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半途之屋

第5章 第四章陷阱

半途之屋 埃勒里·奎因 29210 2018-03-15
“什麼,”老警官奎因帶著討厭的表情說,“又怎麼啦?” 埃勒里沒有理他,自己對著衣櫃的鏡子吹口哨。 “好像,”老警官嘟嚷著,“你的那些朋友在特倫頓搞得一團糟,你也變得跟百老彙的小阿飛差不多。你上哪兒去?” “出去。” “一個人?” “不是。實際上,我是和我們這座城市最可愛、最富有、最高貴的年輕女性有一個約會。但是,她已經訂婚了。不是,”他用眼睛的余光瞟了老奎因一眼,“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像你想像的那樣。” “你聽上去,”老紳士說著,往鼻孔裡抹了一些鼻煙,“可不像是我從前認識的那個自負的小子了。至少過去,你在對付女人方面頭腦是非常冷靜的。” “時間,”埃勒里說,“是可以使人改變的。”

“是那個金鮑爾家的姑娘嗎?” “是啊。金鮑爾這個名字現在好像不太受歡迎。是傑西卡和安德麗亞,別讓我聽到你對她們說什麼別的。” “這很有可能,你是什麼想法,埃勒里?” 埃勒里穿上外衣,用手把緞子衣領整理好:“我的想法,”他說,“就是探索。” “哈,哈。” “不,是真的。你覺得一個男人偶爾會進入社交場合不好嗎?暫時給你留一個想像的空間。” 老警官急躁地問:“你到底要探索些什麼?” 埃勒里又開始吹他的口哨。迪居那,他們家的小男僕,走進臥室。 “又出去?”他尖聲問。埃勒里點點頭,老警官奎因攤開雙手,“我想你肯定是找到一個姑娘了,”迪居那說,“這兒有你的東西。” “什麼東西?”

“一件包裹。郵差剛送來的。像一般的包裹一樣包裝得很精美。”這個男孩把一件大包裹丟到床上,自己吸上了鼻煙。 “看看裡面是什麼。小傢伙。” 迪居那撕開包裝,裡面露出一個小鐵罐,一個扁平的小盒子和一張帶有固定紋章的紙條。 “你向一個叫皮埃爾的傢伙訂過菸絲嗎?”他問道。 “皮埃爾?皮埃爾?噢,上帝啊——不會是紮卡里小姐吧!”埃勒里笑了起來,抓起紙條,“這可是有錢人喜歡的高級貨啊,爸爸。” 紙條上寫著: “老皮埃爾的菸絲真的是很棒,”埃勒里說著,把紙條扔到一邊,“把這些東西放到家裡的雪茄盒裡,迪居那。好了,我要走了。” “知道啦。”老警官說。 埃勒里把帽子調整到最佳位置,挾起手杖,吹著口哨出了門。

“我可沒想到是這樣,埃勒里·奎因,”安德麗亞的語氣似乎很嚴重,“你帶我去了那些很低級的地方。” 埃勒里向四周環顧了一下現在這個高雅的夜總會。 “嗯,可能我有些魯莽,親愛的。這些社會問題應該得到改善……” “噓!別說了,我們跳舞吧。” 他們一起邁著優雅的舞步,都沒有說話。安德麗亞的身體隨著音樂優美地擺動,讓人覺得與她共舞是一種美的享受。她靠在埃勒里的臂彎裡是那麼的輕盈、配合,幾乎讓他覺得是獨自在跳舞。但是埃勒里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發間散發出的香氣,也使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小屋的外面比爾·安傑爾在與她靠近時的臉上的表情。 音樂停了,她輕輕地說:“我喜歡和你跳舞。” “我的第六感官,”埃勒里說,“警告我到此為止,謝謝你。”

她的眼神有點吃驚,但馬上她就笑了起來。他們走回自己的桌子。 “嗨,你們兩個在這兒呢,”格羅夫納·芬奇在朝著他們微笑,他旁邊站著弗呂赫參議員。弗呂赫盡可能地挺著他矮胖的身體,看到他們好像不太高興。芬奇看上去也有些尷尬。他們倆都穿著禮服。 “啊,我們有同伴加入了,”埃勒里說,他拉開一張椅子讓安德麗亞坐下,“服務生,再拿兩把椅子來。坐吧,先生們,坐吧。我相信你們今晚跟著我們一定很煩。” “芬奇,”安德麗亞冷冷地說,“這是怎麼回事?” 芬奇更尷尬了,他坐下來用手持著他灰白的頭髮。弗呂赫參議員,摸著他柔軟漂亮的鬍鬚,猶豫了一下也坐下了。他氣憤地瞪著埃勒里。 埃勒里點燃了一隻煙,說:“好了,好了,芬奇。你看上去像是個鄉下的孩子在偷蘋果的時候被抓到了一樣。放鬆點。”

“芬奇先生!”安德麗亞站了起來,“我在問你話呢。” “嗯,”這個大個子小聲嘟嚷著,“是這樣的,安德麗亞。你的母親……” “我就知道是這樣!” “可是,安德麗亞,我能怎麼辦?西蒙也在,該死的,他和傑西卡站在一邊。我很難……” “沒什麼,”埃勒里友好地說,“我們無所謂,安德麗亞和我。你們有什麼懷疑,先生們——我右邊的口袋裡有炸彈還是左邊的口袋裡有一份工人日報?還是你們認為我這樣一個人會對正在成長的孩子產生不好的影響?” “讓我來解決這件事吧,埃勒里,”安德麗亞說,“現在,芬奇先生,我就直說吧。今天晚上是媽媽派你們倆來跟踪我的吧?” 參議員肥碩的手指在他的鬍鬚中移動:“安德麗亞!你這是在侮辱我們。跟踪!?”

