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濕濡的心

第4章 第四章

濕濡的心 多岐川恭 20416 2018-03-15
六月九日 整日下著小雨。導雨的簷漏在窗邊靜靜歌唱。庭院一隅柔軟的土壤、水灘微漪的波紋、跳躍不停的小青蛙……恰似躺著斷手的洋娃娃之童話世界。我的情緒也鎮靜了。 撐傘外出,從懸崖上俯瞰市區——貧窮勞工的市區。 鉛色屋頂現在全都濕濡了,煉鋼廠巨大的建築物泛著黑光,樹林般的煙囪也一支支孤獨的矗立雨空中,憂鬱的排放出黑煙。濃煙和水蒸氣,低垂的雲層。 我喜歡有雨的日子。如植物一般,滲入體內的水氣溫潤了我的心。 重新閱讀在補習中所學的哈代的短篇小說。浮現霧中的白花,北國港都的魚腥…… 對我而言,野末老師是什麼呢?我又做過些什麼呢?現在仍能鮮明感受到他的表情、語氣,甚至呼在我臉頰上的氣息,但,我的心扉已經封閉,我只能以平靜的好感迎接對他的回憶。

自他以醜陋的姿態浮在冰冷水中的瞬間起,已經是“不會動的外人”了。很不可思議的,我的心絲毫未動!似乎從那時起,我無可收拾的熱情已忽然絕跡,從野末老師變成醜惡的“物體”起…… 也許我真的是冷酷的女人也不一定,也許我無法真正愛上別人也不一定。壽利就時常對我說我很冰冷!她總是以激烈的身心需索著我,而我只是等待,任她所為,卻不忽略掉她美麗的任一瞬間! 二十七日,小村回去後,我們以從未有過的激烈相互需索著。那樁不幸的事件讓我們瘋狂,為了苦悶的壽利,我必須給她一切。 “我美嗎?你喜歡我嗎?” 在我狹窄的房裡,放下窗簾,壽利那妖精般眩惑的肉體不停需求著我的愛撫,她渴望知道我一切的秘密。 或許有短暫的時間我曾喪失意識!

“為什麼叫小村?為什麼?” 我叫過小村了嗎?為何叫她? 壽利無數次要我發誓對她的愛。對野末老師的愛是情慾,而和壽利的愛完全不同,可是,如今已非只是甜美、清純的愛了,那已變成激烈的情慾。知道這點時,我已經無法再避開了。 索多瑪之愛……地獄的美酒……我們已被強制的往深淵掉落,無法停止…… 午後,小村的哥哥來了。我見過他兩、三次,印像中他是年輕有才能的人物。 “這樁事件以你為中心,尤其是二十五日,你至被害者住處這點最為重要。” ——你有不在現場證明,為了早日逮捕兇手,何不坦白告訴我呢?你到底下了何種決心?打算做什麼? 我有沉默權。雖然對這人有好感,卻不能說。 “不錯……對年輕女孩來說,這是很冒昧的問話。”

憤怒,不耐煩的眼神逐漸轉為柔和,眼角浮現笑意。 “妹妹也非常擔心呢!她想來找你,卻怕你現在心情很沉重,所以沒來。” 背叛……我並非背叛小村,可是,我害怕見到她。 沒有不在現場證明的只有壽利和楯。楯那天可能抱著殺死野末老師的念頭而來找手槍,卻未找到。剩下的,只有壽利了。我笑出聲。 “可是,壽利比楯更晚到我家呀!” 小村釣一也笑了。 “你記得很清楚嘛!沒錯。但是,或許是二十五日以前就帶走了手槍……” “若是這樣,她二十五日就沒必要來我家了。” “可能是覺得你若尚未出門,要設法阻止你吧?” 無論如何,我必須救壽利。 “我知道壽利為了我而想殺死野末老師,而且和楯一樣的至二樓去拿手槍,卻未找到,於是立刻趕至野末老師的住處,可是老師和我都不在,只好回家了。壽利不會對我說謊,再說,她若真的殺死野末老師,也不會瞞著我。”

“真是的,又是同樣的話。你自己呢?” “二十五日早上,上學之前我去拿手槍,但是手槍已不見。” 小村釣一茫然若失。我有些歇斯底里的笑了。 “你打算殺他?” “是沒有如此明確的意志,只不過,那天想帶槍在身上。” “這麼說是二十四日,或在那之前有人帶走了?你下決心在二十五日以後就不去被害者住處是哪天?” “不記得了。可是告訴壽利是二十三日。” “你家人呢?” “同是二十三日。對小村和楯也是。” “二十三日有誰來訪?” “好像沒有。” “二十四日的來訪者有楯、鷹場和家妹。若將你家人除外,則帶走手槍的很可能是這三人之一。但,楯和南方壽利一樣,二十五日時手上仍無槍,而鷹場不知手槍的藏處。這麼說,有可能是家妹了。”小村苦笑。

“你可不能這樣說。小村一直和我在一起,並未上過二樓。何況高子那幾天正在打掃二樓!” 沮喪的表情忽然轉為暴躁。 “有人說謊!不,每個人都說謊!即使是你,也隱瞞著什麼吧?” 我沉默不語。 小村釣一不好意思的臉紅了。 “抱歉!你一定覺得我很討厭吧?” “不,這是你的工作職責。” “真希望能和妹妹一起來你家拜訪,而不是為了這種事。”他眩眼似的看著我。 小村釣一是很專注的警察人才。他們兄妹都會有光明的未來。 “真的?我很歡迎。” 六月九日 下著靜謐小雨的星期天。母親從早上就一直縮在被窩裡打盹,她說我臉色不佳,別胡思亂想。 真的是該堅強些,但是,體力卻像完全消失,今天也是無所事事的躲在房裡——我已失去年輕的恢復能力。

小村的哥哥今天也來了,問很多問題。典子也被訊問,不知問些什麼內容? 典子總是顧慮著我,我們彼此毫不觸及該件命案之事,但是只要面對面,彼此心意就相通了。我認為就算為了典子犧牲也不惜,典子一定也是同樣想法。若是這樣,彼此應該坦白商量才對,可是,我害怕真相大白,如果可能,希望事件永遠陷入膠著…… 典子可能還未註意到吧!她在不知覺間把校徽掉落該處。還有,那天晚上,我偷偷拿來她的製服,把校徽別上。當時,在朦朧的意識中,我強烈感受到製服的氣息。只有典子會輕輕抱住我、凝視著我,所以為了典子,我必須繼續說謊,就算為此受罰也甘願! 小村釣一詳細問及我和野末老師交往之事。由於這點並沒什麼好隱瞞,我也詳細說明。

