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西班牙披肩之謎

第6章 第六章無人堪稱英雄

“也許你可歸諸於某種社交企圖——至少最近的部分社會風氣確實如此。”法官提議。 “也許吧,但也許並不是這樣,”埃勒里忽然一愣,“怎麼啦,特勒?” 走在墨萊探長前頭的矮小男僕忽然停了腳步,以他修整良好的手啪地拍了下自己的額頭。 “幹什麼,看在老天爺分上,你中什麼邪了?”墨萊不高興地問。 特勒看來很懊惱:“很抱歉,先生,我居然全給忘了。” “忘了?忘了什麼?”埃勒里趕忙接口問,人也一個箭步擠了上來,法官以一步之差跟著過來。 “忘了那張字條了,先生,”特勒說著垂下他那對神秘兮兮的眼睛,“剛剛才靈光一閃想起來,我真的非常抱歉,先生。” “字條!”墨萊已按捺不住了,他猛力搖著特勒的肩膀,“什麼字條?你他媽的到底講什麼鬼話?”

“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話,”特勒在痛苦和微笑之中勉強擠出這句話,扭著身子想脫開探長鐵鉗般一雙大手,“這樣子非常痛,先生……哦,紙條是我昨天晚上在我房間發現的,就是我講過的出去散步之後回房間時。” 特勒背抵著迴廊牆壁,抱歉地仰頭看著他面前的三個巨人——相較於他而言。 “好啦,”埃勒里熱切地說,“這可是大新聞一樁,特勒,你真是上帝所賜讓以色列人充飢的嗎哪。到底是怎樣一張紙條?理所當然,像你這麼個——呃——奇葩人物,絕不會忽略掉任何我們可能感興趣的蛛絲馬跡。” “是的,先生,”特勒低聲說,“我是看到某些——呃——正如您講的蛛絲馬跡,先生,我可以這麼說,這實在太怪異了,可把我給嚇了一大跳。”

“好好,特勒,”法官可急了,“這字條是指名留給你的嗎?我猜字條上一定寫著某件極要緊的事,或是跟這樁謀殺案有關的某種線索,你趕快講,愈仔細愈好。” “是不是很要緊或是和案件有沒有關聯,”矮小男僕的聲音仍然很低,“很對不起,這我不敢擔保,您知道,先生,這紙條不是留給我的,我之所以提起它,因為它是寫給——馬可先生的。” “馬可!”探長正式大叫出來,“那這玩意兒怎麼會好端端跑到你房裡去?” “只能說我也搞不懂,先生,但我可以從頭講給您聽,讓您自己判斷。我回屋子大約是九點三十分左右——先生,我的小房間在一樓僕人住的廂房那兒——我是直接回房的,字條用普通的大頭針別著,就釘在我那件外套前胸口袋上,我想不看見都不行,因為您知道,先生,每天晚上九點三十分左右,我得換上這件外套,等家裡這些客人上樓之後,他們也許會要點這個那個,或應他們要求送酒等等。當然,這段期間樓下的招呼工作仍由我們僕役長負責,所以說,您知道——”

“特勒,這是例行性的嗎?”埃勒里緩緩問道。 “是的,先生,打從我到這里工作開始就一直是這樣,這是戈弗雷太太規定的。” “屋裡每個人都知道這規定?” “哦,當然,先生,每位客人剛到這裡來時我就得讓他們知道,這是我的職責。” “在晚上九點三十分之前,你一定不會穿上這件外套,是嗎?” “是的,先生,在這之前,我的服裝正如現在您看到的,是這身黑色衣服。” “嗯,這可有趣了……好,說下去。特勒。” 特勒一躬身:“是,先生,我說下去。我當然把這字條給拿下來——事實上,它是裝在一個封了口的信封中——看看信封上寫的什麼——” “信封上的字?特勒,你可真是個奇葩,你是怎麼知道信封裡有字條的?我相信,你並沒有拆這個信封,是不是?”