“噢,別這樣,西蒙,”芬奇紅著臉說,“你知道事實上就是那麼回事。別在意,這是我的主意。但是,安德麗亞,據你的母親對我說……” “我的母親,”安德麗亞大聲說,“對你說了些什麼?” 他的手在空中劃了一道模糊的弧線:“嗯,貧民窟之類的事。奎因先生好像帶你去了一下,她認為……呃……不太適宜的地方。她很不喜歡。” “噢,可憐的洛克菲勒先生,”埃勒里看了看四周,把手一攤,說,“我相信他肯定認為你剛才的話對他是一種羞辱,芬奇先生。” “噢,我不是指這個地方。”芬奇的臉更紅了,“該死的,我告訴過傑西卡……我是說,這個地方當然是非常好,可是其他的地方……” “對了,安德麗亞,”埃勒里說,“我今天晚上帶你差不多到了蘭德學校那邊。先生們,你們跟得一定很辛苦。”

“你覺得你很有趣嗎?”弗呂赫參議員大聲吼叫,“好啦,奎因,你為什麼一定要纏著安德麗亞呢?” “你為什麼,”埃勒里笑著說,“一定要管別人的閒事呢?” 芬奇現在連耳根都有些發紅了:“如果有冒犯,請原諒。奎因先生,”他乾笑著說,“噢,好了,西蒙,這主意本來就不怎麼樣。” 律師說話的時候,鬍鬚在白色的衣服上顫抖著,像是突然停止的瀑布:“奎因不是傻瓜,安德麗亞也……” “好了,”安德麗亞說,“這應該是最後一句廢話了。” “冷靜點,安德麗亞。我們可以平心靜氣地和這位先生談談。奎因先生,你到底要尋找什麼?” 埃勒里吐出一口煙,他的眼睛更加明亮:“男人會尋找什麼?鄉村的一所房子、花園、一群孩子……”

“不要再演戲了,你騙不了我,奎因先生。你還在調查威爾遜那件案子,對不對?” “這是詢問還是反問?” “你知道是什麼!” “嗯,”埃勒里說,“這事真是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不過既然你這麼關心我,問到我——我可以告訴你:是的。可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西蒙。”芬奇不安地說。 “別這麼優柔寡斷,格羅夫納。就是因為這個。作為安德麗亞的朋友……” “根本不是我的朋友。”安德麗亞冷淡地說。她的手抓著自己的衣服,臉色發白。 “我們知道自從那個女人在特倫頓被判有罪之後,你一直纏著安德麗亞。但是你的目的一定不只是希望她陪伴你。你到底想要什麼?” “內心的平靜,”埃勒里說,“這足夠了吧。”

“你幹什麼老是在安德麗亞身邊晃來晃去?你究竟懷疑她什麼?” “我想,”安德麗亞冷酷地說,“這已經太過分了。弗呂赫參議員,你好像忘記了你的身份。至於你嘛,芬奇先生,我很奇怪你會這樣做……但是我想一定又是因為我媽媽,她總是能輕易地控制你。” “安德麗亞。”高個子芬奇可憐巴巴地說。 “不!參議員,你還忘記了我是一個已經長大了的女人了,有自己獨立思考的頭腦。我告訴你,沒有誰能強迫我做什麼。如果我選擇了和奎因先生在一起,那是我的事,和你們無關。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即使我現在不清楚,”她苦笑了一聲,“我也會很快地明白。現在,你們兩個能不能走開,別煩我們?” “當然,安德麗亞,如果你真是這麼想的話,”胖子弗呂赫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只是盡到對你們家的責任而已。”

埃勒里也站起來,禮貌地等著他們離去。沒有人說話。所以,他開口說:“我想你是盡職盡責的,參議員。你想過沒有成為偵探?如果願意的話,我十分歡迎你加入這一陣營。” “你真是個小丑!”弗呂赫參議員怒罵道,扯著自己的鬍鬚,“你走著瞧。”說完,就離開了。 “我很抱歉,安德麗亞。”芬奇抓住她的手說。 “這不是你的錯,芬奇。”她微笑地看著他,但是抽回了手。他嘆了口氣,向埃勒里點點頭,也走開了。 “我想,”埃勒里並沒有坐下,“你最好還是回家吧,安德麗亞。你的這個夜晚已經被破壞了。” “別傻了。才剛剛開始。我們來跳舞吧。” 埃勒里發動了他的杜森堡車。它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就像一個老獅子被踩到了尾巴。它衝到水泥路面上,好像地獄的魔鬼都在後面追逐。 “噢!”安德麗亞尖叫著,手扶著帽子,“你的車技怎麼樣,先生?我還年輕,而且生活是這樣美好。” “我還是,”埃勒里一邊用手摸索著香煙,一邊保證說,“有一定的實力的。” “別瞎找了,給你這個!”她把自己的香煙塞到埃勒里的嘴裡,“這輛戰車可能自己就能駕駛了,不過還是不要冒險了……”她突然說,“我會擔心的。” “是嗎?擔心什麼?” 她往下坐了坐,眯縫著眼睛望著公路之間的隔離帶。 “哦,什麼都擔心。好啦。我們這是去哪兒啊?” 埃勒里晃動著手裡的香煙:“去哪兒都無所謂。寬闊的高速公路,又有可愛的異性陪伴,沒有交通堵塞,還有明媚的陽光……我真是高興極了。” “你真的覺得很不錯嗎?” “為什麼不?,”他看了她一眼,說,“你沒有這樣的感覺嗎?” “噢,當然,天旋地轉的。”她閉上了眼睛。埃勒里開始把車速降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她睜開眼睛說,“你猜怎麼著。我今大早上發現了一根白頭髮。” “真是倒霉,這麼快?你看,弗呂赫參議員說的對。你把它拔掉了嗎?” “傻瓜,當然拔了。” “好像有句話說,”埃勒里說,“禿子的痛苦可以減輕。”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好像很隱晦。” “哦,不止如此。如果你在學校的時候多花點時間讀書,就會知道這是參議員西塞羅的一句名言。他說如果因為痛苦而拔自己的頭髮是愚蠢的。” “噢,”她又閉上了眼睛,“你以為我不開心,是嗎?” “我親愛的孩子,誰需要我的評價?如果你想听我的意見,我覺得你就快垮掉了。” 她氣憤地坐起來:“我就喜歡這樣!我想你沒意識到這幾個星期,我對你的了解超過了任何人。” “如果是因為我給你帶來了煩惱,我想我知道幾個重要的人可以提供幫助。雖然我不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人快樂的同伴,但我不相信是我給你帶來了這種影響。” “噢,你沒有嗎?”安德麗亞反駁道,“你應該知道我母親對昨晚的事說了些什麼——我昨晚回到家的時候,她已經收到了那位傑出的參議員的報告。” “啊,是你的媽媽,”埃勒里說,“不,我不會以為這位富翁的遺孀會接受奎因警官的兒子。