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西班牙披肩之謎

第5章 第五章詭異賓客之屋

他們發現整個天井空無一人,只除了兩名看來無聊到極點的值班警員。他們繼續尾隨著墨萊跨過這片石板地,走到一個摩爾式拱廊,由此進入另一個小迴廊中,此處,牆上是傳統阿拉伯式的蔓藤花紋,底部護牆板則是上釉的彩瓷。 “光看外表,你實在看不出我們這位大財主有如此的東方美學品味,”埃勒里說,“很顯然,他是刻意要他的建築師建造出這麼一幢帶摩爾風味的西班牙宅第來,這頗像弗洛伊德。” “我常常很好奇,”老紳士沒好氣地說,“你怎麼可能睡起覺來打鼾也如此甜美響亮——這麼多刁鑽古怪的念頭在腦子裡。” “而且,”埃勒里沒理會,他頓了一下,伸手摸摸一塊紅、黃、綠三色的鮮豔瓷磚,“我很懷疑,如此的撒拉森氛圍中——再調以如此的火熱西班牙氣味——依然對日耳曼式的沉靜心靈發生不了什麼作用,正如濕柴點不起熱火一般。我們這裡顯然就有一個標準的歐美女性典型,比方說,康斯特布爾太太,她……”

“進來吧,兩位,”墨萊探長煩躁地說,“我們還有一堆活兒等著幹。” 他們走進的房間是相當寬敞的一間西班牙式起居室,讓人彷彿從鄉下農莊一步跨入中世紀的卡斯蒂利亞王國一般。人已到齊——康斯特布爾太太,朦朧天光中愈發顯得蒼白,原本驚懼常駐的眼睛如今小心地眨巴著;慕恩夫妻則是兩尊不言不笑的雕像;戈弗雷太太緊張地和自己的手帕拉扯著;還有羅莎,她身後鬱鬱寡歡的厄爾·柯特,以及沃爾特·戈弗雷,此人仍一身臟兮兮的工作服,仍像個地位低賤的肥胖雜工般極不相稱地踩過地板上的精美蓆墊。很顯然,約翰·馬可仍像一片烏雲般籠罩在所有人頭上。 “我們待會兒就先檢查他的房間,”墨萊繼續說著,眼神顧此失彼,“好啦,大夥兒,聽著,我有任務在身情非得已,我不管你們之中誰是何方神聖,誰多麼悲痛欲絕,或誰有一肚子苦水冤屈傾吐不完,我們嚴明公正的州郡政府機構完全一視同仁,包括你在內,戈弗雷先生,”這肥而矮的富豪以不滿的眼神盯著墨萊,但墨萊沒理他,“我要把這事追個水落石出,誰也休想擋住我的去路,這樣說夠清楚了嗎?”

戈弗雷頓了一下:“不會有人擋你的,”他不悅地說,“不必先來這樣的開場白,要開始就開始吧!” “沒錯,這正是我要做的——開始,”墨萊陰笑起來,“往往先要讓涉入一樁謀殺案的人知道,這裡頭可真的一點也不好玩,他們總不怎麼肯相信。戈弗雷先生,你好像最有意見,那我們就由你開頭好了。我問你,被害人,也就是約翰·馬可,之所以整個夏天泡在這裡,據說跟你完全無關,這是真的嗎?” 戈弗雷古怪地掃了他老婆緊繃的臉一眼說:“是戈弗雷太太這麼告訴你的嗎?”他看起來真的很意外。 “別管戈弗雷太太跟我說了什麼,請你只回答問題就好。” “沒錯,是與我無關。” “在戈弗雷太太出口邀他來此之前你就認識他嗎?”

“探長,在社交場上,我認識的人很少,”百萬富翁冷冷地說,“我確信,戈弗雷太太是在城裡某個宴會場合結識他的,可能曾經跟我介紹過。” “和他有生意上的往來嗎?” “對不起,我沒聽清楚你問的!”戈弗雷看來血氣上湧。 “你和他有生意往來嗎?”墨萊不為所動。 “荒唐至極!我整個夏天算起來跟這傢伙講話不超過三個字,我討厭這個人,我也不管他是否認得誰,當然,一方面也是因為我從不涉足戈弗雷太太的私人社交圈子之中——” “今天凌晨一點時你人在哪裡?” 百萬富翁的眼神凌厲如毒蛇吐信:“床上,睡覺。” “你是幾點上床的?” “十點三十分。” 墨萊厲聲質疑:“把你家裡滿屋子客人丟在一旁?”

