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西班牙披肩之謎

第4章 第四章時光逝去·潮水退去

馬上,她又消失不見了。墨萊探長思索著說:“我實在好奇為什麼她會這樣,她看馬可的那樣子好像她這輩子從來沒見過男人一般。” “危險的年齡,”麥克林法官莞爾一笑,“她是寡婦嗎?” “和寡婦沒兩樣,就我所知,她有個生病的丈夫,住在亞利桑那或是反正西部那邊某個地方,已經有一年左右時間了。他是因為健康的關係住到那裡的療養院,這我一點也不覺奇怪,看這麼一張臉整整十五年,換了誰也不會健康的。” “但是她丈夫並不認識戈弗雷一家吧?”老紳士停下來想了想,“看來我問了個愚蠢問題,我原先就听說過了,她本人跟戈弗雷一家都還不怎麼熟。” “是這樣嗎?”墨萊帶著古怪的表情說,“哦,我聽說的是,戈弗雷一家子的確不認得康斯特布爾本人,從未碰過面,更別說曾邀他到這房子來過,這你做何感想,奎因先生?”

埃勒里之前他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維之中,這時才回過神來。那兩名用籃子抬屍體的男子正步履蹣跚地走上碎石子路,他們一路你一口我一嘴地彼此調侃說笑,然而,沉重的屍體明顯地遲滯了他們的步伐。埃勒里自我解嘲地一聳肩,在一張柳條編成的舒服搖椅裡坐了下來。 “墨萊探長,”他以含著煙的嘴巴含混地問著,“這地方的潮汐你是否清楚?” “潮汐?你是什麼意思?潮汐?” “只是忽然閃過腦袋的某個假設罷了,更詳細的資訊有助於澄清現在的暖昧不明狀態,如果我這麼說你能理解的話。” “我不確定我是否理解,”探長苦笑起來,“法官,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麥克林法官沒好氣地嘟囔著:“如果我知道那就好了,這是他的一貫惡習,他常講一些聽起來似乎寓意深遠的話,但事後證明毫無意義。好啦好啦,埃勒里,這可是正經事,可不是海濱野餐會。”

“謝謝你的提醒,我只是問了個簡單無比的問題罷了,”埃勒里以受傷的語氣說,“潮汐,兩位,潮汐,這個海灣的潮汐問題,我希望能得到這方面的資料,愈準確愈好。” “呃,”探長抓著腦袋,“好吧,我告訴你,我自己這方面知道的其實不多,但我的一個手下對這海岸一帶的事可謂瞭如指掌,也許他可負責解答——儘管,這幹什麼啊,我真他媽搞不懂你。” “也許最明智的做法是,”埃勒里嘆了口氣,“快把他給找來。” 墨萊大吼一聲:“山姆!叫左撇子下來,行嗎?” “他負責找衣服去了!”路那頭吼道。 “真的,我他媽忘得一干二淨,立刻通知他趕回來。” “還有一件事,”法官問,“探長,是誰發現屍體的?我還沒聽說這個。”

“老天,對,是戈弗雷太太發現的。山姆!”他再次大吼,“要戈弗雷太太下來——一個人!你知道,我們今天早晨六點鐘接獲報案,十五分鐘我們就趕來了,打那時候起除了頭痛外什麼也沒有,我甚至找不到時間和這屋子裡的任何人講話,只除了戈弗雷太太,但她也還沒機會好好把話講清楚,也許我們趁現在把這事給了了。” 三人靜下來等著,各自看著海沉思了好一會兒。埃勒里看看腕錶,十點出頭,然後,他又抬頭凝視著海灣的浪花,此時,潮水很明顯又漲了,吃掉了相當一大片沙灘。 他們踩著露台石階迎了上去,因為那名高大黝黑的婦人走下來了,帶著滿是痛苦意味的遲緩步履,她的兩眼圓睜,像個甲狀腺腫大患者,手中的手帕被眼淚鼻涕弄得皺巴巴的。

“來,下來,”墨萊探長宛如春風拂面地招呼她,“戈弗雷太太,現在沒什麼關係了,就只有幾個小問題——” 她的確急著找墨萊探長,這三人都很確定。她金魚般的凸眼睛從這頭溜到那頭,驅動她無助腳步的彷彿是一股不屬於她自己的強烈力量,她就這樣緩慢但帶著無比焦急的心情繼續下石階,彷彿既勉強同時又渴望。 “他不見——”她以不安的聲音低聲說。 “我們把他給弄走了。”探長嚴肅地回答,“坐下吧。” 她坐了下來,就坐在約翰·馬可曾坐了一整夜的那張椅子上,她的身子開始搖晃起來。 “今天早晨你告訴過我,”墨萊探長開始道,“是你在這露台最先發現馬可被殺,當時你身穿泳裝,意思是,你原來想去海灘那兒游泳,是嗎,戈弗雷太太?”

