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中國橘子之謎

第13章 第十二章重禮

中國橘子之謎 埃勒里·奎因 12091 2018-03-15
原本正奉命搜查死者行李的維利警佐,匆忙就近被調去搜索艾倫·盧埃斯的房間。此刻,他正在長賽樂酒店大廳裡向奎因警官報告調查的結果。 “我們挑的時機正好,警官。搜索之後,我派了一個傢伙——約翰遜——扮成酒店服務員進房間假裝修水管。女僕也沒問,她午休之後,一直到6點之前,都沒進來。” “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嗎?”老警官厲聲問。 “不知道。” “艾倫呢?” “據約翰遜說,大約6點30分的時候她跑進來,穿得一身叮叮噹當,好像要去赴宴一樣,她根本就沒有註意到那隻放著鑽飾的保險箱,她忙著找手袋裡的珠寶盒。當然,她戴了一些在身上。” “她離開酒店的時候,披披肩了嗎?”埃勒里問。 警佐露齒而笑:“她可沒有離開酒店啊,奎因先生。”

“她現在是一個人嗎?” “不是。她替科克那伙人開了個會——雞尾酒派對,約翰遜聽她這麼說。他們現在都在樓上。” “嗯,”老警官說,“好吧,都在這裡也不錯。但在我們逮住她之前,我想先到二十二樓去一趟。” “你想幹嘛?”埃勒里說,“你還要親自去搜一遍嗎?” “只是去看看罷了。” 電梯非常擁擠,他們都被擠得緊靠在電梯後壁上。老警官小聲說:“要是那個瑪賽拉也在宴會上,我就來個一石兩鳥,順便套她一下她爸爸那些書的事。我真不明白幾天前你為什麼要叫我不要動手。” “因為那個時候我還沒想清楚,”埃勒里咬著牙說。 “噢,那你現在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只要查一下,就會發現其實很簡單,沒有立刻想出來真是太笨了。”

“噢,為什麼?” 這時他們到達二十二樓。埃勒里在他爸爸和警佐之前步出電梯,一句話也沒有回答。 夏恩太太吃了一驚,正準備站起來迎接他們,但是老警官根本就對她視而不見,徑自走向唐納德·科克辦公室,並且沒有敲門就闖了進去。維利警佐對一個穿制服的警察罵道:“餵,醒來,死胖子。”那個警察就坐在靠近案發房間門口的椅子上打磕睡。 奧斯鮑恩丟下了手裡的郵票鑷子,從位子上站起來:“警官——還有奎因先生?又發生什麼事了嗎?”他的臉色看來有點蒼白。 “暫時沒事。”奎因警官幾乎是吼道,“聽好,奧斯鮑恩。科克的收藏裡,是不是有件珠寶叫做'公爵夫人頭飾'?” 奧斯鮑恩看起來有點迷惑:“對呀,沒錯。”

“還有一件叫'紅胸針'?” “對,你為什麼……” “以及一件鑲著翡翠的銀飾?” “是的,到底怎麼回事?警官先生?” “你難道還不知道?” 奧斯鮑恩看著老警官嚴峻的臉,再看看埃勒里的臉色,慢慢地坐下來:“不……不知道,警官先生。我跟科克先生的那些古董珠寶沒什麼關係,這一點科克先生可以告訴你。他把它們都存放在銀行的保險櫃裡,只有他才可以接觸這些珠寶。” “告訴你!”老警官怒吼著,“它們不見了。” “不見了?!”奧斯鮑恩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真的大吃一驚,“全部?” “只有那幾件特別的。” “科克先生他——他知道這件事了嗎?” “這,”老警官冷笑了一聲,“正是我現在想查清楚的。”他急轉過頭,對著另外兩名同伴,“來吧,我只是要奧斯鮑恩幫一點小忙,以防萬一嘛。”他笑了一聲,開始往門口走去。

“警官先生,”奧斯鮑恩緊握著桌子的邊沿,“你,你不會想現在就去問科克先生吧,對不對?” 老警官突然停下來,轉身,昂頭望著奧斯鮑恩,臉上的表情毫不友善:“如果我要這麼做呢?奧斯鮑恩先生,你覺得怎麼樣?” “但是他們都……我是說,”奧斯鮑恩舔了一下蒼白的嘴唇,“科克先生正在開一個小小慶祝會,警官,這似乎不大好……” “慶祝會?”奎因父子倆對望了一眼,“在科克的房裡?” “不,警官先生。”奧斯鮑恩著急地說,“在盧埃斯小姐樓下的套房裡。你知道,她一聽到科克先生馬上要訂婚的消息,就把大家都請去開個雞尾酒會,這就是為什麼我……” “訂婚!”埃勒里咕噥著,“怪事真是一個接一個,唉,黑暗的力量啊!我知道了,歐茲,可是那樁'中美聯姻'?”