“我摸出來的,”特勒莊嚴地回答,“先生,這個信封是家裡存放備用的那種最普通的信封,上頭打著這幾個字: “給約翰·馬可先生。私人。重要。今晚專人送達。 “先生,就這幾個字,我記得清清楚楚,其中'今晚'這個字底下劃了橫槓,而且大寫。” “我猜,你並不知道,”法官皺著眉,“這封信大約是什麼時候別上你外套的,特勒?” “我相信我知道,先生,”這名令人驚訝的矮小男僕居然立刻這麼回答,“是的,先生,我的確知道,是在戈弗雷太太和她的客人用完晚餐之後——大約才過幾分鐘吧——我曾回過房間一趟,打開過衣櫃,當時我還刷了刷櫃子裡的這件外套,而外套,您也許會說是鬼使神差,也曾被攤開過,當時並沒有字條,否則我不可能看不到。”

“晚餐是幾時結束的?”墨萊問。 “七點三十分過後,先生,可能是七點三十五分左右。” “之後你就又離開你的房間了,是嗎?” “是的,先生,一直到九點三十分我才又回去,這次我看到那張字條了。” “也就是說,字條被別上去,”埃勒里喃喃著,“大致是在八點十五分到九點三十分之間,太可惜了,我們確定不了誰在什麼時間曾經從牌桌走開過……之後呢,特勒?之後你怎麼做?” “我拿了這個字條,先生,去找馬可先生,但我看到他正在起居室打牌——他才剛從露台那邊回來,這您還記得,先生——我決定遵照信封上的指示,私下找機會再拿給他。於是,我就站在天井那裡等著,最後,在一局牌的空當時間,我想,是輪他當明手牌家吧,馬可先生出來透透氣,我馬上把字條送上,他當場就打開看了。我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他眼睛中出現一抹很奇特的笑意,之後,他又重讀了一遍,這次我覺得他看來相當的——”特勒找尋著準確的字眼,“相當的困惑,但他只聳聳肩,給了我小費,並且——呃——警告我不得把有關字條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然後,他就又回去打牌,我也沒事回樓上去待命了,看是否哪位客人要送酒什麼的。”

“他怎麼處理的那張字條?”探長問。 “他揉成一團放在他外套口袋裡了,先生。” “也許,這解釋了他為何不想繼續打牌一事,”埃勒里不確定地說,“了不起,特勒!要是沒有你,我們真不知道怎麼辦。” “謝謝您,先生,我想您真是太褒獎我了,還有什麼需要我再報告的嗎?” “很快就又需要用到你的,”墨萊陰陰地說,“現在,跟我們去查馬可的房間,我有預感,在那裡我們一定會挖出更多鬼東西來!” 在長廊最靠東邊一角,有一名穿制服的警員守著,兩腳大爺一般蹺在椅腳上,椅子則斜懸著抵住門。 “有任何情況嗎,魯斯?”探長開口問道。 該警員懶洋洋地伸頭到一扇開著的窗戶外吐了口痰,搖搖頭:“安靜得跟個地獄一樣,老大,每個人好像都不敢走近這裡。”

