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半途之屋

第4章 第三章審判

半途之屋 埃勒里·奎因 37237 2018-03-15
“默瑟縣法院是露西·威爾遜即將接受審判的地方,她被控謀殺她的丈夫約瑟夫·威爾遜,即約瑟夫·肯特·金鮑爾,紐約金融界鉅子及社會知名人士。” “法院位於特倫頓的南大道靠近市場街的拐角處,一幢飽經風吹雨打的石頭建築。緊挨著的默瑟縣監獄在庫拍大街上,露西·威爾遜正在裡面養精蓄銳準備迎接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戰鬥。 “她的哥哥,費城律師威廉·安傑爾,將在星期一面對新澤西州的指控為她進行法庭辯護。默瑟縣的謀殺審判通常在民事訴訟庭舉行,地點是大樓北端二層的207室。 “這是一個又寬又深的房間,從後面進入。高高的天花板上有兩組鑲嵌著粗糙玻璃的方格天窗。 “資深法學家艾拉·梅南德大法官的法官席又寬又高,幾乎遮住了高高的法官椅。法官席後面的牆上有三個門,最右邊的通向陪審團室,最左邊的屋子通往罪犯通道,在法官椅後面的是法官休息室。

“法官席右邊是證人席,再右邊是陪審團席,由三排座椅組成,每排有四把椅子。 “法官席前面一個狹窄的空間是法庭書記員的地方,再前面一片開闊的地,放著兩張圓桌,分別是控方和辯方的位置。 “旁聽者的座位佔據了法庭剩餘的空間,中間被走道分成兩個部分。每邊有十排木製長凳,每排長凳可以坐六七個人,所以法庭能容納120到140位旁聽者。” 埃拉·阿米蒂小姐,《特倫頓時報》的主筆,當然不屑採用這樣乾巴巴的敘述。為了在6月23日出版的周日刊上寫出內容豐富、催人淚下的文章,她一定要切入這件事的中心。 “明天上午,夏時制10點鐘,”她寫道,“一位散發著青春和活力的美麗女士,就要從庫拍街的縣監獄通過罪犯通道被帶到一間通往法庭的骯髒的小屋。在法庭上,默瑟縣將面對一個非常堅強的犯人。

“她將會被帶上手銬,站在被告席,就像古代的女奴一樣等待出價更高的買主。不過明天她將面對的一方是代表新澤西州的默瑟縣檢察官保羅·波林杰,另一方是她忠誠的哥哥,來自費城的傑出律師威廉·安傑爾,他將親自為她辯護。 “和她屬於同一階級的陪審團成員將決定露西·威爾遜是否就是用裁紙刀插入她丈夫心臟的那個女人,或者是另有其人。公眾的意見認為陪審團成員必須來自與她相當的階層,否則審判將得不到公正。 “看來將接受審判的不是露西·威爾遜,而是整個社會。是這個社會讓一個有錢、有地位的男人用假名在另一個城市與一位窮人姑娘結婚。在過了她一生中最寶貴的十年後,他決定說出實情,為他隱瞞的錯誤懺悔——可這一切都來得太晚了。就是社會使這名男子犯下了重婚的錯誤,一位費城的貧窮的妻子和一位紐約的有錢的太太。這些年來,他平靜地往返於兩個妻子和兩個城市之間,像是一個通勤者。

“不論無辜還是有罪,露西·威爾遜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而不是被埋葬在費城公墓的約瑟夫·威爾遜,也不是在1927年的紐約聖安德魯大教堂與約瑟夫·肯特·金鮑爾結婚的遺孀。社會能保護露西嗎?社會能補償她生命中的十年嗎?社會能阻止上流社會的強大勢利對她殘酷地踐踏嗎? “這些就是特倫頓、費城、紐約乃至全國的人民今天要們心自問的一些問題。” 比爾·安傑爾用充滿激情的雙手抓住陪審團席的欄杆。 “陪審團尊敬的女士們、先生們。至高無上的法律給了辯方和控方同樣的權利來闡明觀點。你們剛剛已經聽過了貴縣檢察官的陳述。我的發言也不會很長。 “博學的檢察官和尊敬的法官大人可以告訴你們,在大多數謀殺案件的審判中,辯方律師通常會放棄向陪審團做事先陳述的機會。因為大多數情況,辯方律師會保留一些事實或者等待控方的漏洞來進行反擊。

“但是這件案子沒有任何保留的東西。辯方的陳述希望你們能真心地讓公正在默瑟縣實現,而且公正也一定會在默瑟縣實現。 “我在這裡要說的是,我要請大家忘記我是被告露西·安傑爾·威爾遜的哥哥。我要請大家忘記露西是一個正處在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的漂亮女人。我要請大家忘記約瑟夫·威爾遜對她做了一個男人所能做出的最冷酷的事。我要請大家忘記他真實的身份是約瑟夫·肯特·金鮑爾,一個百萬富翁。而露西·威爾遜只是一個貧窮的忠誠的妻子,過著像你們一樣的普通人的生活。我要請大家忘記在他們結婚後的十年裡,露西·威爾遜沒有從約瑟夫·肯特·金鮑爾的萬貫家財中得到一分錢。 “如果我對露西的清白抱有一絲一毫的懷疑,我不會讓大家忘記這些事。如果我認為她有罪,我會重點強調這些事來博取你們的同情。但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因為我知道露西·威爾遜是無辜的。當我的話說完的時候,你們也會知道她是無辜的。

“我唯一希望大家記住的是謀殺罪是一個文明的國家可以對一個人提出的最嚴重的指控。因為如此,我懇請大家在審判的每一時刻都要謹記這一點。控方一定會不遺餘力地證明露西·威爾遜是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兇手。尊敬的法官閣下也會告訴大家在這種情況下,控方一定會無懈可擊地逐步證明被告一直到犯罪時刻的行動。而這些推論在法律上屬於間接證據,而你們一定會被它所誘導。還要記住,提供證據是控方的責任。法官閣下會指導大家的。 “陪審團尊敬的女士們、先生們,露西·威爾遜要請求大家牢牢地記住,她呼喚公正。她的命運就掌握在你們的手中。掌握在好人的手中。” “我,”埃拉·阿米蒂說,“想喝點你那瓶子裡的東西。” 埃勒里把碎冰、蘇打水和愛爾蘭威士忌混合在一起,遞給了這位紅發姑娘。比爾·安傑爾搖著頭,走到埃勒里房間的窗前。他的上衣脫掉了,袖口向上捲著。窗戶開得很大,外面特倫頓的夜晚又熱又吵,像是在過狂歡節。