“啊?噢,對,長官,就是跟譚波小姐,在這種情形下,你們去是否不大合適……” “那個姓譚波的女孩啊?”奎因警官低聲說。 “既然我們現在在這兒,”埃勒里懶洋洋地說,“歐茲,你有沒有聽過有一張郵票……”他的目光懶洋洋地掃過散滿郵票的桌面,“一張福州郵票,面額一元,黑黃兩色,黑色錯印在郵票的背面?” 奧斯鮑恩直挺挺地坐著,疲倦的眼睛不停閃動,手指的關節都捏得蒼白:“我……我不……記得有這張變體郵票。”他懾懦地說。 “說謊,”埃勒里簡直是愉快的,“你我心裡都很清楚。歐茲——如果我可以叫你歐茲的話……” “你……知道?”奧斯鮑恩吃力地說,抬起他的眼睛。 “當然,唐納德·科克自己告訴我們的。”

奧斯鮑恩掏手帕,揩拭著前額:“對不起,奎因先生,我以為……” “走吧。”老警官不耐煩地說,“你,那邊那個。”他對一個警察大叫,後者跳了起來,臉色發白,“你在這兒好好看著這個叫奧斯鮑恩的男人,五分鐘之內他不准碰桌上的電話。乖乖的,奧斯鮑恩……好吧,我們走,孩子們,既然那兒有熱鬧,咱們也去湊湊。” 盧埃斯小姐那三間的套房就在科克公寓的正下方。警官按門鈴,一個骨瘦如柴的女侍前來應門,她有著一幅如立體派畫家作品的顴骨和一個不可愛的尖鼻子。開始還試圖以微弱可憐的倫敦腔來阻止他們。可是當她看見警佐,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大步。老警官毫不客氣地把她推開,直接穿過接待室,走進客廳,裡面充滿著了歡聲笑語。剎那間,笑聲和說話聲像著了魔法似地停了下來。

他們都在那裡——科克博士,瑪賽拉,麥高文,伯爾尼,喬·譚波,唐納德和艾倫·盧埃斯。另外還有兩女一男是奎因父子以前沒有見過的。其中一個女人身材碩長,珠光寶氣,一副外國人的長相,她緊緊靠在菲里克斯·伯爾尼的胳膊上,表現出一種奇怪的佔有欲。所有人都穿著正式的禮服。 盧埃斯小姐很快面帶微笑地迎上前來:“有什麼事嗎?”她說,“你們也看到了,我有客人在,奎因警官,是否改天再……” 麥高文和唐納德·科克專注地望著這三個沉默的不速之客。 科克博士的鼻子都氣紫了,狂暴地推著輪椅上前:“這次不請自來又是為了什麼,紳士們?在這個混亂的瘋人院裡,我們難道不能保護自己,以免被你們這些無聊的人打擾。” “別介意,科克博士。”老警官溫和地說,“請大家多包涵,這樣就闖進來,不過這是公事,我們只待幾分鐘。嗯——科克先生,我想跟你談一下。盧埃斯小姐,有沒有另外的房間可以藉我們幾分鐘?”

“發生什麼事了嗎?警官?”格倫·麥高文平靜地問。 “沒事沒事,沒什麼大不了的。只管繼續你們的派對……呃,謝謝你,盧埃斯小姐。” 她帶著他們走到另一間起居室的門口。唐納德·科克安靜而蒼白地走了進去,像一個犯人走向他的行刑室。而嬌小的喬·譚波昂著頭,步伐堅定地準備跟進去。老警官皺了皺眉,正準備要說話的時候,埃勒里碰了一下他的手臂,於是他就閉上了嘴。 直到起居室的門鎖上,維利警佐大步往門前一站,唐納德才看見喬·譚波也進來了。 “喬,”他嚴厲地說,“別把自己捲進這——這檔事裡來。求求你,親愛的,到外頭去,跟其他的人一起等我。” “我要待在這裡。”她說,微笑著捏捏他的手,“畢竟,要是一個妻子——或是準太太——連自己丈夫的擔子都不能分擔一點的話,算什麼妻子呢?”