“可以想像,”墨萊輕輕地說,“魯斯,你站到一旁去,我來檢查檢查我們這位馬可先生的窩。”他伸手向門鈕,把門打開。 其實,樓下起居室的精緻程度已很自然讓他們三人對此臥房有基本的想像和心理準備,但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這下,他們可真見識到西班牙角此地的客房標準究竟到何種地步了,不知情的可能會誤認為是哪個國王的寢宮。 這間臥房可以說是西班牙式寢室的極至了,觸目之處無一不是精品——由深黑的木頭、鍛鐵及各種原色質材所合成的一種古樸氛圍。四張海報大的巨型床鋪上飾著皇族般的天蓋,由此天蓋懸掛下華麗且厚重無比的織綿。廊柱、床鋪、寫字台、椅子、衣櫃以及桌子都經過精工雕飾,房內的主照明設備高懸頭上,由鍵條、雕花鍛鐵和玻璃巧妙組成的巨型燭燈,其上挺立著兩根蠟質大燭,衣櫃上安裝著精美的各色支架,一個石砌的壁爐,從其烤炙的外觀來判斷,顯然是曾燒過與此壁爐同比例的巨大圓木,以供室內取暖之用。

“老戈弗雷可真擺闊,不是嗎?”埃勒里輕聲評論,踏入室中,“但搞半天所為何來?結果只是便宜了一個想藉此從他窮日子一步登天、只亦步亦趨纏著女主人的不受歡迎的客人罷了,說白一點好了,就是這個現眼的馬可先生。住進這樣的房間,馬可一定利用如此壯麗的背景好好展示他最有利的一面,你們想,甚至在他死後你都看得出他的西班牙人風味,如果他穿著長襪和內衣在這……” “光著他那兩隻性感的雙腿還有可能一些,”墨萊探長沒好氣地說,“別沒事盡嚼舌頭了,奎因先生。依據魯斯的報告,他問過女傭,今天就連她們也沒來得及到這個房間來打掃收拾,因為事發之後我們來得太快了,之後,從清晨六點四十五分一直到現在,魯斯便一直呆在房間外頭,也就是說,昨天晚上這房間是什麼樣子,現在還是什麼樣子,一切維持在昨晚馬可打完橋牌後的樣子。”

“除非有誰昨天深夜偷偷來拜訪過,”麥克林法官優心忡忡地指出這點,“我實在很懷疑現在——”他走向前,伸長脖子看向床鋪。床單被扯動過,這誰都看得出來,床單一角及圖樣華麗的棉被掀了過來——很明顯是昨晚之前某名女傭所為,好方便於客人上床入睡。然而,從床上那個方方大大且蓬鬆無比的枕頭看來,沒人枕過,此外,床上也看不出有任何躺過人的痕跡,棉被上隨手扔著一套微皺的白色尼龍外衣褲,一件白襯衫,一個牡礪色活結領帶,一套兩件式內衣,一條揉成一團的手帕,以及一雙白絲襪,看得出來全是穿過的衣物。靠床的地板上則擺著一雙白牛皮男鞋。 “特勒,你來看看,昨晚馬可穿的是不是這些衣物?”老紳士問。 原本靜靜停在門道一旁的矮小男僕,在刑警魯斯稍帶驚訝的神色下,快步走到麥克林法官身旁,先彎腰仔細看著這堆零亂衣物,又仔細看過鞋子,這才抬起他那充滿不可思議之神采的眼睛,極恭敬地回答:“是的,先生。”

“缺了什麼嗎?”墨萊問。 “沒有,先生,可能,”特勒停了好半晌才審慎地繼續說,“只除了口袋裡的東西。應該有個表——愛琴表,放射狀的表面數字,先生,而且白金鑲寶石——好像不在這裡,還有馬可先生的皮夾和香煙盒好像也不見了。” 墨萊以不太心甘情願的某種尊敬眼神看著特勒:“好傢伙,特勒,如果哪天你想幹刑警的話,隨時可來找我。好吧,奎因先生,這你做何感想?” 埃勒里隨手以兩根指頭挑起白長褲,聳聳肩,又隨手讓它掉回床上:“我應該做何感想才是呢?” “好啦,”法官憤恨不已地說話了,“我們先發現這個人赤裸裸地死在那裡,現在我們又找到他昨夜所穿的衣服,我們究竟該怎麼想這件事?我承認這實在是個很離奇也很狠毒的結果,我甚至相信,昨晚分明是他自己只披了個鬼披肩,就這麼赤裸裸地走下露台那裡去的!” “瘋了,真的瘋了,”墨萊也字字珠璣地附和,“抱歉,法官,你要不要也順便替我解釋一下,我他媽是怎麼鬼迷了心竅了,居然要我手下上天下海地去找他的衣服?