煩了。我就是這個意思。” 溫黛發抖地指著凱莉。 “你一向討厭我。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討厭我。” “說對了。”凱莉說。 “那麼我告訴你,我也不喜歡你。你只是條骨瘦如柴的冰冷的魚。” 凱莉臉上露出好笑的神色。 “魚?”她說,“骨瘦如柴?” “沒錯——骨瘦如柴!” “骨瘦如柴總比你這個肥婆好。” “哦,我很肥,是嗎?男人喜歡大乳房,而不是你的那兩個荷包蛋。” 凱莉停了三秒鐘。然後一把推開椅子站起來。我們都站起來了,像魔術箱裡的玩偶,但凱莉先一步離開了餐桌。我第一反應是她怒氣沖沖地走了,但我應該更了解她才對,她不是那種類型的女人。當我意識到她要做什麼時,急忙沖向她並喊她的名字,但已經來不及了。 她拿起那盆意大利面就往溫黛頭上砸去。 溫黛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繃緊了臉,馬上要歇斯底里大爆發了。一根麵條順著她的鼻子滑下去,像條紅白相間的胖胖的蟲,繼而迅速地滑到她的一隻大乳房上。更多的麵條掛在她耳朵和脖子上,像珠寶首飾。那些麵條、醬汁和眼淚使她看起來像是老馬克斯兄弟電影裡的喜劇演員。我拼命止住自己笑出聲。 埃伯哈特拿手帕幫溫黛擦掉身上的麵條,但只引起她更大的哭叫聲。埃伯狠狠地瞪著凱莉,然後是我,恨不能用眼神把我們殺了。這時埃伯不小心把更多醬汁弄進了溫黛的胸部。 凱莉似乎被自己的動作驚醒了一點。她輕輕地對我說:“我看我們最好趕快走。我在車裡等你。”她抓起錢包走了,留下我獨自收拾殘局。 我笨拙地拿出錢包,扔了兩張二十美元在桌上,可憐兮兮地說:“我很抱歉,埃伯,晚餐我請……” “拿著你的錢,”他咆哮道,“快滾。” 服務員走過來清理現場。他的假髮以一個滑稽的角度滑到右邊。我發誓我逃走的時候他向我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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