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屍骨

第6章 第六章

屍骨 比尔·普洛奇尼 5481 2018-03-15
早上《編年史報》上都是有關地震的消息,在意料之中。我很少讀那種報紙——每天我需要處理的壞消息已經夠多了——但此刻我的好奇心佔了上風,因此我邊喝咖啡邊瀏覽各種新聞,等凱莉穿好衣服。 地震造成的損失比最初估算的要嚴重,幸而沒有人員傷亡。摩根山上的一些移動房屋倒塌了,聖雷蒙的一條高速公路的支架被毀。海岸邊,尤其在西馬林地區,地上裂開了好幾條口子,烏萊馬一位農場主的養牛場裡裂開了一道長五十碼寬三英尺的裂縫。農場主稱他的一頭母牛被裂縫吞掉了,儘管那裂縫並不深,但沒有照片證明這件事。 “要我說,”報上引用他的原話,“那頭牛現在已經在中國了。” 我笑了起來,然後我讀給凱莉聽,她也笑了。糟糕事件中的一絲輕鬆。

離開寓所前,我把要與埃伯哈特和溫黛吃晚餐的事告訴了凱莉。 她盯著我有十五秒左右,沒說一個字。我肯定她會口出怨言,但凱莉總會不按常理出牌。她只嘆了口氣問:“幾點?” “我還不知道。和埃伯說定後再告訴你。” “天知道我為你做了多少事。” “來吧,寶貝,沒那麼糟糕。” “你上次也這麼說。” “上次真的那麼可怕?” “西班牙宗教裁判所真的那麼可怕?” “好吧,我承認它確實擊垮了幾個人。” 她瞪了我一眼,拍拍我的手臂說:“你和你的雙關語。”接著爆發出一陣大笑。一場可能的災難過去了。 我跟著她的野馬車從雙子峰下來,然後繞過富蘭克林,到了我位於太平洋高地的公寓。上週末,凱莉強迫我和她一起打掃這屋子,現在裡面很整潔,家具下面沒有老鼠窩,書架上的六千五百本書堆滿了整整兩面牆,上面沒有一點兒灰塵。但是我並不覺得有多舒服。天知道,一個懶人窩裡應該有灰塵,要不就是一摞臟盤子。反正太乾淨了我會不自在。

我走到牆角的書桌那兒,在其中一個抽屜裡翻找著,直到找到一沓舊聖誕賀卡。丹瑟爾的自然在最後一張。我抄下了他在紅杉城的住址——我不得不根據他寫的字來推測街道名稱的正確拼寫,丹瑟爾可從沒得過書法大獎。我在臥室書櫥裡的一堆精裝和簡裝書中繼續翻找。以前我把它們堆在壁櫥、書架和樓梯上,但是有天我開門的時候那些書全倒在我身上了,就像法貝爾·麥克吉里一樣;我罵罵咧咧地跑出去買了現在這個書櫥。有時我要過很長時間才能吸取一個教訓,隨後發現——該死的,確實早就應該改正。 我只有兩本哈蒙·克雷恩的約翰尼·阿克斯系列小說——《阿克斯標記》和《仁慈的阿克斯》。很久以前我讀過這兩本書,現在似乎有必要重新看一遍,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怀揣那兩本書,我走回漂亮整潔的臥室,但是立即又走出來了。在那兒覺得孤獨,凱莉驅走了我的所有老朋友,包括灰頭土臉的小老鼠。

我來到辦公室的時候埃伯哈特不在。他很少在九點半之前現身,有時甚至十點還沒來。我打開他桌後的窗,讓室內的煙味散去,然後把咖啡壺加滿放到電爐上。早晨的例行公事。我邊做事邊查看答錄機,不出所料,一條新信息都沒有。 我坐下來撥通了聖馬泰奧鎮信息中心,看看羅素·丹瑟爾的電話號碼有沒有收錄在通訊簿上。該死的,沒有。現在我不得不一路開車去紅杉城,那很可能徒勞無功。丹瑟爾搬來搬去,總趕在他的債主和國稅局到達之前。現在他可能在加州的某個地方,比如戒酒所,或者監獄。對於丹瑟爾,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不過我有另一條線索要先查:史蒂芬·波特,阿曼達·克雷恩的朋友。昨天我從電話簿裡抄下了這個號碼。此刻撥過去,有人接了。接電話的是一個沙啞的男聲,不時咳嗽著,氣喘吁籲地告訴我,他是亞當·波特的兄弟史蒂芬·波特。他表示樂意和我談談,十一點之前或者三點以後都行,因為他很忙,十一點到三點之間他有課,還不包括午餐時間。咳,咳(聽來更像虛弱的輕笑聲或是鼻音)。我說我可以立刻過去,他同意了,並給了我地址。說著他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幾乎震破我的耳膜,我立即掛斷了電話。