“是的。” 埃勒里溫柔地插嘴:“當時是早上六點三十分,是嗎?” 她抬頭看看埃勒里,帶著茫然的驚訝神色,好像這才看到他一般:“呃,你是——是——” “敝姓奎因。” “哦,是的,你是那個偵探,對不對?”跟著她哭了起來,突然又以雙手摀著臉,“你們為什麼不走開?”她低沉著聲音說,“別再煩我們!反正該發生的都己發生了,他——他死啦,就這樣子,你能讓他活過來嗎?” “你真心盼望,”麥克林法官直截了當地問,“他能複活嗎,戈弗雷太太?” “不,哦,老天爺,我不,”她吸泣起來,“我什麼也不,這樣子好多了,我——我很高興他……”說到這裡,她放下掩著臉的雙手,他們看見淚水充滿她眼中,“我不是這意思,”她又急切地說,“我只是不知道怎麼——”

“今天早晨六點三十分是嗎,戈弗雷太太?”埃勒里仍語氣輕柔,好像剛剛什麼事也不曾有過。 “哦,”她合著眼仰頭對著太陽,是一種絕望且此生再無依戀的姿態,“是的,完全對,我這習慣好多年了,我一向起得早,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女人會躺在床上十點十一點還不肯起來,”她有點失神地說著,很明顯,她的思緒飛到別處去了,但很快地,痛苦和清醒又再次回到她的聲音之中,“我哥哥和我——” “嗯,戈弗雷太太?”墨萊探長急切地接口。 “平常我們總一起下去,”她又哭起來了,“戴維他——他生前——” “戈弗雷太太,他還活著,除非我們有進一步的噩耗。” “戴維和我一向在七點鐘以前下去游泳,我喜歡海,戴維他——他更是游泳健將,遊起來跟條魚一樣,在我們家裡就只有我們兩個這樣子,我丈夫討厭水,羅莎則一直不會游泳,因為她小時候被水嚇到過——差一點淹死,從此就死也不肯學。”她淒迷如夢地說著,好像冥冥中有某個力量導引她把這番解釋帶到這不相干之事,她的聲音一岔,“今天早上我一個人走下來——”

“當時,你已經知道令兄失踪了,是嗎?”埃勒里低聲問。 “不,哦不,我不知道,我去敲他房門,沒人應,因此我認為他已經先到海邊去了。我——我不知道他人整夜不在家,昨天晚上我睡得比較早,因此——”她停了下來,眼中又罩上一層薄霧,“我人不太舒服,總之,比平常早了些,也因此,我並不知道羅莎和戴維兩人失踪一事。我下到露台,接著我——我看到他,他披著披肩坐在圓桌這裡,背向著我。我跟他說:'早安。'諸如此類的招呼,但他沒轉過身來,”說到這裡,她害怕得全身一顫,“我走過他身旁,回頭看了他臉一眼——好像是什麼力量要我回頭……”她發著抖住了嘴。 “你碰過什麼東西——現場的任何東西嗎?”埃勒里銳利地發問。

“天啊,沒有!”她哭叫起來,“我——我當場快嚇死了,怎麼可能有人——”她再次顫抖,“我大叫起來,朱崙馬上跑過來——朱崙是我先生所聘用的一個什麼事都做的工人……叫過之後我大概就昏過去了,接下來我所記得的便是,你們各位出現在我們家——哦,我的意思是警察就來了。” “嗯。”探長應了聲。然後,現場靜了下來,她則呆坐著用勁扯著她那條淚濕的手帕。 儘管悲坳至極,然而她這個曾經生育羅莎的身體,似乎仍掩蓋不住極年輕、極富於青春的某種活力,很難相信她已經有了個這麼大的女兒。埃勒里注視著她苗條的腰身曲線:。 “還有,戈弗雷太太,你這個游泳習慣是否——呃——受氣候影響呢?” “我聽不懂你的問題。”她呆愣了一下,低聲說。

“你是否每天早上六點半左右一定下水游泳,風雨無阻?” “哦,這個啊,”她冷冷地甩了甩頭,“當然,我最喜歡雨天的海,很溫暖而且……而且它會這樣敲著你的皮膚。” “典型享樂主義者的徵象,”埃勒里微微一笑,“我完全能體會你所說的。畢竟,昨天晚上並未下雨,這才讓我頗好奇這件並不相干之事。” 墨萊探長右手高舉至頭部,特意做了個溢於言表的手勢:“聽著,戈弗雷太太,這裡可沒有什麼廉價的寬恕或體恤之類的,一個人被殺了,此人是你家的客人之一,殺人,可不是拿來當週末夜刺激好玩用的。你對這樁謀殺案知道些什麼?” “我?” “是你邀來馬可的,還是你丈夫邀的?” “呃……是我。” “嗯?”