我見鬼了,居然沒想到從他房間找起,這是傻瓜都知道的事嘛!” “兩位,兩位,”埃勒里詫笑起來,但兩眼仍盯著床上的一堆衣服,“很明顯,親愛的梭倫,你也應該考慮到另一種相對的可能,聽起來也一樣太不可思議,那就是,殺馬可的兇手是在這房間動的手,再脫去他的衣服,然後扛著他的屍體,穿過這間空曠的大房子,到露台上去!不,不,法官,就像探長所說的,合理的解釋應該比這簡單才是,而我猜想,就跟前幾樁事一樣,特勒可幫我們說明這點,如何,特勒?” “我想,我可以的,先生。”特勒帶點羞怯地低聲回答,並以明亮的眼睛看著埃勒里。 “那就說吧,”埃勒里催促他,“好人做到底。我相信昨天晚上馬可回到這房間是自己脫了這一身衣服的,而且打算換一身不同的服裝,是吧?” 麥克林法官的老臉整個垮了:“看來我真的是老糊塗了,完全是我自己愚昧不明,讓這個赤裸事件把我引到迷宮裡去。當然事情一定是這樣子,沒錯。” “是的,先生,”特勒莊嚴地點點頭說,“您知道,先生,我另外有個狐狸洞——其實是餐具室一類的小房間——在大廳過去最靠西側那兒,我每天深夜都待命在那裡,等到客人全入睡為止。昨夜,我想是十一點四十五分光景吧,有客人按鈴叫我——按鈕就在床邊,這您很容易找得到,墨萊探長——於是我就趕快到馬可先生房間來。” “差不多是他打完橋牌上樓來時。”墨萊探長喃喃著,“他就站在大床旁,一邊掏著這一堆衣服的所有口袋,但裡面什麼也沒有。” “是那時間沒錯,先生,在我進房時,馬可先生正脫下這件白上衣,臉紅紅的,好像什麼事很煩。他——哦——他還罵我'該死,怎麼這樣慢吞吞的',要我馬上替他倒一杯雙份威士忌蘇打水上來。他說話時還一邊把準備要穿的衣服擺在床上。” “這樣修理你,嗯?”探長平靜地說,“講下去。” “等我端了威士忌蘇打水上來,先生,他——呃——已經選好了衣服,全攤在在床鋪上。” “全攤在床鋪上?”埃勒里急了,“拜託你,特勒,說話時省掉那些優雅的修辭,你也知道,我們不能這麼耗一整個星期。” “是,先生。全在那裡,”特勒抿了抿嘴唇,眼珠也滴溜溜轉著,“包括他的深灰色外套,雙排扣,還帶背心;深灰色帶黑點長褲;白襯衫,附領子的;暗灰色活結領帶,整套的兩件式新內衣;黑色絲質襪子;黑色襪帶;黑色的吊褲帶;一條灰色的裝在飾用絲手帕,裝在外套胸前口袋裡的;黑氈帽;黑檀木手杖以及專配他如此盛裝打扮的黑色長披肩。” “等等,特勒,我一直認真追問有關這件披肩的問題,你對他昨晚為什麼穿這披肩可有什麼想法沒有?說真的這樣的裝扮還真怪異。” “的確怪異,先生。但馬可先生有點與眾不同,他穿衣服的品味嘛,先生……”特勒憂傷地搖著他梳理光整的小腦袋,“我記得他還喃喃抱怨著好像晚上天氣叫人發冷之類的,這倒是真的,先生,尤其是他要我幫他拿出那件披肩時。然後——” “他打算外出嗎?” “當然——這我不敢說準,先生,可是在我看起來的確如此。” “他常這麼晚還換裝嗎?” “哦不,先生,昨晚很不尋常。總而言之,先生,在我幫他擺好這些衣物時,他進了浴室衝了個澡,稍後他穿著拖鞋和浴袍出來,刮了鬍子也梳了——” “怪啦,三更半夜,他到底想去哪兒?”墨萊嗓門大了起來,“這還真是打扮出門的好時間!” “是啊,先生,”特勒小聲接話,“我也覺得很奇怪,但我很自然地感覺出,他可能是和某位女士碰面的,先生,您知道——” “女士!”