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濕濡的心

第5章 第五章

濕濡的心 多岐川恭 18826 2018-03-15
高校生活最後一個暑假開始了。夏天是從校園解放出來的年輕人的季節。往年,同學們三三兩兩的前往觀光勝地旅行、登山、露營等等,等到新學期開始,這些都將成為她們的話題。 準備升學的學生很多,今年雖沒聽說過太多這樣的計劃,不過,好朋友們為了留下日後的回憶而一起外出旅行的也不在少數。 典子、壽利和我一塊旅行的計劃中止了,一方面是發生了楯的命案,另一方面則是我仍得打工,沒有時間。何況,放下為事件奔波的哥哥獨自在家,我也於心不忍。 每天,我都到燠熱的百貨公司售貨場。有時忍不住也想不干,但,最後還是鼓勵自己要堅持下去。眼前經常浮現典子祖母慈祥的臉龐,也許,我再也見不到她了吧!但,我絕對忘不了她對我的知遇之恩。

五月二十五日,野末老師遇害。七月一日,楯陸一被殺。地點都是在學校的游泳池。透過哥哥,我知道警方搜查的現況: 楯是七月一日下午二時至三時之間,在泳池裡游泳時,被人以小型尖刀刺中胸、腹數刀而死亡。當時泳池對外開放,約有一百多人在泳池附近,由於無人目睹行凶現場,判斷楯若非在潛水時被刺殺,就是被兇手拖入水底再予以刺殺。 兇手是在泳池游泳者之一,同時非常擅泳。這是因為,楯本身也很擅泳,能在對方可能抵抗的情況下,於水底遂行刺殺,非有相當精湛泳技之人無法辦得到的。 尖刀是折合式,折疊時長度約為六公分,刃厚只有二毫米強,非常薄而鋒利,一年前,學校前面的文具行曾賣過數次,最近,也有幾人購買,但是調查結果,這幾人當天皆未至游泳池游泳。至於以前購買之人,店老闆並沒有印象。

當天在泳池里之人,和楯熟識者有十三人,其中八名沒有關聯,已剔除涉嫌名單外,南方壽太郎也包括於這十三人之內。剩下的是壽利、典子、我、哥哥、鷹場先生五人。哥哥雖為關係人,卻是負責調查事件者,不可能會殺害涉嫌人,所以,楯命案的涉嫌者只剩四人。 我也不屬例外。依壽利的證言,楯對典子強制施以卑劣行為,所以她潛入水中分開兩人,救出典子,當時,壽利曾踢楯的小腹。而在壽利帶典子浮出池面,爬上陸地時,楯並未浮出水面。不過,警方調查的結果,楯的小腹並無異常。 我表示並未見到命案發生,因為當時我正仰泳眺望藍天,所以一無所知。 鷹場先生始終和南方先生一起。南方先生也證言鷹場先生未曾離開自己身旁,也未接近楯。

典子的母親在池畔上看著我們,可是池裡太多人,她不可能每個地方都能清楚看見。 四人之中嫌疑最重的是不擅游泳的典子。警方認為她可能在楯的強制行為下慌了手腳,不得已用刀刺傷對方。她不擅游泳並非很重要的問題,因為當時壽利已游去救她。而,壽利很可能不知楯已被刺傷! 嫌疑次重之人是壽利。壽利做偽證,事實上在水底用刀刺傷楯的可能性極強,她是為了預防萬一,事先就準備了尖刀。楯深愛典子,對此,壽利隨時皆抱著不安和嫉妒。 鷹場先生的嫌疑最小。除了南方先生的證言外,典子的母親也熱切辯護說鷹場先生絕未接近過楯,因為她最注意的人就是鷹場先生。但,鷹場先生被認為有行凶動機!最近,他已相當於是典子的繼父,又不認為楯是典子的適當對象,同時,他和楯兩人之間也處得不太愉快。

擅泳、深愛典子、討厭楯,這些,我、鷹場先生、壽利皆相同。在此種意義下,被認為有嫌疑也是無奈,但,我不能忍受典子也被懷疑! 只是,警方卻認定:在那種情況下,擅不擅泳已非問題,重要的是誰最有下手的機會。 在警局,我以典子好友的身份,詳細敘述她的為人,同時表示,典子不可能會殺楯,就算受到暴力所逼,她也不可能就因此憎恨對方,甚至因而殺人。再說,典子也不應會隨身準備尖刀,她不是果斷之人,也非強烈厭惡楯,只認為對方是不太合得來的男朋友。 只有哥哥認同我的論點。但,其他人卻基於典子處在最易刺傷楯的立場,而且尖刀又很容易在學校前的文具店買到,因此典子的嫌疑最重! 我回答“那我豈非也一樣”,結果,警方的人很嚴肅地說“所以你也列為涉嫌者”!

另一方面,警方也從野末命案的兇手和楯命案的兇手是同一人物的角度進行分析。兇手很可能在警方針對野末事件的調查進展中感到危險,由於楯掌握著重要秘密,為了自己安全而將他殺害。 因此,專案小組總部的意見有以下三點: 一、楯若非知道兇手是誰?就是掌握有找出兇手的重要線索。 二、兇手殺害楯,想湮滅線索。 三、楯手中可能握有某種物證。 野末事件的涉嫌者為壽利、楯、鷹場、典子和賤子五人,若楯命案為同一兇手,則可剔除賤子和楯,因為楯已被殺,而典子的母親始終未曾下水。這麼一來,涉嫌者只剩三人,但,我也被視為涉嫌者之一。 這次事件發生後,哥哥很明顯的無精打采了。身為警察,置身現場卻無法阻止犯罪發生,又未逮捕住兇手,為表示負責,他向上級提出辭呈,不過卻被慰留了,並鼓勵他今後更加努力的將兇手逮捕。

我想起那天哥哥和孩子們快樂玩在一起的情景,心裡很悲傷。可憐的哥哥! 最近,哥哥已不再告訴我調查方面的事,他有時也請了假,整天茫然若失的躺在床上。我從未預料到會有此種情況出現,該如何是好呢?難道沒什麼好的解決之道? 我一直思索著這件事,感覺上,絕望感似靜靜上漲的潮水般,慢慢浸透我全身。 “今天去哪裡?” “調查了些什麼?” 哥哥回家時,我每天都會問,但,他只是不耐煩的回答幾句。我知道他有時去典子家,有時去壽利家,有時則去游泳池。 “知道楯掌握什麼線索了嗎?”我只好主動發問。 哥哥神情抑鬱,回答:“從他的住處找出四顆手槍的彈頭,都是御廚家那把手槍所使用的子彈。” “果然是這樣!我聽典子的家人說過,楯在後院水池附近似在搜尋什麼。”

“楯曾用那把手槍練習射擊,皆射向水池對面的土內。若加上警方保管的三顆子彈,總共是七顆,這是原先應有的子彈數目。” “那就是線索?” “不知道。但仔細分析,有四顆彈頭也是不對,因為其中一顆應用於殺害野末之上。” “野末命案並未找到彈頭吧?” “警方仔細徹底搜尋過,卻沒有發現。” “可能是飛向泳池對面。” “也許吧!” “那麼,是兇手撿起彈頭,埋在典子家後院了。” 哥哥沒回答。他一臉茫然的表情,也不知是否在聽我的話。 “調查過後院的彈孔了?” “嗯。” “全部都是手槍射入的痕跡?” 哥哥似微微被這句話所吸引。 “你有什麼看法?” “我猜,其中一顆也許是用什麼東西塞入的。”