她抬眼看著探長的眼睛,這一刻,她的眼神全然空洞無物:“嗯什麼,探長?” “好吧!”墨萊無名火起,“你完全知道我的意思,這裡誰跟他結過梁子呢?到底哪個人有理由把他給幹掉呢?” 她猛地站起半個身子:“拜託,探長,這太蠢了吧,我可不隨便探聽我家客人的隱私。” 墨萊壓住自己的脾氣,只瞇著眼瞄著她:“當然,我並沒說你這樣,但這裡一定出過什麼事,戈弗雷太太,好端端的不會忽然跑出謀殺案來的。” “就我所知至少到今天為止,探長,”她平板地說,“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當然,我得聲明並不是每件事我都知道。” “除了現在這幾位之外,你家裡還來過其他客人嗎——我指的是過去這幾個星期之中?” “沒有。” “一個都沒有?” “一個都沒有。” “也沒任何爭吵發生過,馬可跟隨便哪個人?” 斯特拉·戈弗雷垂下眼睛:“沒有……我的意思是,我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 “嗯!此外你也確定沒人上門來找過馬可?” “百分之百確定。探長,在西班牙角這裡不可能有什麼不速之客,”此時,她的舉手投足間又恢復了威嚴,“至於說那些閒遊浪蕩者,朱崙一直看管得很緊,如果曾經有誰上門過,我不會不知道的。” “那馬可在此地期間,常收到信嗎?” “信?”這問題讓她好生地想了一會兒,但埃勒里認為,這問題似乎也讓她鬆了口氣,“探長,仔細回想起來。是有,但並不多。你知道,每回郵差送信來,伯利太太,我的管家,就會全部拿給我,由我分好,然後再由伯利太太分送到各個房間去——我們家人或住家裡的客人,正因為這樣,我——我才知道馬可先生他——”她嗓子一噎,“只收到過兩封或三封信,在他住我家期間。” “那他在這裡總共住了多久呢?”麥克林法官有禮地問,“戈弗雷太太?” “哦……整個夏天。” “哦,一個打死不跑的客人!那麼,你對他一定很了解,是不是?” “對不起,你是說……”她的眼睛急速地眨著,“哦,還算了解,是的,我——我們在過去這幾個星期相處之中,了解他很多事情,我是今年初春跟他在城裡認識的。” “你怎麼會想到邀他來家做客?”墨萊粗聲問。 她的雙手絞了起來:“他……他閒談中提到他喜歡海,而且他整個夏天還沒有決定到哪裡度假……我——我們都很喜歡他,和他處起來很愉快,而且他西班牙情歌唱得很好聽——” “西班牙情歌?馬可,”埃勒里思索著,“那也許……戈弗雷太太,馬可是西班牙人?” “我——我想是吧,也可能是早期西班牙移民後裔。” “如此說來,他的國籍和你們這個避暑之地的名字,還真是絕配,真是絕配,哦,對了,你話還沒說完——” “還有,他打起網球像個職業球員——你知道,在岬角另一邊,我們有好幾座草地球場,還有九個洞的高爾夫球場……他還曾彈鋼琴,又是橋牌高手,你知道——” “當然,更別提,”埃勒里又笑了起來,“他的個人魅力了,在周末女性為主的聚會中,他無疑是無可替代的珍貴資產,沒錯,絕對是這樣,這裡的聚會本來很乏味。因此,戈弗雷太太,你精心為這段長夏時光找來這個人見人愛的大珍寶,他是否也真不辱使命呢?” 她眼睛生氣地眨動著,但很快地停了下來。眼皮也跟著垂了下來:“哦,那當然,那當然,羅莎——我女兒便非常喜歡他。” “也就是說,馬可之所以出現在你家,是因為戈弗雷小姐的緣故,是不是這樣,戈弗雷太太?” “我——我並……並沒這麼講。” “容我發問,”法官輕柔地插話,“哦——馬可先生橋牌究竟打得多好呢?”