戈弗雷的語氣有意地柔和起來:“探長,他們不是我的客人,是我夫人的,我們最好先把這一點給弄清楚,你待會兒問這些人時,我相信你一定會清清楚楚發現,我和他們可一點點牽扯也沒有。” “沃爾特!”斯特拉·戈弗雷以痛苦的聲音叫了起來,但她馬上警覺地緊咬住嘴唇;年輕的羅莎則不忍地避過臉去,她黝黑的臉上浮現著極為難的神情;慕恩夫婦兩人看來也極不自在,高大的慕恩先生更是含混地嘟囔著;只有康斯特布爾太太仍幽幽地保持她一貫的樣子。 “也就是說,你最後看見馬可是昨夜的十點三十分?” 戈弗雷先生看著探長說:“別傻了。” “什麼?”探長粗喘著氣。 “就算我在十點三十分之後見過馬可,你想我會老實承認嗎?”百萬富翁扯著他身上的工作服,連舉止都像個乾活流汗的小工,然後,他明明白白地笑了起來,“老兄,你這是沒事找事浪費時間。”

埃勒里眼見墨萊的一雙大手用勁絞著都要痙攣了,脖子上青筋突現,然而,他只稍稍甩了下腦袋,鎮靜地又問:“誰是最後見到馬可的人?” 現場立刻陷入死寂,墨萊兩眼滴溜溜四下轉著,搜尋著。 “怎麼樣?是誰?”他耐著性子說,“別緊張,別害怕,我只是想追踪出他被謀害之前的確切行踪罷了。” 戈弗雷太太努力扮一個笑臉說:“我們——我們一起打橋牌。” “嗯,這才像話!都誰打了,昨晚的橋牌?” “慕恩太太和柯特先生一組,”斯特拉·戈弗雷低聲地說,“對抗康斯特布爾太太和馬可先生。本來慕恩先生,我女兒,我哥哥戴維和我也打算另開一桌,但因為羅莎和戴維不知道溜哪兒去了,我和慕恩先生只好一旁觀戰。昨天晚餐之後大家曾各自散開一小段時間,後來又聚回天井,之後我們就進到起居室——你知道,就是這個房間——開始打牌,時間大概是八點左右,哦——應該說八點剛過不久,一直玩到午夜時候,正確地講,大概是差一刻十二點吧。就這樣,探長。”

“之後呢?” 她垂下眼瞼:“幹什麼——結束了嘛,就這樣。馬可先生第一個離開,他——他在牌局快結束那段時間似乎有點煩躁,最後一盤才結束,他就起身跟大家道晚安,上樓回他的房間去了,其他人——” “他是隻身上樓的?” “我想——是的,他是一個人,沒錯。” “是這樣子嗎,在場各位?” 每個人都急急地點著頭,只除了沃爾特·戈弗雷,他小而醜的臉上隱隱有幾許嘲諷。 “抱歉,探長,我可否打岔一下,”墨萊聳聳肩,埃勒里帶著友善的笑容面向在場諸人說,“戈弗雷太太,從牌局開始到結束這一長段時間,你們每個人都一直在這房間裡沒離開嗎?” 她的神色有點恍惚:“哦,我想不是這樣,說起來,整個晚上每個人都多多少少離開過一會兒吧,但誰也不會特別去留意——”

“打牌的四個人一晚上都沒換過嗎?還是說有誰替換過誰?” 戈弗雷太太稍稍一側臉說:“我——我不記得了。” 慕恩太太漂亮且線條鋒利的臉孔這一剎那間有了生氣,她白金色的頭髮在穿過窗戶的陽光的拂照下熠熠發亮。 “我記得,柯特先生曾經要戈弗雷太太跟他換個手——應該是九點左右。戈弗雷太太拒絕了,戈弗雷太太說,如果柯特先生不想打,也許可以找慕恩先生接手。” “沒錯。”慕恩立刻接口,“是這樣,沒錯,我差點把這全給忘了,塞西莉雅,”他一張赤褐色的臉的確宛如桃木雕成,“我接手,柯特就走開了。” “哦,他走開了,真的?”探長問,“柯特先生,那你到哪兒去啦?” 這個年輕小伙子兩耳通紅,憤怒地回答:“我去哪裡有什麼關係?我離開時馬可人還好好地坐在牌桌上。”