“好了,”埃勒里望著比爾的背影說,“你在想什麼呢?” “我告訴你我在想什麼,”埃拉放下酒杯說,“我認為你遇上了強敵。” 比爾轉過頭來:“為什麼這麼說呢,埃拉?” “你看,比爾·安傑爾。我了解這個地方,而你不了解。你認為波林杰是個白痴嗎?別開玩笑了。” 埃勒里也說:“我同意記者小姐的觀點。波林杰不是昨天剛出生的嬰兒。” 比爾皺起了眉:“我也承認我不是這個傢伙的對手。但是,他媽的,事實就擺在那兒。他不會是隱藏著什麼重要的事吧。” 埃拉幾乎是躺在了斯泰西-特倫特飯店的扶手椅上。 “聽我說,你這個白痴。保羅·波林杰是新澤西最厲害的檢察官。他對各種法律瞭如指掌。他對老法官梅南德的了解就像我對生活的了解一樣多。他還是全國聞名的法學專家。你認為這樣的檢察官會犯低級的錯誤嗎?告訴你,比爾,你得小心點。”

比爾的臉漲得通紅:“好吧,好吧。那你能不能幫幫忙告訴我這個魔術師將會從他的帽子裡變出什麼花樣來呢?我對這件案子的案情瞭如指掌。他是被自己的熱情所誤導,以為在這個引起轟動的案子中能定被告的罪。他從前做不到,以後也休想。” “那你覺得,”埃勒里問,“他沒有機會定罪了?” “一丁點兒機會也沒有。我告訴你這樣定罪陪審團是不能同意的,不但在新澤西州,在哪兒都是一樣。當波林杰停止陳述時,我就提出撤銷指控的動議。我敢跟你打任何的賭,梅南德法官一定會否決所有的指控。” 記者小姐嘆了口氣:“你這個可憐的、可憐的自大狂。不過,也許這就是我在你身上浪費大量時間和精力的原因。那就是自信!我喜歡你這點,比爾。但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可是拿你妹妹的生命做賭注啊。你怎麼能就這樣肯定呢?”

比爾又向窗外望去:“我告訴你,”他開口說,“你不是律師,所以搞不懂。你所看到的只是一般的外行對間接證據的曲解。” “說的太嚴重了吧。” “他的證據是軟弱無力的。波林杰有什麼?一個垂死的人的陳述,遺憾的是,還是由我來公開的。這個陳述,不可否認地是在被害者清楚地知道自己即將死去的情況下——這點在法律上很重要——指控一個戴面紗的女人用刀刺他。他還有在兇殺案現場前的福特車的輪胎印。如果他提出最權威的專家鑑定證明那輪胎印就是露西的福特車留下的,我都不屑於與他爭論。為什麼?因為是兇手開了她的車。 “在她的車裡發現的面紗也不是她的,我知道不會是她的,因為她從來不戴也沒有過那玩意兒。所以波林杰也無法證明那就是她的。那麼,他所謂的證據就是一個戴面紗的女人——也就是兇手開了露西的車。也許,他還能找到什麼人在現場附近目擊到了這個開福特車的戴面紗的女人。但是誰也不可能令人信服地指認出露西就是福特車中的女人。就算他撒謊,或者是因為錯誤的印象使他錯誤地指認,這種近乎兒戲的行為也只能使他的可信度大打折扣。是戴面紗這一事實,使得這種肯定的辨認在法律意義上不可信。”

“她沒有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埃勒里指出,“而且在理論上確實存在兩重潛在的殺人動機。” 比爾的聲音有些惱火:“從法律上來講,我們不需要不在犯罪現場證明。儘管如此,我還是希望我能找到當晚福克斯劇院的售票員,也許還能認出她。無論如何,這就是他對這個案子所掌握的程度。請你告訴我,他的這些證據有哪一條能說明和露西本人有關?你不了解法律。間接證據必須在證明被告在犯罪現場之後,才能對定罪起到作用。你說波林杰怎麼才能證明露西·威爾遜,她本人,她的軀體,在6月1日晚上在那個小屋裡!” “她的車……”埃拉剛要說。 “瞎扯。她的車不能證明她去過那兒。任何人都有可能偷了她的車。事實上也就是這樣。”

“但是根據推論……” “法律不支持這樣的推論。即使波林杰在屋子裡找出類似她的衣物的證據……比如手絹、手套之類的……也不能證明她到過那兒。這樣的證據還是在間接證據的範圍內。” “好了,別為這事兒煩惱了,比爾。你的這套理論聽上去倒是不錯,但是……”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比爾的臉色緩和了許多。他走到埃拉麵前,握住她的另一隻手:“我想謝謝你,埃拉。在這之前一直沒有機會,不要認為我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你的力量始終在支撐著我,你在報紙上的文章對公眾的看法有很大的影響。我真高興你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嘿,這只是我的工作,”她輕鬆地說,笑容很溫柔,“我不相信會是露西用刀殺了那個傢伙。在愛情和法庭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不是嗎?從階級的角度來看,這件案子很引人注目……不管怎樣,我討厭花園大道的那些人。”她抽出了她的手。 “比爾也是這樣認為的。”埃勒里說。 “聽著——”比爾開始說,“正是因為人與人之間的差異並不意味著……”他停住了,臉開始紅了。 