——老紳士本人也打得一手好牌。 戈弗雷太太眼珠一抬說:“該怎麼說——很棒很棒,麥克林法官,就像我剛說的,他是我們所有人之中最厲害的。” 法官仍彬彬有禮地說:“你們的賭注很高,是吧?” “哦不,一點兒也不高,有時僅半分錢而已,通常是五分錢。” “在我的圈子裡,這已經算夠高的了,”老紳士和藹地一笑,“我相信馬可一直是贏家?” “呃——法官,我不懂你為什麼要追問這些!”戈弗雷太太語氣冷冽起來,聲音也跟著拉高,“真的,這絕對是不可原諒的指桑罵槐問法,你認為我——” “很抱歉,到底誰,”法官不為所動地仍咬住不放,“是他牌局上最嚴重的受害者?” “麥克林法官,你的用字遣詞恐怕品味不是怎麼高尚,我輸了些,還有慕恩太太也輸了些——” “坐下,”墨萊探長打斷她,“我們一下子掉到無意義的爭論中去了,抱歉,法官,這實在不是有關賭牌的案子。現在你聽好,戈弗雷太太,有關剛剛說到的那些信,知道是誰寄的嗎?” “沒錯沒錯,那些信,”埃勒里敲著邊鼓,“的確非常要緊。” “我想,這方面我幫得上忙,”戈弗雷太太以同樣冷淡的腔調回答,但她也乖乖坐了回去,“我不能不看,你知道,因為我得負責分信……這些馬可的信,就我記憶所及,全部寄自同一個地點,所有的信封都是最常見的商業用信封,角落處有個公司商標,一模一樣的商標。” “寄件人和寄件地址是不是,”埃勒里繃著臉問,“同樣是紐約市公園路十一號的魯修斯·賓菲爾德?” 她真的是嚇了一跳,兩眼圓睜:“沒錯,是這個名字和這個住址。我想,總數應該是三封,不是兩封,從兩星期到三星期前開始收到。” 三人交換了個眼色。 “最後一封大概什麼時候?”墨萊發問。 “四五天前吧,信封上的商標有'法律諮詢顧問'幾個字,就在名字下頭。” “律師!”麥克林法官低咒起來,“奉聖喬治之名,依據這住址,我很可能知道……”他忽然住了口,眼瞼垂下,似乎有意保密。 “你們想問的是不是都問完了呢?”戈弗雷太太再次起身,有點難以啟齒地問道,“我得去照顧羅莎——” “好吧,”探長酸溜溜地說,“反正不管要追上天堂或追下地獄,這件命案橫豎我是非追個水落石出不可。戈弗雷太太,我對你的回答並不滿意,這我可以坦白告訴你,我認為你實在是個非常蠢的女人,一開始就說實話,最終你才不會後悔……山姆過來!你負責看著戈弗雷太太回屋子裡去——完完整整,一根頭髮不少。” 斯特拉·戈弗雷以焦慮且狐疑的眼光快快掃過眼前三個人一眼,然後,她抿著嘴唇,一甩她那黝黑但風韻十足的腦袋,跟著探長的手下走上露台石階。 三人沉默地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她隱去。 墨萊說道:“她真正知道的事可比她裝出來的多多了,要是人們肯實話實說,那這活兒將變得多簡單啊!” “一開始就說實話,最終你才不會後悔,”埃勒里邊想著邊複述了一遍,“這是多樸素但多智慧的話,法官你說是不是?”他莞爾一笑,“探長,在正確的地點挖下去,就會有泉水冒出來,這女人現在脆弱得很,只要在正確的位置再加幾成壓力……” “左撇子來了,”墨萊疲憊地說,“到這裡來,左撇子,見過麥克林法官和奎因先生,奎因先生想知道些這一帶的潮汐問題。你們找到那些勞什子沒有?” 左撇子是名精幹的小個子,走起路來左搖右晃,紅頭髮,紅臉龐,紅手紅腳,一臉雀斑:“還沒有,老大,他們現在搜到高爾夫球場去了,另一組則剛剛從巴罕那兒下來……兩位先生,很高興見到你們,你們想知道關於潮汐的哪些問題呢?” “差不多全部,”埃勒里說,“坐下吧,左撇子,抽煙嗎?