只是她懷疑我什麼——圖謀你的錢財,還是你的人品?” “別這麼粗魯。是因為這幾次和你的約會。” “不是因為我和埃拉·阿米蒂所稱的半途之屋的悲劇的關係?” “好啦,”安德麗亞說,“我們把它忘掉,好不好?不是的,自從你帶我去了亨利街的新住宅區和城裡的一些平民區,她就氣炸了。她認為你在毒害我的思想。” “這種懷疑倒是不無道理。我把你毒害得怎麼樣了?” “根本沒有,我沒覺得有什麼……”安德麗亞把帽子摘下來,“她認為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人物。我倒不在乎她是怎麼看你的。” “安德麗亞!這是怎麼回事?” “我的母親,”安德麗亞微微皺眉,“有點像你給我的那本福克納的書中描寫的飛人。他是怎麼描寫他們的——如果你把他們壓扁,那麼擠出來的將不是血,而是潤滑油。” “我聽不懂你的比喻。那你媽媽會被擠出什麼呢?” “陳年老酒——你明白嗎,幾輩子的酒——陳的都已經變成了醋。可憐的媽媽!她的生活很不幸,她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埃勒里笑著說:“描繪得很精彩。但是,安德麗亞,這些話可是大大的不孝啊。” “媽媽畢竟是媽媽,你不會明白的。” “我想我能理解。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也曾有過媽媽。” 安德麗亞好長時間沒有講話:“外公,”她朦朧地說。 “我們來看看。是的,當然。他可憐的身體裡擠出來的只有白血球。他已經沒有紅血球了。”埃勒里又笑了。 “真有意思。那芬奇先生呢?” “芬奇先生?你比我了解他。” “他應該比較簡單,”安德麗亞咬著她的食指尖說,“芬奇,芬奇……波爾多紅酒!不對,這又是酒了……對了!是樟腦。聽上去是不是很可怕?” “真噁心,為什麼說是樟腦?” “哦,芬奇太規矩了。我想你不明白我是什麼意思。一提到樟腦,我總是聯想起基督教青年會。別問我為什麼,可能是我小時候的痛苦。” “安德麗亞,我想你一定是醉了。只有酒精才能使人把那個大富豪和基督教青年會聯繫起來。” “別亂說。你知道我從不飲酒。這也是我媽媽所奇怪的,我是那種傳統的女孩,只是偶爾才會喝上一點……現在,到了托爾斯泰。” “誰?” “參議員,我有一次看到托爾斯泰的畫像使我想到了他。那奇怪的鬍子!他像女人對新婚的丈夫那樣細心地照料他的鬍子。我想你一定知道他的血管裡流的是什麼?” “番茄汁?” “不!是福爾馬林。如果他曾經有過動情的時候,那一定是40年以前的事了。”她感嘆道,“這個故事結束了,現在,我們說點什麼呢?” “等一下,”埃勒里說,“你的朋友瓊斯呢?” 她沉默了一陣:“我寧可不去……我已經有兩個多星期沒見過伯克了。” “天哪,如果是因為我的原因,讓你中斷了和朋友的聯繫——” “好了。我不是傻瓜。伯克和我……”她停下來,把頭靠在座椅上,直勾勾地盯著前面的路。 “肯定嗎?” “這世界上有什麼事是肯定的?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他是所有的女孩都喜歡的那種男人。身材高大——我總是為身材高大的男人著迷——雖然不是太漂亮,但舉止很優雅……” “我倒沒覺得,”埃勒里冷淡地說,“他像是個有教養的王子。” “他只是有點心煩。良好的家庭,很多錢……” “只是完全沒有智慧。” “你不能這麼說他。當然。我承認這是事實。我剛才說的都是一個傻女孩的想法,不算數的,對不對?” “當然。” “有時候……”她詭異地一笑,“我根本就不像是我自己。” 埃勒里一直專注於開車,沒有說話。安德麗亞又閉上了眼睛。腳下的路就像是滑進杜森堡車的身體,又化成一股柔和的青煙從後面跑了出來。 埃勒里突然說:“你忘了說你自己。” “什麼?” “如果有人——比如說是比爾·安傑爾——得罪你,按照你剛才那種噁心的比喻來講……” “噢,”她笑了起來,“我會大方地評判我自己,不用別人——是充滿仁愛的牛奶。” “有點凝固?”埃勒里輕柔地問。 她迅速坐了起來:“這是什麼意思,埃勒里·奎因?” “你不知道?” “那為什麼說……比爾·安傑爾?” 埃勒里聳聳肩:“對不起。我還以為我們是在誠實的基礎上來玩這個遊戲的,看來我錯了。” 埃勒里看著前面的路,而安德麗亞一直看著他。終幹,她的嘴唇顫抖了一下,把目光移開了。 “不錯的一天,是不是?”埃勒里打破了沉默。 “是啊。”她的聲音很低。 “天是藍的,草是綠的,路是灰色的,田野裡的牛是棕色和紅色的——當你看到它們的時候。”他停了一下,又說,“當你看到它們的時候。” “我不……” “我說:當你看到它們的時候。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到,你知道。” 安德麗亞非常安靜。埃勒里以為她沒有聽到他的話,就看了她一眼。她的臉頰很白,金色的捲曲的頭髮被風吹散。她的手緊緊地抓著帽簷。 她用低沉的聲音間:“你要帶我去哪兒?” “你想去哪兒?” 她眨了眨眼,坐起來。風很大,她用手扶住擋風玻璃上邊:“停車!我說,停車。” 杜森堡車順從地慢慢駛向路肩,一會兒就停了下來。 “好了,車停下來了。”埃勒里溫柔地說,“現在怎麼樣?” “調頭,”她喊道,“你要上哪兒去?你要帶我去哪兒?” “去見一個人,”他平靜地說,“一個看上去比你差的人。我懷疑這個不幸的人能看到的藍天還不及你的溫柔的小手大。我想如果今天有人能去看看她,對她是很好的。” “她?”她聲音小得像是自言自語。埃勒里握住她冰涼而柔弱的雙手。 他們在路邊呆了好幾分鐘。一輛輛汽車不時地呼嘯而過,還有一個穿著新澤西警察制服的年青人開著摩托車嗖的過去以後又慢下來,伸著脖子回頭看了看,又加速走了。太陽曬得車子發燙,安德麗亞的額頭和鼻尖都沁出了汗珠。 她低下了頭,抽回雙手,沒有說一句話。 埃勒里發動起他的杜森堡車,開始駛回高速公路,繼續沿著剛才的方嚮往前走。他的眉間有一絲焦慮。 一位穿著制服的高大女人看著他們,側過身去,向著漆黑走廊那邊的人作了個手勢。 他們聽到了露西的腳步聲。這是一種緩慢而可怕的,像送葬一樣的拖著腳步的聲音。隨著聲音越來越大,他們倆竭盡全力去看。他們的鼻孔中感到了一種無法形容的難聞的氣味:它好像是混合了幾種不同的怪味道——碳酸、發酵的麵包、漿糊、舊鞋子和要洗的衣服的惡臭。 露西走了進來,呆滯的眼睛微微動了一下,看到了他們。她站在金屬網後面,用手抓住網眼,就像是動物園裡的猴子一樣,只是不那樣吵鬧。她安靜地站著,一動不動,好像他們倆是在看戲。她穿著監獄笨重的鞋子向他們走近了一點,手盡量地往前伸。 “我很高興。你們真是太好了。”她因為痛苦而深陷的眼睛,看著安德麗亞有些膽怯的面孔,“你們兩個都太好了。” 看著她是非常痛苦的。她好像是被甩乾機攪過一樣,原來豐滿的身體中的水分和活力都被擠壓了出來。她的臉色也不再是健康的橄欖色了,變成了藍灰色,土一樣的顏色。與其說是活著,更像是死人的顏色。 安德麗亞想說些什麼,但又好像不知道怎麼說。 “你好,”她強作微笑,“你好,露西·威爾遜。” “你怎麼樣?露西。你看上去還不錯。”埃勒里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和平常一樣。 “我很好,謝謝你。非常好。我……”她停了一下,臉上突然閃過一絲可怕的神情,“比爾沒來嗎?” “我想他很快就到。你上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昨天。”她沒有血色的手指緊緊抓著鐵網,鐵網後面她的臉像是一張沒有顏色的版畫,“昨天。他每天都來,可憐的比爾。他看上去很糟,埃勒里。你能幫幫他嗎?他其實不用這麼擔心。”很奇怪,她說的話好像都是在回想。這種想法已經存在她意識的邊緣,只是為了掩蓋她真實的思想才說出的。 “你知道比爾是什麼樣的人。如果沒有煩惱,他不會不高興的。” “是的。”露西這時候像個小孩子,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比爾總是那個樣子。他是很堅強的,他總是讓我覺得……”她的音調一會兒升上去,一會兒降下去,一會兒又升起來,似乎是對她自己的生命力感到驚奇,“很好。” 安德麗亞想說些什麼,但是又縮了回去。她戴著手套的手也抓著鐵網。露西和她挨得很近。 “他們對你怎麼樣?”她匆匆地問。 “我是說……” 露西慢慢地上下看了看她:“哦,還可以,謝謝你。我沒什麼可抱怨的。他們對我都很好。” “你……夠不夠……”安德麗亞的臉直發燒,“我不知道……我可以為你做些什麼,威爾遜夫人?我是說,有沒有什麼東西你需要的,也許我可以給你帶來?” 露西好像很吃驚:“需要?”她的眉毛收縮了一下,好像是在考慮,“不,沒什麼,不需要。謝謝。”然後,她突然笑起來。這不是嘲笑、譏諷的笑或是天真的笑,而是高興的笑。 “我只想要一件東西。不過恐怕你給不了我。” “是什麼?”安德麗亞懇求地說,“無論什麼……我真的想幫助你。你想要什麼,威爾遜夫人?” 露西搖了搖頭,淡淡地一笑:“我的自由。”她臉上又閃過那種可怕的神情。 “噢,”她說,“我恐怕……” “不知道比爾現在在哪兒。”露西的眼睛望著來訪者進來的門。安德麗亞閉上眼睛,嘴角抽搐著。 過了一會兒,露西說:“我已經……已經收拾好我的牢房。比爾帶給我一些鮮花和畫之類的東西。我想這應該是違反規定的,不過他能想辦法應付過去。比爾對這種事還是很在行的。”她不安地看著他們,“真的,情況還不壞。而且時間不會太長,是不是?比爾說他肯定我能……我能出去,等我的上訴……” “保持這種精神,露西,”埃勒里說,“別灰心。”他透過鐵網拍拍她的手指,“記住,你有很多朋友會不停地為你想辦法——永遠,露西。記住這一點,好嗎?” “如果哪怕有一秒鐘,我把它忘了,”她小聲說,“我想我一定會瘋了。” “威爾遜夫人,”安德麗亞結結巴巴地說,“露西……” 露西黑色的眼睛充滿了希望:“外面今天天氣怎麼樣?從裡面看還不錯。” 在高高的牆上有一扇窗子,它粗粗的鐵欄杆使陽光像是從篩子裡照進來。那邊的一小塊天空很藍。 “我想,”安德麗亞硬咽著說,“快要下雨了。其實不……” 靠在遠處石牆的高大女人沒有表情地說:“時間到了。” 那種可怕的神情又出現在露西的臉上,不過這次它沒有馬上消失。露西臉上的肌肉在顫抖,好像有人用手指戳她的傷口。她的眼睛也失去了光澤,流露出深藏的痛苦。 “噢,時間過得這麼快。”她低聲說著,試圖微笑,但是馬上又咬住了嘴唇。最後淚水終於像衝破了水壩的洪水嘩嘩地流了下來。 “露西……”埃勒里也說不下去了。 她哭著說:“噢,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她的手指放開了隔在他們中間的鐵網。她轉過身去,朝著昏暗的走廊走去。 埃勒里和安德麗亞一直聽著她的鞋拖在石頭地面的聲音,直到它消失。鐵網那邊只有她的香氣還留在惡臭的空氣中。 安德麗亞的下嘴唇已經被她咬出了血印。 這時從身後傳來嘶啞的聲音:“你們在這里幹什麼?” 埃勒里像貓一樣敏捷地轉過身去。他看到了他所不願看到的景象。比爾·安傑爾右手緊緊抓著一把花束,上面的花已經掉落在地上。 “比爾,”他連忙說。 “我們是來……” “好啊,”比爾咆哮著,他的眼睛冷酷地瞪著安德麗亞,“你在這兒感覺怎麼樣?得意洋洋,是不是?” 安德麗亞抓住埃勒里的手臂,他感覺她的手指緊緊地掐著他。 “噢,”她無力地說。 “我……” “我很奇怪你為什麼沒有因為羞恥而精神崩潰。真足厚顏無恥!”他的話像利劍一樣,“到這兒來!幸災樂禍?好吧,你已經見過她了。你覺得你今天晚上能睡得安穩嗎?” 埃勒里的胳膊被安德麗亞掐得很痛。她瞪大了眼睛,看上去很奇怪。接著,她放開埃勒里,向前跑去。到了比爾跟前,她放慢了腳步。比爾閃到一旁,依然對她怒目而視。 她低著頭跑了過去。 “比爾,”埃勒里說。比爾沒有回答他。他看著地上的花,故意背過身去。 安德麗亞跑到走廊的盡頭停下了,她倚著牆開始哭泣。 “好啦,安德麗亞,”埃勒里說,“別哭了。” “送我回家,”她抽泣著說,“噢,快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 埃勒里敲了門,裡面傳來比爾·安傑爾疲憊的聲音:“進來吧。”埃勒里打開門,發現比爾在床前彎著腰收拾行李。 “浪子回來了,”他說,“餵,你這個笨蛋。”他關上了門。比爾的頭髮亂糟糟的,下巴上的鬍鬚也亂糟糟的。他繼續整理著行李,好像旁邊沒有人一樣。 “別這麼蠢,比爾。別擺弄那些襪子了,聽我說。”比爾還沒有回答,“我跟著你走了三個州。你來紐約幹什麼?” 比爾這時才直起身:“這個時候對我的事這麼有興趣,不是有些不尋常嗎?” “我的興趣從來沒有停下來,老朋友。” 比爾笑了:“你看,埃勒里。我不希望你捲入麻煩。我不是責備你。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你的生活並沒有抵押給我和露西。不過既然你選擇邁出這一步,就請堅持到底。你幫我度過這個難關。” “誰說我已經邁出了這一步?” “別以為我對發生的事情不了解。自從露西被判罪,你一直和金鮑爾家的姑娘在一起。” 