剛放下聽筒電話又響了。是邁克爾·克斯卡頓,抑制不住渴望和好奇,連珠炮似的向我發問。調查進行得如何?找到了什麼線索嗎?和誰談過了?打算再去找誰談?我向他做了個簡潔的口頭報告,承諾一有可靠消息就與他聯繫,現在我有個約會,因此要掛電話了。但我感覺不久之後還會接到他的電話。他就是那種顧客,麻煩得不可思議。 我正要離開,埃伯哈特飄然而至。今天早上他一直在微笑,說話都帶著雀躍的語調。 “咖啡,”他聞聞說,“伙計,我能來點兒嗎?” “美好的一夜,嗯?” “當然。”他得意地對我笑著說。 “你不只昨晚在上床,”我說,“今早也在幹吧。至多一個小時前,是吧?你匆忙穿上衣服,好及時趕到辦公室。” 他直直地瞪著我。 “你他媽的是怎麼推論出這些的,歇洛克?”

“你的褲子拉鍊還開著。”我說。 北海灘過去是個安靜的社區,居民大部分是意大利人。你可以在那兒嚐到肉醬乳酪面、基安蒂紅葡萄酒,玩室外地滾球戲,談論《甜蜜人生》和《離開意大利》——普契尼和威爾第創作的歌劇,一群穿著岡多拉服飾的大鬍子服務員唱詠嘆調。不再是了。北海灘仍然住著意大利人,你仍然可以找到肉醬乳酪面和基安蒂紅葡萄酒,聽到那些談論,不是滾球戲就是唱歌的服務生;但是它們的影響力幾乎不存在了,那種活力和老舊氛圍早已成了記憶。 中國人要負一部分責任。當中國城一路向西擴大它的領域,中國人就大面積地買下了北海灘的地產。另一個罪魁禍首是披頭族或者說波希米亞風潮,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在格蘭特大道活躍起來。六十年代他們變身為嬉皮士,引進毒品,繼而組成了現在的大狂歡:飆車摩托手、老嬉皮士、可卡因、大麻、百老匯貧民區的皮條客和小偷,各種垃圾齊聚一堂。那些不穿上裝也不穿下裝的“矽膠”夜總會,在六十年代末因為卡羅爾·多達聞名遐邇,也對這裡的氣氛變化負有責任:它們在北海灘的娛樂中加入了猥褻,讓這裡的精神漸漸荒蕪。

一部分街區——尤其是科伊特塔的周圍克雷恩曾住過的地方——仍然令人愉悅。在那些小意大利餐館依然能聞到昔日的氣息,雖然它們大部分已經隨風而逝。現在的北海灘索然無味,暴力、混亂、嘈雜——就像沒有香料和大蒜又放了一周之久的通心粉。這是另一件重要的已經逝去的東西:二十五年前若你沿著北海灘走一千碼,一定能聞到濃郁的蒜香。而現在,你聞到的是煎蛋捲和垃圾的酸臭。 史蒂芬·波特的工作室在巴列霍街,離格蘭特大道半個街區。那是幢老建築,狹窄的入口處有一塊“禁止停車”的標誌。並列的三個門鈴上方有塊手寫的牌子:1A——史蒂芬·波特,雕刻家。下一行寫著:歡迎來上課。 我按了門鈴,很快門鎖被打開了。我走進一條漆黑的門廊,右手邊有一個樓梯,一隻貓蹲在第一級上看著我。我向它打招呼:“你好,貓咪。”它說:“喵。”很有禮貌,然後它開始舔肩部的毛。走廊在樓梯後面,一直延伸到房子裡面;走廊盡頭,一個男人從開著的門中伸出頭來。 “在這兒。”他說。