“你去了哪裡?” “哦——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柯特繃著臉似乎是低咒著,“我去找羅莎——找戈弗雷小姐。”——羅莎的背一緊,呼吸聲清晰可聞——“在晚餐用後沒多久,她和她舅舅兩人就不知道走到哪兒去了,而且一直沒回來,我不知道——” “我自己照顧得了自己。”羅莎冷冷地說,連臉都不轉過來。 “昨天晚上你照顧了你自己,是嗎,”柯特陰森森地反諷,“那可真是照顧自己的好法子——” “我一直認為你是勇敢無畏的男子漢大英雄,現在——” “羅莎,親愛的。”戈弗雷太太無助地插嘴想打圓場。 “柯特先生離開大約多長時間呢?”埃勒里問,但沒人回答,“到底多久,慕恩太太?” “哦,很長一段時間。”退休女演員尖聲回答。

“也就是說,只有柯特先生一個人離開過起居室,且離開——很長一段時間,是嗎?” 不約而同,在場諸人一陣面面相覷,但誰也不說話,末了,還是慕恩太太發難,以她金屬般森冷高亢的聲音說:“不,還有——馬可先生他也離開過。” 死亡般的沉寂瞬間把所有人全包圍起來。 “那他又是什麼時間離開的呢?”埃勒里柔和的問話穿破這無聲的死寂。 “就在柯特先生走開後幾分鐘,”慕恩太太纖細白皙的手拂拂頭髮,並刻意擺出一個看似風情但緊張無比的媚笑。 “他要戈弗雷太太替他打幾把,然後跟大家告退一聲,就走到外頭天井去了。” “你的記憶力真棒,不是嗎,慕恩太太?”墨萊粗聲說。 “哦,是這樣子,沒錯啊——記憶力良好——馬可先生就常常這樣子說我——”

“柯特,你到底去了哪些地方?”墨萊斷然逼問。 年輕人的淡褐色眼珠中有某種騷動之物:“哦,我就在這一帶四下亂走,我喊了羅莎好幾次,但沒找到她。” “你是在馬可正式不打牌之前回到起居室的嗎?” “這嘛……” “抱歉,先生,但我想我可以回答這個問題,”一個輕柔愉悅的男聲從稍遠的廊道處傳來,眾人聞聲皆轉過身去,凝視著聲音的來源。這是一個矮小男子,一身剪裁合身的黑衣服,相當謙恭、相當自製地半躬著身站在那裡。正確地說,他是個膚色白皙的侏儒型人物,手腳又細又短,但五官長相卻幹乾淨淨,因此,反倒給人一種極其恍惚不真實之感——淡色的皮膚,平而修長的眼睛——似乎有著東方人的血統,偏偏他開口便是極流暢的正統英語,且身上衣服樣式也是典型的倫敦保守風味——“歐亞混血的後裔。”埃勒里腦中如此評論。 “你是什麼人呢?”探長下馬威似地厲聲發間。 “特勒!回你該回的地方去!”沃爾特·戈弗雷暴怒地吼著,握著兩個粗大拳頭向黑衣矮子逼去,“誰叫你自作聰明跑來獻寶?這裡還輪不到你講話!” 黑衣小矮子萬分歉意地應了聲:“是,戈弗雷先生。”轉身便待離去,然而,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詭異的光彩。 “等等,先別走,”墨萊急急地喊住他,“戈弗雷先生,請別乾擾我們辦案,如此,我們將萬分感激你。” “特勒,我可警告過你——”百萬富翁仍出言恫嚇。 小矮子聞言遲疑了一下,墨萊這回的聲音平穩無情起來:“我說到這兒來,特勒。”戈弗雷只好一聳肩,跌坐在房間角落處一張飾著巨大紋章的椅子裡。小矮子踩著無聲的步子走向前來。 “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是這裡的一名僕役,先生。” “服侍戈弗雷先生的嗎?” “不是的,先生,戈弗雷先生從不用私人僕役,是戈弗雷太太聘用我的,服侍到西班牙角來的賓客。” 墨萊以期盼的眼神打量著他:“好吧,你可以講剛剛想講的話了。” 厄爾·柯特遠遠地看了此人一眼,轉身走到一旁,褐色的手似乎有點緊張地拂著滿頭金發;戈弗雷太太則摸索著身上的手帕。 小矮子清晰地說:“我能告訴您昨天晚上有關柯特先生和馬可先生的事情,先生,您知道——” “特勒,”斯特拉·戈弗雷喃喃地說,“你被解雇了。” “是的,主人。” “哦不,他沒被解僱,”墨萊說,“在這樁謀殺案沒破之前不可以解僱他。