“噢,”埃勒里說,“最近事情都發生得太突然了。先讓我向兩位致上最誠摯的祝福。” “謝謝你。”他們同時溫柔地低語著,再同時垂下了眼瞼。真是一對奇怪的情侶!埃勒里想。 “那麼,好吧,聽我說,”老警官開口了,“相信也不需要我來告訴你,科克,你並沒有對我們說實話。你隱瞞了一些事實,而且從頭到尾都表現得很滑稽可笑,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讓你澄清你自己。” 科克說得很慢:“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警官。”喬瞥了他一眼,眼神閃動著迷惑。 “科克,你最近是不是曾經遭到搶劫?”老警官單刀直入地問。 “搶劫?”科克看來真的是吃了一驚,“當然沒有……噢,我想你是指我父親的那些書,嗯,我想你們也知道它們已經被神秘地歸還了……”

“我不是指你爸爸的書,科克。” “搶劫?”科克皺起眉頭,“我不可能……沒有。” “你肯定?想清楚啊,年輕人。” 唐納德的雙手在燕尾服的口袋裡緊張地攪著:“但是我跟你們保證……” “你是不是擁有一批古董珠寶——都是精品——其中包括'紅胸針'、'公爵夫人頭飾'、'綠寶石垂飾'和一枚十六世紀的中國玉指環?” 快得像閃電一樣,科克不假思索地說:“我已經把它們賣掉了。” 老警官平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走到門口。維利警佐讓到一旁,老警官打開門,大聲說:“盧埃斯小姐,請你來一下。”然後這個碩長的美女便走了進來。她帶著一抹不確定的微笑,細細的眉毛高高地挑起,露出探詢的神色。她穿著一襲暴露曲線的修長晚裝,胸口開得很低,雙峰隨著呼吸一起一落,若隱若現,像沙灘上的潮汐起伏,引人遐思。 老警官很有禮貌地問道:“難道你不認為你離開一下子會比較好嗎?譚波小姐。” 她小巧的鼻尖幾乎是幽默地抽動了一下,然而她沒有回答,也沒有放開科克的手,一點也沒有放開的意思。 “好吧。”老警官嘆了口氣,轉向碩長的女人,微微一笑,“親愛的,我們最好用真名來好好再彼此認識一下。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們,你的真名是艾倫·塞維爾?” 科克茫然地眨著眼,而這位高大美女止住她的笑容,也開始眨眼,就像一支膽怯的綠眼小貓咪突然受了驚嚇,然而她很快就恢復了她的微笑。她的笑容就像'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那隻四維的貓一樣,遙遠而不真實,埃勒里這麼想著。只聽見她說:“對不起,請問你剛才說什麼?” “嗯,”老警官讚歎地笑了,“好膽識,艾倫。但是再演下去對你可是不會有什麼好處啊。你知道,我們對你可是了若指掌。我在蘇格蘭警署的朋友特倫奇警官打電報告訴我——就今天傍晚,說你跟他可是很老很老的朋友了。全英國最惡名昭彰的女騙子,我記得他是這麼說的。這個特倫奇啊,說話真是沒有禮貌。你知道嗎,科克?” 唐納德舔了舔嘴唇,看著艾倫,好像在濃霧裡想把她看得更清楚似的。 “女騙子?”他支支吾吾地說。但是在他的遲疑裡,還是存了幾分不相信。埃勒里嘆了口氣,稍稍轉過身去,由於人類的美好情感而臉紅,憑著男人的直覺,他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回想起在整個事件中,唯一最純真的角色,其實就是嬌小的譚波小姐,她就是她自己,什麼角色都沒扮演。現在,她正帶著一種冷淡的憎惡,審視著眼前的另一個女人。 而這個碩長的女人卻一言不發。但是相對的,在那對綠色瞳孔的深處,卻閃動著警惕、難以捉摸和嘲弄的光。好像她就是那隻會笑的貓,用他難解如謎的笑話,把膽小困惑的愛麗絲搞得團團轉。 “是聰明人就招供吧,艾倫。”老警官低聲地說,“我們把你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比方說,我們已經知道你手上擁有一批價值連城的珠寶,是來自於科克先生的收藏,對吧,艾倫?” 