埃拉·阿米蒂挑起眉毛,看著他:“啊,”她說,“我聞到了浪漫的香味。這會是什麼,比爾?又一個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 “別瞎說了,”他反駁道,“你們倆都有把老鼠變成大象的本事!那個姑娘已經訂婚了。而且,她離我們的階層太遠了。我只是……” 埃拉衝著埃勒里眨了眨左眼。比爾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就轉過頭去。埃拉站起來,把杯子倒滿。很長一段時間,他們三個都沒有講話。 在擁擠的法庭上,保羅·波林杰迅速開始了他的陳述。 他的語氣冷酷而又有把握,就好像被告已經註定要被定罪,而審判只是一種次要的形式。儘管高高的天窗和電扇都開著,擁擠的人們散發出的熱氣使得屋裡令人感到窒息。波林杰的衣領被汗水浸濕了,比爾的臉上也冒著熱氣。只有露西·威爾遜似乎沒有受到熱氣的影響。她在辯方的桌子旁,側面站著兩個目光直視的法警。她的皮膚蒼白而且乾燥,彷彿排汗這一生理機能已經停止了。她安靜地坐在那兒,雙手放在膝蓋上,眼睛緊緊盯著梅南德法官的臉,避開陪審團投過來的使她局促不安的目光。 “在庭審第一天的最後,”來自費城的一位記者在打字機上打著他的報導,“檢察官波林杰又一次展示出他的天才,快速地列出案件的重大要素。” “波林杰先生很快地說明了案情。在這一天,他傳喚的證人有驗屍官海勒姆·奧德爾、辯方律師威廉·安傑爾、警察局長德瓊、紐約的格羅夫納·芬奇、約翰·塞勒斯、阿瑟·皮內蒂、警官漢尼根和紐約警察局的唐納德·法爾柴爾德。通過這些證人的證詞,他成功地建立起被告人騙取保險金的殺人動機,主要的論據涉及發現屍體的經過和一些重要的物證,其中包括被告的福特車水箱蓋上斷裂的人形提手。” “波林杰先生在安傑爾先生不斷的質問和反對聲中,成功地引入警方專家的有關在約瑟夫·肯特·金鮑爾被殺的屋前泥地中發現的費爾斯通輪胎印記的重要證據。在專家意見的幫助下,他完成了頗具威力的一擊。整個下午都是在證人的直接證言和交叉訊問中度過的。其中特倫頓警方的托馬斯·漢尼根警官第一個檢查了輪胎的印記;德瓊警長發現了福特雙人汽車是屬於威爾遜夫人的;法爾柴爾德則是汽車輪胎鑑定學科著名的權威專家。” “在證人席上,”費城的記者繼續在記者室中發電報,傳送他的稿件,“法爾柴爾德先生頂住了安傑爾先生所有試圖對他的調查結果產生疑問的問題,進一步證實了漢尼根警官的證言。這位來自紐約的專家對比了照片和以現場的輪胎印複製出的塑膠模型以及威爾遜夫人的福特車實際使用的輪胎,他把這些證物向法庭作了展示。” “'如果汽車的輪胎是使用過的,'法爾柴爾德在作證時這樣總結白己的調查結果,'就有可能作出像人的指紋一樣精確的判斷。沒有兩條輪胎在使用過一段時間後,在橡膠的表面留下一模一樣的印記。這些費爾斯通輪胎已經用過多年,輪胎面上已經佈滿了條條道道的磨痕。' “'我仔細地用被告的車子,在各種條件與兇殺案發生當晚極為相似的情況下,開過兇殺案現場前面的車道。我發現這些輪胎留下的印記和當晚取得的輪胎印記模型在傷痕的位置以及磨損的程度都完全一致。' “'那你從中能得出什麼結論呢?'波林杰先生問。 “'依我的判斷,照片中和模型所展示的輪胎印記就是作為證據的四條輪胎留下的。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辯方律師安傑爾試圖暗示'作為證據的四條輪胎'不一定是威爾遜夫人車上的,有可能是被警方故意掉換的。但是,被波林杰先生的重新定向檢測所證明是無稽之談。” “還沒到放焰火的時候,”比爾·安傑爾在第三天晚上對埃勒里說。他們在斯泰西-特倫特飯店比爾的房間裡。比爾穿著背心,把臉泡在冷水里,“喝點什麼吧,埃勒里。蘇打水在櫃子裡。還有薑汁啤酒,如果你喜歡喝的話。” 埃勒里坐了下來,他的亞麻布西裝皺皺巴巴的,臉上也有塵土:“不,謝謝。我剛剛在樓下喝了兩杯酸橙汁飲料。今天怎麼樣?” 比爾拿起一條毛巾:“和前幾天差不多。跟你說實話,我自己有點擔心了。波林杰不能令人信服地使他提交的這個案子被定罪。他還沒能證明露西與這事兒有關。你一整天上哪兒去了?” “四處閒逛。” 比爾把毛巾一扔,換上一件新的背心:“噢,”他說,他看上去有些失望,“你能回來還不錯。我知道這件麻煩事也打斷了你的計劃。” “你不明白,”埃勒里嘆了嘆氣,“我去紐約為你做了些調查。” “呃?什麼?” 埃勒里伸手去拿一厚疊油印的紙,那是一天的證言的正式副本。 “其實也沒什麼。我有一個想法,但沒有成功。我可以看看這些證詞的副本嗎?我想知道我缺席時都發生了什麼。” 比爾沮喪地點點頭,穿好衣服離開了。埃勒里已經專注於證詞的副本了。 他乘電梯向上到達七樓,敲了745房間的門。開門的是安德麗亞·金鮑爾。 他們都覺得很尷尬,一時間,比爾的臉色緋紅,和麵前的姑娘蒼白的皮膚倒是很相配。她穿著一件簡單的長裙,高高的領子用一顆珍珠釦子繫著,顯得很樸素。在這意外的一瞬間,比爾的腦中意識到安德麗亞在經受著痛苦的折磨。她憂鬱的眼神和削瘦的面容都清楚地告訴了他。 “比爾·安傑爾,”她說,“這真是……令人意外。你不進來嗎?” “進來,比爾,進來,”埃拉·阿米蒂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來參加我們真正的派對!” 比爾有些猶豫,但還是走進房間。起居室擺滿了鮮花。 埃拉·阿米蒂平躺在一張大椅子上,旁邊有一個杯子,手裡夾著一支香煙。