埃勒里小聲說:“你跟踪我了嗎,比爾?” “隨便你怎麼說。”比爾有些不好意思,“我覺得這挺有意思的。如果我不是認為你在做她的工作,你對她的興趣純粹是工作原因的話,我不會這麼想。但是我從來沒聽說過因為工作的興趣,而帶著這個女人幾星期來每天去夜總會和舞廳。你認為我是什麼,一個傻瓜?” 埃勒里從門口處走進來,把他的帽子和手杖扔到床上,朝著比爾的肚子用力打了一拳。比爾被打得透不過氣來,坐到了床上。 “現在你坐在那兒聽我說,白痴。” 比爾跳起來,揮舞著拳頭:“為什麼……” “首先一點,”埃勒里鎮靜地點了支煙,繼續說,“如果你的大腦正常運轉的話,你不會表現得像個傻瓜。不過可惜,你的大腦不大正常,所以我原諒你、因為你仍然瘋狂地愛著那個姑娘。” “荒唐,你簡直是瘋了。” “因為你對露西的責任和良知與你的感情在你的頭腦中進行著激烈地鬥爭,所以你的頭腦完全混亂了。居然嫉妒我!比爾,你應該自己感到羞愧。” “嫉妒!”比爾苦笑著,“為了你,我願意給你一些朋友的忠告。儘管你很自信,但畢竟還是個男人。小心那個姑娘,你會把你變成天底下最大的白痴,就像她從前對我那樣。” “在情感上,你已經變成了17歲的小伙子,我的朋友。你的問題是根本沒搞清楚自己的症狀。別跟我說你沒有夢到過她,你不會忘記那天晚上在黑暗中她吻你的那一刻。你把自己束縛起來,每天24小時同自己作鬥爭。我從審判之後就一直關注著你,你真是個笨蛋。”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聽你說這些。”比爾殘酷地說,“不用弗洛伊德,就能對你的精神做出分析。你對安德麗亞工作上的興趣,純粹是青春期的那種感情。我愛上了她?為什麼?我一丁點都瞧不起她……” “當然啦,”埃勒里笑了笑,“不過,我今天到這裡來不是對你錯綜複雜的感情進行說教的。讓我把事情解釋清楚,給你一個道歉的機會。” “我已經聽夠了……” “坐下!露西在特倫頓被判有罪以後,有一件事始終縈繞在我的腦海中。那就是安德麗亞奇怪的行為……在她走上證人席之前、之中和之後。這讓我開始思考。”——比爾嘲笑地嘟嚷著——“我的想法慢慢引出了一些結論。這些結論讓我不得不去接近這個姑娘。我沒有其他的選擇,別的方法都失敗了。我從各種角度反复地檢查了這件案子,沒有發現任何地方有疑問。” 比爾皺起眉說:“那你帶她出來,陪著她,希望從中得到什麼呢?如果我有其他的想法,你也不應該指責我。” “啊,你開始講道理了。事實上,相對於你的自我中心主義,我更關心我對安德麗亞所起到的作用。金鮑爾夫人——應該說是傑西卡·博登——已經有些精疲力竭了,弗呂赫參議員也已經口吐白沫了,芬奇只會天真地咬手指。至於年輕的瓊斯,聽說他甚至要殺掉他打馬球時騎的馬。真是棒極了!這正是我要看到的。我已經邁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比爾搖著頭:“我真是一點都搞不懂。” 埃勒里拉過一張椅子:“先回答我的問題。你來紐約幹什麼?” “拿錢啊。”比爾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完成一項協議。審判以後,我就填了一張普通的死亡證明表格,向國民人壽保險公司申請索賠。不過,當然,這只是一個形式。國民人壽保險公司沒有批准申請,他們拒絕按照保險條款付錢,因為保險受益人被證實是殺死被保險人的兇手。” “我明白。” “國民保險正式通知了金鮑爾的遺囑執行人,他們家族的一位重要的朋友——保險公司準備付給他們已交納的保險金額,而中止此項保險責任。我想他們已經這麼辦了。” “是審判的結果使保險無效了。” “噢,當然。” “上訴進行的怎麼樣了?” “我們說服了新澤西州提供經費,這你肯定在報紙上看到了。我想盡一切技術手段盡量拖延一段時間,最終的判決將在明年進行。而與此同時,”比爾的臉沉了下來,“露西在特倫頓的情況比豬圈強不了多少。”他還是瞪著天花板。然後,他又說,“你為什麼要帶她去……” “誰?” “那個——當然是,安德麗亞。” “你看,比爾,”埃勒里平靜地說,“為什麼一想到上證人席,安德麗亞就怕成那個樣子?”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她的證言也沒有能起到什麼關鍵的作用啊。” “非常正確。當時,她不但驚訝而且非常不情願。這當然不會是因為她不願回憶起她到過犯罪現場的情景。如果在我們發現之前,她寧願對此保持緘默是正常的。但是當你請她作證時,她沒理由拒絕你的要求啊。” 比爾有些不屑一顧:“有,她當然有理由。” “別像個孩子似的。她至少是喜歡你的——我不願用更強烈的詞來刺激你。”——比爾臉紅了——“她也很同情露西……” “她是在演戲!她只不過是在耍我……” “比爾,你應該是很重感情的。她是個好姑娘,她身上的一些好的品質是她所處的那種環境所沒有的。而且,她不是個虛偽的人。在通常的情況下,她應該是非常樂意幫助露西,就像我說的那樣。但是,事實恰恰相反。你看到了她的反應是什麼樣的。” “她不會願意為我們做任何事的。她是屬於和我們對立的陣營的。她會因為金鮑爾而恨我們的。” “胡說。那天晚上在小屋裡,只有她一個人對露西的遭遇表示了同情。” “好吧,那你認為是怎麼回事?” 埃勒里走到窗前:“你認為她剛從小屋中跑出來時的心情是什麼?” “害怕。” “對極了。害怕什麼呢?” “我哪儿知道。”比爾咕噥著。 埃勒里又走回來,抓住床邊:“很明顯,害怕講出她所經歷的事情。那麼,她為什麼怕講出來呢?”比爾聳聳肩。 “你難道沒看出來這種恐懼不是來源於她的內心,而是從外邊來的嗎?是因為壓力而恐懼?還是因為受到威脅而恐懼?” “威脅?”比爾眨著眼睛,表示不解。 “你忘記了那一小塊燒焦了的軟木塞。” “威脅!”比爾一下子站了起來,眼睛裡閃爍著希望。 “天哪,埃勒里。我沒有——可憐的孩子!”他開始在床前走來走去,自言自語。 埃勒里看了他一眼:“我一直這樣認為,這是唯一能解釋所有事實的推論。她想幫助你,但是又不能這麼做。如果你那天晚上看到她的臉,當然,你沒看到,你像蝙蝠一樣瞎。不管怎麼說,她陷入了痛苦的折磨。如果不是另外有一種威脅使她保持緘默,她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你看,她的恐懼絕非出自她的內心。”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 “我們簡單地分析一下這個問題。