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屍骨

第10章 第十章

屍骨 比尔·普洛奇尼 4337 2018-03-15
第二天早上埃伯哈特沒來辦公室。 我坐立不安地等著他。我已經準備好向他道歉,說我對依拉·羅卡福特餐廳發生的一切很抱歉,凱莉也十分後悔。這是事實:昨晚凱莉酒醒後,想起她做的一切,感到非常羞愧。她打電話給埃伯哈特和溫黛,先打埃伯哈特那兒,後來打到溫黛的公寓,都沒有人接。因此她打算今天午休時去梅西百貨向溫黛道歉,然後到這兒來向埃伯哈特道歉。我同意她的做法,事實上我並沒有生她的氣。那天我表面上顯得有些憤怒,私底下卻暗暗感到高興。我一想到溫黛站在那兒大吼大叫,醬汁流進她的胸部,麵條蓋在她頭上的畫面就想笑,就像我邪惡地希望服務員的假髮掉到湯裡一樣。 溫黛是個笨蛋,她活該。 我唯一擔心的是埃伯哈特的反應。他對我說的那句話大概是氣話,但他是一個會把積怨埋在心裡的人。我最不希望昨晚的事影響我們的友誼和合作關係。為了大嘴巴溫黛弄成這樣,根本不值得。更何況凱莉扔出的那一盤偉大的意麵,在我看來實在扔得太好了。

因此我待在辦公室等他,而不是去托馬利灣追踪安吉洛·貝托魯奇的線索。我開始在辦公室忙活起來,撥通了史蒂芬·波特的電話,和他聊了十分鐘,沒什麼發現。首先,他沒找到哈蒙·克雷恩的稿件,儘管他說它們一定在“某處”;其次,他知道克雷恩的第一任妻子是埃倫·科尼爾,他們於一九三二年私奔到雷諾結婚,但他不清楚他們離婚後她的去向,他也不知道克雷恩自殺前她是否為錢糾纏過他。 “哈蒙從沒跟我提起過她,”他說,“是亞當告訴我的。” “你哥哥說他們是友好分手的嗎?” “他認為不是。當熱情不再,這段匆忙草率的婚姻也就不愉快地結束了。我想他們相處得併不好。” “你知不知道她的職業?” 他停了一會兒,今早他咳嗽得很厲害。 “沒有,亞當沒跟我提起過。”

“知道她在加州大學是學什麼的嗎?” “不知道。這你可以去註冊辦公室查。” “我去試試。你認識羅素·丹瑟爾嗎?” “我想沒見過,名字不熟悉。你說他對哈蒙很了解?” “有段時間他們是酒友。” “嗯,酒後吐真言。真希望我也是個酒鬼,這樣就能更了解哈蒙了。但我不勝酒力,兩杯葡萄酒就不行了。” “你很幸運。”我說,想起昨晚的凱莉。 掛了電話,我拿出舊金山電話目錄查找埃倫·科尼爾的名字。沒有。我繼續查我自己那本地址簿,看看她的號碼是否有登記,但也沒找到。 於是我打電話去問海灣附近城鎮的信息;如果埃倫·科尼爾還活著,還住在這兒,她一定沒有登記自己的電話。看來最後可供我查的只有機動車部門、信用卡記錄和訃告了。我打電話給三個人:機動車部門的哈里·弗萊徹;湯姆·文特斯——他擁有一家租賃公司的一份股權,以前為我查過信用卡記錄;還有報社的約恩·法爾科——他向我保證今天給我消息。我決定不查加州大學註冊辦公室的記錄了,也不去人口統計局查埃倫·科尼爾是否再婚或住在這兒。

十點十五分,埃伯哈特仍然沒有出現。 我打電話到他諾亞谷的家,沒人接。我找到他名片夾裡溫黛家的電話打過去,也沒人接。我打到梅西百貨,被告知賈沃斯基女士今天請病假。 該死的。 我等到十點半。然後我寫了張紙條“對昨晚的事我感到萬分抱歉,埃伯——我們找個時間談談”放在他桌上,出發去托馬利。長途駕駛剛好能撫慰我緊張的神經。 托馬利鎮有大約兩百個居民,居住在雙車道海濱線公路旁一些低矮的小山丘下,距舊金山北部約六十英里。但附近看不到海岸線:小鎮在托馬利灣,離海岸有不短的路程。到處都是牧場。海灣區臨近太平洋有片迪倫海灘,上面有很多避暑小屋,還有新建的“羅森之家”退休社區。小鎮有自己的郵電局、學校、加油站、雜貨舖、咖啡館、威廉·泰勒飯店、教堂墓地,還有三四十幢房子。