高大的伯克·瓊斯從窗台那邊凶狠地瞪著他。他吊著的胳膊向前突出,像是個危險的信號。 “噢,我很抱歉,”比爾說,“我改天再來吧,金鮑爾小姐。” “這是什麼意思?”瓊斯說,“一次社交邀約嗎?我還以為你們這些傢伙生活在另外的世界呢。” “這是,”比爾強硬地說,“我和金鮑爾小姐的事。” “不要這樣,大家都是朋友,”安德麗亞勉強地笑笑說。 “請坐下來,安傑爾先生。我還沒介紹……哦,這樣有點拘謹,是不是?” “是嗎?”比爾笨拙地說。他坐下來想,為什麼要來這兒呢,“你怎麼會在這兒呢,埃拉?” “我是來作採訪的。看看這邊的人是怎么生活的。也許能寫出篇東西來。金鮑爾小姐人很好,但是,瓊斯先生認為我是個間諜,這非常好。”女記者不停地笑。 瓊斯從窗台站起來,不耐煩地走過來:“你們這些人為什麼不能少來煩我們呢?”他大叫道,“真是倒霉,我們還得呆在這個鬼地方。” 安德麗亞看著自己的手說:“我想……伯克,你不介意離開一會兒吧?” “介意,介意?我為什麼要介意呢?”他大步走向門口,猛地把門推開走出去,又砰地把門撞上。 “真是個調皮的傢伙,”埃拉小聲說,“你的男朋友好像脾氣不小啊。得好好調教調教,親愛的。”她懶洋洋地站起身,拿起杯子一飲而盡,衝著他們兩個詭秘地一笑,飄然離去。 比爾和安德麗亞兩個人都坐著,沒有說話。這種沉默慢慢變得很壓抑。他們互相也沒有看對方。最後,還是比爾咳嗽了一聲,說:“別在意埃拉,金鮑爾小姐。她沒有惡意,你知道像他們這樣的記者就是……” “我真的不在乎。”安德麗亞還在看著自己的手,“你想說?……” 比爾站起來,把手插到口袋裡:“我知道這對我們都不是好事,”他悶悶不樂地說,“瓊斯說的對。我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我根本不應該來這兒。” “為什麼?”她低著頭說,用手將了一下頭髮。 “嗯……這不太合適。我不應該……” “是嗎?”她看著他。 比爾一腳踢翻了一把椅子:“好吧,我就全說出來。個人的理由,不應該不讓我說實話。我想我喜歡你。真是愚蠢……哦,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的妹妹正在為她的生命作鬥爭,我應該竭盡我所能來幫助她。事實上,我必須這樣做。”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在說話之前舔了舔嘴唇:“請告訴我。如果你有什麼想法的話。沒關係……” 比爾坐了下來,握住她的一隻手,說:“聽我說,安德麗亞。我今晚不顧我的理智前來是因為我……哦,我不想讓你痛苦。但是,”他長出了一口氣,“安德麗亞,我要你出庭作證。” 她一下子抽出她的手,好像被燙了似的:“比爾!你不會這樣做的!” 他用雙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實在是迫不得已啊,請理解我的處境。我現在是以露西·威爾遜的律師的身份在和你說這件事,並不只是比爾·安傑爾。波林杰離成功已經不遠了。以他現在出示的這些證據來看,他還未必能取勝。但是在休庭之前,他可能會拿出一些扭轉大局的東西來。那時候,我就要被動地進行辯護了。” “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她說。比爾只是執著地盯著地板,沒有看到她眼中的恐懼。 “在很多兇殺案件中,辯護所起的作用都是很消極的。一定要混淆控方的論點,一定要把更多的疑點灌輸到法官的腦中。現在,我知道波林杰肯定很清楚你曾經到過兇案現場。從他追查卡迪拉克車便可得知這一點。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找過你談話。”他停了一下,但她沒有回答,“當然,他不會請你作證的,因為這對於控方不利。”他想再次握住她的手,但是她避開了,“那你就應該明白,如果對控方不利,就肯定會對辯方有利了。” 金鮑爾小姐站了起來。比爾看著她,知道她可能會暴跳如雷。但是她沒有,她咬著嘴唇又坐了下來:“比爾……請不要這樣。求求你,我從來沒有求過別人。但是現在我必須求求你,我不想上法庭。我不能去作證。一定不能!” 她的聲音已經變成了哭訴。 比爾覺得像是一盆冷水從頭上澆下來,使他感覺清醒、明亮。他站起來,和她面對面地站著:“安德麗亞,”他低沉地說,“為什麼你不能?” “噢,我無法解釋!我……”她又咬緊了嘴唇。 “你是怕別人說閒話嗎?” “噢,不,不,比爾!不是因為這個。你以為我在乎……” “安德麗亞。”他的語氣很堅決,“你知道一些重要的事實!” “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我現在全明白了。你一直當我是個傻瓜。利用我的同情心。”比爾憤怒地看著她,抓著她的肩膀。 她向後退縮,用手摀住了臉。 “所有的都是美麗的謊言,這給了我一個教訓。收起你這套狡猾的手段吧。你以為能玩弄我於股掌之間,讓我幫你擺脫困境,讓我保持沉默……就在我自己的妹妹在法庭上生死未卜的時候!好啦,你錯了。我不會再當傻瓜了。我親愛的金鮑爾小姐,你一定要出庭作證的,如果你藏著一些能使我的妹妹自由的證據,上帝會拯救你的。” 她開始大聲地哭泣。比爾把手抽了回來,好像碰到她都是難以忍受的。 “你不明白,”她壓低嗓音說,“噢,比爾,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我……我沒有演戲。我不能……使你的妹妹獲得自由。