好,我們言歸正傳,你了解這一帶的水文很長一段時日了,是嗎?” “夠久了,先生,我出生地離這裡不到三英里。” “好極了!這一帶的潮汐現像是否相當變幻不定?” “變幻不定?那是因為不了解才這麼說,尤其是那些被潮水起伏弄得慌裡慌張的人,實際上,”左撇子咧嘴一笑,“對真正了解的人而言,那簡單明了得很。” “左撇子,那我問你,這個海灣的潮汐情形如何?” “哦,”笑容隱去了,“我想我了解你的意思了,先生,這的確是較唬人的一個地點,在這裡,岩壁夾成的形態較特殊,由於它的開口窄小,於是潮汐起伏看起來就有點無常,有點捉摸不定。” “你可不可能告訴我,比方說隨便哪一天的潮汐漲退時刻嗎?” 左撇子鄭重其事地伸手到大口袋中,掏出一本頁角卷折的小冊子來:“沒問題,先生,我曾在此地參與過海岸測地工作,我對這個海灣瞭如指掌,你說哪一天?” 埃勒里看著自己的香煙,思索著發問:“昨晚。” 左撇子快速翻著小冊子,麥克林法官的眼睛瞇了起來,詢問般地看向埃勒里,但埃勒里卻像一頭栽進自己的好夢一般,只興高采烈地研究著潮水湧上來的邊界何在。 “好啦,”左撇子說,“這裡,昨天早上——” “左撇子,我們直接從昨晚開始。” “好的,先生,昨晚的漲潮時間是十二時六分。” “午夜剛過不久。”埃勒里思索著,“然後,潮水就開始退了,因此……那下一次漲潮在何時?” 左撇子再次咧嘴一笑:“先生,現在不正在漲嗎?最高點出現在今天中午12點15分。” “那從昨晚算起,潮水到最低又是什麼時間?” “今天早晨6時1分。” “我了解了,左撇子,再告訴我一件事,一般情況下,這海灣的潮汐到底退起來有多快?” 左撤子抓抓腦袋:“要看哪個季節而定,奎因先生,就跟其他任何地方一樣。但這裡的潮水的確退得快,你知道,是這兩片岩壁搞的鬼,潮水像被吸走一般,轉眼間就露出一大片海灘來。” “哦,也就是說,在漲潮和退潮時,這里海灘的寬度便有極明顯的不同了。” “這是當然,先生,你可以看出來,這片海灘其實是個斜坡,而且還相當陡,因此,在春季某些高潮時刻,潮水還可能一直湧到露台通往沙灘這段石階的第三級這裡,也就是說,高低潮的垂直落差會到九英尺或十英尺左右。” “那真的是差很多的。” “可想而知,先生,比此地任何地點落差都大,但還比不上某些地方,比方說緬因州的東港那裡,那裡垂直落差可多達十八英尺!更可怕是方迪灣那裡,居然是四十五英尺——我想,這才叫小巫見大巫,還有——” “可以了可以了,我完全相信。看來你真的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至少在我們所談的海洋動態學一事是這樣的。也許你還能進一步告訴我們,左撇子,”埃勒里柔聲說,“在今天凌晨一點左右,此處海灘露出水面的寬度可能會是多少?” 一直到此刻,麥克林法官和墨萊探長總算才對埃勒里所關注的潮汐問題若有所悟,法官長腿一旋,也開始看向那起伏柔和的大片海洋。 左撇子住了嘴,認真地盯著海灣看,然後,他的嘴唇無聲地動著,彷彿在計算什麼。 “哦,先生,”最終他開口了,“你得考慮一大堆不同因素,但我盡可能算得精確一些。依據每年這個時刻潮水最高時沙灘大約露出兩英尺左右這個事實,我認為今天凌晨一點海灘的寬度至少應該有十八英尺,也許十九英尺左右吧。我跟你講過這裡潮水退得極快,到一點三十分左右我想已經超過三十英尺了,這海灣他媽的詭異透了。” 埃勒里用力拍著左撇子的肩膀:“了不起!