“關於停止補習之事,野末說過什麼嗎?” “他說希望我能信任他,繼續讓典子補習。” 野末老師似在日記裡記有對我抱持妄想之語,小村釣一要我說明這點,但,很遺憾,這並非能告訴他之事,所以我沒回答。 坦白說,我痛苦的真正原因在於庸次郎的態度。從那時以來,庸次郎不再能平靜的面對我,我們之間已產生了二十年來從未有過的隔閡。 為何他不相信我的清白呢? 我不顧羞恥,想告訴他發生的全部之事,以及我和野末談話的全部內容,但,他卻冷冷的避開我。我從未像此時這樣深愛著庸次郎,如果他希望,我也能很高興的獻上自己的身體。假如失去庸次郎,我倒不如成為惡魔的俘虜算了。 到目前為止,我之所以會持續拒絕庸次郎的求婚,乃是為了過去之罪孽。御廚並非只是對國家前途悲觀而自殺,而是因為突然知道我對庸次郎的感情一直沒有改變過。

御廚的老朋友戰後不久來訪,在酒宴中談笑回憶往事之際,忽然說出了年輕時代的我和庸次郎的事。當時我雖怔了一下,但是想到已是很久以前的事,御廚應該也不會太在意才對,就沒放在心上。 可是,我錯了。御廚深愛著我,他很熱情,做事一向貫徹到底,一輩子可說只認識我這個女人。也因此,知道我愛別人,而且是庸次郎時,受到的打擊也極大,他責備我,憤怒得全身發抖,甚至有生以來第一次打我。最後,又淚流滿面的要我忘掉庸次郎。 但,我沒辦法任意說謊,也不能背叛庸次郎和我的愛,不管人家怎樣說,我都不會說出“死心”之類的話,我只能說到現在為止我已盡到為人妻的義務,今後也打算繼續這麼做。 這是何等冷淡的話啊!御廚在預測國家前途灰黯,又遭受身為妻子的我所背叛,終於選擇用手槍自殺之途。

那把手槍如今又擊倒年輕教師! 我就是那樣罪孽深重的女人,婚姻的開始就已是虛假,我將唯一的丈夫置於心中,卻持續背叛外在的丈夫。但,在對御廚的回憶未消失之前,我無法沉醉於和戀人結婚的幸福中,那樣,會受神的懲罰……我一直這樣認為。 然而,仔細一想,我之所以能過著這樣自在的寡婦生活,全靠庸次郎不變的愛。雖然嘴巴未說出,但是我們總是隨時相互確定彼此摯愛的眼神。 庸次郎的愛似已將消失……不,不是的,我們的愛不應該會消失。庸次郎是在痛苦,就像御廚曾經痛苦的那樣,這點,我從他暗鬱的表情和眼神已能看出。 如果失去庸次郎,我會變成如何呢?大概無法生存下去吧! 六月十五日 陰雨的天氣持續著,榻榻米也都濕透,雖是每年皆有的情形,我卻非常討厭梅雨。尤其是年紀大了,全身酸痛,頭也昏沉沉的,連動都懶得動,最近,每天都是醒醒睡睡的,半點精神也沒有。

高子摘下庭院的梅子,但,是否洗得夠乾淨呢? 今天請醫師來針灸治療,感覺上輕鬆許多。如果能在走不動之前死去,既不會替家人帶來困擾,自己也樂得輕鬆,不過,在那之前,希望賤子能做出決定。 那位英語教師被殺後,鷹場和賤子的感情起了變化,不過這是鷹場在嫉妒那位英語教師,沒必要擔心。其實,以鷹場的立場來說也難怪,正因為他常被賤子所拒絕,所以明知賤子並非不安分的女人,仍會那樣強烈懷疑。照這情形看來,賤子也將無法再保持冷靜,說不定兩人在一起的日子已經快了! 英語教師之死對典子而言是好事。少女時期的戀情總是不牢靠,也轉眼即逝,說不定典子現在自己都感到可笑了。我必須趁此機會開導典子,告訴她戀愛並非人生中最重要之事,如果現在不拼命努力用功,以後會後悔。另外,也必須告訴壽利,如果不自我控制和典子的感情,不只是學業會荒廢,最後還會受到典子所厭。但,那女孩可能根本聽不進我的話吧! 典子和壽利就算踏出社會,男人們也不會放過她們,結果,找個好男人在一起,可能是最幸福之事。但,小村就不一樣了!典子和壽利或許比她聰明,卻因女性氣質太濃,難以自主行動,不過,小村做事獨立,不會讓自己誤了步驟,應該能自行開拓出一片天空。我很器重她,不能讓她在途中顛躓! 對了,小村的哥哥是刑事,時常到家裡來,但,最近四、五天好像沒見到人。他是比楯更可貴的男人,拼命想查出兇手,也許是一心一意靠自己之力往上爬吧! 我告訴過他,這家裡的人不可能會殺人又逃避刑責,而,也許是年齡老了,對人的生死也不再那樣在意,所以,反正那位英語教師若活著,也只是會替別人帶來困擾而已,也許死掉還好些,既然這樣,又何必急於追查出兇手呢?活著的人比較重要的。 他大概認為我在庇護自己的親人,蹙眉不語。 六月十六日 沒去打高爾夫球,也未至御廚家,整天閉門獨居。已經很久沒去找賤子了,以前,每隔兩、三天就會見一面,但,那天如噩夢般的回憶卻緊纏著我不放,腦海中更經常浮現賤子的臉和身影。這種在以前會讓我感到強烈羞恥的幻想,此刻卻令我難以成眠。 我現在是極端需求著賤子,想擁有她的肉體。我想像同戀人般脫掉賤子的衣服,探索這二十年來我毫無所知的肉體秘密。 那天,賤子的嘴唇向我強烈需索,我茫然,在毫不明白意義之下領略那有生以來的初次官能衝擊。 野末死了,如今已無從確切知道他和賤子之間到底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但,冷靜分析,賤子不可能做出不潔的行為,只是雖然心裡是這樣認為,仍無法抹殺一絲疑念。似這樣,有必要和賤子好好談談,聽她解釋,讓疑念冰釋,但,我卻拒絕這麼做。簡直就像是初次談戀愛的青年般,嫉妒和憤怒使我拼命地想譴責她! 賤子要求野末斷絕和典子的交往……這是他們談話的要點吧!但,難道野末不是轉而要求賤子的肉體做為代價嗎?賤子當然不可能答應,不過,以她的個性,又很可能為典子而犧牲自己。無論如何,我還是不能相信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自從野末出現,我的心就失去平靜,連他已從地面上消滅的現在?我還是憎恨著他,不,有時候甚至連惹生麻煩的典子也憎恨。 但是,一切都結束了。在事情已結束的現今,我還躊躇什麼呢? 小村刑事正午過後來訪。我已沒有什麼話可以說,只是淡漠的應對著。 “不只是你,所有的人都隱瞞著什麼,互相庇護。” “我隱瞞什麼?” “在那之前我要請教一件事,你從很久以前就愛慕御廚賤子,想跟她結婚吧?” “這種事沒必要回答吧?這是私人問題。” “那我這麼問好了,你愛典子吧?” “當然,我自認要像父親般照顧她。” “對這次典子和野末老師的戀愛問題,你一定也很擔心?” “是的,我好幾次勸她母親別讓她晚上出外補習,努力不讓典子碰上任何意外。” “命案發生的二十五日,典子晚上八時左右回家,而平日,大部分是七時過後就回家,可是,你和楯都在典子回家前的七時半左右離開御廚家。