她的防線馬上徹底崩潰了,視線飛快地瞥向房間另一頭的一扇門,然後她咬住嘴唇,再度微笑。但是這一次看起來可一點都不像那隻四維貓了,這是垂死前祈求憐憫的微笑。 “哦,現在看臥房保險櫃裡的那些珠寶,對你來說恐怕已是沒有什麼用了。”老警官咯咯笑了起來,“因為它們已經不在那裡了。今天下午你出門的時候,我們硬是把它們拿出來了。好了,艾倫,你是要說實話呢,還是一定要我拿手銬把你的手銬上?” “手銬?”她皺著眉喃喃地說。 “少來了,艾倫,在英國他們不是這麼說的嗎?我一點都不懷疑,你漂亮的手腕在過去,一定不只被銬過一次吧?”奎因警官突然對她失去耐性了,“是你偷了那些珠寶!” “噢,”她說,這一下她又笑開了,希望奇蹟般地複活了,“警官,你真是的,你怎麼會說這種毫無根據的夢話?你肯定它們是屬於科克先生的嗎?” “肯定?”老警官瞪大眼睛,“現在你又在玩什麼花樣?” “如果這些珠寶的確屬於科克先生,你怎麼能就這樣堅稱有人犯法了呢?警官,難道一位紳士送一些珠寶給一位淑女當禮物,也算是犯法嗎?我剛才還以為你是在說科克先生偷了那些珠寶呢,天哪!” 片刻凝重的沉默。然後埃勒里迅速地說:“你怎麼說,科克?” 喬·譚波皺著她小巧的鼻子,這件事完全把她給搞糊塗了,她把唐納德的手臂握得更緊了一點:“唐納德,你真的把那些東西送給——她了嗎?” 科克仍站在那裡。但是埃勒里從他臉上的表情感覺得到,他現在心裡就像一隻滾燙的大鍋,裡面沸騰著一種又一種的感覺,彼此纏繞,互相牽扯,就像是一條袖珍的蛇在纏拉孔奧的兩個袖珍的兒子一樣。他原本古銅色的臉上已經一點血色也沒有,好像被洗掉一樣,成了灰白一片。 他幾乎是心不在焉,鬆開握住喬的手,然後說:“是的。”甚至連正眼都沒看艾倫·盧埃斯一眼。 “怎麼樣,”盧埃斯小姐愉快地叫起來,“你看吧,根本就是庸人自擾嘛。警官,我相信你會立刻把我的珠寶還給我。我曾聽過最嚇人的故事描述美國警察如何不老實,同時……” “住口。”老警官簡潔地說,“科克,這又是怎麼回事?你的意思是說,你真的把這些貴重的珠寶當成禮物送給這個女人了?” 科克像一個被刺破的氣球一樣全身無力。在喬·譚波的注視之下,他跌進最近的一張椅子,把自己的臉埋進雙手裡,他的聲音聽起來既模糊又悲慘,“是!不是……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 “不會吧?”艾倫·盧埃斯很快地說,“科克,你的記性真糟糕。”她沒有再說下去,就匆忙走進自己的臥室。緊鎖眉頭的警佐,在奎因警官的搖頭示意之下,才鬆一點。不一會兒她又回來了,帶著一疊信紙,“我很肯定唐納德不知道他自己剛才在說什麼,奎因警官,為了證明我的清白,我不介意公開這些——私人的東西,我實在是別無選擇,不是嗎?警官。唐納德,你真可恥!” 警官嚴厲地盯著她,從她手裡接過信紙,很大聲地讀出來: 看得出來譚波小姐正在發抖:“奎因警官,”她冷冷地問,“這封……信寫日期了嗎?” “可憐的小親親,”盧埃斯小姐低聲說,“我完全了解你現在的感受,親愛的。但是連你自己都看得出來,唐納德寫這封信給我,是在你到這裡來之前,在他認識你之前;當他認識你之後……”她聳了一下她線條完美的裸肩,“'發生了一場戰爭,而我已淪為犧牲者'。我對你保證,我並不吃醋。今天晚上我請你和唐納德來,不就是證明嗎?” “太笨了。”老誓官冷笑著說,“如果這是一封由熱情的愛人寫給他的朱麗葉,要求她嫁給他的情書的話,那我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白痴。這聽起來像一個歷史故事。這一切只是外表,我會知道真相的,就算用榨也要榨出來——你們兩個都一樣。科克,你到底是中了這個女人的什麼邪,居然會在她的擺佈之下,寫出這樣的一封信來?” “擺佈?”盧埃斯小姐皺著眉頭,“唐納德,這整件事實在變得太愚蠢了。告訴他們吧,說話啊,唐納德。”她跺了一下腳,“我說你倒是說話啊!” 這個年輕的男人站起來,第一次跟盧埃斯小姐面對面。