“是用來殺害野末的那顆?” “嗯。否則,使用過的彈頭不可能再發射吧!” “不錯。但,很遺憾,彈孔都被楯挖掘得無法判斷了。” “可是,那又為何成為線索?不是更證明了楯殺害野末的嫌疑嗎?” “還無法確定那是否為線索。” 考慮片刻,我問:“說不定楯試射了四顆子彈呢!這樣的話,殺害野末的兇手就不是使用典子家那把手槍……” 哥哥仍是一臉憂鬱的表情。 “這我也想過。有關之人皆知道子彈剩下三顆,所以,楯若試射了四顆子彈,應該會告訴警方予以更正,但他未這麼做,表示他實際只試射三顆。至於試射四顆卻錯覺為只試射三顆,這種情形不太可能,因為射擊之人對子彈的數目一定很注意……” 哥哥顯得有氣無力,卻又焦躁不安。

“我一直認為楯是野末命案的兇手!如今他也被殺,可見確實是兇手之一,畢竟,他的形跡可疑。” “兇手只有一個人!因為察覺自己有危險,才殺死了楯。”哥哥不耐煩地說。 我愛哥哥,對他的能力也有很高評價。哥哥不是那種會一輩子在鄉下警局幹刑事之人,為了哥哥,我希望讓他接受警官的最高教育,所以,我也必須盡快出人頭地,在資金方面幫助他才行。 我們兄妹很窮,被孤獨的遺棄在這個世界,我和哥哥都有足以自傲的頭腦和意志,具備這樣的能力,卻永遠被埋沒,這個世界就未免沒有正義存在了。我憎恨那些愚昧低等的人們只靠雙親的地位和財產,就能快樂躋身上流社會的現實環境,他們沒有那樣的權利,他們不值得那樣享受。有權利的人是我們——有能力和勇氣,卻正在持續苦鬥的我們。

我的高校生活很平淡,和少女們奢華的享樂完全無緣,而且,我又長得很醜! 但是,這並不讓我感到悲哀,因為上天給予我替代美貌之物——智慧。 虛幻易逝的青春算得了什麼?你們盡情去享受青春好了,我不會羨慕。我站在更高處,我的眼光總是望向未來,十年、二十年後,你們可能會從失意的深淵,在眩目的光芒下,瞇著眼仰望我吧! 我可能也和男人無緣吧!和現在一樣,將來也……就像男人不會被我吸引般,我也不會被男人吸引。男人令我厭惡!現代是男人的世界,所以世界才充滿愚鈍、殘虐和對女性的野蠻行為。我可能一輩子獨身吧!而且,證明杰出女性擁有何等偉大的能力。 我不寂寞,我有典子。典子和其他任何女人不同!像壽利那樣的女人配不上典子。除了典子和哥哥,我不需要其他任何人。 我必須讓哥哥成功,必須讓哥哥振作。我拼命想著能達成此一心願的方法……最重要是找出兇手,而且,兇手又絕對不能是典子,更不是我。我不會捨棄哥哥,也不會捨棄自己! 大概四、五天前吧!哥哥很難得主動找我說話。 “我去過南方壽利家了。” “有什麼收穫嗎?” “關於校徽,已查出一項奇妙事實。” 我未把典子告訴我的話告知哥哥。雖然明知應該先說出,卻做不到。我邊向哥哥道歉,邊說明校徽背面的姓名縮寫字母之事。 “可是,那並沒多大意義吧?就算校徽不是典子的,至少典子確實在命案現場。” “和典子無關!問題是那個校徽是誰的?” “那可麻煩了。我記得對你說過,學生們經常會掉落校徽,要查出到底是誰掉的並不容易。” 哥哥臉上浮現異樣憂傷的微笑,沒有再說話。 這天的晚飯時間很快樂。哥哥溫柔的問我對未來有什麼期待。我告訴他,我打算考婦產科系,同時有自信靠工讀完成大學學業,如果可能,也設法讓典子考上同一所大學,彼此激勵上進,然後到大都市當婦產科執業醫師。 說著說著,我的希望無遠弗屆的擴大了,好像自己真的已經成為大人。但,這樣一來,反而覺得所有的希望就像一場夢!在這之前,我一向討厭脫離現實世界的事情,我認為所謂的“夢”只是無知的富家小姐專屬之物。可是,如今我卻似陶醉般的在敘述著“夢”——我自己知道這些都只不過是一場夢! 一陣戰栗的恐懼掠過我背脊。我停止說話,拼命忍受恐懼。我靜靜等待紛亂的情緒平息,對我而言,不應對未來有所恐懼! 昨天,我去找典子,但,平常應該會在家的典子卻不在。御廚家籠罩在盛夏不可思議的靜謐氣氛中。楯已經從這個世間消失。典子的母親說,她今天也正想到家裡來找我! 典子和壽利出門旅行,目的地是阿蘇,預定住宿兩夜。那邊有一家飯店是壽利的爸爸——南方壽太郎——常去之處,壽利也去過好幾次,所以,南方先生和典子的母親都很放心讓她倆前往。但是,超過預定行程已經兩天,她們並未回來,也無任何联絡。 我知道自己臉色變了。典子的母親臉色也蒼白。 “她沒寄風景明信片或什麼給你嗎?” “沒有。連出門旅行之事我都不知道。” 我安慰典子的母親說,她們不會有事的,只是多玩幾天而已。不過,我答應她,回家馬上告訴哥哥。 哥哥下班回到家,我馬上說:“典子和壽利不見了,說要去旅行,卻過了預定日期仍未回家。” 哥哥只是瞥了我一眼,頹然倒在榻榻米上,閉眼。我靜靜等待。 “大概沒多久就會回來的。”他淡淡說。 “我很擔心哩!你不覺得會有危險?” “為什麼?”閉著眼,哥哥問。 “如果壽利是兇手呢?她一定會在被捕之前尋死,卻找典子一起。” “不會是壽利吧?” 哥哥的聲音很冷淡,漠不關心。 “我也不想認為是壽利。我並非專家,但是絕對不信典子和她母親會是兇手,因為她們的個性不可能會做出這種事。我雖然懷疑楯,但他卻被兇手所殺!剩下的就只有鷹場先生和壽利了。鷹場不久就將和典子的母親結婚,也不會是為了嫉妒就殺人之人,他不是那種一動怒就分不清事情輕重的類型。同時,我相信他也不知手槍的藏放處。至於楯的命案,南方先生和典子的母親之證言也應該可信。何況楯一直受他的照顧,就算有何等理由,也不可能殺害自己一向照顧之人。 “壽利就不同了,她比世上任何人都愛典子,又有強烈的佔有欲,認為想接近典子之人皆為敵人,她徹底的憎恨野末老師,也能利用典子的名義誘野末到游泳池。這點,鷹場先生無法做到。 “壽利始終是單獨行動,那天,如果她離開典子家以後就直接前往游泳池,會是如何呢?