我知道的……” “那你還是知道一些事的!”他叫道。 她眼中流露出的恐懼使比爾感到吃驚,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表情。他後退了一步,心中的憤怒也開始消除了。 “我什麼也不知道,”她慌忙地說,一邊抽泣著,“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我……我心裡很亂。我什麼都不知道,你聽到沒有?噢,比爾,請聽我說……” “安德麗亞,”他恢復了平靜,“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不能向我傾訴,讓我來幫助你吧!你陷入了困境,你對這件事是不是有些混亂?是你……殺了他?” “不!我告訴你我什麼也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如果你要讓我上法庭,我就……我就會逃走!我就離開新澤西州!我就……” 比爾長舒了一口氣,放鬆下來:“很好,”他平靜地說。 “我知道如何應付這種情況。為了你自己好,金鮑爾小姐……我警告你。如果你做出魯莽的事來,我會追踪你直到死為止。我在現場,你也在現場,但是現在露西卻面臨殘酷的命運。呆在這兒,別離開,我就會盡可能地幫助你。你聽明白我的話了嗎?” 她沒有回答,她把頭埋在沙發靠墊裡哭泣。他看著她,臉上的肌肉在抽動。過了一會兒,他離開了這個房間。 埃勒里已經把證詞的副本看了一遍。他脫掉外衣點了支煙,又埋頭去看這些紙上的東西。在眾多的證詞中找到了一段有些特別的。這個證人是下午晚些時候出庭的。埃勒里仔細研究這篇證詞,一個字一個字地讀。慢慢地,他深深地鎖起了眉頭。 波林杰先生對本方證人的詢問: 問:你的全名? 答:約翰·霍華德·柯林斯。 問:你開了一家加油站,是嗎?柯林斯先生? 答:是的。 問:你的加油站的具體位置在哪裡? 答:我的加油站在蘭伯頓路,大約離特倫頓六英里處。這個位置正好在特倫頓和卡姆登之間。我的意思是離特倫頓稍微近一點—— 問:我在這份地圖指出這個地點,柯林斯先生。這是你的加油站的位置嗎? 答:就是這裡。是的,先生。 問:你對這附近熟悉嗎? 答:當然。我的加油站在這裡已經開了九年多了。而且,我這輩子一直住在特倫頓。 問:那你一定知道馬里恩車站啦?你能在地圖上為我們指出它的位置嗎? 答:當然可以,先生。 (證人拿起指物棒,在地圖指出了馬里恩車站的位置)就在這裡。 問:非常準確。請回到證人席。現在告訴我,柯林斯先生,馬里恩車站離你工作的地方有多遠? 答:三英里。 問:你能回憶起今年6月1日晚上的事嗎?大約不到一個月以前? 答:可以,先生。 問:清楚地記得嗎? 答:是的,先生。 問:你怎麼能把那天晚上的事記得那麼清楚呢? 答:嗯,是有幾件事使我記住了那個晚上。首先,那天整個下午都在下雨,所以都沒什么生意。其次,我和我的一個伙計在大約七點半的時候吵了起來。後來,我把他給解雇了。第三,我星期五晚上就發現汽油不多了,就打電話給石油公司讓他們星期六一早馬上派輛運油車來。我不想在星期天時汽油不夠。結果,送油的卡車星期六一整天都沒來。 問:我明白了。那麼,所有的這些事讓你把那天記的特別地清楚,柯林斯先生。現在,我要給你看看控方證物第17號,一張汽車的照片。你曾經見過這張照片上的汽車嗎? 答:是的,先生。那天8點過5分,這輛車開到過我的加油站。 問:你怎麼知道照片上這輛車就是6月1日晚8點5分開到你的加油站的那一輛車呢? 答:嗯,這是輛福特單排座雙人汽車,1932年的款式,和那天開到我的加油站的車一樣。但是,如果不是我那天記下了那輛車的車牌號碼,我也不會這麼肯定絕對是同一輛車。這張照片上的車牌號碼和我那天記下的號碼也完全一樣。 問:你記下了車牌號碼嗎,柯林斯先生?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答:因為開車的那個女人看上去有點像騙子,我指的是那輛福特車。那個女人很奇怪,她表現得好像害怕什麼事。而且那時她還戴著面紗,把臉全都遮住了。現在很少有人戴面紗了,尤其是那種。反正是看起來很古怪,我覺得最好是預防萬一,就把她的車牌號碼記下乘了。 問:告訴陪審團這個戴面紗的女人來加油站的經過。 答:好的,先生。看到有人來了,我就從辦公室跑出來。我問她:“加油?”她點了點頭。我說:“多少?”類似這樣的話。然後,我往她的車裡加了五加侖的油。 法官:法庭將不允許提供這種無聊的證言。而且也不希望有不適宜的笑聲。法警,把擾亂公堂秩序的人驅逐出去。檢察官先生,繼續。 問:在你往福特車的油箱裡加了五加侖油之後又發生了什麼,柯林斯先生? 答:她給了我一張一美元的鈔票後,沒等找零錢就開車走了。這也是讓我記住她的原因之一。 問:她開往什麼方向? 答:就是向著馬里恩車站不遠處那個發生兇殺案的房子的方向去了。 安傑爾先生:我抗議,法官大人,證人的回答暗示著沒有根據的結論。根據證人自己的證詞,他的加油站離馬里恩車站還有三英里遠。而且,證人回答問題的方式很顯然有先入為主的成分。 波林杰先生:如果能說車子是朝特倫頓方向開走的,法官大人,也就可以說是朝兇殺案現場的方向開走的。我們討論的是方向,而不是目的地。 法官:你說的對,波林杰先生。但是證人的回答確實有暗示的成份,剛才的回答無效。 問:福特車是朝著卡姆登的方向開走的嗎? 答:不是,先生。它是從卡姆登一開來的,朝著特倫頓方向開走的。 問:柯林斯先生,我現在向你出示控方證物第43號。