對典子的事很擔心的你,居然未等到比平常晚歸的典子回到家才走,豈非太冷淡了些?何況,二十五日又是典子補習英語的最後一天,對野末和典子而言,應具有特殊意思,但……你為何那樣早就離開御廚家呢?” “那是……並無特別的理由……”我急於想找出妥切的理由。 “是認為典子會安全回家?” “不錯,野末一定會送她回來……” “那並不能視為安全,問題是在野末送她回家之前,不是嗎?” “坦白說,我是擔心,不過,剛好當晚我有一項脫身不得的會議……” “抱歉,你這是在逃避。八時以前回到家後,你就未再外出了。” 我由於不習慣受到這種訊問,終於無法自圓其說。 小村靜靜接著:“知道典子安全的理由只有一個,就是知道野末已死。另外一點,那天野末和典子並未碰面,野末不在住處,這點你也知道。賤子夫人怕那天讓他倆見面會有危險,所以寫信給野末,請他至家裡商量事情,野末離開學校後就直接至御廚家。” “沒有這回事!賤子不該會找野末談此事。” “但是,這是賤子夫人自己說的。我問她,關於停止補習之事,野末怎麼說,她回答野末希望能繼續替典子補習。依我的調查,典子是二十三日開始明白表示二十五日以後就不再去野末住處,所以賤子夫人和野末談話一定是在二十三日至二十五日之間,而賤子夫人未去過野末的住處,則必然是野末至御廚家了,而且是在二十五日。” “看起來我再無隱瞞的餘地了,不過,反而冷靜下來。“既然警方已推查至這種程度,不得已只好背棄和楯之間的約定了。我說出事實吧!二十五日下午五時半左右我至御廚家,除了例行拜訪外,我也擔心典子之事。女傭說夫人在二樓房間和客人談話。我問客人是誰,她回答說是野末老師。我雖不知賤子夫人找野末前來之事,卻明白原因,所以也毫不以為意的在樓下客廳等著,也趁機找老夫人閒話家常。壽利小姐似也在那時來訪,不過因為我在老夫人的別院,並未見到。 “我問女傭,野末是什麼時候來的,她回答說是三時半。都已經超過兩個小時,我非常不安!雖明知原委,卻猶豫著不知是否該闖入賤子夫人的房間,好幾次在二樓走廊徘徊,就是下不了決心。六時左右,賤子夫人下樓了,送野末至玄關。我以為她馬上會回來,沒想到兩人是一塊外出。 “我心想,不如立刻跟出去,把賤子拉回,順便當面詰問野末,不過老夫人過來了,勸住我。大概是因為我極端激動,怕我會做出什麼衝動之事吧! “但,最後我仍跟在他倆後面。由於典子說過野末的住處所在,就走出縣道,朝學校方向走去。因為是唯一一條路,遠方前面能見到兩人的背影。到了學校附近,忽然見不到人,也不知是轉往上山之路,抑或進入校園內。我快步追趕,來到學校附近時,聽到槍聲了。 “槍聲確實自校園內傳出。我在運動場、教室大樓等地方四處搜尋,來到游泳池邊時,距槍聲響起的時間約已過了將近五分鐘。我抵達的同時,楯也從對面跑來。因為我來到游泳池之前,在路上並未見到他,很明顯他是自另一條路來此。 “野末浮在泳池水面,賤子夫人昏倒在池畔。我和楯扶起她,等她醒來後,帶她回家,到家時已七時過後。這就是那天實際發生之事。” 小村刑事沉吟片刻,問:“除了楯和賤子夫人,沒見到其他人?” “沒有。” “學校的工友說槍響後不久,見到似是女學生的背影……” “那可能是我們離開以後的事吧!我們是六時四十分左右離開學校。” “賤子夫人帶著手槍嗎?” “什麼都沒帶。當然我未特別調查過,但,她不可能會殺人。” “那麼,你們為何在此之前一直隱瞞事實呢?剛剛你提到和楯的約定,那是你倆談好互相偽造不在現場證明吧!不,應該說是替賤子夫人偽造不在現場證明才對,這表示你們也懷疑凶手是她,不是嗎?” “我自己並不贊成隱瞞事實,是楯提出的,而且,後來賤子也要求說別讓人知道她去游泳池,沒辦法,也只好答應。” 我最後所說的話似讓小村刑事想及什麼,但,為何如此我並不明白。 六月十六日 小村刑事並不笨,單只是小村敏的哥哥這點,已可知道了。隨便吃過淡而無味的晚飯,正想去典子家時,他有如一陣不祥的風般,來了。 鷹場那白痴在對方誘導訊問下說出一切。賤子夫人也被抓住了語病。他們都只是憨直的好人! “你說去過柏青哥店消磨時間……” 小村微笑,那是不懷好意的笑容。 “我也說實話吧!但,可能沒有供警方參考的價值。我四時半至典子家,典子不在家,所以上樓拿手槍想射殺野末……這些已告訴過你。但,找不到手槍,於是決定去野末的住處看看。五時過後抵達,不過典子似還未到,野末也沒回來,沒辦法,只好在附近徘徊等待。後來又想到也許兩人去無人處話別,就走向貯水池,在附近轉了一圈,然後折回…… “這時,見到典子自學校方向走過來。我躲在路旁樹後監視著,因為我仍未改變打算殺死野末的心意,雖無手槍,身上卻帶著刀子,怕被典子看見……面對野末那樣的男人,空手的話,死的人絕對是我! “典子進入野末的住處,知道野末不在家又出來,走往貯水池方向。我以為他倆事先已約好在什麼地方見面,就跟踪於後,典子在貯水池前過橋左轉,加快步伐。因為我想到你家就在附近,所以知道她不是和野末幽會,又折回原處,打算伏擊野末。 “走過野末住處不遠,聽到槍聲。接下來的事,就如鷹場先生所說。來到游泳池畔,見到賤子夫人倒地,鷹場先生手足無措,野末則浮屍池中。我心想,太好啦!居然有人早我一步幹掉野末。” 小村問:“你不覺得用手槍很危險嗎?” “為什麼?那不是最乾淨利落嗎?” “如果我是兇手,會使用手槍以外的凶器。一方面是不會發出聲音,避免引人注意,另一方面則可使行凶時刻不明確,利於製造不在現場證明。” “兇手也許有使用手槍較方便的原因吧!” 小村刑事沉默了。他到底在想些什麼?此時,我心裡覺得有點發毛! “你為何會想要使用手槍?” “很方便可拿到,又有子彈,同時也用慣它。” “但是,如果使用手槍,調查範圍豈非極端狹窄?眼前,你的嫌疑就最重!知道手槍藏放於匾額後面的人只有你、南方壽利、典子,以及家妹。” “但是,不知道其中的哪個人幹的,對不?