只要稍微趕一趕,六時半應能抵達游泳池吧!也能在殺害野末之後再趕至野末的住處吧!我想,她是二十四日以前就帶出手槍,二十七日再送回原處。 “二十七日,我和壽利一起至典子家時,我為了不打擾她倆,曾有很長時間離開她們,所以應該有充分的機會。再說……我是不願如此想像,但……典子很可能也知道,卻隱瞞不說。兇手若非壽利,手槍應該更早,亦即在二十五日晚上或二十六日白天就送回才對,因為時間拖延愈久愈危險。” “那麼,壽利為何不儘早送回?”哥哥打斷我的話。 我怔了怔,沉吟良久,回答:“壽利必須不知道發生命案之事才行。命案是二十六日的晚報才報導的吧!就算傍晚趕去典子家,典子家裡一定有很多人,根本無法將槍送回,所以才決定第二天前往……殺死楯的也是壽利,她見到楯對典子施行強制暴力,非常氣憤,馬上利用擅長的泳技潛水接近,用力踢其小腹,楯在痛楚之下,可能無法游動的往下沉,於是她用刀刺向……” “她為何會攜帶著刀?” “最初就計劃殺死楯啊!在野末事件中,壽利應該是逃往北門,而楯正好聽到槍響,從該方向跑過來。壽利一定慌忙躲起來吧!但,也有可能被楯見到也未可知,因而擔心不已,怕楯若將此事告訴警方,一切就完了,即使楯沒說出,也很容易藉此要挾的奪走典子……結果,壽利不得不除掉楯。” “刀是藏在哪裡?” “那種小東西,泳裝裡就能藏放,只要不是容易引人注目的位置就行。” “好啦!阿敏,我已打算不再管此事件了。” 我心跳一急。 “不再管?” “因我力有未逮。你們這些女孩子實在奇妙,我已厭煩了,所以,別再提此事件。” “可是哥哥,典子很危險……” 哥哥臉上掠過可怕的怒意,他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對我如此動怒! “你要怎麼做隨便你,但,我不會插手。難道你不明白我說過壽利並非兇手?” 極度緊張的空氣流竄在我們兄妹互相的瞪視之間。我突然覺得很熱……是夜晚,無風,從小窗能見到天空被雲層籠罩。驅蚊的火熄滅了,四面八方不斷傳來蚊子的鼓翅聲。 “我明白了,不會再說無意義的話。可是,你一定要振作起來!” 我很平靜,拿來扇子替哥哥搧涼。他是我唯一的哥哥,不能因為我而在途中仆倒。 哥哥急忙翻身背對我。我問:“校園裡只掉有一個校徽?搜索現場時未發現別的校徽?”哥哥微頷首。 今天,我去學校前面的文具店,知道哥哥也來這兒調查過。走出店外,我已無事可做,只剩等典子回來! 阿蘇。美麗的天空。在秋季似的冷空氣裡有數不盡的小花、芒草。大清早,和壽利散步,一望無際的草尖上,露珠閃動七彩的光輝。 薄暮,在縷縷蟲鳴聲中散步,摘取隱約可見的白花。不知花名。 眺望遠方綿延的紫色外輪山,那景色太美了。泛白的雨絲在肥後平原緩緩移動,是驟雨……兩人相依偎著,屏息望著雷電的火柱。 可是,我們沒有去喧鬧的火口附近。除去散步,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房間裡。彼此很少開口,總是手握著手,默默相對,我凝視壽利的臉,壽利凝視我的臉,相互百看不厭。沒有任何人打擾我們的孤獨——在這次旅行中,不能有母親、小村、壽利的父親參加! 靜謐、透明的山上夜晚降臨了。我們像參加祭典般互脫對方衣服,躺下。我們緊密擁抱,讓彼此身體之間一絲縫隙也無…… 最初那晚,我們不知哭過多少次,彼此啜吮對方臉頰的淚珠。即使在夢裡,也不停止相互愛撫的手,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我們會受懲罰嗎?我們做了不被原諒之事?” 楯死亡的第二天晚上,壽利來我家過夜。壽利用雙手抱住我,說。 她可愛的眼眸裡宿著怯懼之影。 “壽利,我們已經……” 壽利摀住我的嘴。我抱住她,久久不動。 “我沒有後悔,更希望永遠能這樣下去。可是,我們的愛情難道不能回歸原來的清純嗎?我愛你是因為你很美,不是由於情慾。只有清純的愛情能提升我們的關係至更高境界,如果沉溺於情慾,就是低俗、卑劣了,而,我不希望我們的愛情墮落。” “典子,你對我厭倦了?就像野末老師那時……” “被野末老師所愛時,剛開始是出於情慾——我知道潛伏在我體內、連自己都無能為力的情慾。只是那樣而已……但,我一直愛著你,像愛著美麗的珠寶一般,所以希望以後能更珍視你。而,像現在這樣是不行的。” “你打算怎麼做?就這樣結束?不,我不要,因為我離不開你,因為我希望永遠讓你屬於我。否則,你會逃走,會被小村搶走……” “壽利,我們何不單獨到某個地方去?然後,在那裡盡情相愛,也許,這樣會讓我們都清醒,回歸於能向任何人誇耀的純潔之愛……那麼,我們的愛情就將能永遠持續下去了!” 阿蘇,第二天。步行至火口。淒愴的石灰岩,響自遙遠地底的轟隆聲。無數的巴士和觀光客。土產店。只有我們像異鄉人般格格不入。在飯店餐廳認識的五十多歲商人模樣的男人糾纏不休。 ——好同學一起旅行?太好了…… ——兩位都非常漂亮……怎麼樣,要不要我帶你們去參觀熊本市區? 兩位大學生走在我們面前,不時注意著我們,同時繼續交談。我們互相做了個暗號,追上他們,各自伸手挽著其中一人的手臂。可憐的大學生滿臉脹紅,手足無措。五十多歲的男人快步離去。 放開大學生,我們忍不住笑彎了腰…… 坐在草地上俯瞰牧場,臉頰相貼的合唱。我是女中音…… If a body meet a body comming through the rye…… 晚上。母親與女兒、母親與女兒……這是我倆的咒語。靜靜倚偎,雙手交握而睡。 第三天。在雨中走下阿蘇。壽利說討厭回家。好呀!稍微肆無忌憚也不錯,我也很想拋開一切……向親切的站務員詳細請教後,搭上火車。 ——你們去那邊一定會很無聊!那是適合靜養的地方,沒什麼好玩…… 一眼望去皆是水蒸氣和霧,低籠在黑黝黝的山巒上。烏鴉叼著什麼樹的果實飛走了。溢滿水的梯田。在巴士行經的路旁、一眼可望至貧窮住家的屋內、向巴士不停揮手的老太婆。 是靜寂的山間旅店,幾乎毫無住宿的客人。兩人自在的浸泡在大浴槽裡。 “雨中的溫泉真舒服呢!” “這種感覺,在《草枕》也有描述過。” “禦那美小姐浸泡過的溫泉……” “小天溫泉嗎?就在這附近吧!” “聽說現在已無溫泉湧出。” 壽利的裸體好美!她必須靜靜的不能動。我花了很久的時間替她擦背…… 我像美術家般的大膽凝視、端詳,時而才想起般的塗抹上肥皂泡。這次,輪到我…… 第四天。 “典子,不能再擁抱你了嗎?今夜是最後……” 我邊握緊她撫摸我胸膛的手,按住。 “穿著這睡袍,感覺上好硬,又粗糙……”壽利哽咽地說。 我摟住她,在她臉上親吻。 “好不好?明天起只能親臉頰和額頭了。” 第五天,壽利完全恢復原來的樣子。 “一定會被爸爸打屁股的。”她開朗的和我握手,腳步輕快的離去。 我的視線一直捕捉住那逐漸搖晃遠去的白裙不放。 突然有一股難耐的空虛。壽利又距我遙不可及了嗎?不,沒有這回事!不管環境如何改變,就算我們都已成長,彼此美好的關係仍不會消失,就像和小村一樣。 “怎樣?和壽利玩得快樂吧!” 唯一不罵我的人是祖母。母親一面嘆息一面略帶顧忌的責備我。鷹場叔叔完全像父親般的當面責罵——年輕少女這樣不行,知道媽媽何等擔心嗎?為何連明信片也不寄一張…… “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不能再躊躇不定了,否則……看到叔叔脹紅的臉,我在想。能叫出“爸爸”兩字嗎? 我盡量不去想殺人事件。難道不能就這樣結束嗎?小村釣一的腦海裡想的是誰? 和壽利旅行歸來的翌日,我去小村家拜訪。對於背棄承諾,留下小村一人,我覺得非常抱歉,心想必須讓她知道我和壽利單獨旅行具有特殊意義,而且說明她應該為此高興的原因,以解開誤會。 抱著她若去打工不在家就糟了的念頭,刻意在上午前往,結果,小村在家閒著沒事。 “我整天都在等你。” “工作呢?” “早就辭掉了。” 我不認為是真的。 “身體不舒服?” “健康得很!但,工作真的是辭掉了,覺得沒意思。對了,旅行愉快吧?” 淡漠的態度反而令我難堪,小村一定是生氣了。 我詳細說明一切。小村默默頷首聽著,毫無我預期的感動,毋寧是像被什麼事分心般,她的視線焦點凝注於遠方一點。 “你能理解吧?一定不會生氣的原諒我,對不?我一直都擔心著你呢!” 小村似突然驚醒,盯視著我。 “我沒有生氣,不會在乎的。可是,這次請和我一起出遊,那是補償!” 我困惑不已。感覺上自己很累,有一段時日哪裡都不想去,但,如果拒絕,她可能會真的生氣也未知!我提議暫時休息幾天,可是,平日毫不會堅持的小村卻表示,看我這種反應,大概是不想和她一起出門吧! “可是,現在我還很累,如果再出門,你會覺得很沒意思。” “去不去你直接明說好了,我不需要這種顧慮。” “我又沒說不去!你果然在生氣……” “我曾經強迫過你嗎?至少,你也該依我一次吧!” “小村,你是怎麼了?為何這樣急?” “我的原則是一旦想到就立刻付諸實行,猶豫不決就太虛偽了……” 語尾含糊不清,笑容裡帶有翳影,昔日那種引導我行動的開朗完全消失了。是為哥哥之事苦惱?調查陷入膠著,小村的哥哥最近似已完全放棄!暑假剛開始時三天兩頭就到我家的他,最近從未來過,聽說也常請假未上班。 可是,我心底仍祈盼著事件不要被解決,兇手也不要被查明,我不想知道事情真相。 無論如何,小村看來還是不能原諒我。就算理智方面原諒,感情方面也不能。我為何會如此的成為煩惱的中心呢?為何這些人會愛我呢?愛我這滿心憂鬱、感傷之人? “我們好像吵架了呢!好吧!就依你。什麼時候出發?” “明天。” “明天?但,去哪裡呢?要有準備……” “沒必要。我這樣的人不可能做多長時間的旅行,另一方面也沒太多錢,更討厭俗氣的觀光勝地。這附近就有很多幽靜美麗的山地吧!它們不會引起庸俗的有錢又有閒之人的注意,所以沒有討厭的人們,卻有清澈的溪谷,小鳥可能在蓊鬱翠綠的樹林里高歌,能和典子單獨在這種地方度過半天時間,我也就滿足了。或許你會覺得寂寞、無聊也不一定,當然,你也很累,要你爬山是太勉強了些……” 說到這兒,小村停住了,沉思。小村很難得會如此陶醉般的說話!突然,她臉頰肌肉扭曲,表情似哭似笑。 “典子,還是算了吧!你又不太起勁,若和壽利的旅行相比,我這樣實在太寒酸……如果可能,我也希望來一次風風光光的大旅行,和你站在壯麗的大自然舞台……” 我有點不安的拉著小村的手,揮動。不知何故,小村像是要哭出來,好可憐! “你胡說什麼嘛?一點也不寒酸的。在靜謐的山間和你促膝長談是最美好的了,什麼風光的旅行,算啦!我又不是那種人。” “謝謝你!那就這樣決定了。” 兩人相視而笑。小村眼眶裡有淚痕閃動。 第二天早上,小村來我家。由於和郊遊差不多,兩人都未穿特別的登山裝。午餐的三明治是我親自做的。 出發前,和母親一起喝茶。房間窗外是美人蕉盛開的紅花。 “還記得嗎?去年我帶壽利來也正是這個時候,美人蕉綻放的時節。”小村悄然說。 不錯!距那時已過了整整一年,也發生了各種事。 我們走過學校旁,沿上山的道路往貯水池方向走,是通往野末老師住處的路。哈代,夕暮的散步…… “能見到令堂真好!她和鷹場先生結婚,以後一定會很幸福。” “結婚還早呢!因為事件……” “一定和他們無關聯。” “嗯……是的。” “別提那種事了。啊,可以見到水壩啦!” “去年曾參加馬拉鬆比賽,壽利跑在最前面,追過我。你呢?” “我總是跑在最前頭的。” 輕風吹掠過貯水池寬闊的水面。覆滿綠蔭的山褶延伸至岸邊,澄清的水面映照出倒影。 空氣裡含有水氣,略呈氤氳。雲朵增多,遠處有輕微雷鳴。太陽開始被雲層遮擋,時隱時現。湖心投射著壯麗的光線之矢! 走過曲折的岸邊道路,來到貯水池最內側,由該處開始往上爬。無聲、靜悄悄的山,到處皆是灌木。愈往上爬視界愈開闊,風轉涼了,吹在身上很舒爽。山徑幾度起伏,低矮的丘陵連綿不斷,已看不清底下貯水池的波紋。不久,貯水池從視界消失。 山更深了。走過灌木地帶,進入高聳的杉樹林內。地上濕黑的泥土和腐葉,遠處四周是穿透樹影照射下的陽光,有氣無力的。 又走在開闊的山徑,坡愈來愈陡,我開始喘息。