我抵達時剛好過了中午。陽光炙熱,這在托馬利灣不常見,不過陣陣海風帶來了絲絲清涼。從帕特魯馬過來的路上沒什麼車,托馬利也是如此。週末路上稍微熱鬧一些。 雜貨舖似乎是我打聽安吉洛·貝托魯奇的最佳地點。這是一家相當老式的鋪子,現在已經不多見了。坑坑洼窪的木地板和長排貨架,櫃檯上甚至還放了一大塊切達干酪,混合著舊木板、雜貨、新鮮麵包和熟食的氣味。這地方勾起了我對青年時期的回憶。 櫃檯後有個二十歲左右的黑髮女孩,她是店裡除了我之外唯一的人。我花了二十五美分買一包口香糖,然後問她是否住在托馬利。她說是的。於是我問她是否知道當地有個叫貝托魯奇的人。 “哦,沒錯,”她說,“老貝托魯奇先生。” “老?他在這兒住了很長時間嗎?”

“一輩子,我猜。” “他的名字是安吉洛嗎?” “是的。你認識他?” “不。我想和他談筆生意。” “哦,”她說,“你想要一些標本填充物。” “填充?” “一頭鹿或其他什麼。” “我不……你是說他是個標本剝製家?” “你不知道嗎?他家裡有所有動物的標本。有一次我爸爸得流感了,我去他家送貨時看見的。”她輕輕顫抖了一下,“令人毛骨悚然。” “怎麼了?” “那些死去的動物全都看著你。至於貝托魯奇先生……如果你見過他……” “沒有。” “你會見到的。” “他很古怪嗎?” “他是那種——”她的食指輕輕敲著太陽穴,“我媽說他這樣已經很久了。'神經兮兮',我媽這樣說。”

“他多大歲數了?” “我不清楚,七十,或者更老一點。” “他怎麼神經兮兮的?” “他從不離開家,所有的東西都叫外面送進去。他經常用那把獵槍。有次幾個孩子進到他院子裡,他拿著獵槍威脅要打他們。” “可能他只是想保護他的隱私。”我說。 “當然,”她不相信地說道,“如果你這麼認為。” 我問她貝托魯奇住在哪兒,她告訴我在希爾街上,並告訴我門牌號和去那兒的路線:離這兒三個街區,朝向迪倫海灘路。我謝過她,走出去,開車前往希爾街。這是一條一個街區長的、佈滿車轍的泥濘街道,兩側共有四幢房子。第一幢飄著邦聯旗,像窗簾般掛在前窗上;第二幢在對面——房子有點下陷,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建築樣式——被丁香和報春花覆蓋了一大半,這就是貝托魯奇的住所。

未油漆的籬笆圍著院子。我把車停在門口,看到門上一塊歪斜的牌子上有模糊的黑字:標本製作。我把手放在上面,推開門,向上走到門廊。前門也掛了塊牌子:按鈴請進。我照做了。 雜貨店的那位姑娘一點都沒有誇大:一走進房間我就感到毛骨悚然。一方面裡面很暗,所有的窗簾都是放下的,只有房間一角的一盞落地燈發出微弱的光。無數玻璃眼珠吸收了這絲光,反射出昏暗的色澤,好像活的一般。我看到六隻鹿頭,其中一隻有著令人驚詫的六叉角。一隻麋鹿頭架在一個大木架上。另一個架子上放著一條魚。桌上,一隻浣熊坐在後爪上,前爪抓著牡蠣。另一張桌上,一隻貓頭鷹張開翅膀,爪子抓著一隻兔子。落滿灰塵的玻璃展示櫃裡裝著囓齒動物——松鼠、金花鼠等等。兩隻鷹站在基座上,翅膀半收,鷹嘴大張,發光的眼睛兇惡地對看著,好像要激烈地爭鬥。老家具、到處亂扔的廢舊物品加上那股氣味,使這個地方像是廢棄的骯髒閣樓。