就算鷹場先生和賤子夫人,他們雖說不知手槍藏放處,卻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愛典子,但,若殺死野末,難道嫁罪於其家人也不在乎?” “說這種話未免太過於道貌岸然了。我關心的只是典子,以及我自己,其他人就顧不得了。” “但,典子也並非完全沒有嫌疑。” “你這人的懷疑心可真重,難道不信我剛才所說的話?典子在行凶時刻並未在現場附近,你不是和令妹談過了嗎?” “到目前為止,我只不懷疑御廚老夫人和女傭。”說著,小村刑事突然轉變話題。 “對了,野末和賤子夫人去游泳池之事,你和鷹場都隱瞞不提,為什麼?鷹場說他本來不贊成,而是你提議的。” “那當然嘍!若說出實情,賤子夫人首先會受到懷疑,連我們也免不了,只好連成共同陣線了。” “知道實情,你們的嫌疑不會加重,也不會減輕,因為,並不知是誰帶走手槍的。” “希望把我和典子除外。” “最先找手槍之人是典子。” “什麼!” 我第一次知道此事。聽說是典子自己告訴小村刑事的,笨!真是笨! “什麼時候?”我問。 “二十五日早上。當時手槍已不見。” “原來如此,早上就不見了……” 談話中斷,兩人各自耽溺沉思。 最後,小村刑事說:“你不可能那樣親切的為了庇護賤子夫人而說謊吧?你想庇護之人是典子。怎麼樣?反正終會真相大白,何不現在說出?” “我方才說的都是事實。” “有事實,也有謊言。典子是在現場吧?” “沒有。你回去問令妹就知道了。” 終會真相大白嗎?或許是吧!但,到時候再另做打算。不過,我有了某種新的念頭,就依自己的方式追查吧!否則,典子的立場很危險。 六月二十日 難得又是晴朗的日子。透明澄亮、宛如寶石般光輝的天空,眩眼的嫩葉。在道路上空穿梭飛掠的燕子。這個煤煙瀰漫的城市居然也有如此美麗的日子! 今天和典子、小村一起走至校門。小村總是神采奕奕、沉斂穩重,是很容易相處之人,卻不知何故,以前我一直討厭她,認為她阻撓我和典子。而在典子和我已合二為一的現在,不安和嫉妒消失了,只剩下對小村的愧疚。 從房間窗戶茫然眺望藍天,遠處的雲朵似是童話故事裡的城堡,一直定睛凝視,發現城堡變幻著各種形狀,色彩也美輪美奐,之後逐漸分散,融入藍天裡。 已經夏天了。下個月游泳池又將開放,洗去暗黯的回憶,重新溢滿池水,沐浴在強烈的陽光下。這次要拖典子進游泳池,我希望讓所有人見到典子美麗的身材,希望高聲叫著:典子是我的! 一直都懶於看書,自己也覺得很糟,晚上,待在房裡整理筆記。爸爸來了,笑著說:很難得哩! 我靜靜的面對書桌。 “事件後來如何發展?”爸爸盡量輕聲、略帶幾乎顧忌地問。 “不知道。我們不是約好不談這個話題嗎?” “但是……不可能就這樣不了了之吧!” “也許吧!爸爸,最好是一直陷入膠著。” “我也這麼覺得。” 爸爸一定一直擔心我的事! “爸爸,不必擔心我的事。” “傻孩子,你在說些什麼!”爸爸慌忙說:“你和野末老師根本毫無關聯,不是嗎?” “是呀!所以我不該會殺死野末老師。” 爸爸按住我的肩膀。 “不要亂說話,爸爸擔心的是,御廚家的人之中,有人是兇手。” “不是典子。” “當然了。”爸爸急忙改變話題。 “鷹場先生和賤子夫人的婚事如何呢……” “典子說過,好像前途遙遠。鷹場先生最近彷彿變成另外一個人,而典子的母親為命案之事病倒了,幾乎整天都待在房裡。” “是嗎?那就有希望了。” “嘿,為什麼?” “彼此若即若離乃是急速親密的前兆。” “您有經驗?”爸爸笑著說聲晚安,走出房門。 爸爸說的沒錯,像我和典子,轉為親密之前也有一段時間若即若離,我害怕在教室走廊或路上遇見典子……正因為彼此想更加親密相愛,才會不安、恐懼、痛苦,但是,那種愛情的痛苦又是何等美妙! 我們已經跨越那種過程。我的心已穩定下來,典子也已經不會離開我,我的心就是典子的心,典子的身體就是我的身體,只要能和典子在一起,我的生命短暫結束也不惜。 有時,會茫茫然想到未來之事。不久,我也會像平常的女人般和男性戀愛、結婚、生子嗎?戀愛、結婚、孩子……這所謂的幸福人生會令我覺得我們現在的愛情只是小女孩的遊戲?我現在的幸福會因那些而如淡雪般被遺忘? 我不認為。為了守護愛情,我們兩人都毫不猶豫的會殺死一個男人,用手槍…… 六月二十三日 至典子家。已經很久沒來了。庭院裡百合花盛開,和典子走在花間。到處可見浪漫情懷的玫瑰、大理花…… 典子握住我的手。可能是氣溫影響,她的臉頰浮現些許血色。 “你很久沒來了呀!我好寂寞、又無依靠。” “在學校裡不是經常見面嗎?” “不能靜下來談話。” “壽利沒來?” “壽利?” 典子的皮膚霎時染紅了,不是那種想掩飾羞恥的醜態。她以那種獨特的消極之美,靜靜承受我銳利的視線。 “壽利可能和同學騎腳踏車郊游去了。” “你也一起去就好了。” “我不太喜歡和很多人一起,何況,我想到你可能會來……” “那可真謝謝你。可是,對壽利很抱歉。” 典子敏感的露出困惑色:“……為什麼?” “我打擾了你們。” “不!”典子溫柔地拉近我。 “不坐下嗎?” 我們坐在綠色的草皮上。大椎樹的陰影逐漸遮蔽住我們。屋裡也一片靜謐,只有蟬聲不絕於耳。 “壽利不會認為你是在打擾,她還說暑假時我們三個人一塊去哪裡旅行呢!是個好意見吧?” 我按捺住想脫口而出的話。 “是的,去旅行也不錯。那麼,壽利也和男朋友在一起?” “好像是。”典子優雅的微笑。 “你不介意?” “她喜歡大夥人玩在一起,也許,像我們這樣的年齡,那才是最真實吧!像我就是沒辦法。” “我是去年夏天介紹壽利和你認識。我知道壽利愛你,你也愛她,兩個美貌之人總是相互吸引,結果,我被排擠出你們的世界之外,楯也一樣。野末老師半途殺入,想引開你,但是,結果你還是選擇了和壽利之愛。當時我曾經很擔心,但,野末老師並非能令你由衷熱戀之人,而你和壽利的愛又如此強烈,我也就放心了。我曾經想過,你很可能是害怕和壽利的那種非比尋常的激烈愛情,才轉而逃向野末老師吧!也許你自己沒意識到……” 典子閉上眼,仍緊握我的手,身體靠向我。 “我不是白痴,能夠想像你和壽利是何種情形。本來討厭我的壽利忽然想和我攀交,對我同情;而你卻不管壽利和男朋友做些什麼,毫不以為意。