小村走在前面,拉著我。她緊抿著雙唇,快步往上爬。 站在附近山巒的最高點。這裡是一塊頗寬的台地,強風在耳畔呼嘯。 在大岩石後吃著午餐。一眼即可俯瞰覽盡貯水池對岸的全景,再過去則是重疊的綿延丘陵。一切都似墨綠色結晶般瑰麗。左側台地邊緣是我們的學校,距離很遠,感覺上宛如童話世界。 市區看不見,只見到上空的濁煙。 喝過果汁,兩人像小學生般吃糖果,這是很痛快的疲倦!我依在小村身上,閉眼。 “這樣很舒服呢!你會累吧?” “沒關係。”小村的聲音冷淡。 “如果你哥哥也一塊來就好了。” “他只會打擾我們。” “你這人可真冷漠。說不定他能因此重新振作哩!” “沒有這個必要。” 吹掠過岩石的風低吼。雷聲有些接近。我仍閉著眼。 忽然,我睜開眼。小村的臉出乎意料的近在眼前,正凝視著我。我內心一陣激盪,羞恥和不安令我臉紅了——和小村一起時,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我想站直身體,但,小村用力按住我的臂膀。 “靜靜別動。” 我困惑的笑了。 “為什麼?你的臉好可怕。” “閉上眼。” “可是……” “求求你。” 不得已,我閉上眼。我有著一抹悲傷的期待,眼前浮現壽利憤怒的臉龐! 但,小村動也不動,以乾澀的聲音說:“哥哥什麼都已了解,所以才不想行動。” 費了相當長的時間,我才明白這句話的含意。我的呼吸逐漸加促,有些透不過氣。我無法睜開眼。小村用力摩擦我的胸口。 似乎經過很漫長的時間,我和小村緊緊相偎,沉默不語。兩人都在想同一件事。 “再走一會兒吧!邊走邊談比較好。疲倦應該也恢復不少,能站得起來嗎?” 我扶著小村的肩膀站起。只能跟著她走了,我的意志力已完全消失。在小村扶持下,我如傀儡般走著,感覺上有如踩在雲朵上。樹林、草和花、懸崖都忽遠忽近,時而,小村停下來,讓我歇息。 “你應該也已經了解了吧!殺死野末和楯的人是我。所以,哥哥才會放棄調查行動。對我而言,野末老師是可憎的存在!頭腦不佳又不進修、意志薄弱卻厚顏無恥、沒有才能又強烈地自以為了不起、品性惡劣兼好色卻藉藝術家名義自我欺騙。當他企圖誘惑你時,我就認為絕對不能原諒此種冒瀆行為,因為,我在這世上最愛之人很可能會被世上最低賤的男人所糟蹋。 “我進行殺死他的一切準備。最初打算用刀,後來想想,也許用手槍較為適當,但,我仍設法持有刀和手槍。我用的是哥哥的手槍,並非你家那把手槍。 “五月二十五日,對你來說,應是很危險的日子,所以我在學校假冒你的名義寫紙條給野末,內容是要他下午六時半在游泳池畔等待,同時要他看過之後立即撕毀。 “我先回家,五時左右才前往游泳池,五時半躲在池邊樹後埋伏。六時過後看到你來了,我很想告訴你不能來這兒,當然,我做不到。六時半,野末果然從我預料的方向前來,但是,預期不到的是和你母親一起。我開始感激老天爺,因為我帶著手槍。 “必須注意的是彈頭和彈殼的處理。我馬上撿起彈殼,卻不知彈頭飛往何處。我扣扳機時,野末的位置正好在泳池中央,令堂比野末慢了約兩、三步。我將手槍架在樹幹上固定,等野末進入瞄準射程的範圍。我雖無實際射擊手槍的經驗,卻也曾半抱著興趣的做過瞄準練習,有自信能夠正中目標。 “我判斷,子彈會貫穿野末身體,斜飛向泳池,掠過運動場,擊中圍牆。所以,第二天我檢查圍牆,果然找到彈孔,同時拾獲彈頭——正好是大家都在泳池附近搜尋時。我特別注意不讓彈頭飛向泳池內,也不射中樹幹。 “我把彈頭丟進河裡。 “野末掉進池內,你母親暈倒。看到這裡,我就小心翼翼的穿行於樹間不讓你發現的趕往北門,不過,在抵達北門之前,見到楯跑過來,就緊貼圍牆,幸好沒有被他發現。我十分鐘就跑回到家,因為我猜你可能會來找我。 “如果你也攜帶手槍,一定會處於非常危險的立場,所以絕對會找我商量……果然,你來了,但是未攜帶手槍,你說手槍不見了。我既安心,同時也拼命猜測究竟是誰攜出手槍。你也明白了吧?那個人對我來說乃是最危險的存在,因為只有他知道用於殺人的手槍不是你家的手槍! “當時,你是七時來找我,我們偽造了不在現場證明,一方面是為了你,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我,雖然,沒多久就被哥哥拆穿……我已習慣於擦拭手槍,又知道儲藏櫃的鑰匙放在哪裡,所以趁你來之前匆匆拭妥手槍,收進儲藏櫃內。 “我雖討厭楯,卻不憎恨他,如果我是男人,說不定也會像他一樣。之所以要殺他,主要是他已知道事情真相。你記得嗎?上月底,楯曾在你家後院徘徊搜尋。那裡是他練習射擊的地方,彈頭射入土內……而,這中間就隱藏著我的秘密!可是,楯發覺了,也明白我所做之事。 “坦白說,我打算全力將楯和壽利塑造成嫌犯,我不能殺楯,對於自己這樣做也極厭惡,和殺死野末時完全不同。但,如果不殺他,我的一生就幻滅……我想活下去,希望全力追求彩虹般的美夢,希望永遠和你在一起……我終於下定決心!假設一切順利,我或許能活下去,若不順利,等待我的只是死亡,勝負的結果相差千里…… “游泳池開放之日,我把刀縫在泳裝不易引人注目之處,一直注意楯的舉動等待機會。楯拉走你,壽利氣憤的追過去時,我靜觀事態發展,發現楯往下沉,你和壽利匆促逃走……我想,機會來了。我靜靜潛入水中,見到楯蹙眉、雙手按住被壽利踢的部位,正想往上浮起。 “我從底下抓住他的雙腳往下拖,同時自背後抱住他,用刀朝他胸、腹猛刺……終於,他宛如打了一個大呵欠般,靜靜沉在池底……” 我往前走,不停地走。此刻已將身體靠在小村身上,不知是往上爬或往下走,也不知是走向山里或山外。我的左手搭在小村肩上,她從腋下扶住我,呼吸也急促了。但,我們仍繼續走,同時不斷低聲說話。她的聲音時而在我內心中造成莫大迴響,時而如夢般遙遠縹緲。我一絲恐懼也沒有,只是一心一意的想著一件事:小村以後要怎麼辦?而,我呢? 眼前一片灰黯。不只是我已筋疲力竭,同時也因為傾盆大雨籠罩在我們四周。 幾乎無路了。周圍全是與人同高茂密的雜草,樹很少。身旁有棵半枯的松樹搖曳,雨絲遮擋視線。 從這時起,我的意識逐漸朦朧。