特勒,說說看,柯特先生和馬可先生怎樣?” 矮子男僕鄭重地清清嗓子後便連珠炮似地開口了,杏仁似的雙眼盯著他眼前牆上的兩支交叉的撒拉森長箭。 “我有個習慣,”他有點詭異地從頭細說,“先生,每天忙完晚飯後,我喜歡到外頭散散步、透口氣。平常,這個時間客人會聚在一起,有其他僕人服侍,因此,我總有一小時左右空當。有時我會漫步到朱崙的小木屋那兒去抽抽煙什麼的……” “你指的是園丁嗎?” “是的,先生,朱崙先生在這裡有自己的一幢小木屋。昨晚,戈弗雷太太和客人開始打起橋牌,我像平常一樣又跑去朱崙先生那裡,我們聊了一下,我就一個人出來散步,我記得我一路散步到下頭露台那兒——” “去幹什麼?”墨萊警覺地出聲問。 特勒似乎被問得一愣:“啊,什麼?哦,先生,沒什麼特別理由,我很喜歡那個地方,很舒服很悠哉的一個地方,我根本沒想到會在那裡碰到誰,先生,應該這麼說吧,我當然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 “但你發現有人在那兒,是不是?” “是的,先生,是柯特先生和馬可先生。”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先生,我想是九點過幾分鐘。” “他們兩人在談話嗎?你是否聽見他們談些什麼?” “是的,先生,他們在——哦——在吵架,先生。” “你居然還偷聽,你這該死的東西,”年輕的柯特大怒,“聽壁角的小人。” “不不,先生,”特勒囁嚅地說,“不是我想听,是您和馬可先生實在吵得太大聲了。” “那你不會趕快走開,你這該死的小人。” “我怕你們會發現——” “別理他,特勒,”探長粗聲奪回發言權,“告訴我,他們兩人吵些什麼?” “關於羅莎小姐,先生。” “羅莎!”戈弗雷太太叫出聲來,她嚯地一轉身,驚駭的雙眼直直盯著自己的女兒,羅莎的臉通紅起來。 “好吧好吧,”年輕的柯特見大勢已去,“反正現在也瞞不住了,這個好管閒事的可惡矮子什麼都供出來了。沒錯,我是把那個該死的妓男給大罵一頓,狠狠地大罵一頓!我警告他如果敢再把他那骯髒的爪子伸向羅莎一次,我就……” “你就怎樣?”柯特驚覺地住嘴時,墨萊立刻逼問。 “我想,”特勒小聲地說,“柯特先生曾提到要好好修理他之類的。” “哦,”墨萊掩不住失望,“柯特,你說馬可曾騷擾戈弗雷小姐,是嗎?” “羅莎,”戈弗雷太太低聲問,“你怎麼不告訴我——” “哦,你們真是討厭,你們這些人!”羅莎哭叫出聲來,人也跳了起來,“尤其是你,你這可惡到極點的柯特先生,這輩子我不會再跟你講一句話!你有什麼權力跟——去跟約翰吵架……是的,跟約翰……吵我的事?他根本沒騷擾我!任何——我們之間的任何事都是我樂意的,我心甘情願的,你要搞清楚!” “羅莎,”年輕人可憐兮兮地說,“我只是——” “別跟我講話!”她湛藍的眼睛此刻滿是憤恨和輕蔑,頭也昂然抬著,一副凜然不可侵犯之狀,“如果你們想知道,你們所有人——是的,也包括你,媽媽——約翰跟我求過婚,要我嫁給他!” “馬——”戈弗雷太太快昏倒了,“跟你——” 羅莎毫不猶豫地快速講下去:“我呢——事實上,我也接受了,當然沒這麼囉嗦地講一大堆,而是——” 這剎那間,最不尋常的事發生了,康斯特布爾太太把她的椅子拉到前面,並以她的沙啞嗓音叫了起來——這是打從早上見面以來,首次聽見她開口:“啊,惡魔,狡猾狠毒而且無情的惡魔,我早就看出來了,戈弗雷太太,你瞎了眼了,如果說我有個女兒——他施展了他所有的魔法……”她陡然打住,整個人像凍結了一般僵在那裡。 