看來我真的是白擔心一場。” 典子哀求似的仰望著我。 “對你來說,我已經是毫無必要的存在了。” 典子低頭,斷續喃喃說著:“我……我一直覺得不該瞞你……該怎麼辦才好呢?我被壽利束縛住了……自己卻無能為力。最初,我不是這樣認為的,可是現在……” “無法純柏拉圖式的嗎?” “對不起,我……” “沒必要向我道歉,反正我是局外人。” “別這樣說!我一直把你當成姊姊,比誰都尊敬你。你怎麼罵我都行,就是別棄我不顧。” “這種話應該對壽利說才對。” 典子麵向我,靜靜開始掉淚,淚珠沿著她那甜美的臉頰滴落。 我抱住典子的頭輕輕偎在我膝上。很長的一段時間……典子忽然坐起,開朗的笑了。 “你一定討厭我撒嬌吧!” “你太容易傷感了。” 回到典子的房間。我拒絕把這房間和壽利聯想在一起。 “一切讓它自然發展吧!任何事都會過去的。”哥哥曾經這麼說過。 我知道典子的母親、楯和鷹場的不在現場證明被推翻,接下來或許是典子的不在現場證明也不一定。典子的不在現場證明和我有關聯,屆時一定很糟。不過,手槍之事哥哥似仍墜入五里霧中,看來他距事件核心仍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六月二十五日 我找野末老師至家裡,以及和他一起至游泳池之事被查出了。主要在於我說話不夠謹慎,才會替庸次郎和楯帶來嚴重困惑。依楯之言,小村刑事對於我們為何隱瞞當天之事認為:我並非是會為了逃避自己之罪而說謊之人,楯也非會為了典子以外的人向警方隱瞞之人,所以,想庇護的一定是典子,可見典子一定處於很危險的立場,亦即,她當時也在命案現場。 小村刑事雖未握有證據,他的判斷卻極正確。 今天,我從頭分析典子的事,也充分了解典子的心情。如果我是不會逃避自己的罪孽之人,則典子也一樣,身為她的母親,我能肯定這點。 典子是在懷疑我,她認為當時我可能在游泳池畔射殺野末老師。她應該見到我和野末老師走在游泳池畔,也見到野末老師中槍掉進池中、我當場暈倒的可怕情景,因而認為不能夠告訴任何人。為此,她必須假裝並未置身現場,如此一來,她豈非很晚才去小村同學家? 小村為了典子而偽造不在現場證明。由於證人是自己妹妹,小村刑事應該不會有所懷疑才對——小村曾告訴過我,典子有明確的不在現場證明,不會有問題。 虛偽必定會被揭穿!不管是何等情事,神絕對不會原諒說謊之人。 如果小村的哥哥來了,我打算說出全部真正發生之事。我相信典子,縱然置身於何等不利的立場,我的信心仍不變,而典子也一定能得救!至目前為止庇護著典子的心中,是有那麼一絲懷疑典子的念頭存在,為此,我深深感到羞恥。 那天傍晚,我在庸次郎和楯的扶持下離開游泳池時,楯默默地把一個小東西放在我的手上,那是典子她們平常佩戴在胸前的校徽。 當晚,我悄悄進入典子臥室,摸索她的製服胸口,發現校徽不見了。果然是她的沒錯!我匆匆將製服拿回自己房間,把校徽佩戴上。之後,典子似乎絲毫未發現校徽之事。 我暈倒時,有人抱我起來,在朦朧的意識中,我感覺那好像是典子。但她未把我搖醒,馬上放開手,又匆匆走開了,大概是知道我只是暈厥,身體並無異常時,發覺楯他們趕來,而衝動的逃走吧! 野末老師和我是二十五日傍晚六時左右離開我家,往學校走去。因為他說六時半和典子約好在游泳池畔見面,所以我也一起前往,打算當面解決一切後帶典子回家。 我們橫越過校園,走上石階,經過泳池的鐵絲網旁,自南側進入泳池旁的小路。天色逐漸轉暗,沒有看到典子,右側山丘的樹林裡好像會有什麼怪物衝出來般,好可怕。跟在野末老師身後,慢慢走在池畔時,我開始想到自己會不會被他騙了,步履也轉為沈重。 就在此時,槍聲響起。我清楚見到火光來自右前方,貫穿野末老師身體。他的身體姿勢怪異的轉了一圈,掉進池中。我記得自己想拉住他,但,隨即失去意識…… 六月二十六日 說來很奇妙,我從未進入過賤子的臥房。現在,她以命令的口氣要我進來。 在第一次見到的這個房間裡,我像少年般的羞澀了。這是西式房門,裡面卻鋪著榻榻米的房間,從大型玻璃窗可望見翠綠的庭院。隔壁就是御廚的書房,從這個房間有門可相通,如果御廚需要,隨時可以進入。 或許是賤子顧慮到我的感受吧!房裡沒有任何御廚的遺物,完全都是她自己的東西,每一件似乎都屬於她的一部分。讓我進入這房間,感覺上就和她答應獻身給我相同,我無法冷靜下來。 “願意佔有我嗎?”賤子站在我眼前。 “如果你沒有變心,現在就佔有我。” 我像白痴般抱住賤子。我全心深愛的人,我的心豈有一瞬間曾經改變過?只不過,互相需求才是最正確之路,我們繞了多少冤枉路呢!賤子如今已毫不猶豫的要將身體交給我,而我也對此行為沒有任何排拒——但,還是必須讓那件事明朗化! “我必須告訴你野末老師之事。” 習慣性的痛苦又讓我的心掩上陰影,但,我們只彼此交換一抹苦笑。 賤子二十四日寄出信,請野末翌日來訪。她是對補習最後之日的二十五日感到不安,才決心找野末前來,要求他斷絕和典子交往。 “我考慮到自己可能會有激動的態度,才決定在這個房間和野末談,但絕非為了求他放過典子,而把自己當活牲獻給他。”賤子嘲諷似的笑了。 “除了你,我不可能獻身別人。” 愚昧的我,可能滿臉通紅吧! “但,我很擔心……” “坦白說,我也擔心,不過,野末老師卻出乎意料的嚴肅,很有紳士風度。” 野末深愛典子,已經不是基於毫無責任的遊戲心理,而是考慮到結婚。但是,所有條件對他而言都是絕望,為了典子,不得不拒絕他的求婚。就算典子希望這樣的結果,但野末卻曾有過放浪形骸的過去! 波特萊爾曾說“過去恰如荒涼的廢墟”,相信野末的心境也是一樣吧!他沒有任何未來,對他而言,未來只意味著衰老、後悔和悲哀。他也無世俗的成功才華,更無藝術天才,反正,在任何方面,他都只是劣等生。 野末答應和典子分開,沒有條件! “我曾經想佔有夫人你,但……請抱住我,和我接吻吧!我想,這應該算不上條件吧!”說著,野末笑了笑。 賤子當時知道野末毫無醜惡的企圖,在他那看似邪惡的要求背後,站著一位純情的、世上最寂寞的男人! 