如果她被人威脅——有人警告她要她閉嘴——那麼威脅她的人肯定害怕她所知道的一些事情被洩露出來。所以,我才要這樣去做。在和她在一起的時間裡,我要完成兩件事:一、激發她內心中的善良,讓她義無反顧地把她知道的東西說出來;二、”埃勒里快速地抽了一口煙,“迫使威脅她的人採取行動。” 比爾很快地說:“但是,埃勒里,那將會……” “那將會,”埃勒里喃喃地說,“把安德麗亞置於危險的境地。是這樣的。” “但是,你沒有權利這麼做!” “你的立場好像變了,已經開始維護起她來了?”埃勒里哈哈大笑,“我們必須考慮人的本性,比爾。威脅安德麗亞的人一定知道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接近她。他們也知道我的興趣是這件案子,一定會奇怪我要試圖達到什麼目的,所以會很緊張。換句話說,他們會採取行動。” “好啦,”比爾抓住他的衣服,大聲叫道,“那我們在等什麼?” 埃勒里微笑著把手裡的香煙在煙灰缸裡掐滅:“不管怎樣,我已經盡力去做了,而且就快有重大發現了。那天我帶安德麗亞去特倫頓,就是為了突破她心理上的最後一道防線。我知道露西現在的樣子肯定會起到效果。她在回紐約的路上哭了。我想今天……” 但是這時比爾已經跑到走廊去按電梯了。 金鮑爾家的管家說:“安德麗亞小姐不在家。”從他盯著比爾的眼神來看,好像他的回答永遠都是安德麗亞小姐不在家。 “別裝蒜了,”比爾粗魯地說著,把他推到一邊。他和埃勒里走進博登·金鮑爾的複式公寓,比爾迅速環顧了四周。 “好了,她在哪兒?我們沒有時間了!” “對不起,您說什麼,先生?” 比爾抓住他的胸口,猛地推了一把:“你自己說出來還是要我打出來?” “我……我很抱歉,先生,不過安德麗亞的確不在家。” “她在哪兒?”埃勒里問。 “她一小時前出去的,先生。她走得很匆忙。” “她有沒有說去哪兒了?” “沒有,先生。她什麼也沒說。” “現在誰在家?”比爾問道。 “只有懷登先生,下午,護士放假了,他在房間裡面睡覺。我很抱歉,先生,他的身體狀況不能被打擾。” “金鮑爾夫人呢?” 他看上去有些煩惱:“她也出門了,先生。她到博登先生在牡蠣灣的鄉村別墅去了。” “一個人?”埃勒里覺得有些奇怪。 “是的,先生,中午走的。我想她是去休息幾天,先生。” 埃勒里的臉色很凝重。比爾看著他,覺得自己也有些發冷:“金鮑爾夫人走的時候,安德麗亞小姐在家嗎?” “沒有,先生。” “你說安德麗亞小姐一小時沒說什麼就走了?一個人?” “是的,先生。她收到了一封電報……” 埃勒里說:“噢,上帝啊:” “我們來遲了!”比爾大聲地叫喊,“都是你害的,真該死,埃勒里。你為什麼不……” “比爾,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這封電報在哪兒?你知道嗎?趕快!” “我把它送到了小姐的閨房,先生。應該還在……” “快帶我們去她的房間!” 管家趕緊跑向樓梯,帶著他們上了公寓的二層。他指著一扇門,轉過頭來,一副很害怕的樣子。埃勒里打開門,裡面很空。看來她走得非常匆忙。在這件用綠色和白色裝飾的冷色調的房間裡,有一種不祥的沉靜。 比爾叫起來,他抓起被扔在地毯上的一張被揉皺了的黃紙這就是那封電報,上面寫道: 埃勒里緩慢地說:“糟了,比爾。北岸旅館是管弦樂團的本·達菲的,已經關閉了幾個月了。” 比爾的臉馬上變了顏色。他把電報往地上一扔,衝出了門。埃勒里彎腰撿起這張黃紙,猶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比爾已經到了樓下。 埃勒里問管家:“今天有什麼不尋常的人來訪嗎?” “是來訪的人嗎,先生?” “是的,訪客。快點說!” “噢,好的,先生。有一個報社的女記者,先生。叫什麼來的?名字很奇怪。我想是……” 埃勒里說:“是埃拉·阿米蒂小姐嗎?” “是的,先生!就是這個名字。” “什麼時候?她見到了誰?” “她今天早上很早就在這兒了,先生。我想她誰也沒見到……嗯,我不知道,先生。那時,我還沒上班……” 埃勒里匆忙地走下樓。 太陽已經西下的時候,埃勒里把他的杜森堡車停在一棟裝飾俗氣的建築前面,上面的一塊舊招牌寫著:北岸旅館。門窗已經被封住,不像是有人的樣子。 他們跳下車,準備找個地方進去。大門微微開著,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們進入一間寬敞的房間,裡面佈滿了塵土,桌子上高高地堆著很多椅子。昏暗之中,他們什麼都看下清。比爾氣得破口大罵,埃勒里伸出手來摸索著前進。 “餵,這麼盲目地往裡闖好像不大妥當。”他停下來小聲說,“我真的不相信……好像我們來的太遲了。這個可惡的女人!” 比爾擺脫了他,繼續往前衝。他開始往裡面跑,碰倒的桌椅揚起一片塵土。 埃勒里靜靜地站在原地,皺著眉。他半轉過身,發現一扇半截的門,上面的牌子寫著“衣帽存放處”。他眯縫著眼睛往裡看。 “比爾!”他喊了一聲,就跳進去。比爾跑過來,臉上顯得很驚慌。他在這間狹窄的房間裡看到埃勒里跪在地上,而旁邊平躺在滿是塵土的地上的竟然是安德麗亞。她的帽子掉在一旁,頭髮散亂著,膝蓋直挺挺的。她一動不動,黑暗中臉色慘白。 “上帝啊,”比爾說。 “她……她……” “別胡思亂想了,快去想辦法找一桶水來。廚房裡應該有水龍頭之類的東西吧。你聞不出來嗎?她是被氯仿麻醉了!” 比爾趕緊跑了出去,他回來時,埃勒里正跪在地上,一隻手扶著半坐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安德麗亞,另一隻手拍著她的臉頰。她的臉頰已經被拍紅了,但她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情況不妙,”埃勒里冷靜地說,“看來藥量不小,把水桶放下,比爾。去找一些毛巾、桌布、餐巾或是任何布做的東西。別太在意乾淨不干淨的,現在是緊急情況。再拿兩把椅子來。” 比爾拖著兩把椅子和一些佈滿灰塵的桌布回來了,他發現埃勒里俯在安德麗亞的身體上。 比爾瞪大了雙眼,“你在幹什麼?”他喊道。 “如果你不願看到女性的身體就把身子轉過去。你要問我幹什麼,告訴你,我要把她的上衣脫掉。真是個迂腐的年青人!這只是為了治療,白痴。先把那兩把椅子放在外面的小路上——並排放。她現在最需要新鮮空氣。” 比爾趕緊跑到門口,用力拉開大門,把椅子拿到外面不一會兒,埃勒里抱著柔弱的安德麗亞大步走了出來。 “去拿水桶啊,我說過一塊兒拿來!快點,現在就去把水桶拿來。” 比爾拿著水桶回來時,安德麗亞已經仰面躺在兩張椅子上,她的頭向後低垂著。