法官也叫了起來,“這你怎麼知道的?” “他臉上的表情,先生,還有一種很確定的渴望之感,這種時候會出現在他襯衫領子上的每一絲皺褶上——哦,先生,我該說大部分的皺褶上,在他打扮要去和——呃——某些個特別的女士見面時,他的表情舉止總是這樣,事實上,他還是狠狠罵了我——哦,罵了我——”說到這兒,特勒像忽然找不到正確的字眼似的,一抹奇特的眼神出現在他眼底,但一閃而逝。 埃勒里一直注視著他:“你並不喜歡這位馬可先生,是嗎,特勒?” 特勒露出不便附和的笑容,顯然他的自製能力又回頭了:“先生,我不應該說這些,但先生——他實在是一位很難伺候的先生,最難伺候,以及,如果一定還有什麼的話,您還可以這麼講,他實在是個太重視外觀的人,他在浴室一照鏡子就得花上十五分鐘到半個小時,看完左邊,再看右邊,那樣子啊,好像非確定每一個毛孔都乾乾淨淨不可,或比較出右邊臉頰是否比左邊更迷人,而且——呃——他還噴香水。” “噴香水!”法官大叫,嚇壞了。 “要命,特勒,可真是要命,”埃勒里仍滿臉含笑,“抱歉,要你如此勉為其難談我們這個寶貝,實在情非得已。但說真的,你從僕役的角度觀察這堆事——哦,真了不起!剛剛你講到他從浴室出來,然後呢?” “去見女人,嗯?”墨萊喃喃著,似乎心還被這事揪著。 “是,先生,他洗完澡從浴室出來,我正幫他把原來口袋中的東西放到他要穿的衣服口袋——一些零錢,還有我提過的手錶、皮夾和香煙盒,此外就是一些零碎東西。當然,我指的是他那黑色外衣,沒想到他忽然衝過來,一把就將衣服從我手中搶走,還罵我'愛管閒事的該死傢伙',先生,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就是這樣,然後他就把我趕出房間,還生氣地說穿衣服他自己會。” “搞半天是這樣。”墨萊才開口,埃勒里馬上打斷他:“可能不只這樣,”他思索著並註視著眼前的矮小男僕,“特勒,他之所以忽然如此暴怒,你覺得有什麼特別原因沒有?是不是你在他外套口袋看到某個——呃——隱私性的東西?” 特勒機靈地點頭:“是的先生,那張字條。” “哦,就因為這個,他才這樣把你趕出來的,是嗎?” “我猜是的,先生,”特勒喟嘆了一聲,“事實上,我還很肯定的,因為在我出房門時,我瞄到他撕掉了那張字條以及裝字條的信封,還把碎紙片扔到那邊的壁爐裡,壁爐昨晚稍早也是我負責點燃的。” 不約而同,三個人一起衝到壁爐前,眼睛也同樣閃著期待的神采;特勒則留在原地,恭謹地旁觀。然後,壁爐前的三個人全跪了下來,七手八腳地開始翻看那一小堆冷去的灰燼。特勒清了清喉嚨,眼睛眨巴了數次,快步走到房間遠遠一側的衣櫃前,他開了櫃子門,伸頭進去。 “要不是燒——”墨萊低咒出聲。 “小心,”埃勒里大叫,“還有機會——如果沒完全燒掉,那會一碰就碎——” 五分鐘之後,三人拍拍污黑的雙手,沮喪到了極點,因為什麼也沒留了。 “燒得一干二淨,”探長欲哭無淚,“真是倒霉透了,他媽的全都——” “等等,”埃勒里起身,急急地再查看一眼,“依我看,這些灰燼不太像紙張燒的,當然,還不能清楚地斷言……”他忽然住了口,銳利的目光看向特勒,特勒正冷靜地關回衣櫃門,“特勒,你那邊搞什麼鬼?” “沒有啊,先生,只是檢查一下馬可先生的衣櫃而已,”特勒謹慎地回答,“我忽然想到,除了我剛剛講的那些衣物之外,也許你們會想知道還有哪些衣服不見了。” 