賤子懷著面對少年般的心情,抱住他、接吻。有一段時間,他未放開賤子。賤子慌了,開始掙扎。野末似為此感到有趣,繼續在她臉上親吻,大笑。在這種狀況下,野末又露出平常的嘴臉,不過,等相互分開時,賤子見到野末臉上的淚痕。 “你覺得後來我在想些什麼?是你。我想毫無顧慮的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你。” “謝謝。男人實在真傻……但,典子呢?” “她是聰明、乖巧的女兒,對於我們的事,她會比任何人都更高興。” 聽賤子、鷹場、楯的供述,要求他們說出事實。典子絲毫沒有動搖地說出如下之事。 當天放學後,典子進入學校的圖書館讀英語。野末開始補習的時間是五時,不過到五時半之前她仍躊躇不決,因為難以下定決心去見對方。她預感當天去見野末對自己而言具有決定性的意味,所以才會躊躇——在被逼進最後關頭的瞬間,她必須分辨自己的心意下決斷。 (這部分的供述相當模糊,且意義不明,最主要應該是要被野末所擁有?抑或和他分手?) 抵達野末的住處是六時之前。野末未回住處,所以在貯水池附近散步。走在上山的路上,途中,她想到還是別和野末見面好,就打算去見妹妹,不過後來又改變心意,想到野末可能在游泳池附近散步,就從小徑折回,自學校北門進入,來到游泳池畔。不過未見到人,就爬上小山,坐在高台的石頭上,沉思著。這塊高台是典子平日最喜歡的休息處。典子並未和野末約好在游泳池見面! 六時半,賤子和野末從游泳池南側出現。兩人走到游泳池約中間的地點時,槍聲忽然響起。當時正好野末和賤子似有所爭執,野末掉入池中,賤子在池畔呆站約兩、三秒後,倒在當場。 典子拼命往下跑,同時想著賤子是為了自己而射殺野末。跑到賤子身旁,抱起她正想叫醒時,忽然改變心意,轉身想自北門離開,可是,北門那邊似乎有人跑過來,只好回頭爬上小山,躲起。等楯和鷹場扶著賤子離去後,她才走出北門,沿著小徑走上貯水池方向,匆匆趕去見妹妹。 我問典子,賤子是否攜帶手槍?典子回答說當時她很害怕,並未調查,不過手上未持槍,也未掉在附近地上? 之所以未和鷹場他們一起扶賤子回家,主要是因為她內心有一股不可思議的感情,希望在不被任何人知道的情況下能盡快離開現場。對於慘死泳池中的野末而言,她毫無驚駭和悲傷,毋寧是感到冷靜的厭惡。 抵達我家已經七時過後。和妹妹討論善後之策,在妹妹建議下,決定說她是六時半來到我家。妹妹告訴典子說做哥哥的我絕對會相信她,所以此一不在現場證明有如銅牆鐵壁。典子則表示她自己並不需要不在現場證明,不過為了母親則有必要:妹妹則表示無法相信賤子會殺死野末,但仍以盡可能避免被懷疑為要。 她倆是七時半離開我家。典子回到御廚家已八時。 關於賤子所述的校徽之事,典子是第一次知道,她非常驚訝,立刻從制服胸口拿下校徽,翻過背面看了一眼,忽然閉眼,似在忍受某種震撼和打擊。 “是楯撿到的?在哪裡撿到的?” 楯是在泳池東北側的樹林中拾獲的。我說出之後,典子再也不說話了。 壽利的供述和以前幾乎毫無改變,不過,她隱瞞了以下之事。 壽利是六時半左右正好走在隔著小河可見到學校後面的山之位置,準備前往野末的住處。她很清楚地聽到槍聲,不過當時未特別在意,因為她只顧思索著進入野末的住處後,該如何奪回典子。 抵達野末的住處是六時四十分左右。另外,準備伏擊野末的楯在槍響的同時就離開該處,趕往游泳池,所以未碰上壽利。 知道野末和典子都不在住處時,壽利這才想起剛剛聽到的槍聲。她曾在某個機會中聽妹妹說過,野末和典子喜歡在游泳池附近散步,所以判斷是典子射殺野末。典子在事件前兩天的五月二十三日曾去找壽利,告知她已覺悟要結束和野末的交往關係,因而壽利推測那可能意味著要殺掉野末之意,於是決心不讓典子這麼做,而要親手射殺野末。 壽利的話比典子直接、乾脆。典子一方面愛著壽利,一方面又被野末吸引,她和壽利是所謂的同性戀關係。壽利表示,這種愛的強烈和美妙是像我這樣的男人所無法了解。典子雖聰明,但是感情卻過於纖細,一旦被野末那樣的色魔纏身,儘管理智上會反對,卻仍舊無法抗拒的被吸引了,亦即,會變成如何,連她自己都不知。 兩種愛情的性質完全不同,導致典子在矛盾、痛苦之下,為了守住和壽利的愛,決心斬斷和野末的愛為止,不得不親手除掉野末……這是壽利的推測。 以上和典子所敘述的大致相同。但,依典子的語氣,剛開始時並無殺害野末的決心,這表示她並未確定要守護住和壽利之愛。從常識上判斷,這種心理反而容易了解。壽利的想法稍嫌自信過剩,太天真了些。 (關於兩位少女的動機之點,多少有著對世事一無所知的荒謬,很難直接採信) 壽利從野末的住處往游泳池方向走,過了橋,自北門進入校園,在泳池發現野末的屍體。這時附近已經不見任何人,壽利認定是典子所為,在過度亢奮之餘又哭又笑的再從北門離開學校。因此,工友見到的女學生背影應該是她。 壽利又說:事件後,兩人常談及此事,相互確認雖都懷著對野末的殺意,結果皆未付諸實行,內心很高興,只不過,依典子目擊的情景,兇手極可能是賤子,為了不讓警方懷疑賤子,就決定假裝兩人皆未去過游泳池。 對於替典子偽造不在現場證明,妹妹承認一切,也向我道歉。我訓斥她一頓,縱使是為了友情,身為刑事的妹妹,也不該利用此種身份,替哥哥帶來困擾。 至於校徽之事,妹妹深感興趣,不過她說,既然是在校園裡,有校徽掉落也是很尋常的事,是否一定就是典子之物很難說,而且,既已知道典子去過現場,校徽是否她所掉就沒多大意義了。再說楯拾獲之後會交給賤子,目的或許是讓對方感恩,使自己的立場更為有利。 御廚家人及有關人們皆做了偽證,連女傭、御廚老夫人芙美都不例外。目前各人大致的真正行動已明白,不過命案的調查並未因而有所進展。不在現場證明是沒有了,可是誰攜出手槍遂行殺人之謎尚未解明,御廚家二樓的該房間任何人皆能自由進出,而且被人發現的機會極小。 假設相信各人的供述,典子是二十五日早上想帶走手槍卻找不到,下午四時半的楯和五時半的壽利之情形也一樣。 賤子和鷹場不知手槍的藏放處。