我走過去。 “波特先生?” “是的。你是那個打來電話的人?那個偵探?” 我說是的,他點點頭,讓我進去時不停地咳嗽喘氣。他大約六十歲,頭髮稀少,有一雙女人似的手,上面沾著點點乾了的黏土,綠色工作服和他精緻的紅色蝴蝶領結上也沾了一些。 這是一間寬敞的單人房,日光燈照得房內如室外那般明亮。一邊的架子上堆放著許多已完成的雕刻品,大部分是奇異的爬行動物和鳥類。架子後面被窗簾遮住了,可能是波特住的地方吧。其餘地方凌亂地放著好幾張沾滿黏土的桌子,上面有三個帶腳踏板的轉盤、裝有混合黏土的罐子和一些木質架子,用來放待乾的新成品。樓梯上鋪著帆布,上面都沾著幹掉的黏土。那些帆布並沒能防止黏土沾到地板上:墊在下面的原木也佈滿了斑點。

“很抱歉這兒沒有椅子,”波特說,“我們可以到後面去,如果你願意的話……” “就在這兒吧。我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 “那好吧。”他說,突然轉過臉去一陣咳嗽,伴隨呼哧呼哧的喘息。他緩過氣來後說:“肺氣腫。”隨即從口袋中掏出駱駝牌香煙點了起來。 我盯著他看。 “既然你得了肺氣腫,”我說,“為什麼不戒菸?” “太晚了,”他平靜地說,“我的肺已經沒用了。我大概只能再活一到兩年。” 這話讓我一激靈。幾年前,我一天要抽兩包煙,結果得了肺癌,度過了無數個失眠的夜晚,擔心自己可能一兩年內就會死去。後來腫瘤轉為良性的,但我從此再也不抽煙了。從那時起,我下定決心無論什麼力量都不能改變和自己的約定,現在我可以完全不需要藥物而健康地活著了。

我說:“我很遺憾,波特先生。”我的確是那樣想的。 他聳聳肩。 “這是家族遺傳,肺和身體都很虛,”他說,“我兄弟亞當就死於肺癌,你知道嗎?” “不,我不知道。” “是真的。當時他只有五十四歲。”波特抽了口煙,咳嗽了一下,帶點氣喘,“你對哈蒙·克雷恩很感興趣。我可以知道原因嗎?” “他兒子僱用我調查他為什麼朝自己開槍。” “他兒子?我不知道哈蒙有兒子啊。” “他自己也不知道。”我進一步向他解釋了邁克爾·克斯卡頓和他僱用我的目的。 波特說:“我明白了。不過我不知道能不能幫到你。亞當知道的比我多。” “但你曾經和他很熟悉,對嗎?” “哦,是的。那時我很年輕,很佩服他的成功。每次亞當要和克雷恩見面時,我總吵著要他也帶上我。”