他的眼睛有一層保護色,雖然面對的是她,但是他說話的對象卻是警官:“我看這場鬧劇沒有必要再演下去了。”他說話的聲音像是從喉嚨裡硬擠出來的,“就算是我自作自受,我的確說了謊。” 埃勒里看見盧埃斯小姐的眼裡流露出極大的快慰,但是很快的又被她自己給壓下去了。 “這封信是我寫的,我把那些珠寶送給了盧埃斯小姐——或是塞維爾小姐,如果那是她的真名的話。對於她的過去我一無所知,我更可以說,我一點都不在乎。這完全是個人隱私,我不明白它現在為什麼被捲進這件——這件謀殺案的調查之中。它與這件謀殺案一點關係都沒有。” “可是唐納德……”喬·譚波幾乎要窒息了,“你……要求她嫁給你?” 盧埃斯小姐露出完全勝利的微笑:“別傻了,親愛的,就算他真的這麼做過,那又怎麼樣呢,我難道不是這個世界上最有吸引力的女人嗎?別把它看得這麼嚴重,不過是一場迷戀罷了。我相信就是這樣,不是嗎?唐納德?總而言之,它已經結束了,現在是你擁有他,你不會因為這件事反而變得小心眼兒吧,對不對?” “還真有英雄氣概。”埃勒里咕噥著。 “唐納德,你——你承認嗎?” “是的,”他以同樣粗啞的聲音回答,“我承認有。看在老天分上,我還要承受多久這樣的折磨?”他沒有看那個來自中國的嬌小女孩,“要是這事沒有必須公開的話,我希望這件事已經結束了——過去了,了結了。你們為什麼就不能放過我呢?” “我明白了。”老警官冷淡地說,“那珠寶呢?科克?” “我都送給她了。” 喬·譚波安靜地走到高個子女人的面前,說:“毫無疑問的,你是個最邪惡的傢伙,唐納德他——他不可能真的接受你的……”她轉向面部僵硬的科克,“唐納德,你知道我是不會相信這些——這些狗屁的胡說八道!你——我太了解你了,親愛的。你不可能真的去做什麼錯事的。噢,我一點都不在乎你曾經跟這麼一個下賤的冒險家有過一段……一段什麼。雖然,這真的刺傷了我,我想,但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唐納德?她到底對你做了什麼,親愛的?難道你連我都不能告訴嗎?” 他的聲音帶著某種怪異的溫柔:“你必須依我本來面貌接受我,喬。” 盧埃斯小姐一直保持著她的微笑,但現在她的聲音裡卻有種強烈的自信和驕傲:“我想我表現得已經夠有耐性的了;換了別的女人,說不定就開始大吵大鬧,鬧得你們雞犬不寧。至於你,喬·譚波,我會忘記你剛剛侮辱我的骯髒話。依我多年的經驗奉勸你:別做個愚蠢的笨瘋子。你已經擁有他了,他又是個那麼好的年輕人。” 喬·譚波根本無視她的存在,只是專注地凝視著科克那張躲閃的臉孔。 盧埃斯小姐說:“現在,警官,我堅持請你叫這些狗離開這裡,我不能再忍受這種無休無止的干擾。要是你們要待下來,那我馬上就離開。” “你想得美,”老警官酸溜溜地說,“除非經過我的許可,你不得離開。要是你妄圖離開,我將以涉嫌謀殺的罪名逮捕你;說到做到,而且這已經對你十分寬厚了。事實上,我現在馬上就可以以不受歡迎人物的名義把你關進鐵窗裡去。所以,要么就待在你的房間裡不要動,塞維爾小姐,乖一點,別想跟我耍什麼花樣。”他對面前這沉默的一對眨了眨眼,“至於你,科克,你沒有把你現在惹上的這些悲慘的麻煩和盤托出,總有一天會追悔莫及。我不知道那個女人到底邪惡到什麼地步,但是似乎她已經牢牢地拴住你了。你麻煩嘍,年輕人……走吧,孩子們。” 埃勒里嘆了口氣,挪了幾步:“你不打算繼續問一下瑪賽拉·科克,關於那些語言學書籍的事嗎?”他低聲說。他吃驚地看見科克憔悴的雙眸正跳動著狂野的警戒之色。 “你們別碰瑪賽拉,聽到沒?”這個年輕人面色鐵青地吼叫著,“不准把她拖進這檔事裡來!我告訴你們別碰她!” 奎因警官冷靜地審視著他,突然又來了興趣。然後他溫和地說:“好吧,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為了大局著想,我也有我的堅持。托馬斯,把瑪賽拉·科克小姐和她的父親帶進來!” 唐納德跳起來,像一枚導彈似地沖向門口。維利轉身正準備開門,毫無防備的被他粗暴地推到旁邊。唐納德站在門前,渾身發抖,卻很堅定:“不,我警告你們。奎因,看在老天分上,別讓你爸爸這麼做!” “怎麼,你這個驕傲自大的黃鼠狼!”