女傭和此事毫關聯,老夫人芙美不可能有所行動,如此一來,就無人帶出手槍,也就是無人殺害野末了。沒有人知道誰攜走手槍,也無人知道誰未攜走手槍。槍是二十五日以前的某一時候被帶離御廚家,送回時間則為二十六日夜晚至二十八日下午之間,所有關係人不但都未攜帶手槍,而且行凶時刻前後也都在游泳池附近。 感覺上好像苦心打開了一個被密封的箱子,卻又進入另一個在箱內的密封箱子。妹妹不表示意見,卻似在懷疑典子、賤子、壽利三人。我想起老夫人芙美的話:慣於操作沉重手槍的,也許是男人? 楯和鷹場……這兩人難道沒有弱點? (六月二十七日) 六月二十八日 野末老師被殺已經一個月,最初,很多警方之人前來,包括夫人在內,大家都很困惑,不過,後來幾乎只剩下小村小姐的哥哥而已,他已算不清來過多少次了。 兇手最後也許會無法查出吧!若確知御廚家人、楯先生、鷹場先生、壽利小姐之中誰是兇手,未免太可怕了,我祈禱警方查不出兇手!像野末老師那樣的壞人死掉最好,老夫人也常常這麼說的。 最初,夫人也很頹喪,不過最近又恢復了原來開朗的神色了。典子小姐也很正常,總是和壽利小姐在一起。壽利小姐大多是挽著典子小姐手臂或摟著她的肩膀,兩人依偎地走在一起。她倆都是美得令人嘆息!我覺得自己很羨慕壽利小姐,常想:如果自己也是高校學生,能夠和典子小姐做朋友不知多好? 今天傍晚打掃後面庭院時,楯先生悄悄來了,踱來踱去。那裡是位於前院和真正的庭院之間的寬闊空地,有花園、菜圃,以及貯存消防水的方形水池,池對面呈隆起狀,雜草茂密。楯先生來了,我以為“又要試射手槍”,因為他曾在池對面隆起處插上靶,試射過兩、三次手槍?由於聲音很大,通常選擇家人不在時,而且只射一、兩顆子彈。 可是,楯先生未帶著手槍。我一想,對呀!手槍已被警方之人帶走保管了。 我對他說“別再試射手槍了”,他笑了笑,以指尖向池對面做出射擊狀,邊說“正中靶心”,邊繞往池對面。 “我試射留下的彈孔還在吧!”楯一邊指著一邊計算。 “啊,這是什麼?是蛇穴嗎?我不會偏差這麼多吧!” 他折斷草莖,探手伸入穴中。我已打掃完畢,便進入屋內,但,楯先生好像很有興趣似的,不知自何處撿來長火鉗狀之物,開始挖掘。我仔細看,發現那蛇穴狀的洞孔離他插靶的位置確實很遠! 正好有事去別院,老夫人問:“楯在水池那邊幹什麼?” 我說出剛才之事。 老夫人忽然深鎖眉頭,喃喃自語:“真是多管閒事的笨蛋!” 老夫人很少發脾氣。楯先生到底在幹什麼呢? 晚飯後,楯先生要回家時,我到玄關去。 他眼露凶光,問:“你隱瞞著什麼事吧?” 我回答說沒有。 “你知道二樓御廚先生房內的匾額後藏有手槍吧?是在打掃時發現的?” 我解釋說只是每隔十天左右才去打掃那個房間一次,不太清楚裡面的情形,也未去看過什麼匾額後。 “你仔細想想,五月二十四日或二十五日——也就是野末被殺害之日——是否打掃過該房間?” 我坦白回答二十四日和二十五日兩天,我確實把那房間打掃得很乾淨。 “當時有誰進入過房裡嗎?” 我堅決回答:“沒有!” 六月二十八日 在後院池邊大為驚訝。以前試射時的彈孔仍完好保留是意外,但,我怎麼記得只射擊三顆子彈,卻發現四個彈孔,這更令我訝異。仔細挖掘後,果然找出四顆彈頭。 最初覺得匪夷所思,但,馬上知道若非我記憶有錯,就是具有重大意義——我按捺住躍動的心。 到典子的房間去看她的校徽。 “這就是我撿到的吧!” “討厭,別亂摸。”典子氣沖衝的搶走制服。 只要面對我,典子就是一副趾高氣昂的姿勢,那反而令我高興不已。典子就像剛綻放的花朵,新鮮、沐浴雨中的憂愁花朵……那略帶嬌嗔的生氣媚態,讓我心疼。 “你是心虛吧!”我故意試探。 典子有點慌,露出妥協的微笑。校徽相當新,表裡皆無半點生鏽痕跡。 “這是你的嗎?沒有寫上姓名,很難斷定真的是你的吧?只是我和令堂這樣認為……” 典子緩緩地說:“為什麼?應該是我的吧!那天,媽媽看我的製服,發現沒佩戴校徽,所以……一定是我掉了,卻未註意到。是你拾獲的吧!為何現在才說這種話?” “你說說看從可見到泳池的山丘跑下的路線。你走過哪些地方?如此,我就知道是否真的是你掉的了。” “你知道拾獲的地點呀!” “是嗎?但,這上面沒有任何記號證明是你的,不是嗎?” “只是有我才知道的記號,這樣行了吧!別再談這件事了。” 之後,我去見御廚老夫人。她對我仍舊不抱存好感。 “您從以前……也就是老師去世之前,就知道手槍的藏放處吧?” “我什麼事都知道。” “連改為藏在匾額後也知道?” “我說過我什麼事都知道。你剛才在水池那邊調查過什麼吧!看來是想辭掉公務員的工作改行當刑事啦!那種行業只會招人懷恨,我勸你最好別自己惹麻煩。重要的還是讓自己磨練成真正的男人,讓我覺得將典子託付給你也能放心。像現在的你,比真正的刑事更討人厭!” “我又有哪裡不對?” “你並非那種卑微的狡猾男人,不會說謊,風度又佳,腦筋也算聰明,表面上看來是很不錯的年輕人,但,事實上很愚蠢,不懂人世間的人情義理。” “真的?我對老師很尊敬,對師母也滿懷感恩之心,又比任何人都愛著典子,為了典子,任何事我都願意去做。” “任何事都能理直氣壯去做,這就是你的缺點。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是想做也不能夠去做的,有同情心的人都是這樣。你幼年遭逢不幸,卻像沒吃過苦的少年般不懂事,做事情毫無顧慮。” 我並非來聽訓的,卻硬是問不出想知道之事實,看來這老太婆很難應付! “我再說一遍,最好別做那種似刑事般的無聊事。” 那可不行!我雖不知小村刑事查出什麼眉目,但是,我一定要先將事件解決。 依女傭之言,五月二十七日有南方壽利和小村刑事的妹妹來找典子。我要去見壽利和小村敏。一想到當面折損那傲慢的小村之銳氣,內心就很愉快。她似提供意見給哥哥,可是只有我知道那些意見一無是處。 六月二十九日 下個月游泳池將重新開放。七月一日起就將有一連串的行事,譬如:園遊會、泳賽、古老式泳技教授、水中芭蕾舞等等。我雖自去年就退出游泳隊,仍想找機會試試身手。 暑假又是至百貨公司打工。 功課方面一切進行順利。