左撇子,這樣可以了,非常非常謝謝你,你幫我們澄清了非常重要的一點。” “先生,很高興有機會能幫上忙。老大,還有什麼吩咐嗎?” 墨萊沉默地搖搖頭,這名探員便退下去了。 “然後呢?”好一會兒,墨萊問。 埃勒里起身,踩著石階走向海灘,但他在石階最後一級處停了下來:“探長,我個人歸納了一下,發現要上到這個露台只有兩種方式,其一是從上頭的小路進來,其二是從下頭海灣上來。” “當然!誰都看得出來。” “我喜歡凡事有確證。現在——” “我最不喜歡沒事鬥嘴,”麥克林法官低聲道,“然而可否容我指出,這露台的兩側是岩壁,我的孩子?” “但這岩壁高達四十英尺以上,”埃勒里反駁,“難道你是想告訴我,有人直接從四十英尺以上的岩壁頂端跳下來,直接跳到露台上,或甚至更深的海灘到這裡不成?” “倒不是這個意思,而是說世界上還存在諸如繩索一類的東西,可讓人下到——” “上頭沒有可綁繩子之處,”墨萊不客氣地打斷說,“在上頭兩百米之內,沒任何樹木或凸起的石塊可利用。” “但是,”法官小小地抵抗了一下,“若有個共犯負責在上頭拉著繩子呢?” “哦,拜託,”埃勒里不耐地說,“現在反倒是你成了詭辯者,親愛的梭倫。當然,我也考慮過這一種可能的方式,但你想,有道路和石階可走,世界上怎麼可能有人會捨此不用,而採取這麼彎彎曲曲且累死人的方法?你也知道,這裡沒有守衛,而且岩壁在夜間的陰影又提供如此完善的隱蔽。” “但那會有聲音,小路是礫石舖的。” “確實,但如果有繩子從高四十英尺的聳立岩壁攀下來,那他發出的聲音比之前者隻大不小,而且對他所選定的受害者而言,這種攀岩所發出的聲音,比之踩石子路的腳步聲,只會更容易起疑,更容易警覺。” “如果腳步聲出自正常的人而不是這個所謂的基德船長。”法官解嘲一笑,“我親愛的孩子,你絕對是對的,這我絕不懷疑,事實上,我想弄清的只是一件我認為可能非弄清不可的事,這不是你自己一講再講的嗎?任何情況都必須考慮在內。” 埃勒里讓步地嘟囔著:“好吧,很對,讓我們言歸正傳,有兩個途徑可到我們所在的露台這裡——上頭的小路,以及下頭的海灣。而我們如今也弄清楚了,今天凌晨一時坐在露台上的約翰·馬可人還好端端活著,這是從他自己的證詞知道的——就寫在他那封給那個叫賓菲爾德的信上最開頭處,順帶來說,他在今天凌晨一時寫此信一事絲毫沒有疑義,甚至他還清楚地留了日期。” “沒錯。”墨萊額首稱是。 “好,就算考慮到他的手錶不准,但手錶不准怎麼說也不會差到半個小時以上,畢竟,我們所看到的一切跡像都一致指出不致如此。法醫也推斷了死者斷氣的時間,他是瞬間斃命的,大概不出凌晨一時到一時三十分之間。到此為止,經我們反复論證,大致可如此斷言。”埃勒里停了下來,環顧了一下眼前平靜的小沙灘。 “然而這又怎樣?”探長粗著聲問。 “很清楚,他是想搞清謀殺的確切時刻,”法官低聲解釋,“繼續,埃勒里。” “好,如果馬可來到這裡,在凌晨一時左右,活著,那這個殺他的人又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呢?”埃勒里問,邊對老紳士點一下頭表示同意他的解釋,“自然,這是個關乎生死的大疑問,然而,我們並非不能找到正確的途徑去逼近它,因此,我們已掌握了馬可自己的真實證詞,說明他是一個人先到露台上來的。” “等等!”墨萊打斷,“別一下子跳到這裡,說說看,你為什麼做這樣的斷定?” “為什麼?他自己講的啊——而且不止一處——從他那封信來看!” “那你得指出來給我看哪裡這麼說。”