埃勒里睜大眼睛瞪了他半晌,接著他大笑起來:“特勒,到我這兒來,隔這麼遠太生分了。你發現什麼不見了嗎?” “沒有,先生。”特勒回答,神色有點狼狽。 “確定?” “非常確定。您知道,先生,我完全知道馬可先生櫃子裡應該有哪些東西,如果您希望我來檢查這房裡的所有櫃子——” “好主意,那就來吧,”埃勒里轉身環視了房間一圈,彷彿在找著某物一般,而特勒——他淡淡的瘦小臉上浮起一絲滿意的笑——走向雕飾華美的櫃子,拉開了抽屜,探長無聲地踱著方步看著他。 埃勒里和法官又交換了一個眼神兒,什麼話也沒說,也分頭一起搜查起房間來。他們的行動完全無聲無息,因此,房裡惟一的聲響便來自於特勒拉抽屜和關抽屜。 “沒有,”終於,特勒哀傷地宣布,關上櫃子最底的抽屜,“沒有任何一樣不該有的東西,也沒任何東西遺失,很抱歉,先生。” “瞧你說得好像是你做錯了什麼一樣,”埃勒里說,一邊走向浴室,浴室門本來就開著,“好主意,特勒,但——”他說到這兒,走入了浴室。 “媽的別說字條,連個字母都沒留下,”探長陰沉地說,“這只扁蝨可真叫手腳乾淨,好吧,我想這就——” 埃勒里打斷了他,聲音意外地冷酷,他們這才發現他又出現在浴室門口,表情肅然。他盯著特勒漠無表情的臉。 “特勒。”聲音平板,不帶任何情感。 “是的,先生?”矮小男僕躬身問道。 “你說你沒看內容就將字條交給了馬可先生,這是謊言,對不對?” 特勒的眼中出現了某種難以言喻之色,耳根也開始紅了:“先生,請你再說一遍,很抱歉我沒聽清楚。”他回答得倒還平靜。 兩人目光先直直相遇,半晌,埃勒里一嘆:“是我抱歉,但我不得不弄清楚,昨晚在馬可把你轟出門之後,你沒再回房間來嗎?” “我沒有,先生。”男僕的聲音仍平靜如前。 “你直接睡了?” “是的,先生,我先回待命的小房間,看看有沒有其他客人召喚。您知道,先生,還有慕恩先生和柯特先生在,此外,我認為庫馬先生也在,當時我並不知道庫馬先生已經被綁架了。在發現沒人需要服務之後,我就下樓回自己房間睡了。” “馬可趕你走是幾點的事?” “先生,我想差不多正好午夜十二點。” 埃勒里又嘆口氣,轉頭看向墨萊和麥克林法官,這兩人如丈二金剛般摸不著頭腦。 “還有,特勒,我猜,你也看到慕恩先生,然後是慕恩太太上樓回房,是嗎?” “慕恩先生約在八點三十分上樓,但我並未看著慕恩太太回房。” “我了解,”埃勒里說著走到一旁,“兩位,”他若有所失地說,“字條在這裡。” 第一眼,他們看到的是盟洗台邊擺著刮鬍子用具——沾著白色幹肥皂沫的刷子,安全刀片,一小瓶綠色化妝水,還有一小罐刮鬍膏。埃勒里拇指一比,他們走了進去,發現字條擺在蓋著的馬桶蓋上。 這是由米色碎紙片拼成的——紙片顯然和放在露台圓桌上的一模一樣。每一張碎片都又髒又皺,絕大部分邊緣都焦了,而且顯然——從勉力拼回正長方形所形成的破洞處來看——極不完整。不難發現,這是某人將它們從壁爐裡挑了出來了,再依照紙張撕開的邊來對,勉勉強強湊合成的。 此外,在馬桶旁的瓷磚地板上,另有一小堆同樣的米色碎紙片。 “不用管地上那堆,”埃勒里指出,“那些屬於信封部分,而且燒得什麼也看不出來了,你們看看字條內容吧!” “是你拼成的嗎?”