我站在那兒,直到一位老人從後面門洞裡走進來。他很瘦,下垂的肩膀使他整個人往下墜。他有厚實的手掌:頭髮微紅,像染了色的棉紗;鷹鉤鼻;身穿一件破爛的灰色毛衣,兩個胳膊肘處都破了,外面罩了件褪色長外套。他和這個地方極其相配:陳舊、灰暗、虛弱、日漸腐爛。 直到他開口說話,這種印象才被打破。他問:“有事嗎?”聲音清晰有力,毫不友善。 “貝托魯奇先生?” “我就是。有什麼需要嗎?” “事實上,我想——” “別再叫我做鹿了,”他說,“麋鹿也好,馴鹿也罷,大東西都不做。太麻煩了。” “我來這兒不是——” “鳥,”他說,“這是我的專長。鷹,貓頭鷹——食肉動物。沒人比我做得更好。以前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我來這兒不是要做標本,貝托魯奇先生。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問題?”他湊近我的臉。他皮膚黝黑,臉上佈滿皺紋,唇線很深,看上去像裂開的傷口。他的一雙老眼現在充滿懷疑,就像那些玻璃做的動物眼睛。 “什麼問題?” “關於一個叫哈蒙·克雷恩的人,一九四九年死去的一個作家。你是否知道他?” 一陣沉默——久得彷彿他根本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他一直盯著我的臉看,嘴抽動了一下,除此之外,面無表情。 “為什麼?”他終於說。 “什麼為什麼,貝托魯奇先生?” “你為什麼對哈蒙·克雷恩感興趣?” “這麼說你認識他?” “認識。他死了很久了。” “是的,先生。我想找出他自殺的原因。”

“都過了這麼多年了,為什麼還要查?” 我跟他說了邁克爾·克斯卡頓。貝托魯奇表情漠然地聽著,邊聽邊轉身向桌上的一隻貓頭鷹走去,拍打它的翅膀,彷彿那鳥是活的寵物一般。 “你問吧。”他說。 “你和克雷恩熟嗎?” “熟到足以對他產生厭惡。” “為什麼?” “高傲的城市作家,總喜歡教育別人應該做什麼、怎麼做,把我們這兒的人當成鄉巴佬。” “但你確實和他有來往?” “我們互相都有來往。” “你知道他在一本書裡用了你的名字嗎?” “聽說過。不過我不太喜歡。” “但你沒採取任何行動。” “比如?控告他?那得花一大筆錢。” “你租給克雷恩一間小木屋,對嗎?” “我做過的最愚蠢的事情。”他說。 “怎麼說?” “我說過了,我不喜歡他。” “小木屋在哪兒?” “不遠。離這兒大概五英里,”貝托魯奇緩慢地吐出這幾個字,好像不願意說似的,“在尼克海灣餐館南面那個大半島的盡頭。” “小木屋現在還在嗎?” “很久以前就沒了。” “你還擁有那塊地嗎?” “不。一九五三年賣給了一家牡蠣公司,但它停業了。二十年前一個叫科爾達的人買了下來。奶牛場主。現在還是他的。” 屋內強烈的味道開始令我窒息——一股混合著灰塵、濕氣、油煙和屍體的刺鼻霉味散播開來,我用嘴呼吸也無濟於事。再過十五分鐘我就要倒下,讓別人把我做成填充標本了。 我問他:“你還記得克雷恩最後一次出現在這裡的情形嗎?也就是他自殺前六週左右。” 貝托魯奇斜眼看著我。 “怎麼了?” “他在這兒時發生了地震。像前幾天發生的那場一樣。” 這次他什麼也沒說,只站在那兒盯著我看,手仍在拍打那隻貓頭鷹。 “那時你見過他嗎?” “沒有。”貝托魯奇說。 “為什麼?” “我只在他付我房租時見過他一次。” “那麼你不知道他最後住在小木屋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什麼?你這是什麼意思?” “正如我說的,有什麼事情使他消沉,使他回到舊金山後不停地喝酒,陷入沉思。” 沉默。 我說:“你知道為什麼他會自殺嗎,貝托魯奇先生?” 又是沉默。他轉回身,漠然地看了我一眼,拖著腳步從後面門的門洞走了。他就這樣從我的眼前消失。 “貝托魯奇先生?” 沒有回應。 我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這次後面有扇門砰地關上了。十秒後,我向外走,院子裡突然一聲巨響,顯然是獵槍發射的聲音。我撥開面前一堆動物和家具,朝反方向走去,拉起側窗的百葉窗。貝托魯奇在離房子三十英尺的地方,彎腰站在一塊小菜地裡,臂彎裡夾著一把十二毫米口徑的獵槍。他站直後我看清楚了他另一隻手上拿的東西:一隻血淋淋的烏鴉。 我走出前門到車裡去。從擋風玻璃望過去,他仍站在那兒,一手握著獵槍,一手提著死烏鴉,盯著我的方向看。 雜貨店的女孩一點兒也沒有誇大。安吉洛·貝托魯奇真他媽是個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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