墨萊頑抗不動。 埃勒里嘆口氣:“他不是寫道他終於有'幾分鐘的獨處時光'嗎?很清楚,如果當時有人在身邊,那他絕不會這麼寫,事實上,他還宣稱他在等著某人來,在這裡,惟一可爭議的是,除非能證明這封信是偽造的,那我們以上的推論才可能無效。然而,你也講得很清楚了,這封信依筆跡斷定確實是馬可所寫無誤,而我也極樂意接受你的這點查證,因為這有助於我的論點:如果馬可在凌晨一時仍活著且一人獨坐露台之上,那表示謀殺他的兇手在那一刻尚未出現。” 這時墨萊探長忽然開始注視遠處,埃勒里住了嘴。此時,從岩壁的夾縫之中,可看到一艘大型划艇的船首,船上滿滿是人,而且船的兩側尚拖著奇形怪狀的器材半浸於湛藍的海水之中,這是負責在西班牙角沿岸一帶執行打撈任務的人員,試圖找到約翰·馬可消失的衣物。 “我們的潮汐專家,”埃勒里繼續說,但目光仍鎖在那艘划艇上,“告訴我們,在凌晨一時,海灘的寬度大約在十八英尺左右,而我剛剛已說明了,這時馬可仍好端端活著。” “那又怎樣?”探長頓了一下,問道。 “好啦,探長,你今天早上也一定看過海灘是什麼樣子了!”埃勒里雙手往前一拋,說道,“或說在兩小時後我和麥克林法官到達此地時,海灘的寬度已因退潮而達二十五英尺到三十英尺,你沒看到海灘上有任何礙眼的跡象,不是嗎?” “是啊,我不記得有什麼礙眼之處。” “是沒有,這也說明了在今天凌晨一時到一時三十分這段時間,海灘也未有任何礙眼之處!潮水一直朝後退,離露台愈來愈遠,因此,在凌晨一時之後,若當時寬度十八英尺的海灘留有任何足跡於其上,那海水根本不可能洗去它們。此外,昨晚到現在沒下過雨,以此地的蔽風情形來看,高達四十英尺的嶙峋岩壁形成天然屏障,海風也不大可能把沙灘上的足跡給拂平。” “繼續,孩子,繼續。”法官急急催促。 “於是,事情清楚了,若殺馬可的人是經由海灘上到露台來,他非得在沙灘上留下腳印不可,因為我已說明他必然是凌晨一時之後才到的——當時沙灘的寬度足足有十八英尺以上。但事實上海灘之上一無所有,也就是說,謀害馬可的兇手絕對不可能經由海灘上到露台上來!” 現場至此寂然一片,只有不遠處划艇上拖曳著的裝備的吼叫聲音,以及海浪打上沙灘的溫柔聲音。 “原來你千方百計為的就是要搞清楚這個,”墨萊探長鬱鬱地點著頭,“這的確是清晰的推論,奎因先生,但我用不著這樣廢話連篇也同樣可告訴你同樣的結論,理由是——” “理由在於,只有兩種可能到露台來,而海灘這條小路既然可排除在外,那兇手必然是經由陸路,由上頭的小路下來的,當然如此,是嗎?探長!但這結論得證明才能是結論,它並非不證自明,沒有什麼是不證自明的,除非它能通過邏輯的嚴格檢驗,否則二選一的答案沒有一個可說是不證自明的。”——墨萊沒好氣地雙手朝空中一拋——“是的,謀害馬可的兇手確實經由上頭小路下來,這樣我們才能稱為正確無誤,由此定點,我們也才有機會找到一些路朝前走。” “幸好沒有多少路,”墨萊暴躁地說,又狡檜地看看埃勒里,“也就是說,你認為凶手是屋子裡的一員,對嗎?” 埃勒里聳聳肩:“從小路下來——意思就是從小路下來。那幢西班牙式建築裡的人,再理所當然不過,涉嫌深重。然而,這條小路向上連通到岩石地峽的公路,穿越岩石地峽的路又連通到去公園的路,去公園的路又運通到——” “主公路是不是,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墨萊沮喪地接口,“全世界的人都可能宰他,包括我本人。神經病,我們去屋子那裡吧。” 