某種恐懼之色悄悄爬進了羅莎眼中,羅莎的母親則一手掩著嘴直直盯著,盯著她這個高大黝黑的女兒,彷彿是這輩子第一次看到她一般。 年輕的柯特一臉鉛灰,但他仍不失尊嚴地說:“探長,我相信戈弗雷小姐並不真正知道她自己涉及的處境,我想還是由我來講好了,反正要是我不說,特勒也會說——畢竟他一直躲在露台那兒附近,聽到了我們整個爭吵過程……爭吵之中,馬可告訴了我剛剛戈弗雷小姐所講的事:他是星期五向她求的婚,而她也答應了,他十分確信他自己的所有計劃到此已全然實現,然後在下個星期,他們兩人便離開這裡,到別處正式結婚。”講到這裡,他畏怯地頓了頓。 羅莎期期艾艾地說:“我沒有——他不該——” “他還說,”柯特平復了情緒說下去,“他不怕我把這事告訴戈弗雷先生,告訴戈弗雷太太,甚至告訴全世界,他們彼此相愛,誰也休想阻止他們;此外,他又說,他說什麼羅莎一定照著做,而我只是個沒事亂攪和的年輕小鬼,說我自不量力,說我才脫離尿布啥事也不懂,他講了一大堆諸如此類的難聽話,是不是這樣,特勒?” “完全正確,柯特先生。”特勒低聲回答。 “我想,我真的是把他給惹惱了,他完全和平常不一樣,不僅一點即爆,而且什麼都直接講出來。他這麼激動,我也氣瘋了,所以我趕快跑開,我想,要是我在那兒多待一分鐘,我一定會宰了他。” 羅莎忽然一甩腦袋,二話不說地舉步穿過房間,向門走去,墨萊看著她,並未出言阻止。 “結婚,”康斯特布爾太太陰沉地說,“那可真肥了他。”——短短一句評論。 “好吧!”墨萊縮了縮肩膀,“可真不錯的一場吵架。言歸正傳,之後你和馬可就又回來打牌了,是嗎?” “我不知道馬可怎樣,”年輕人輕聲講著話,眼睛仍看向門那頭兒,“因為我在附近蕩了好一會兒,氣成那副德性,不好立刻和這群優雅的伙伴碰面。我想,在遊蕩中我也分神找羅莎,後來開始覺得冷,我就回屋裡來了,那時大約是十點三十分,再看見馬可時是在牌桌上,他一臉開開心心的樣子,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你看到的是怎樣,特勒?”墨萊求證於特勒。 特勒掩嘴咳了一聲:“柯特先生由小路跑開,就跟他講的一樣,先生,好一會兒之後,才聽到他走回屋子台階時的喀喀腳步聲;馬可先生則在露台那兒多待了好一會兒,先是生氣地喃喃自語,跟著我看到他——先生,當時露台的燈開著——他把衣服撫平(是的,先生,他穿白色衣服),再順順頭髮,調整了一下領帶,還認真扮出個笑臉,然後把燈一關才走了。他直接回到屋子裡,我記得是這樣子,沒錯,先生。” “他確實直接走回屋子了嗎?你有沒有跟在他後面?” “我——是的,先生。” “特勒,你真是個不尋常的觀察者,”埃勒里和藹地一笑,仍未把盯著特勒的眼睛移開,“也是個天生的了不起的描述者。對了,這裡由誰負責接電話?” “通常是下一級的僕人,先生。總機是在裡頭一間大廳之中,我相信——” 墨萊在埃勒里耳邊說道:“我已派了人去詢問接電話的僕人還有其他所有僕人有關昨天晚上基德那通電話,怪的是,沒有人有印像那段時間有電話進來。但這也真的不代表什麼,要不就是有人撒謊,要不就是有人真忘了。” “還有一種可能,接電話的人算好時間等在總機旁,”艾勒里平靜地說,“沒有事了,謝謝你,特勒。” “是,先生,謝謝您,先生。”特勒瞟了埃勒里一眼,便轉而他顧,然而,這匆匆一瞥,似乎又讓他瞧見了什麼。 “我希望,”沃爾特·戈弗雷酸溜溜地說,聲音來自房間角落處,他坐在角落椅上宛如端坐在王座之上,“斯特拉,親愛的,你對你一手所導演出的成果感到滿意。”說完,他起身,追隨他女兒一般也出了起居室。只是,他的弦外之音並未引發任何人——甚至包括被指名道姓的戈弗雷太太,她正處於羞辱加上痛苦的頂峰之上——跳出來理論一番。 