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答:是的,先生。這是在費城發現的那輛廢棄的車裡的那個女人的面紗…… 安傑爾先生:抗議…… 波林杰先生:不要擴大範圍,柯林斯先生。我想問的只是你自己觀察到和知道的事實。很好,這是一個女人的面紗。你認得這面紗嗎? 答:是的,先生。 問:你最後一次見到它是在哪兒? 答:就在那天晚上來我加油站的那個女人的臉上。 問:能不能請被告人站起來?現在,柯林斯先生,仔細看看被告人。你以前曾經見過她嗎? 答:是的,先生。 問:什麼時間,在哪兒,在什麼情況下? 答:她就是那天開著福特車來加油站的那個女人。 法警:注意法庭秩序,注意法庭秩序。 波林杰先生:我的問題完了,辯方律師,請你發問。 安傑爾先生對控方證人的詢問: 問:柯林斯先生,既然你在蘭伯頓路的那個地方開加油站已經有九年了,我可不可以假定你的加油站很繁忙呢? 波林杰先生:我反對,法官大人。 問:沒關係。你的生意好嗎,柯林斯先生? 答:還可以。 問:可以到這九年來你還能維持你的生意? 答:是的。 問:一年會有成千上萬輛汽車到你那裡去加油或者是其他的一些汽車服務,是不是? 答:嗯,我想是吧。 問:你想是吧,如果要你說,會有多少輛車呢?只是估計一下。你會說上個月有多少輛車到你那裡加過油呢? 答:這很難說。我沒有記錄過這個。 問:那你肯定也應該有個概念吧? 100?1000?5000? 答:我說不出來。我告訴你,我不知道。反正有很多。 問:你不能更精確地告訴我們?如果一個月X00輛,一天會有多少輛呢? 答:大約3輛吧。肯定要更多的。 間:每天多過3輛。 30輛? 答:嗯,具體我不清楚,我想差不多吧,是的。 問:每天30輛車。那差不多就是900輛一個月了? 答:當然。 問:那麼,自從6月1日到現在你已經為大約一千輛汽車加過油了? 答:如果你要這樣說,也沒錯。 問:那麼在經過一個月之後,在你同1000個開車的人說過話之後,在你為1000輛車的油箱裡加過油之後,你還能這麼清楚地記得其中的一輛車,而且現在在這裡還能描述出這輛車和開車的人? 答:我說過為什麼我能記住。那天下著雨。 問:從6月1日到現在精確地說有五天下過雨,柯林斯先生。你能把這五天發生的事都記得這麼清楚嗎? 答:不,但是我那天還解雇了我的伙計…… 問:解僱一個伙計能讓你記住1000輛車以前的一輛過路的車? 答:我還給石油公司的人打過電話…… 問:柯林斯先生,今年你只有在5月31日和6月1日,發現汽油的儲存量不夠嗎? 答:不是。 問:我明白了。柯林斯先生,你作證說你曾經記下了你剛才認出的那輛福特汽車的車牌號碼。我可以看看記著號碼的那張紙嗎? 答:我現在沒帶在身上。 問:它在哪兒? 答:在我另外一件西服裡。 問:你另外一件西服在哪兒? 答:家裡。 法警:注意法庭秩序,注意法庭秩序。 波林杰先生:證人會盡快提供那張紙的。 安傑爾先生:我能不能請求檢察官把詢問的主導權留給辯方律師呢? 答:我明天會帶來那張紙條的。 問:就是那張紙條嗎? 答:當然。 問:不是複製品? 波林杰先生:法官大人,我強烈抗議辯方律師的暗示。控方會鑑定證人提供的紙條的真偽。今天沒有提供只是一個不幸的疏忽。 安傑爾先生:我也強烈抗議,法官大人,檢察官的證言。 法官:我想你可以先暫時放下這個問題,辯方律師。等到證物被提供時再繼續。 問:柯林斯先生,從這個戴著面紗的女人進入你的加油站一直到離開,大約有多長時間? 答:五分鐘左右。 問:五分鐘左右。你剛才還說過你往她的車裡加了五加侖的汽油,這大概需要多長時間? 答:多長時間?我想,佔了大部分時間吧。可能是四分鐘。我在擰開油箱蓋和擰上時有些費勁。螺絲扣有點生鏽了。 問:用了五分鐘的四分鐘。那麼,你大部分時間是在汽車的油箱那裡忙著。油箱在汽車的什麼地方? 答:當然是在後面了。 問:在後面。在這五分鐘裡,那個戴面紗的女人有沒有從車裡出來過? 答:她一直坐在方向盤的後面。 問:那麼,你在這五分鐘的四分鐘裡是不能看到她的了? 答:嗯,不能。 問:那麼可以說,你實際看到這個女人的時間一共只有一分鐘了? 答:是的,如果這樣算的話。 問:如果這樣算的話。你覺得應該怎麼樣?不是這樣算嗎?五減去四不是等於一嗎? 答:是的。 問:那麼,好吧。在你看到她的這一分鐘裡,你看到了這個戴著面紗的女人外形的多少? 答:哦,大部分吧。 問:你能不能再具體點? 答:嗯…… 問:你看見她的腰部了嗎? 答:嗯,那倒沒有。我說過,她一直坐在方向盤後面。沒開車門,我只看到她胸部以上。 問:根據你所看到的部分,她穿著什麼? 答:一頂大的軟帽還有那種大衣。 問:哪種大衣? 答:就是那種寬鬆的。 問:它是什麼顏色的? 答:我也說不好。反正是暗色的。 問:暗色?藍色?黑色?棕色? 答:我不能確定。 問:柯林斯先生,這個女人開車進來時還是白天,不是嗎? 答:是的,先生。要是按照標準時間來說,才7點過一點兒。 問:在大白天,你還是不能說出她穿的衣服是什麼顏色的? 答:不敢肯定。不過,我可以跟你說,她的衣服是暗色的。 問:你的意思是說你記不清她的衣服是什麼顏色的? 答:我記得它是暗色的。 問:可是你看到了她的衣服,不是嗎? 答:我剛才是這樣說的。 問:那麼就是說,你在6月1日晚上的時候知道她的衣服是什麼顏色的,可是今天你不知道她的衣服是什麼顏色的了。對嗎? 答:照你這麼說,我那時也不知道。我當時沒有註意她衣服的顏色。只知道那是一件暗色的大衣。 問:可你注意到了她的外貌? 答:是的。 