沒有地方能躲雨,兩人坐在草叢中相擁。我很冷,全身發抖,只能以體溫相互取暖。雷聲愈來愈響,整個天空轟隆不絕於耳,閃電將草映成藍色。我把臉貼在小村胸前,用力閉著眼。雨打在我們身上,小村的胸部和我的臉都有水流竄。但,很不可思議的,我非常安心——每當我怯懼時,小村就用力的抱緊我。 我覺得把自己完全交給小村了。 “以後會怎樣呢?” “典子,我打算由哥哥帶我去自首,詳細說明一切都是我個人的犯罪行為,責任並不在哥哥,讓這次的事件不會對哥哥的考績和升遷造成影響……我已寄請願書給局長了!為留下開朗、快樂日子的最後回憶,我才和你單獨登山,之後,一切就告結束……為了你那對我另眼看待的祖母,我必須安全送你回家,然後才去自首……可是,我已經做不到!” 小村哭了,邊哭邊以激亢的語氣繼續說:“我真笨!大白痴!居然為這樣一個女孩殺人,在如此年輕時就毀滅自己一生。我背叛哥哥、你祖母、甚至所有人……不,是背叛自己……什麼品學兼優……不過,這樣也好,不論誰說些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壽利可能認為你屬於她吧?很抱歉,你就在這裡,在我手中。本來你就是我的!壽利曾經佔有你,對吧?但,那又算什麼?像她那種法國洋娃娃般的人,豈能抓住你的心?壽利不會明白,我和你是在更高更高之處合二為一……” 雨打在我臉上。同時,小村的嘴唇有生以來初次吻在我的臉上。我很快樂,有一股茫然的恍惚。 “典子,請你至少覺得我很可憐吧!我不會像壽利那樣叫你愛我,我很醜!啊,我是如何羨慕壽利,又是如何恨她!但,我必須裝作毫不在乎,恰似我們的友情與眾不同……我知道自己丑,你不可能會愛我,才會一直隱瞞自己的感情,純粹以友情拉攏住你……典子,你討厭這樣的我?很噁心嗎?” 我搖頭,只是好困…… “壽利有璀璨的未來,一定有無數英俊男人捧著鮮花等待她,而我什麼也無……沒有任何男人想看我一眼……只有你……把你讓給我吧!” 接下來小村所說的話,我只能記得片斷。清楚記得的是她打算死在這山上,也要我陪她一起死。但,很矛盾的是,她仍很擔心我的身體,叫我不要亂動,等人上山找到我,而且要我不能脫掉衣服,以免感冒。 我覺得和小村死在一起也無所謂。母親和祖母的臉浮現眼前,還有壽利……和壽利交往的每一幕…… ……懷念的壽利!不能和她死在一起。但,小村也行,如此深愛著我的小村…… 不知何時,雨停了,恢復明亮、爽朗的天氣。雲層已碎裂成片片,在陽光下燦耀輝映。草葉上、樹枝上的水珠也都七彩繽紛。 遠處似有人在喊叫。但,也許是風聲吧! “典子,我們走吧!走到無人能到達的地方。” 小村扶著我站起。像剛才一樣,她支撐著我,一步一步往前…… 從調查的相當早期,我心中就開始產生疑念,只不過那太令人不快,又太奇怪,所以故意漠視。 碰到無法超越的障壁,我絕望了。兇手絕對是在極端狹窄範圍的幾人之中,而且凶器絕對是御廚家的手槍,可是再怎樣也無法向前半步。我成功的推翻所有關係者的不在現場證明,也具有解開謎底的希望,但,那隻不過是須臾之喜,我連攜出手槍之人是誰都找不出絲毫線索。 我無數次從頭開始思考:是否有根本上的錯誤呢?是否前提的設定有錯呢? 但,限定涉嫌者為御廚家有關聯之人,這方面的調查完全正確,那麼,凶器為御廚家的手槍之推定難道有錯?兇手會自別處攜來別的手槍嗎?我想起和妹妹的談話,我也持有一把手槍!通常雖攜帶在身,但,休假之日或穿便服去看電影時,我總不可能攜帶,這時,妹妹確實有持有手槍的可能性! 五月二十五日就是這樣的日子。那天,妹妹並無一直待在家裡的證據,至少,她和典子共同偽造的不在現場證明已被推翻。 但,不可能使用我的手槍之理由很明顯——子彈並未減少。二十五日的子彈數和二十四日的子彈數相同,而且,不可能從警局偷出子彈。再說,妹妹也無射擊經驗。我的手槍應該沒有問題! 關於市內擁有手槍的其他人,我也經過縝密調查,更逮捕數位非法持有手槍者,但,仍是一無所獲。 替我找到暗示的是楯陸一所說的話。在訊問楯時,我問他,兇手為何使用容易引人注意的手槍,他回答,這樣對兇手也許較為有利。 那麼,什麼是對兇手有利的條件?應該是能輕易拿到手槍,也能在不被人所知的狀況下攜出。但,其他就沒有了嗎?不,還有一點:偽裝使用這把手槍殺人,事實上卻是用別的手槍,如此,就能將嫌疑轉嫁至他人身上。 我再次重新分析。已經無法漠視對妹妹的懷疑了。妹妹在命案前一天的二十四日曾至御廚家,但是沒有上二樓拿手槍的機會。依典子的證言,還有女傭篠原高子的證言,妹妹並未至二樓房間。 由於知道典子和野末之間關係異常緊張是在二十三日,不可能在那之前就攜出手槍,因此,妹妹是清白的。但,也正因為這樣,手槍的詭計才能成功奏效。 妹妹能夠使用的……只有我的手槍。在此,卻有子彈數目問題的障壁,子彈如何補充?是否我的推斷有很大漏洞?如果子彈能補充,妹妹的嫌疑就非常濃厚了。 在野末事件的幾天前,我的手槍使用過,卻仍未細部分解的擦拭過,就算妹妹使用了,只要擦拭乾淨,所有痕跡都將消失,這是很偶然的絕佳條件,妹妹難道不是利用這點? 從這時起,我開始害怕繼續深入調查事件,如果可能,我甚至想退出調查陣容。 楯被殺,從他的住處找出四顆手槍子彈彈頭。楯是發現事件的秘密而被殺,其秘密在四顆彈頭上。能夠解釋的理由有三: 一、楯以前試射時使用四顆子彈,卻誤以為是三顆,所以,野末命案並非使用這把手槍。 (子彈原本有七顆,剩下三顆由警方保管) 二、楯射殺野末後,拾起彈頭,埋在御廚家後院。 三、第三者將彈頭埋於御廚家後院。 若“二”為事實,楯應該會立刻報警,消除他自己和所有關係人的嫌疑,但,手槍確實在命案之日前後射擊過。若“二”為事實,則楯自己是兇手,即毫無意義。因此,我推斷應該是“三”! 埋彈頭的人是兇手。為何有此必要?目的在嫁罪於楯。我將“三”予以修正,獲得結論,但,那正是我最害怕的! 兇手未使用御廚家的手槍殺人,但是卻必須有證明該手槍已使用過的證據。