被墨萊稱之為山姆的刑警,這時從外頭天井處衝了進來,附在墨萊探長的耳朵上不知向他報告什麼,墨萊面無表情地點著頭,卻向著埃勒里和麥克林法官丟過來意味深長的一眼——麥克林法官木雕般地站在房間角落裡已相當長一段時間了——便領頭走了出去。 現場立刻活起來了,彷彿電源開關被扭開一般。約瑟夫·慕恩無聲地動動右腳,並深深地吸了口氣;一個比較接近人類的表情爬上了康斯特布爾太太怪物般的臉上,她粗厚的肩膀也同時抖動起來;慕恩太太以一方白麻布手帕拭了下她那神采凌厲的眼睛;柯特則腳步蹣跚地尋到一張矮凳坐下,並仰頭灌下一大杯酒……特勒一轉身,準備退下。 “抱歉,特勒,”埃勒里愉悅地叫住他,特勒愣了一下,很奇怪,埃勒里這一出聲好像又把電源給切斷一般,“像你這麼一個擁有了不起觀察能力的人實在不該閒置不用,我們很可能馬上得借助你這份非凡的才能……各位先生女士,很抱歉不速介入這不幸的事件之中,請容我自我介紹,我叫奎因,至於我左邊這位則是麥克林法官——” “是誰允許你們這兩個鳥人闖進來的?”喬·慕恩當下就厲言相向,巨大的個子應聲起立,“一個條子還不夠嗎?” “我正待跟各位解釋這點,”埃勒里耐心地說,“承蒙墨萊探長不棄,希望我們兩人以——呃——以顧問的身份參與這樁案件的追查。由於這樣的身份,讓我有必要問一兩個——我相信是——很迫切的問題,我們就由你開始罷,慕恩先生,畢竟你看起來最有話說。你昨晚是什麼時候離開這裡的?” 慕恩在回答之前冷冷地註視了埃勒里半晌,他深黑的眼珠宛若西班牙角的岩塊任憑浪濤拍打仍屹立不動。慕恩回答:“大概十一點三十分左右。” “不是說牌局到十二點十五分才結束的嗎?” “最後半小時我並未參與,我先行告退,回房間睡覺了。” “我記得,”奎因平靜地又問,“那,戈弗雷太太,剛剛你為什麼說馬可先生是第一個離開房間的人?” “哦,我不知道,我不是什麼事都記得清清楚楚,這不可能的……” “這可以理解,但我們也希望能得到真實可信的答复,戈弗雷太太,畢竟你的記憶力可靠與否,很可能關係重大……慕恩先生,在你上樓時,馬可人仍在這房裡打牌嗎?” “正是如此。” “那,在他後來上樓時,你有沒有見到他,或聽見他的聲音?” 慕恩沒好氣地說:“他並未跟在我屁股後面上樓。” “請正確地回答,”埃勒里面不改色地逼問,“有嗎?” “沒有,我講過我馬上倒頭睡了,沒聽見任何動靜。” “那你呢,慕恩太太?” 這個漂亮女人尖叫起來:“我真搞不懂我們為什麼必須回答,回答這些沒完沒了的狗屎問題,喬!”聲音十分刺耳。 “閉嘴,塞西莉雅,”慕恩冷冷地說,“奎因,慕恩太太在我剛爬上床時上來的,我們兩人睡同一個房間。” “這我也了解,”埃勒里一笑,“好,慕恩先生,我猜,你認識馬可有一段時日了吧?” “你可以這麼猜,但對你沒什麼好處。伙計,你這回可大錯特錯了,在我來此地之前,我可從未見過這個百合花長相的傢伙,”慕恩毫不在意地聳了下他的寬肩,“我說啊,這類的輸家跟我不會有什麼瓜葛的,在里約,他這種吃軟飯的在上流白人圈中絕對混不開,而且事實上,”說到此處他悍厲地一笑,“我也根本不涉足這類無聊的社交場合,只除了這一回——純粹基於對戈弗雷太太的信任與敬重。塞西莉雅和我兩人只要情況允許,我們二話不說抬腿走人,愈遠離這是非之地愈好,你說是不是這樣,小可愛?” “愈快愈好,喬。”慕恩太太熱切地回應,但有點不安地溜了戈弗雷太太一眼。 “呃——但當然嘍,你是先認識戈弗雷太太的,是吧?” 