問:你很注意她的外貌,所以你坐在證人的椅子上都能辨別出被告就是你一個月前看到的開福特車的女人,是嗎? 答:是的。 問:但是你卻不記得她的衣服是什麼顏色了? 答:不記得了。 問:她的帽子是什麼顏色的? 答:我不知道。是頂軟…… 問:她有沒有戴手套? 答:我想不起來了。 問:那你只看到她胸部以上的部分? 答:是的。 問:你看到她的時間一共才一分鐘? 答:差不多。 問:她戴著黑色的面紗把臉完全地遮住了,是嗎? 答:是的。 問:那麼即使如此,你也還能確定被告就是你看到的福特車上的女人嗎? 答:唔,她們從體型上看是一樣的。 問:噢,她們從體型上看是一樣的。你的意思,當然啦,是指她們的體型在胸部以上是一樣的。對不對? 答:嗯,我猜是這樣的吧。 問:你猜是這樣。你的證言是靠猜的還是你知道的? 波林杰先生:法官大人,我反對辯方律師以這種質問的方式困擾我的證人。這種無意義的詢問該…… 法官:辯方律師有權質疑,檢察官先生,證人在作證時記憶力的可靠程度。辯方律師,請繼續。 問:柯林斯先生,你說過這輛福特雙人汽車是在6月1日晚8點5分開進你的加油站的。這是一個肯定的陳述,還是也是你猜的呢? 答:不,先生。不是猜的。當時,我辦公室的鐘的確指著8點5分。一秒都不差。 問:你在加油的汽車進來的時候看你辦公室的鐘?這是你的一個習慣嗎,柯林斯先生? 答:是我正在看時間的時候,她正好開車進來。我已經說過了她進來時,我正在和石油公司的人打電話。我正在質問他們在接到我早晨的電話後,為什麼一整天也沒派車送油來。當時我說:“瞧瞧,已經都8點5分了。”你看,就是這樣,我當時正好在看我辦公室的鐘。 問:就在這時候,這輛福特車就從外面開進來了? 答:正是如此。 問:然後,你就離開辦公室,出來問這個女人要加多少加侖的汽油? 答:是的,先生。她伸出了五個手指。所以我就往她油箱裡加滿了五加侖的汽油。 問:她伸出了五個手指。那你還不記得她戴沒戴手套?你只記住一件事,卻記不住其他的事? 答:她是伸出了五個手指。我不記得她是否戴了手套。 問:我明白了。你說,你加滿了油箱?加滿了嗎?就用五加侖汽油? 答:是的。 問:柯林斯先生,你知不知道福特車的油箱的容量是多少? 答:當然知道。十一加侖左右。 問:那你肯定是記錯了,你剛才說用五加侖汽油就把油箱給加滿了。 答:沒錯,先生。我確實是加滿了。或者說快滿了。 問:噢,那你的意思就是說油箱不是空的?或者是沒剩多少了? 答:是的。裡面本來就有差不多五加侖的油,因為我加進五加侖以後,油面幾乎快到油箱蓋兒了。 問: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換句話說,就是當這個女人開車進來,向你伸出五個手指想加五加侖汽油的時候,她的油箱不是空的,或者是比較空的?還有大約一半呢,是吧?她油箱裡的油還夠她走很長的路呢,是不是? 答:是的,先生。 問:你沒有感到奇怪嗎,一個開車的人在油箱還有一半油的時候停下來加油? 答:這個我不知道。有些人就是很怕車開到半路時沒有油。但是我想我當時還是覺得有點奇怪。 問:你當時覺得有點奇怪。你沒想到為什麼會奇怪嗎? 波林杰先生:反對提出證人怎麼想的問題。 答:反對有效。 問:柯林斯先生,幾分鐘前,你說那個女人伸出了五個手指來說明她想要加多少油。她沒有說話嗎? 答:一個字也沒說。 問:你是說在整個五分鐘你招呼她和她的車的時候,她都沒有張口發出一個音節嗎? 答:她一個字也沒說過。 問:那就是說,你在任何時候都沒聽到她的聲音了? 答:沒聽到過。 問:如果被告在法庭上站起來說點什麼,你能不能單憑她的聲音就能辨認出她就是開車的那個女人? 答:當然不能。我怎麼可能?我沒聽到過那個女人說話。 問:你可以確信被告就是那個開福特車的女人,只是憑著體型的相似,還是胸部以上,而不是從聲音、遮住的臉來判斷。是嗎? 答:是的。但是,一個高大的女人,像她那麼強健—— 問:現在,這個面紗你已經確認過了。你證實這就是你看到的車上的女人戴的面紗,是不是? 答:絕對是。 問:這不可能會是另外一個面紗,只是看上去很像嗎? 答:當然可能。但我20多年都沒看到過有哪個女人戴這種面紗了。所以我特別注意了那個——我不知道怎麼說……那個詞…… 波林杰先生:網眼? 安傑爾先生:我請檢察官不要替證人回答問題。 答:對了,就是網眼。我特別注意了網眼非常緊密,你根本看不到後面的東西。所以在哪兒我都認識它。 問:你認識面紗,你還記得網眼的設計,但是你卻不記得她衣服和帽子的顏色,或者她是否戴了手套? 答:我已經跟你說過上百遍了。 問:你剛才還說過福特車是從卡姆登方向開來的? 答:是的。 問:但是當汽車停在外面時,你還在辦公室裡。 答:是的,但是…… 問:你並沒有確切地看到她是從卡姆登方向沿著蘭伯頓路開過來的,對嗎? 答:我出去時,她已經把車停下了。但是,車頭是衝著特倫頓方向的,所以一定是從卡姆登方向開過來的。 問:你並沒有確切地看到她開過來,對嗎? 答:是的,但是—— 問:她也可能是從特倫頓方向開過來這樣停在你的加油站,以使她的車看上去是從卡姆登方向開過來的。有沒有這個可能? 答:我想是有的,但是…… 問:你能肯定這輛車是6月1日晚來的,而不是5月31日或者6月2日? 答:噢,當然。 問:你不記得開車的人穿的衣服是什麼顏色的,卻能記清確切的日期? 答:我跟你說過了…… 安傑爾先生:沒有…… 波林杰先生:我想提醒辯方律師,能不能讓證人把話說這五分鐘,他一直要向辯方律師解釋,卻沒機會把話說…… 安傑爾先生:你認為再多給他五分鐘就能解釋清楚嗎,波林杰先生?