這樣一來,能想到的方法只有一種,就是兇手偷偷攜出手槍,將槍管插入後院的土堆裡,其他部分則以手帕或包袱巾裹住,盡可能不發出聲響的向土堆內開槍。 我能想像五月二十七日,命案發生後,妹妹至御廚家時的行動。她藉口不打擾典子和壽利以便單獨行動。典子的祖母住在別院,典子的母親待在二樓自己的房間內,妹妹上到二樓,不聲不響的進入御廚的房間,拿出手槍,裝填入一顆子彈。當時,手槍已送回。 妹妹小心的不被任何人發現身上帶著手槍,走出戶外。她一面假裝在庭院散步,一面繞至後院,來到小水池對面的土堆前。那是不會有人注意的場所,也是楯的試射靶場。一旦彈頭在此被發現,警方將認定是楯殺害野末後,拾起彈頭,拿回來埋在此地。而事實上,這是嶄新的子彈,並非殺人時所使用的子彈! 妹妹可能撿來適當粗細的竹筒,事先深插入土中做為彈道,然後把槍管伸入竹筒內,開槍射擊,一切就告完成了。這麼做能使彈頭附著最微量的泥土,也很像是人為埋入土中。 無人聽見槍聲。妹妹拔出手槍,仔細的拭掉槍上的泥土,用柔軟的布擦拭乾淨。最後,再踩踩泥土表面,使之看來不會不自然……接著,妹妹回到御廚家中,把手槍放回匾額後。 在此,妹妹犯下大錯,她想嫁罪於楯,卻反而被楯識穿真相。由於四顆皆為同樣彈頭,但是自己只試射三顆,因此楯判斷另一顆是有人故意射入土中。他仔細一看,發現那並非只是用手埋入,而是真的朝土裡射擊。這時,他知道御廚家的手槍並未用於殺人! 那,是誰用哪一把手槍殺人?很明顯,答案指向妹妹! 我過度拘泥於子彈的數目問題。只射擊三顆子彈,卻有四顆彈頭……這時,我也明白自己的“錯誤”觀念了。 回到家,我重新回想五月二十一日晚上追緝竊盜殺人犯當時的狀況。由於曾寫過報告,腦海裡仍記得很清楚。我離開家,依當時的記憶逐一去實地演練,以確定在追緝過程中開了幾槍。 第一槍和第二槍的射擊地點和記憶完全一致,但在開第三槍的地點,我陷入混亂。因為就算是緊急緝捕,在那裡開槍實在是太危險了。 路面很窄,在郊外的這塊田地和空地極多的地域,兩側的住家相當稠密。我確實追踪殺人犯進入這裡,由於剛病癒,體力很差,完全靠意志力奔跑,但,兇手體力奇佳,如短跑選手般往前衝。道路在前方緩緩右彎,再過去則為三岔路,地形轉為複雜。 如果無法在此逮捕住,或許會被逃脫也不一定。我很焦急,於是用槍瞄準兇手。 在打算開槍的地點,我望向前方,當時的狀況又在腦海中重現。兇手正轉彎,已經快要消失,我基於射殺對方的意志開槍……那麼,我射出的子彈應該飛入市場正中央才對!那時,是晚上八時過後,市場裡的商店仍大半在營業,也有不少購物客人。 市場大門很寬,子彈應該射中某一家店內才對,搞不好,還有人因此受傷。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敢開槍嗎——對此,我的記憶開始動搖了。 兇手轉過彎抵達岔路口時,被同事們逮捕了,所以並無射擊的必要。我在追至一半時聽見已逮捕住兇手的哨子暗號聲,頹然無力的坐在道路上…… 我前往市場,見過當時還在市場所有的商店老闆。大家都記得追緝兇徒之事,但,沒有流彈飛入店內! 經營糕餅店、面向馬路的老太婆說,她正面看見刑事(我)邊揮動手槍邊緊追兇手,由於槍口像是瞄準她,就尖叫的趴在地上。 在此一情景於腦海中復甦的同時,我明白自己的“錯覺”了。老太婆不停扭動身體避開槍口……那情景在無意識之中深烙我腦海,等兇手被捕後,轉為強烈印象浮現意識表面,而錯覺當時自己真的開槍! 當然找不到第三顆子彈的彈殼了。 離開市場時,我曾問市場裡的人“有沒有人受傷”,他們回答“沒有”,於是我認定為“有流彈射向市場內,但是無人受傷”。 這就是子彈數目之謎!事實上,我是憑瞬間的判斷,發現流彈會射進人多吵雜的市場裡,而沒有開槍。 回家後,將手槍交給妹妹處理,自己去洗澡。只開兩槍卻自以為開了三槍的哥哥……這時,妹妹才想到要利用這把手槍殺死野末吧!她藏起一顆子彈,擦拭手槍。愚蠢的我後來並未發覺有異! 和我期待的正好相反,妹妹是殺人兇手已無可懷疑。有了這項覺悟時,又發現一項在此之前完全忽略的事——誘野末至游泳池之人是誰? 典子和壽利都否定。典子前往野末的住處,因此沒必要誘對方至游泳池。賤子則因當天野末要至家裡,也沒必要這麼做。楯和鷹場則無法誘出野末。壽利也前往野末的住處,如果她誘野末至游泳池,就沒必要到野末的住處。野末告訴賤子“我和典子要在游泳池畔碰面”,假定誘出野末的人並非典子,則一定是有人利用典子之名撒下誘餌,而,詳知野末和典子的關係,且能輕易接近野末之人……不是壽利,就是妹妹了。 還有更具決定性的打擊等待著我!明明是解決事件的關鍵,照理應該欣喜雀躍才對,卻不得不稱之為決定性的打擊,那是何等悲哀…… 那就是楯在現場拾獲的校徽;典子的校徽有J的姓名縮寫字母,壽利的則有N的姓名縮寫字母,那麼,校徽是誰的呢?妹妹企圖巧妙的逃避追究,卻反而露出馬腳。除了楯拾獲的校徽之外,游泳池附近未掉有其他校徽,而且該校徽並非早就掉落,沒有污穢和鏽蝕,地點又正好是判斷為凶手埋伏狙擊野末的樹林旁。 妹妹當然一直佩戴著校徽。為求慎重起見,我前往出售校徽的文具店,問五月二十六日是否有學生來購買校徽。老闆回答,雖然沒有太多人購買,但他也記不得購買校徽的學生之模樣。 不過,老闆又說,五月二十日以後購買的人一看即知,因為當時已無存貨,開始售出新採購的貨品,而新校徽圖案中的鴿子色澤接近桃紅色,四周框有細金線,舊校徽則為白色,金線稍粗…… 本來,如果不知道就好了,我已無法忍受繼續調查下去,但……我看過妹妹制服上的校徽,知道是五月二十日以後才買的…… 我已經沒什麼可調查的了。剩下的只是將前面所述的一切向上級報告,逮捕兇手——妹妹——而已。但,我仍整天黯鬱的工作、默默回家,在局裡,幾乎不和同事交談,回到家也避免和妹妹交談。我身心俱疲,一天天的磨耗時間,同事們和妹妹都認為我是因調查沒有進展而頹喪。 在這次事件中,局長和調查課長經常鼓勵我,希望我全力以赴。我的勤務成績一向獲極高評價! 妹妹是我到目前為止最信任的人。在逆境中成長的我們,比世上任何兄妹都更深深相愛,庇護妹妹,讓她出人頭地是我活下去的價值。