高大男子再次聳肩:“不,四五個月前我才剛從阿根廷回來,在紐約認識了慕恩太太,我們就這麼一拍即合,你知道,在那兒我們搞來一大群人一起慶賀,反正這類場合哪裡都一樣,你一嘴我一舌的,我們於是被邀請到西班牙角來做客,我所知道的就僅止這些,好像頗有意思是吧!如今我可不再像以前一樣那麼怕和這類的貴族人士打交道了。” 戈弗雷太太的手停在半空中,這是一個無助且驚恐的手勢,彷彿隨時要製止慕恩說出任何危險的話語來。慕恩驚覺地瞇起黑眼睛看看她:“怎麼啦?我說了什麼不當的話嗎?” “你的意思是,”埃勒里傾身向前,溫柔地又問,“在你接受邀請到戈弗雷太太家來盤桓一些時日之前,你並未見過,也並未聽說過戈弗雷太太這個人,是嗎?” 慕恩撫著他褐色的大下巴:“這你可得問問戈弗雷太太本人。”言簡意賅,且話聲一落人就坐下了。 “我——”斯特拉·戈弗雷壓著嗓子說話,她的鼻翼扇動著,看起來已瀕臨崩潰的邊緣,“我——我習慣邀請……邀請有意思的客人到家裡來,奎因先生。慕——慕恩先生,就我從報紙上所讀到的,似乎是非常有意思的人,而且我——在慕恩太太還是百老彙的塞西莉雅·寶兒時,我就看過她演戲……” “沒錯,”慕恩太太點頭同意,並扮出個愉快的笑臉,“我演了不少齣戲,我們演藝人員曾應邀到各個很棒的地方。” 麥克林法官蹣跚向前,但利落地接口:“那你呢,康斯特布爾太太?自然,你是戈弗雷太太的老友了?” 這名肥大的婦人兩眼圓睜,剛剛的驚懼之色重又溜上她眼中;戈弗雷太太則發出微弱的喘氣聲音,彷彿就快支撐不住了。 “是——是的,”戈弗雷太太低吟著,牙齒撞得格格作響,“哦,我認得康斯特布爾太太——” “呢……好些年了,”康斯特布爾太太沙啞的嗓音中夾著喘氣,巨大的胸脯沉重地起伏著,如同洶湧的海。 埃勒里和麥克林法官交換了饒有意味的一眼,此時,墨萊探長從外頭天井處走了進來,沉重的生皮短靴在磨光地板上敲響著。 “好啦,”帶著沉重的呼吸聲他不開心地咒罵著,“馬可的衣物見鬼去了,不知被搞到哪裡,我的手下潛了半天的水,包括沿岸那一帶,包括岩壁底下,包括整個西班牙角,此外,他們還地毯式搜了每一寸土地,每一寸公路以及周遭的公園,幹乾淨淨,無影無踪,就這樣,”他使勁咬著下嘴唇,彷彿對他一干手下的結果報告極不滿,“還有,他們還徹徹底底清理了兩座海水浴場——公用的那兩座——分別在西班牙角兩邊,當然也包括瓦林所有的每一寸地面,也許在這些私人地點可有點收穫——誰敢保准呢。然而,除了一堆報紙、餐盒、腳印等等沒用的玩意兒之外,啥也沒有,這我實在難以理解。” “可真古怪得很。”麥克林法官喃喃著。 “看來我們只剩這件事可做了,”墨萊探長強有力的下頜動著,“也許在如此高級的地方有點煞風景,但逼得我非這麼來不可,這些勞什子衣物一定藏在哪裡沒錯,因此,我怎麼知道不會藏在這屋子裡的某個地方呢?” “屋子?這個屋子?” “當然,”墨萊聳聳肩,“我已下令開始搜尋,這屋子有後門,我的一干手下已從那裡上到樓上,正在每間臥房清理;我們也不放過朱崙的小屋、車庫、浴室和外圍的每一幢建築,我交待他們,有任何礙眼的東西都得確實報上來。” “也沒其他進展?”埃勒里茫然地問。 “完全沒有。沒有基德船長這傢伙和戴維·庫馬的任何音訊,那艘船像蒸發了一般,海岸警衛隊的警艇已奉命全力搜尋,本地的大部分警員也全動起來了。剛剛我還趕走了一大群記者,有這些傢伙在你實在不得安寧,因此下狠心把他們全踢走……現在,我惟一寄以厚望的是那個住紐約市的叫賓菲爾德的人。” “你怎麼進行?” “我派了一個最得力的手下去料理他,我授權他便宜行事,如果情況需要,甚至可考慮把此人從紐約拎過來。” “如果是我認識的賓菲爾德,這絕行不通,”麥克林法官冷酷地斷言,“他是個滑頭至極的律師,探長,慣於行走於法律邊緣的灰色地帶,除非他自個兒願意,要不然你那手下絕不可能把他給弄來此地。