法官問。 “我?”埃勒里一聳肩,“我發現時就擺成這樣。” 墨萊和法官彎身下去。儘管斷章殘篇,但這的確仍能辨識出是一份留言字條,沒日期,沒稱謂,打字機打的字,可見的內容如下: “羅莎!”法官驚叫,“這——這不可能啊,這絕不可能是——怎麼,這怎麼說都絕不可能!” “瘋了,”墨萊探長則喃喃著,“全瘋了,這該死的案子從頭瘋到尾。” “我不懂——這可怪了。” “很整人的,是沒錯,”埃勒里直直地說,“至少,對馬可而言是如此,你們知道,正是在這字條的召喚之下,他乖乖走向死亡,伸頭接受咔嚓一刀。” “你認為這樁謀殺案是預謀殺人嗎?”法官問,“而且用這張字條來誘殺他,是嗎?” “這應該不難判定。” “這裡意思應該是,”法官整著眉看著字條碎片,“'今晚一點整我在露台等你',(Meet me on the terrace tonight at 1 o' clock),然後It's——啊,對,一定是——'事關重大,你得——'我猜應該是'隻身前來'(It's very important I mustsee you alone)——然後再來——應該是'我也會隻身前往'(I will be alone,too)後面的就簡單了:'拜託,拜託,千萬別讓我空等。羅莎'(Please,please don't fail roe,Rosa)。” “現在,我得馬上找,”探長森冷地說著,即知即行一直走向門,“這位年輕小姐談談,”接著他緩緩轉過身來,“嘿,這真讓我想不通,到底是誰這麼好心把字條拼起來?可能是特勒吧,如果真——” “特勒講的都是實話,”埃勒里茫然地拭著他的夾鼻眼鏡說,“我相信。至於,拼這張字條的究竟是不是他這個問題,我想,他不會忽然笨到拼完後還把它大大咧咧留在這裡,這傢伙可聰明得很,不不,不用考慮他。” “從另一方面來看,昨晚在馬可離開房間赴約之後,一定有人偷偷潛入此地,從壁爐灰燼中找出這些殘餘的碎片——我敢說昨晚壁爐的火一定很微弱,快熄了,但馬可沒留意到,可以想見他太興奮了,滿腦子都是約會這事——帶到浴室這兒來,挑出信封部分的碎片扔一旁,再小心地把字條碎片組合成這個樣子。” “為什麼到浴室來拼?”墨萊低吠著,“這裡可能大有文章。” 埃勒里一聳肩:“我不確知這是否是重點,也許他希望在拼湊過程中保持隱秘——預防被誰意外打斷,”說著,他從口袋裡摸出個玻璃紙袋,小心翼翼地將字條碎片裝進去。 “探長,我們得留存這個重要證物,就先暫放在我這兒好了。” “字條上的署名部分,”麥克林法官低聲說,平日秩序井然的思維似乎有點亂了套,“也是打出來的,看來——” 埃勒里已走到浴室門邊了:“特勒。”他叫著。 矮小男僕仍一直留在原地,這會兒以極恭謹的態度應聲道:“是的,先生?” 埃勒里悠閒地走向他,掏出香煙盒,啪一聲打開,說:“來一根?” 特勒似乎嚇了一跳:“哦不,先生,我怎麼可以這樣!” “別這麼拘謹,輕鬆點。”埃勒里塞了根煙到唇上,這時浴室裡那兩個也出來了,站在門邊不解且無言地看著。特勒變魔術般從自己身上某處拿出火柴來,擦亮,必恭必敬地送到埃勒里嘴上的香煙之前,“謝謝,特勒,你知道,”埃勒里愉悅地吐出口煙說,“到目前為止,你對這個案子真是貢獻很多,真不敢想像要是沒有你我們該怎麼辦。” “謝謝您的誇獎,先生,我只是做了分內之事而已。” “不,事實如此,對了,我問你,家裡有打字機嗎?” 