警佐咆哮著,開始向前猛衝。 “等一下,維利。”埃勒里懶洋洋地說,“幹嘛搞得戲劇性啊,科克,我的老朋友,誰也不會傷害你妹妹,只是有點一定得澄清一下的小誤會。就這麼點兒事。”他走向前,友好地把手臂搭在科克僵硬的肩膀上,“讓譚波小姐帶你上樓去,科克。” “奎因,你不會……”科克乞憐地說。 “我當然不會,”埃勒里安慰。他看了嬌小的喬·譚波一眼,她嘆了一口氣,走向科克,拿起他的手,低聲溫柔地對他說了幾句話。埃勒里感到科克的肌肉放鬆了。警佐怒容滿面地開了門,讓這一對情人離開。另一個房間裡的目光立刻全部集中在他們身上。 “你也出去,艾倫。”老警官不客氣地說。她聳聳肩,在科克和喬·譚波之後緩緩離去。然而在她肩膀優雅的聳動裡,卻有著某種機警和小心,就好像她正在保護自己免遭背後的打擊似的。 維利警佐尾隨著她。 “這個女魔頭,她到底吃定了科克什麼?”老警官凝視著他們的背影低聲地說。 埃勒里嚇了一跳:“啊?噢——科克。”他拿起一支煙,很慢地擦亮一根火柴,“非常有趣,我剛剛腦海裡閃過了一絲微光,只是非常……他們來了。” 進來的不是兩個人,而是三個。維利警佐則是一臉即將爆發的怒氣。 “這個叫麥高文的傢伙不肯待在原來的地方。”他著急地說,“我是不是要把他給踢出去,警官?” “我不會讓你這麼做的,警佐。”埃勒里帶著有趣的微笑說,一面還瞥了體型龐大的麥高文一眼。 “呃,要是他堅持這麼做的話,他就死定了。”老警官大聲地說,“聽好,小姑娘……” 瑪賽拉·科克屏氣凝神地站在她的未婚夫和父親之間,安靜而瘦弱。她的父親沉重地靠在她的手臂上。老人乾枯瘦削的身軀似乎又縮水了,他很安靜,這可是怪事,一點都不像他平常那種好戰的樣子,眼睛裡閃動著詭秘的光芒。 麥高文溫和地說:“別介意,警官,我的未婚妻是個敏感脆弱的年輕女士。何況我也不敢說我自己是不是承受得起你強壯的手臂一擊。真不知道你為什麼破壞了這麼美好的一場雞尾酒會?” “你說得夠多了,麥高文先生……” 科克博士頗聲說:“你們到底對唐納德做了些什麼?你們這些該死的傢伙。” “他看起來——”瑪賽拉輕聲地說。 “問話的人應該是我。”奎因警官厲聲說,“科克博士,幾天前你通報說,那些失竊的希伯來文書籍已經找回來了,對不對?” “怎麼樣?”老學者的聲音有些嘶啞。 “'全部'都找回來了嗎?” “沒錯,我早叫你們不要小題大做,重要的是——我的書已經找到了。”他不經心地用骨瘦如柴的指頭敲著他女兒的手臂,“怎麼,你們發現是誰——偷了這些書了嗎?” “要不要用你那條老命來賭賭看?” 瑪賽拉·科克嘆口氣。她的紅唇在皮膚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紅。 麥高文開口想說什麼,又改變了主意,只是從未婚妻的臉看到未來岳父的臉。他古銅色的臉也變得十分蒼白。他咬著唇,緊握著瑪賽拉的手。 “如果要我說的話,”埃勒里低聲說,他們都凝望著他,三雙充滿恐懼的眼睛,“我們都是有理性的成年人了。科克小姐,我可以先說我對你讚賞得五體投地?” 她突然側過身,閉上雙眼。 “你什麼意思?”麥高文嘶啞地說。 “麥高文,你的未婚妻,是一個勇敢、忠誠的女孩。我其實很清楚她的心路歷程……我之前曾經一再提到,這件案子的本質裡,存在著一種很特別的'相反性',而她的腦海裡,馬上就出現一副全景——他的父親……就是你,博士……你精研……”埃勒里頓了一下,“希伯來文。她知道,這種語言的特色是:它的字義是相反的。因此……” “是我偷了那些書。”她說,帶著窒息般的吸泣,“噢,我只是害怕——” 科克博士的臉奇異地改變了:“瑪賽拉,我親愛的。”他柔聲說,然後他抓緊她的臂膀,試圖讓自己挺得更直一點。 “但是你忘了,科克小姐,”埃勒里繼續說,“在你父親的圖書室裡還有很多中文的手抄本,而中文,也是一種有著'相反性'的語文,難道不是嗎?” “中文?”她喘著氣,瞪大了眼睛。 “我想就這樣了。爸爸,沒有必要再追究這件事情了。基本上這是我的錯。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這只是科克小姐她對我常掛在嘴邊的,關於這個案子'倒置'本質,所做的過度反應而已。