當然,如果他認為這符合他的計劃或判斷並可省一堆麻煩,那他也可能乖乖跟來此地。這件事,你惟一能做的是,交給全能的上帝。” “哦,真他媽的,”墨萊探長一聲呻吟,“我們上去看看馬可的臥房吧。” “你來帶路,特勒,”埃勒里說,並對這個矮小男僕一笑,“我想,其他人最好先在這裡等一下。” “先生,你是要我……”矮小男僕低聲問道,抬著他那小而清晰的眉毛。 “是的,當然。” 埃勒里和麥克林法官跟著特勒,而特勒則跟著怏怏不樂的墨萊探長,四人魚貫出了起居室,把一堆化石般的生硬面孔丟在身後。穿過迴廊,他們來到一個寬闊的樓梯,於是,在特勒的頜首示意之下,埃勒里和麥克林法官兩人對探長一躬身,探長便領頭上了樓。 “這個嘛?”就在他們舉步踩上樓梯時,麥克林法官忽然若有所感地低聲發出疑問。這一剎那,一老一少兩人同時察覺到,他們原來已搞得一整夜沒睡覺,疲憊得腳都軟了,要爬這段樓梯還得鼓起餘勇。 埃勒里抿抿嘴唇,眨了眨因缺乏睡眠而有點充血的雙眼:“可真是不尋常啊,”埃勒里有氣無力地接口說,“我認為,這整樁案件有種極其暖昧的簡單本質。” “如果你指的是關於慕恩夫妻和康斯特布爾太太——” “依你看這些人怎樣?” “就個人性格而言,了解得還不夠。慕恩此人,據今天早上羅莎所講,以及剛剛我自己所觀察到的,應該是個危險人物,他是個戶外型的人,自大而且天不怕地不怕,再加上,很明顯他習慣生存於暴力環境之中,如果我們姑且不管這些事實,他還真夠古怪的,你看他老婆……”法官嘆口氣,“一個再典型不過的女人了,而我擔心的是,儘管典型到如此之乏味的地步,但你知道其間往往潛藏著不可預料之處,這個女人,冷酷、廉價、惟利是圖,毫無疑問,她之所以嫁給慕恩,與其說為他所迷,不如說是被他那一大堆財富所迷,她當然有可能背著她丈夫玩些招蜂引蝶的遊戲……至於康斯特布爾太太則——至少對我個人而言——還完全迷霧一片,我認為若我們想恫嚇她,她不會吃這一套的。” “真不行嗎?” “她很顯然是來自中上階層的一名中年婦人,毫無疑問,她很顯然有個大家庭,也許結了婚,是個賢妻良母。且不管羅莎·戈弗雷跟我們說的,我猜她年紀應該超過四十歲了。孩子,我認為我們該找她好好談談,她看來實在有點不對勁——” “還有,她也是典型的某種美國女人,”埃勒里平穩地補充,“是那種你在巴黎林陰大道的咖啡館中很容易看到,會對鄰座虎背蜂腰的年輕帥哥猛拋媚眼的女人。” “我倒沒往這頭想,”法官喃喃著,“但奉聖喬治之名,你講得對。那你想她和馬可之間會不會——” “這,”埃勒里說,“是間很詭異的屋子,裡頭有一些很詭異的人,其中最詭異的是居然會出現慕恩夫妻和康斯特布爾太太這幾個人。” “所以說你也察覺出來了,”法官說得很輕但很快,“她說謊——他們全都說謊——” “當然,”埃勒里聳聳肩,停下來點了根煙,“到時一定會得到極有意思極重要的答案,”埃勒里噴口煙,繼續說,“一旦我們查出來戈弗雷太太為什麼會邀請這三個奇奇怪怪的客人來避暑。”說話當兒,他們已走到樓梯最上一階,發現自己立於一道寬闊而安靜的迴廊之中,“以及為什麼,”埃勒里帶著一絲怪異的語氣,在踩上厚重的地毯時,他看了眼走在前頭數米的特勒的窄小背部,“這樣三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居然問也不問,就接受邀請住到這屋子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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