特勒眨了下眼說:“我想有的,先生,放在圖書室裡。” “只有一架嗎?” “是的,先生。您知道,戈弗雷先生夏天到這裡來就完全把生意丟開了,甚至秘書都不帶,因此,幾乎用不到打字機。” “嗯……當然啦,特勒,其實用不著我費神為你指出你的不利之處,相信你也想到了。” “我真的有不利之處嗎,先生?” “有的,比方說——借用戈弗雷先生的說法——在此次有人大發慈悲將馬可給幹掉一事中,你似乎是最後一個見到馬可活著的人,這實在太倒霉了,現在,如果有什麼好運站在我們這邊,來扭轉——” “但先生,”特勒有禮地說著,輕搓著他那雙小手,“的確有這樣的好運存在。” “哦?”埃勒里猛然取下了嘴上的煙。 “您知道,先生,我並不是最後一個見到馬可先生活著的人——我的意思是,先生,當然不包括兇手在內。”說到這裡,特勒咳了一下,停了嘴,審慎地垂下眼睛。 墨萊從房間另一端撲了過來:“你這氣死人的小惡鬼!”他咆哮起來,“要從你這兒問出東西,媽的就跟拔牙一樣,你為什麼不早講——” “拜託你,探長,”埃勒里低聲打圓場,“特勒和我彼此了解,真相的揭露得通過某種——呃——較精緻的陳述過程。然後呢,特勒?” 矮小男僕又咳了一聲,不同的是,這回的咳聲裡帶有極其為難的成分:“先生,我真不知道我該不該講,這對我的身份而言實在太敏感了,您知道——就如同您說的——” “講,該死的東西!”探長聲如洪鐘。 “先生,就在我被馬可先生趕出房間,準備回我的待命房間時,”特勒已冷靜了下來,“我聽見有上樓的腳步聲,而我也看到她——” “她,特勒?”埃勒里柔聲地問,並以眼神制止墨萊。 “是的先生,我看著她走上長廊,走向馬可先生房間,走得很急——而且沒敲門。” “沒敲門,哦?”法官低聲說,“那就是說她——不管這個她是什麼人——正是那個從壁爐裡找出字條碎片的人嘍?” “我不認為如此,先生,”特勒有點懊惱地說,“因為馬可先生當時還在更衣,不可能已換完裝,畢竟我前腳剛走才不過一分鐘左右而已,他人仍在房間裡,此外,我還聽到他們兩人吵了起來——” “吵!” “哦,是的,先生,而且吵得很兇。” “我想,”埃勒里仍很溫柔,“特勒,你講過你待命的小房間在長廊的另一端盡頭,那意思是說你趴在馬可房門邊偷聽了?” “不,先生,是他們講話的聲音實在——實在太大了,我想不聽到都不行,後來他們很快安靜下來。” 墨萊抿著下唇,踱著方步,惡狠狠地看著特勒梳理光潔的小腦袋,那樣子好像恨不得有劊子手的大斧在手。 “好吧好吧,特勒,”埃勒里帶著充滿同志情誼的笑容說,“你該說出馬可先生這位深夜悄悄上門的客人是誰了吧?” 特勒緊咬住嘴唇,看著探長,然後他緊繃的嘴角一鬆,出現個極驚慌的表情:“這真是讓人難以啟齒,先生,尤其馬可先生還這麼大聲吼她——我記得確切的字眼,先生,如果你們不見怪我說出口的話——'你這愛管閒事的該死婊子'……” “她究竟是誰?”墨萊正式爆發了,一刻也無法再忍了。 “戈弗雷太太,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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