“克雷恩對此怎麼看?” “他並不介意。至少到他死之前幾星期為止。之後他就不願和任何人接觸了。” “你知道是什麼使他消沉嗎?” “不太清楚,但是很明顯那發生在他從托馬利灣回來之後。” “哦?他在托馬利灣做什麼?” “他有個隱居地,是間小木屋。當城裡的工作遇到麻煩時他會躲到那兒去。” “一個人去?” “對。他喜歡獨居。” “通常住多久?” “我不是很確定。一周左右吧。地震後他就回來了。” “地震?” 波特點點頭。 “如果不是昨晚那場地震,我可能記不起來了。震中在北部某個地區,托馬利灣受到一點影響。哈蒙很怕地震。他曾說這是他討厭住在舊金山的唯一原因。亞當覺得那次地震可能使哈蒙沮喪消沉,但我覺得可能性不大。” “我也不相信。克雷恩說過他在托馬利灣的經歷嗎?” “據我所知沒有。” “和他妻子也沒有?地震發生後他沒有和她交流過?我是說通電話。” “他只是打個電話簡短地告訴她沒事。就這些。他回來以後再沒提過。” “克雷恩太太對他的托馬利灣之行有什麼看法?她不擔心他那樣單獨前往?” “不擔心。阿曼達總是非常……怎麼說呢,冷漠。無論哈蒙對她多麼好。”波特停頓了一下,咳嗽一陣,在一塊中間挖空的黏土上彈了彈煙灰,“你已經和阿曼達談過了?” “昨天,只談了幾分鐘。” “關於哈蒙的死?” “不,她不願談這個。” “其實沒什麼不好。她……呃,你知道,她精神不正常,在亞當和那個叫揚科斯基的律師找到屍體後,她腦子就不清楚了。” “是的。她問到你了,波特先生。” “是嗎?”他臉上浮現出一抹溫柔的微笑,“我猜她是在想為什麼我這幾個月沒去看她。” “是的。她說她希望再見到你。” 他嘆口氣,又一陣咳嗽。 “唉,我還是去一次好了。我沒去看她是因為他們讓我沮喪。他們看她的眼神好像她是……”他搖頭,“那次槍擊案之前她是那麼充滿活力,那麼迷人、有生氣、快樂。” 我想,他也愛上她了。至少有那麼一點。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十日晚上之前,她一定是個充滿魅力的女人。 我問:“克雷恩在托馬利的隱居地——你能記起具體在哪裡嗎?” “記不清了。我從沒去過,但亞當曾應哈蒙的邀請去過一次。他好像跟我說過在東海岸,但我不能肯定。” “克雷恩把那個地方買下了?” “我想他是租的。” “向誰租的?” “實際上,是個托馬利的意大利人。我是指托馬利鎮。哈蒙在一部約翰尼·阿克斯系列小說裡用了那個意大利人的名字,角色是個惡棍。哈蒙喜歡這樣做——他稱它們是隱藏的笑話。他很幽默。” “那個意大利人是房地產經紀人嗎?” “不是。是私人出租。” “他叫什麼?” 波特拼命回想,但最終還是搖搖頭說:“我想不起來了。” “那本書的名字呢?” “也不記得了。我讀了哈蒙所有出版的書,但離現在有好多年了。哈蒙死後我把他的書和亞當的書存放在一起。”波特又停頓了一下,沒有咳嗽,“你知道,”他說,“我哥哥的東西里有一盒哈蒙的稿紙。” “稿紙?” “手稿,信件,等等。我不知道亞當怎麼得到它們的——應該是從阿曼達那兒拿到的。如果你覺得它們有點用,我去找找,就在地下室。” “非常感謝你,波特先生。所有東西都可能很有用。” “我今晚就去找。” “你能提供克雷恩其他朋友的名字嗎?” “其實他的朋友我並不認識,”他說,“他沒有很多朋友,大部分時間都在寫作和查資料。你和揚科斯基談過了嗎?” “是的,但幫助不大。” “意料之中。一個討厭的傢伙,真不知道哈蒙怎麼會跟他接觸的。” “你哥哥怎麼看揚科斯基?” “和我一樣,他覺得揚科斯基很傲慢。還有哈蒙死後他對待可憐的阿曼達的態度……” “怎麼樣?” “他想娶她。當然是在發現她有精神病之前。” “知道後他就離開她了?” “是的。” 似乎沒什麼要問的了,等波特又點上一支駱駝開始咳嗽,我感謝他的接待並準備離開。但他好像不打算讓我走。他跟著我,皺著眉想些什麼,喉嚨裡發出輕微的呼吸聲。 我們走到門口時他說:“有件事。我不知道現在適不適合提起,但是……這件事已經困擾我三十五年了。亞當也是,在他活著的時候。” “是什麼事,波特先生?” “哈蒙死時的環境。看起來不大對勁。” “什麼意思?” “嗯……首先,很難相信哈蒙會自殺,儘管當時他很抑鬱。但如果你了解哈蒙就會知道他很膽小,比誰都怕死。” 我皺眉道:“你是在暗示也許並非自殺?” “我覺得有這種可能。” “會是誰想要他死呢?” “我和亞當都不知道。這也是警察不相信他殺的原因之一。” “其他問題呢?” “最主要是反鎖的辦公室門。他們說只有哈蒙能從裡面把門鎖上,但那扇門還是讓我們很困惑。” “為什麼?” “哈蒙從不鎖門,連他家的大門也是。他很信任別人,總是亂放鑰匙。另外,那晚他是一個人在房子裡的。為什麼一個人在自己家要把門反鎖——就算他想自殺?” 我一句話也沒說。 “明白了嗎?”波特說,“這可能是起謀殺,不是嗎?”
註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