墨萊探長自言自語地走在前頭,埃勒里兩人跟著他。 埃勒里沉默地擦拭著他的夾鼻眼鏡,法官壓著嗓門問他:“同理可證,兇手逃離謀殺現場也是經由這條小路,畢竟怎麼來怎麼去,他同樣也沒法子不露痕跡地通過那寬達十八英尺以上的沙灘,而且他也絕不可能在沙灘上殺馬可,要不然我們也一定可找到腳印。” “哦,這個啊,完全正確,但我擔心墨萊探長可是失望透頂,從我剛剛那一番滔滔獨白中,的確道不出什麼偉大的結論來,但事情的確需要證實啊……”埃勒里喟嘆出聲,“我真正無法釋懷的是,我實在沒辦法接受馬可一身裸露這個事實,這就像瓦格納式的主樂調老鑽在你腦子裡趕不去一般,法官,這裡頭其實隱藏著極微妙的一點。” “我的孩子,所謂微妙不微妙還不是你搞出來的,”法官斷然地說,邊思索邊邁著大步,“絕大部分問題的答案本質都是單純的。我不否認這的確是很困擾人的謎題一樁,不管兇手是男是女,他為什麼在百忙之中還要抽空脫掉被害人的——”法官搖著腦袋。 “嗯,是啊,那的確是得花相當一番工夫的,”埃勒里思考著,“你有過這樣的經驗,替一個睡著或失去知覺的人脫衣服嗎?我有,而我絕對敢向你保證,這做起來可不像想的那麼容易,你有一堆麻煩,比方說手啊腳啊等部位得花力氣對付,沒錯,真是得花一番工夫,這樣一番工夫不可等閒視之,尤其在那樣一種特殊時刻,又看來並非有什麼必要或非做不可的理由。當然,他是有辦法不用解開披肩就脫掉馬可的所有衣物,因為披肩沒袖子的困擾問題;也可能是先脫掉披肩,剝了馬可全身衣物,再把披肩給系回去,但終歸而言為什麼非脫他的衣服不可?同樣地,為什麼非脫他衣服但非留著披肩不可?現在我滿腦子想的正是這個,儘管我們可以先接受馬可是一手寫信一手抓著手杖這事,但兇手要脫他衣服時,不是一定先得拿下他的手杖嗎?也就是說,我們所看到的馬可手上的手杖,必然是兇手再放回去的——一個愚蠢無意義的舉動。因此,這必然隱藏著一個必要的理由,為什麼?為了什麼目的?純粹是故佈疑陣嗎?我想得頭都痛起來了。” 麥克林法官良久才搭腔:“從表面來看,我承認,這一點道理也沒有,尤其是脫掉衣服這部分,至少我可以說,一點也不符合正常的道理。埃勒里,對我個人而言,比較正確的想法是,別用兇手是某種異常的、變態的或精神失常的理由來解釋。” “如果說兇手是女的——”埃勒里夢吃般說道。 “胡說八道,”老紳士不高興地打斷他,“你不會真這麼認為吧!” “哦,是嗎?”埃勒里冷笑出聲,“我很清楚地察覺到,你自己在某種程度上也想到這類可能,畢竟,我們無法把這樣的可能排除開來。我知道你是長年上教堂的虔誠之人,但不管怎樣,這有可能純粹是精神患者犯的案,如果真這樣,那就浮現出一個有著性愛牽扯但被遺棄的女性了……” “你滿腦子骯髒東西。”法官低咒著。 “我滿腦子邏輯,”埃勒里反駁,“當然在此時我也承認,從現階段所顯示出的一些事實來看,並未確實符合如此的精神病患者理論——主要在於我們看不出兇手有如此跡象……當然,如果你樂意的話,我說是女性兇手。”至此,埃勒里又一嘆,“好吧!至於那個叫賓菲爾德的好朋友又是怎麼回事?” “啊?”法官叫了出來,但戛然而止。 “賓菲爾德,”埃勒里好整以暇,“你當然不可能這就忘記這個賓菲爾德吧,魯修斯·賓菲爾德,法律顧問,紐約市公園路十一號?剛剛你那樣子實在是孩子氣到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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