既然現在一切都弄清楚了,我想我們最好還是把這件事忘了吧。” “但是希伯來文的確有相反……” “哎呀,”埃勒里也嘆了口氣,“還是沒什麼用,我還是不知道這到底有什麼意思。怎麼樣,我夠朋友吧?”他對瑪賽拉和麥高文微笑,“走吧,沒事了。” “嗯,好吧,”老警官吼道,“讓他們出去,托馬斯。” 警佐站到一旁,讓這三個人過去——他們都非常安靜,而麥高文的眼神裡似乎還藏著一些別的東西。 “既然我們還在這裡,”老警官低聲說,“我應該把另外一件事也好好澄清一下。” “又是什麼事?”埃勒里也低低地問。 “菲里克斯·伯爾尼那傢伙,托馬斯……” “伯爾尼?”埃勒里瞇起了眼睛,“伯爾尼又怎麼了?” “我們終於搞清楚他在命案當天的行踪,不過還有一件事……托馬斯,把伯爾尼先生帶進來,還有那個外國小姐——就是我們剛進來的時候,挽著伯爾尼胳膊的那個。如果我的預感沒有錯的話,她跟這檔子事一定有點關係。” “跟什麼事有關係?”當警佐大步走出去的時候,埃勒里很快地問。 老警官聳了聳肩:“就連我也不知道。” 伯爾尼醉得很厲害。他步履蹣跚地進來,惡毒的眼睛閃著光芒,見棱見角的臉上帶著一抹嘲諷,跟他一起進來的女人看起來則很驚恐。她是個高大柔軟的黑髮美人,整個身軀洋溢著青春活力。她豐滿的胸部緊緊地貼在伯爾尼穿著黑色禮服的手臂上,好像她害怕放開他似的。 “有什麼事?”伯爾尼懶洋洋地說。他薄薄的嘴幽默地掀動著,“今天晚上又有什麼新節目?是犀鞭、斷頭台還是普羅克拉斯提斯的床?” “晚安,伯爾尼。”埃勒里低聲說,“我想說我們的偵查任務擴展的範圍更大了,很高興能碰到這麼有文化水準的人。犀鞭,你剛才是這麼說的?聽起來有點像荷屬非洲的話,那是什麼東西啊?” “那是一種用犀牛皮作成的鞭子。”伯爾尼說,帶著同樣那種喝醉的笑容,“如果在南非的大草原上你落到我手裡,我親愛的奎因,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讓你好好嚐一嘗犀鞭的滋味。我非常不喜歡你。我不記得我什麼時候曾經這麼討厭過自己的同類。下地獄去吧……好啦,你這個袖珍老魔頭!”他突然厲聲對奎因警官說,“你心裡面到底在想什麼啊?你就痛快說了吧,我可不想整個晚上都拿來回答白痴問題。” “白痴問題,啊?”老警官咆哮道,“你再敢這麼胡說,自作聰明的傢伙,我就叫警佐對付你,至於他會怎麼揍你那張扁平臉,你就自己想像吧。”他轉向那個女人,“你,你叫做什麼名字?” 她更挨緊了這個出版商一些,用一種充滿孩子氣的信任仰視著他。 伯爾尼懶洋洋地說:“告訴他,我的小美人。他看起來挺兇,可是不會傷人。” “我……叫,”這個女人很困難地說,“盧克列齊亞·麗佐。”她的話帶著濃重的意大利口音。 “你是從哪裡來的?” “意大利。我家……是……在……佛羅倫薩。” “佛羅倫薩,哦?”埃勒里低聲說,“這是我第一次能夠抓到貴國畫家波提切裡筆下那些充滿活力女人的主要靈感來自何處。你非常可愛,來自於一個非常可愛的城市,我親愛的女士。” 她抬眼看了他一會兒,眼光裡閃動的東西,跟剛才充滿她眼睛的恐懼可是不大相同了。但是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繼續緊抓著伯爾尼的手臂。 “聽著,我沒時間。”奎因警官大聲叫著,“你來紐約多久了,女士?” 她又看了伯爾尼一眼,伯爾尼點點頭。 “大概……一星期左右,我想。”她說,帶著溫暖柔和的噬噬聲。 “你問這個乾什麼?”伯爾尼懶洋洋地說,“你想以謀殺罪名把'麗佐女士'給扯進這件聞名遐邇的大案子裡嗎?警官,我要告你妄下斷言,還有故意恐嚇單純無知的意大利人。我的朋友盧克列齊亞'小姐'還沒結婚。” “不管她結沒結婚,”警官依然咆哮著,“我要知道命案當天,在你東十四街的單身公寓裡,她到底在幹什麼?” 埃勒里有點兒吃驚,但是伯爾尼可沒有。這個出版商臉上總是掛著醉釀釀的笑容,露出牙齒:“哦,我們的大都會警察這下子可揚起他那面道德純潔的大旗子!你想她會在那裡做什麼嘛?