在意的只是典子之事。依目前的狀態,她絕對沒辦法全神投入課業之中。以她的個性,很難和我同樣往醫學方面發展,可是仍能一邊一起生活一邊設法考取不同學校就讀,問題是必須決心繼續升學!應該讓她和美麗的壽利分手才行。 午後,前往御廚家。 “哥哥提起校徽之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典子訝異地看著我,臉上掠過混亂和羞慚之色。 “別提這件事了。” “不行!我雖對哥哥說過,校園里當然會有人掉校徽,不能認為就是你掉的,但……你的校徽也許是在別的地方掉的吧?雖是楯所拾獲,卻很可能是他在瞎扯。” “楯昨天也問起校徽的事,說那很可能不是我的。” “你怎樣回答?” “怕他囉嗦,我回答說上面有記號,一定是我的。” “真的有記號?” “沒有。所以,那並不是我掉的!我的校徽上寫著姓名縮寫字母,是J……” “J?” “別生氣!那是壽利的姓名縮寫字母。” “那麼,壽利的是寫N了?” “我們有一次互相交換的……” “簡直是小女孩的遊戲嘛!” “沒什麼,就只是佩戴對方的校徽而已。” “反正,既然這樣,就不是你或壽利的了,那,為何要對楯說是你的?” 沉默一會兒,典子回答:“他好像自己在玩什麼偵探把戲,經常在庭院裡踱來踱去,也問祖母有關手槍之事,結果挨了一頓訓,所以為免去麻煩,我才說是自己的。” “他問老夫人甚麼事?” “這我就不知道了,祖母沒說。” 從房間可見到前院的景色,御廚夫人和鷹場先生連袂自眩眼的陽光中回家。 “從幼稚園回來的吧!” “你媽媽看起來很幸福哩!” “是很幸福。我想,她和鷹場叔叔不久就會結婚了。” “哦?那太好了。但,典子,你呢?” “我很高興。他們長久以來一直相愛,現在終於能結合了。他們比我們更浪漫、誠實,一心一意的呵護著彼此的愛情……” “我對你也是誠實的。” 典子溫柔地握住我的手臂。 “當然了。我和壽利終有一天必須分手,她可能會最先踏入成人的世界,而且,很多男人張開雙臂在等著她!她是閃亮的明星,而我……但,如果和你……”典子有點結巴。 “不管條件如何改變,我們的友情都能永遠持續。只要你不離開……” “也許這只是你的客套之詞,但是……” 我不自覺的眼眶一熱,慌忙轉過臉。 老夫人很難得的進入房來。我對她有些害怕,卻又很喜歡她。 “賤子他們總算也要有個結局了……”老夫人凝視著我。語氣溫柔、唇際浮現微笑,但,笑裡帶有肅穆。 “如果沒有野末老師被殺的事件發生,應該一切都很順利。令兄一定很辛苦吧!不過,說真的,也許對他是不太好,但是,我很不希望兇手被查出。” 她是知道楯的事吧? “楯他……” 老夫人用手勢制止我。 “那根本和偵探遊戲一樣,所以我罵他一頓。照他這樣做,若再因而造成什麼人的不幸,又該如何是好?不過,他好似在水池附近調查些什麼,或許會比令兄更早找出兇手也未可知,到時候,已經無可挽回了。” “關於手槍,他問了些什麼?”典子問。 “嗯,他問我是否知道手槍的藏放處,亦即,藏在匾額後……我只說,沒有我不知道之事。” “您知道嗎?” 老夫人既似頷首,又似毫無表示。她不搭理典子的懷疑視線,說:“典子,你也該稍微用功些了,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未來。小村小姐,你對將來有何打算?” “我想學醫……” “那不錯。你和典子她們不同,我一直認為你很有主見,但願前途能夠毫無阻礙的好好用功,此外,就全靠命運了。如果急於想獲得成功,反而易遭挫敗,最重要的是在不順遂之時,能坦然放棄,一切從頭來過。” 如果有所謂“慈悲”的容貌,應該就是老夫人此時的神情吧!對人生已看透之人,凡事有極大包容力,能淡然處之,但,我還年輕,對任何事都不會絕望,無法捨棄未來的燦爛美夢…… 傍晚時告辭。從玄關走經前院時,碰上楯陸一。 “典子情緒如何?”我不想理睬的往前走。 “等一等!沒有事找我嗎?” “我想是沒有。” “聽說過我的事了吧?” “你打算和家兄競爭?” “你不認為那是有趣的遊戲?” “是嗎?不錯,是有趣。但,我還是要忠告你最好停止行動,這樣會有損於你和典子及她家人的感情。” “我查出兇手,卻不打算舉發,只是要挫挫你和令兄的銳氣罷了。” “隨你的便。” “我打算去見壽利,因為說不定能問出一些事實也未可知。同時,也要去學校附近的文具店查一查。” 我默默開始往前走——走在薄暮寂寞的陽光裡。 “我們和談吧!因為我和你彼此都很了解。” 我知道水池一帶是楯練習射擊的場所。而,他在那裡發現新的彈孔…… 六月三十日 壽利說明天游泳池開放,要我也去游泳,但我不答應。我游得只比狗爬式好些,而且又沒有泳裝。不過,我以此為藉口時,她卻帶來很多件泳裝。 “坦白說,我很害羞,不要游泳,好嗎?” “大家都在游呀!小村,還有她哥哥,以及楯和鷹場先生,甚至我爸爸……”壽利笑著,很溫柔地親我一下。 “我希望讓大家都看到你漂亮的身材。我會一直陪你游,如果有危險,我會救你上來。我要讓大家都知道,我的典子身材是如此迷人!” 我說,我們的身材差不多,應該每一件都能合身。 “不行,必須完全合身才行!你要在我面前先試穿。” “可是,現在……” 壽利毫不理會,走去鎖上房門,拉攏所有窗簾。室內忽然一陣燠熱。 “你穿這件試試。” 好過分的壽利!我決心只試穿一件。壽利幫我脫掉衣服,兩人全身都被汗水濕透。 好不容易穿好,壽利前前後後的仔細檢查。 “這一件不錯,很合身。”壽利的聲音很興奮。她靜靜脫下我身上的泳裝。我們倒在地板上,全身是汗,也不知是誰的…… 七月一日 游泳池畔響徹進行曲的樂聲,七彩氣球在天空飛舞。孩子們來往跑著,地上到處是果汁瓶罐,不少禿頭的中年男人,在池中競速的美人魚們…… 我和典子比任何人都美。我不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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