埃勒里解開她的運動裝還有里面的背心,露出了粉紅色的胸罩。 比爾站在旁邊,有些不知所措。埃勒里默默地忙碌著,他把一張桌布塞到安德麗亞的後背下面,又把幾塊餐巾扔到桶裡的冷水中。接著他把餐巾在水中浸了幾下,拿出來鋪在安德麗亞蒼白的臉上,只留下鼻孔和嘴巴露在外面,就像是理髮師的熱毛巾那樣。 “別呆呆地站在那兒,像個政客一樣,”埃勒里大聲地說,“過來抬著她的腿。舉高一點——但別讓她從椅子上滑下來。該死的,你是怎麼回事,比爾?你從沒見過女孩的大腿嗎?” 比爾站著用手抬起安德麗亞像絲一樣柔滑的雙腿,臉紅的像一個小孩子。他不時地用裙子蓋住她的腿,以免露出來。埃勒里泡了更多的餐巾,放在她赤裸的胸部上。他不時地把那些餐巾拿起來,再用力地拍下去。 “這是在幹什麼?”比爾問。 “很簡單。把頭放低,腳抬高——讓血液流到腦部。恢復血液循環。就是這個道理,”埃勒里說,“這是我幾年前在《福爾摩斯探案集》中的一章裡學會的。那時我用這個方法救了我的父親——想想他的年齡,當時的情況更危急。那是在那個暹羅人的雙胞胎的案子中,還記得嗎?” 比爾用嘶啞的聲音說:“噢,是的。當然。”他的眼睛始終望著已經有些昏暗的天空。 “把她的雙腿抬高點!怎麼樣了,年輕的女士?我相信你很快就會醒過來了。”埃勒里換了她胸口上的餐巾,“嗯,還有辦法。是什麼呢?對了,人工呼吸。可能是最有效的方法了。” 他把手伸到餐巾下面用力把她的嘴扳開,再把臉上的餐巾撥開,露出了已經不那麼蒼白的但濕滾漉漉的臉。 “餵!看看,還是很有效的。”接著他彎下腰,用力上下搖動她的手臂。 過了一會兒,安德麗亞突然睜開了眼。 比爾傻呆呆地站在那兒,還高高地舉著她的雙腿,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埃勒里把手放在她的腦後,把她的頭抬了起來。她的眼睛,迷惑地轉了一圈,然後盯著比爾。 “怎麼樣,”埃勒里滿意地說,“奎因醫生的醫術很高明吧。現在好了,安德麗亞,你又回到了朋友們的身邊了。” 她充血的眼睛很快恢復了意識,臉頰一下子紅了起來。 她氣喘吁籲地說:“你在幹什麼?” 比爾仍然在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看在上帝的份上,” 埃勒里連忙說:“快把她的腿放下來,比爾!你以為這是什麼?” 比爾趕緊撒開手,就像是被火燒了一樣。安德麗亞的雙腿砰地落到了地上。 “噢,你這個笨蛋!”埃勒里抱怨地說,“一點兒用也沒有,別緊張,安德麗亞。坐起來,怎麼樣?覺得好一點了嗎?” “我的頭好暈啊。”她坐了起來,埃勒里的手還撐著她。 “發生了什麼事?噢,我怎麼這麼髒啊!”她的眼光從水桶掃到地上骯髒的餐巾,再到自己的身上。她的長統襪膝蓋的地方破了,衣服沾滿了泥土,雙手也很髒。她再往下看到了自己的胸部。 “噢,”她大驚失色,連忙用上衣遮住自己的身體,“我——你們……你們……” 埃勒里高高興興地說:“好啦,安德麗亞,沒事了。比爾沒有看,我實際上也沒有那方面的意識。重要的是我們把你從昏迷中拉了出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安德麗亞勉強笑了笑:“糟透了,很噁心。我的胃好像感覺被人打了一個小時似的。” “那是氯仿的作用。很快就會過去的。” 她看了看比爾,臉依然很紅。比爾已經轉過了身去,好像饒有興趣地看著路旁那難以辨認的廣告牌。 “比爾,”她小聲說,“比爾·安傑爾。”他的肩膀動了一下,“那天,我很抱歉。”他生硬地說,沒有轉身。她嘆了口氣,向後靠在埃勒里的胳膊上,“那天的事已經過去了。” 他驀地回過身來:“安德麗亞……” “請別說了,”她閉上眼睛,“讓我好好地清醒一下,我現在都被弄糊塗了。” “該死的,安德麗亞。我真是個傻瓜。” 隨著黃昏的降臨,外面有些冷。 “你?”安德麗亞笑中帶著苦澀。 “如果你是傻瓜,那我又是什麼呢?” “我很高興,”埃勒里說,“你們能認識到自己。” “這是個陷阱。”她的身體有些僵硬,“那封電報……” “我們都知道電報的事了。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她突然跳了起來:“媽媽!我一定要見到媽媽……” “安德麗亞,現在沒什麼可怕的了。電報是個騙局,顯然不是你媽媽發的。它只是為了把你騙到這兒來。” 她顫抖著說:“請帶我去見我的媽媽。” “你是開車來的嗎?” “沒有,我是坐火車來的,從車站一直走到這兒。” “好吧,”埃勒里說,“你一定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們吧,安德麗亞?” 她把手放在嘴唇上:“我……我還是先想一想吧。” 埃勒里看著她,輕輕地說:“你知道,我的車只有兩個座位。不過有後備箱打開可以坐,如果你——” “我可以坐在後邊。”比爾沙啞地說。 “我想,”安德麗亞說,“我們三個都可以坐在……” “你願意坐在比爾或我的腿上嗎?” “那我來開車,”比爾說。 “不,你不可以,”埃勒里說,“除了奎因醫生之外,誰也不能開這輛車。安德麗亞,恐怕你要忍受痛苦了,我想坐在比爾的膝蓋上是世界上最不舒服的了。” 比爾大步地走開了,安德麗亞用手梳了梳頭髮,溫柔地說:“那我就冒一次險吧。” 埃勒里輕鬆地一邊開車,一邊吹口哨。比爾像一塊石頭一樣坐在旁邊。安德麗亞安靜地坐在他的膝蓋上。他們都沒有說話,只有安德麗亞偶爾給埃勒里指一指路。車子開得有些顛,不知為什麼,埃勒里好像連路上最小的顛簸也躲不開。 在到達鄉間別墅15分鐘以後,安德麗亞和他們倆在花園會面。她已經把身上骯髒的衣服換成了一套淺色的衣服,在黃昏中很難辨別出到底是什麼顏色。她坐在一把藤椅上,一時間他們誰都沒有說話。由於園丁剛澆過花,花園裡空氣很濕潤,使他們疲憊的皮膚感到很舒服。鼻子裡聞到的也是沁人心脾的花香。整個花園平靜而且安寧。 安德麗亞側了一下身,說:“媽媽不在這兒,我很高興。” “不在?”埃勒里叼著煙斗,微微皺了一下眉。 “她去拜訪她的老朋友卡魯夫婦。我告訴了僕人們對誰都別說……我回來時的樣子。沒有必要讓媽媽驚慌。” “當然……你使我想起了那些粗心的電影中的女主角,安德麗亞。她們總是很方便地換上一套新衣服。” 她笑了,但是沒有回答他,可能是太累了。她仰望著花園中間的一棵樹。一名僕人輕手輕腳地走進來,手裡的托盤裡有三隻玻璃杯。另一名僕人拿著桌布也進來了。他們在桌子上忙完了就出去了。 安德麗亞拿起杯子,呷了一口,又把玻璃杯放下。她站趕在扛匆可前走來走去,一會兒又走到花叢中,臉始終背著他們。 “安德麗亞,”埃勒里耐心地說,“還沒到時候嗎?” 比爾握著杯子,沒有插話。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安德麗亞。 安德麗亞突然伸出手,折斷了一支劍蘭。她用手指揉粉太陽穴說:“噢,保守這個秘密簡直是太累了!真像是一場惡夢。如果我再多忍一天,我一定會發瘋的。你們不了解,你們不可能了解我所受的折磨。這不公平,也不公正。” “你記不記得勃朗寧在《戒指與書籍》一書中提到過,”埃勒里說,“極度的錯誤也許是非常的正確。” 安德麗亞聽了他的話平靜了下來,她用手摸著一株長壽花,然後嘆了口氣又坐回到藤椅上。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許這個錯誤是正確的,至少我認為是正確的。現在,我也不得不這麼想了。”她輕輕地說,“我不知道。我並不確切地知道更多的事。一想起來我就感到頭暈。現在我只是很……害怕。” “害怕?”埃勒里平和地問,“是的,我應該想到你會害怕,安德麗亞。就是因為害怕,你不明白我們想幫助你,幫助可憐的露西嗎?你不明白我們組成統一的陣線能夠減輕你的恐懼,盡力避免危險嗎?” “你知道?”她的聲音略帶顫抖。 “不知道全部。可能連一半都不到。我知道那天晚上你到特拉華河旁邊的那個小屋的時候,發生了一些事,就發生在你的身上。我想,安德麗亞,在露西的審判中關於火柴棒和燒焦的軟木塞的推斷是正確的。兇手把那個燒焦的軟木塞當作鉛筆寫了一張字條,那張字條不見了,然後你就去了。你看,那麼字條就是給你留的。而你後來的舉止證明那張字條把你嚇壞了。”他抬手把從他的煙斗裡冒出的煙輕輕地拂去,“但這只是推測,我想要的是事實的真相。除了兇手之外,只有你能說出事實的真相。” “但這對你們沒有任何好處,”她輕輕地說,“不可能的。噢,你不覺得我一直是憑良心說話的嗎?不管怎麼說,如果這對露西有幫助,我會不說出來嗎?” “你為什麼不讓我來判斷呢,安德麗亞?” 她的嘆氣表示她已經被埃勒里說服:“我以前所說的話絕大部分都是真實的,不過不是全部。但我的確接到了那封電報,我也藉了伯克的跑車,星期六下午開車去了特倫頓。” “哦?”埃勒里說。 “我到那兒的時候正好是晚上8點。我按了喇叭,沒有人出來。於是,我就進去了,屋裡沒有人。我看到了牆上掛著男人的衣服,桌子上的一切——這讓我感到很奇怪,甚至開始覺得很古怪。一種直覺告訴我這裡發生過可怕的事或是即將發生。我跑了出來,跳上車,朝著卡姆登方向開去。” “然後你又回去了。”埃勒里說,“並不是你對我們說的9點鐘,對嗎,安德麗亞?而是9點鐘以前。” “那時牆上的鐘指著8點35分。” 比爾聲音嘶啞地說:“你肯定嗎?上帝啊,安德麗亞,這次可別弄錯了!你肯定嗎?” “噢,比爾。”她說著,開始哭了起來。 比爾踢翻了他的椅子,跳過前面的空地,“安德麗亞。”他的聲音有些慌亂,“我不在乎了,一切都無所謂。請別哭了,我對你太不好了。別哭了,我原來什麼都不知道。你看,是不是?我都被露西的事弄得不知所措了,如果……” 安德麗亞把手伸了出來,他羞澀地握住了她的手,幾乎停止了呼吸,像是捧著一件極其貴重的東西。他這樣站著好半天,直到安德麗亞開始說話。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只有埃勒里的煙斗裡冒著熾熱的亮光。 “我8點鐘到那兒的時候,”她的聲音有點抖動,“屋子裡面有些昏暗。所以我打開了檯燈——桌子上的那盞檯燈。當我八點半過一點兒回來時,燈還亮著。我從前面的窗戶看見了檯燈的亮光。” 埃勒里打斷了她:“你第二次到那兒的時候,車道上是否停著一輛福特車?” “是,我就停在它後面。我記得當時我還奇怪這會是誰的車。那是一輛舊的福特雙人汽車、裡面沒有人。後來……”她咬著嘴唇,“後來我才知道車是露西的。但在當時,我並不知道。我進入小屋,希望能見到肯特。” “是嗎?”埃勒里說,“然後呢?” 她露出了一絲苦笑:“我從來沒想到我會看到……我所看到的那樣。當時,我推開前門,站在門檻那裡。我只看到一張桌子,上面的盤子和檯燈。我想我當時已經嚇得要命了。我覺得……我往屋裡走了幾步,然後……” “安德麗亞。”比爾說。她的雙手在比爾的手中顫動著。 “我看到桌子後面的地上有兩條腿。它們一動不動。我把手放在了嘴上——在那一剎那,我的腦中一片空白……接著,就像是爆炸了一樣,我的眼前發黑。我能記住的只有後腦一陣劇烈的疼痛,還有我摔到了地上。” “他襲擊了你?”比爾喊道。 埃勒里說:“那個兇手一定是聽到你的車開過來,就知道有人來了。他其實可以從側門逃走,但是他要開福特車離開,好嫁禍給露西。於是,他就藏在門後。你一進來,他就猛擊你的後腦。這一切就像是親眼所見一樣。那個紙條……對了,安德麗亞,你繼續說吧。” “幸運的是我戴著帽子,”安德麗亞繼續說,“也許他——他並沒有用力打我。我醒來的時候是9點過了幾分鐘。我記得當時迷迷糊糊看了一下手錶。那個房間又空了。我躺在桌子前面的地上,就是在那裡被擊倒的。我的頭痛得像要裂開一樣,我站起來,靠著桌子,還是覺得身體很虛弱。然後,我覺得手裡好像有什麼東西……” “哪隻手?”埃勒里連忙問。 “右手,戴著手套的。那是一片紙,包裝紙。和壁爐架上被撕開的紙一樣。” “我真笨啊!我應該更仔細地檢查壁爐架上的包裝紙。不過,它被撕得……對不起,安德麗亞,你繼續吧。” “我看著它,還有些頭暈。上面有些字跡。我正好在桌子旁邊,裡檯燈很近,就看了上面寫著什麼。” “安德麗亞,”埃勒里溫柔地說,“如果……那張字條在哪兒?上帝啊,對我們仁慈一些吧!你有沒有留著那張紙條,安德麗亞?” 他在黑暗中沒看到什麼。但是比爾仍然握著她的手,感覺到了她熱切的渴望。安德麗亞用另外一隻手從懷裡拿出了什麼東西。 “我知道有一天……不管怎麼說,”她簡單地說,“我留下了這張紙條。” “比爾!”埃勒里激動地大叫起來。他迅速從椅子上起來,跑到他們的面前,“光,從我口袋裡把那包火柴拿出來。我需要光……上帝啊,比爾,你可以一會兒再做牽手之類的事!快給我拿過來。” 不一會兒,火柴點了起來。在黯淡的光亮中,比爾的臉顯得皮膚微黑,而安德麗亞則閉上了她的眼睛。但是埃勒里彎著腰,仔細地看著那張紙條。他要吸收每一句話、每一個詞和每一個字,好像這張揉皺了的紙片是古代遺留下來的聖書。 火柴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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