你一定有某個想法,否則你是不會這麼問的……問自己早就知道答案的問題的愚蠢習慣,我可真是永遠都搞不懂。你想我應該不會否認,不是嗎?” 老警官那張很像鳥的臉在接下來的幾秒裡漲得越來越紅,他怒視著伯爾尼說:“我對你在那天的行踪很有興趣。伯爾尼,別以為你可以用你的油腔滑調就可以在我面前撒下什麼煙幕蒙住我的眼。我知道這個女人是在毛里塔尼亞跟你搞到一起的。你下船到紐約之後,就跟她直接坐計程車到你的公寓,那是當天的中午之前。在你上樓到科克那裡去之前,那一天其他的時間你是怎麼過的?” 伯爾尼還是微笑著,但是在他興奮的眼睛裡卻有一種如鏡的平靜深深吸引著埃勒里:“哦,你不知道嗎,警官?” “怎麼,你……” “因為很明顯,如果你知道的話,”伯爾尼低聲說,“你就不會問我這種蠢問題。可笑,可笑極了,對吧,小美人?這位奉命保護我們的妻子房屋和居民榮譽的下流警察什麼都不知道,他那個簡單的腦袋很明顯沒有任何疑慮,也許我搞錯了,他有所懷疑,只是沒辦法確認。” 那個女人仰視著他,眼裡充滿困惑卻仰慕的眼神,很顯然,她那點兒英語水平根本聽不懂這些快速的對話。 “同時,由於他們忠於我們盎格魯撒克遜的舒適的法律迷宮,他很明白要是沒有了證據,他就像小孩不見了媽。或是——”伯爾尼還是懶洋洋的,“一個美麗動人的意大利女孩不見了她的伴,呃?警官?” 在伯爾尼的最後一句話說完之後,一陣死寂籠罩在房間裡。埃勒里瞥了他父親一眼,很不舒服地察覺到了某些可能性。老警官的臉硬得好像大理石一樣,他小小的鼻孔使他的臉看起來比平常更小,更嚴酷。而維利警佐那邊看起來也很危險:他寬闊的肩膀己經像拳擊手那樣地拱了起來,他惡狠狠地盯著出版商,帶著一種露骨的威脅,使埃勒里非常吃驚。 然後這段沉默終於過去了,警官用一種幾乎是公式化的聲音開口了:“所以你的說法是,你跟這個女人在你的公寓度過了這一整天?” 伯爾尼聳聳肩,對周圍的威脅氣氛十分冷漠:“你想嘛,當一個男人可以跟這樣一個吸引人的尤物共度一天,他會選擇待在哪裡?” “是我在問你問題。”警官平靜地說。 “好吧,我確認這一甜蜜的答案就是了。”伯爾尼微帶的那個令人不快的笑容說,“這個嚴苛的審問結束了嗎?探長?我可以讓可愛的盧克列齊亞陪我一起走嗎?這樣要求夠禮貌吧,不能讓我們的女主人在外面等太久,你知道。” “去吧!”探長說,“快滾,趁我親手把你臉上那種邪惡的笑容掐斷之前快滾!” “好極了,”伯爾尼懶洋洋地說,“來吧,親愛的,看來這裡不再需要我們了。”他把那個困惑的女人拉得更近,溫柔地摟著她向門口走去。 “但是,費利西歐,”她低聲說,“這……” “別把我意大利化了,親愛的,”伯爾尼說,“叫我菲里克斯。” 他們走了出去。 有好一陣子三個男人都沒開口。老警官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地倚著門。維利警佐則大口大口地吸氣,好像剛幹完重活兒一樣。 然後埃勒里柔和地說:“唉,算了,爸爸。別讓那個喝醉的鄉巴佬打敗你。雖然我承認,他的確捅到了我們的痛處,剛才我自己有一種感覺,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別再沉著臉了,爸爸,求你了。” “二十年來他是頭一個——”老警官很審慎地說,“頭一個想讓我犯上謀殺罪的傢伙。另一個則是那個強暴自己親生女兒的王八蛋,但是至少他還是個瘋子。” 維利警佐低聲自言自語地說了一些惡毒的話。 埃勒里搖搖他父親的手臂:“行了,行了!我要你幫我點忙,爸爸。” 奎因警官嘆口氣轉向他:“好吧。這次又是什麼事?” “今天晚上晚一點的時候,你是否可以找個理由或藉口,把那個叫塞維爾的女人騙到局裡去?順便把她那個女僕也給弄走?” “嗯,幹嘛?”警官說,突然有了興致。 “我有一個主意,”埃勒里低聲說,若有所思地叼了一根煙在嘴裡,“就是我不久前提到的'微弱的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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