我只是舊制中學畢業,必須自力維生——在官場,沒有學歷之人的未來早已決定! 我對自己的升遷不抱持絲毫夢想,但是對妹妹的未來卻抱持極大希望。妹妹自幼聰明,我內心常引以為傲,而,隨著年齡成長,她的聰慧更顯突出,而且她又有堅強的意志和耐心。在念高校為止的這段期間,確實經歷很多辛苦,不過,以後前途應該豁然開朗才對,只要妹妹讀大學,我能一步步升遷…… 但,妹妹為何要做出那種事呢?那樣聰慧的妹妹為何會鬼迷心竅? 替好朋友擔心是應該,以妹妹的立場,當然憎恨誘惑典子的野末。妹妹乍看冷漠、人際關係也處得不好,但是事實上卻有著深厚的感情。不過,就算是為了好朋友,又何必要殺死野末?為何只是為了學生時期短暫的一位朋友,一位小女孩,就毀掉自己燦爛的未來? 原因都在那位名叫御廚典子的少女!我希望能全心全意憎恨她、痛罵她將我唯一的妹妹導入歧途……但,見到典子時,我能說出的話語只是悲哀和無力的牢騷。典子為了妹妹和我哭泣,那溢滿淚痕美麗的眼眸深處凝宿著無可救贖的苦惱之色。 典子溫柔地把臉埋在我胸前啜泣,我抱住她那玲瓏的身體,忽然覺得她似能取代妹妹,我的喉頭也梗塞了…… 妹妹告訴我典子出門旅行未歸的翌日,我去了御廚家,安慰典子的母親之後,前往別院見老夫人芙美。 “你終於來了,我等很久啦!”老夫人說。 那是窄廊環繞的清靜房間。我只是默默坐著,但,很不可思議的:心情非常平靜。芙美也不發一語,緩緩的沏茶。 涼風吹入。含一口芳香的茶在口中,沁涼的苦味擴散了。我開口:“我想該就此結束調查了。” 芙美理所當然似的頷首。 “或許我對你做出過抱歉之事,但,你能體會我的心情吧?” “我認為那是理所當然。” 芙美安慰我似的,眼含笑意。 “發現手槍之人是高子,在打掃時找到的。我很久沒至兒子的房間,不知是否保持乾淨,就在打掃時前往。高子發現手槍很震驚,所以我說交給我保管。因為那種東西放著不知會引起什麼樣的危險,尤其那幾天正是大家人心惶惶的時候,就把手槍帶回自己的房間。” “那是五月二十四日了?送回呢?” “二十七日早上。在這之前還好,但,後來你們來搜查,表示有人使用過手槍……” “所以你知道是家妹?” “我很替令妹惋惜,如果可能,我也打算全力替她隱瞞的……” “謝謝你。” “我知道口頭上的安慰沒用,但是,一切事情都將會過去,不管是高興之事或悲傷之事。在人漫長的一生中,很可能會遭遇多次的生離死別,但,一切都予以淡忘最好。你還年輕,你的世界才剛開始,雖然目前遭受打擊,可是,不要頹喪,振作……” 妹妹活著的最後一天,我毫無所知的至局裡上班。正好中午時分,一位少年來了,交給局長一封厚厚的信件。後來我才知道,是妹妹去典子家之前,向附近的快遞公司指定時間,請他們送交局長。 我被留置。所有同事們都緊張的準備行動。我覺得奇怪,但,問同事究竟發生什麼事,他們也只是含混回答。無論如何,我也必須參加行動! “不必了,你留下來。” “為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不,反正又沒什麼大不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件?為何只是不讓我知道?” 課長把手擱在我肩上,說:“聽我的話,你留在局裡。理由以後再告訴你。” 突然,我明白事態了。我默默和同事上車,已經無人阻止我。 後來才知道,妹妹在信中寫明一切事實,也大致說明要和典子前去的地點,而且在信中也說明,我早就知道妹妹是兇手,可是卻有不得不隱瞞的苦衷,替我身為警察的能力辯護——妹妹最擔心的是我因這次事件受到影響。 我們分別從貯水池附近登山,我走在最前面。少年時代,我多次帶妹妹爬過這座山,大致猜得出妹妹帶典子所走的路線。 驟雨沛然來襲。在我們這一組後面的是開車趕來的御廚賤子和鷹場庸次郎、南方壽太郎和壽利。妹妹呀!至少讓我親自逮捕你……不,你留下典子,逃走吧!然後,就像你平素的自傲般,找個無人知曉的地點,投入大自然的懷抱而死…… 雨勢完全遮擋住視界,只好摸索前進。爬過第二座山時,雨突然止歇,水像瀑布般沿山路衝下,跟在我背後的人已落後很遠。 我記得路徑。往下走不久又是上坡,前面馬上是森林地帶。若穿過森林,眼前將是廣闊的草原,已到達標高六百公尺的山頂,山頂的一側是深谷,谷底有溪澗流過。再往上走就危險了,我加快步伐。 我穿過森林地帶,眼前是壯闊的草原景觀,萬物皆在陽光下璀璨亮麗。草木、空中的流雲都生氣盎然,奏出夏季謳歌,周遭瀰漫著泥土和植物的香氣,而,妹妹正朝著山頂前進! 她雙手抱住典子。體力絕佳的妹妹,此時步伐也顯得遲緩了,時而踉蹌,但,距山頂已不遠。 我害怕了,邊拼命叫喊邊緊追。妹妹連頭也不回! 典子一定是昏迷不醒了。她打算怎麼做呢?想和典子死在一起?妹妹啊!你不能再罪上加罪。 我打開手槍的安全保險。 “停止!再不停止我要開槍了。” 妹妹沒停止,踉蹌的繼續往山頂爬。我追到距離三十公尺遠。妹妹沒有回頭,已抵達山頂。 不能再猶豫了!一切都已結束。我靜靜瞄準,開槍,澄亮的槍聲在四面八方迴盪。 妹妹前進兩、三步,放開典子,然後有如筋疲力盡的登山健行少女,倒在典子身旁。 南方壽利跑過我身旁,往上爬,然後是賤子和鷹場。我垂握著手槍,腳底如生根般牢牢站住。 壽利跪在典子身旁,以手帕不停擦拭典子的額頭和臉,撫摸其頭髮。鷹場扶住賤子,似在告訴她典子安全無事。可憐的妹妹,抱住你,送到暖和床上的人,只有我這個殺死你的哥哥…… 有人靜靜扶住我的肩膀,是南方壽太郎。他一句話也未說,只是靜立在我身旁。 山頂上,賤子蹲在妹妹身旁,替她拉好裙子。 南方往前走,看著我,輕輕頷首,意思是“走吧”。 我一面祈禱著自己的雙腳永遠走不到山頂,一面開始緩慢前行……
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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