如果是這樣,我很高興延長我的時間。還有,檢察官也沒讓我把話說完。我要說的是:沒有其他的問題了。 波林杰先生對本方證人的再次詢問: 問:柯林斯先生,拋開指認開車女子這一問題不談,你能不能肯定她那天開的車子就是剛才第17號證物上面的那輛車? 答:肯定是,先生。 問:從你提供的理由你是否能足夠肯定就是這輛車6月1日晚8點5分開到了你的加油站呢? 答:絕對肯定。 問:車上除了這個女人,還有其他人嗎? 答:沒有,先生。 問:她一直都是一個人? 答:是的,先生。 問:她戴的就是我手中拿著的這個面紗嗎? 答:是的,先生。 問:不管她是從那裡開來的,至少她肯定是朝特倫頓方向開走的嗎? 答:是的,先生。 問:你站在那兒看著她朝特倫頓方向開走的? 答:是的,直到從我視線中消失。 波林杰先生:好了,沒有其他問題了,柯林斯先生。 安傑爾先生對控方證人的再次詢問: 問:你說那個車裡的女人一直是一個人,柯林斯先生? 答:我是這麼說的。這是事實。 問:這是一輛雙人車,是不是?後邊有折疊座椅嗎? 答:當然有。 問:折疊座椅當時是打開著的嗎? 答:沒有。它是緊緊地合上的。 問:它是緊緊地合上的。那麼有沒有可能會有人藏在折疊座椅的空間,而你又看不到呢?你還能肯定那個女人是一個人在車上嗎? 答:嗯…… 波林杰先生:我反對這種問題的內容和提問的方式,法官大人。辯方律師在試圖…… 安傑爾先生:好了,好了,不要爭論這個了,波林杰先生。我的問題問完了,柯林斯先生。 控方證人退庭。 “他來了。”比爾小聲對埃勒里說。這時已經是在第二天的法庭上了。 這個人本身就是一個謎一樣的人物。波林杰患有輕微的胃病,但是他的外表有著像職業賭徒一樣的氣質和一雙精明的眼睛。他在擁擠的法庭上是看上去沉著的人,個子瘦小,像麻雀一樣警覺。 傑西卡·博登·金鮑爾坐在檢察官桌子後面的證人座椅的真皮坐墊上,戴著手套的一雙手交叉著。她今天穿著一身黑,非常樸實未加任何裝飾。她面如菜色,化妝品沒有起到作用。深陷的眼窩和乾燥的皮膚使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位飽經下層社會生活艱辛的中年婦女。安德麗亞坐在她旁邊,也是臉色慘白得像是個死人。 比爾在房間的另外一邊向她們母女致意。在桌面下,他輕輕地拍了拍露西的手。露西還是一臉疲倦的表情。她的眼睛一直盯著在那邊坐著的金鮑爾夫人的臉。 “菲利普·奧林斯請上證人席。” 法庭像退潮一樣迅速地由喧鬧變成一片寂靜。每個人的臉上都很緊張。就連梅南德法官也比平時多了幾分莊重。一個瘦高的男人在宣誓過後,走上了證人席。比爾身體前傾,一隻手托著下巴,臉色像安德麗亞一樣蒼白。 在他後面的證人座椅上,埃勒里移動了一下身體,往下坐了坐。他的眼睛看著波林杰,他才是中心人物。 波林杰不愧為是久經沙場,他的舉止沒有一絲顯出與平時不同。如果有的話,那就是比平時更鎮靜、更沉著。 “奧林斯先生,你是一名法蘭西共和國的公民嗎?” “是的。”瘦高男人的鼻音很重,帶著明顯的高盧人口音。不過他的聲音顯得很有教養、很自信。 “你在你自己的國家正式的身份是什麼?” “相當於你們國家的刑事犯罪鑑定局的局長。” 埃勒里看到比爾驚呆的表情中有些擔憂。他自己也坐得更直了,開始,這個名字和這個人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現在他想起來了,奧林斯是當代犯罪學歷史上最著名的人物之一。這個人享有國際聲譽,他有著幾十個國家為他頒發的獎章。 “那麼,你可以稱得上是刑事犯罪鑑定方面的專家了?” 這個法國人笑了笑:“能獲得貴法庭的信任,我感到很榮幸,先生。” “如果你這樣想,那真是太好了。” 埃勒里看到比爾緊張地舔著嘴唇,很顯然,傳喚這位著名的證人到庭使他感到猝不及防。 “我把刑事犯罪鑑定科學,”奧林斯輕鬆地說,“當作是我畢生的工作。25年來,我一直在從事這方面的研究。我師承於法國著名的人類學家阿方索·貝迪永,和你們這兒的警官福羅特曾一起共事,也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我會到這裡來提供我的幫助……” 比爾站起來,很堅定地說:“辯方承認專家的專業資格。我們並沒有異議。” 波林杰的嘴角略微抬起了大約一毫米,彷彿是他要取得勝利的信號。他走到證物桌前,拿起在犯罪現場發現的裁紙刀。刀柄上貼了一個標籤,刀刃上依稀還能看到金鮑爾的血跡。波林杰小心地拿著刀的姿勢很優美。他拿著刀尖的部分,絲毫沒有感覺到他的手指抓著一個殘留著血蹟的表面。他輕輕地晃動著它,就像手中拿的是指揮家的指揮棒。全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這把刀上,彷彿法庭真的是個音樂廳,而所有的人都是盡職盡責的樂隊成員。 “對了,奧林斯先生,”波林杰說,“你能不能向辯方律師和法官大人解釋一下,你是怎麼會為這個案子出庭作證的?” 比爾的眼睛,和其他人一樣,仍然盯著那把刀。露西的目光集中在刀刃上。 “從5月20日開始,”法國人回答說,“我在貴國的警察局系統參觀訪問。6月2日那天,正好來到費城。你們這裡的警長德瓊來訪,詢問了我作為專家對這樁案子一些證據的意見。他讓我研究了幾件證物,所以我來這裡發表我的證言。” “奧林斯先生,你是不是完全不知道特倫頓警方事先的調查結果呢?” “完全不清楚。” “你這項工作有沒有收取報酬,先生?” 這位有名的專家聳聳肩說:“我拒絕了提供的報酬。我一向不接受我的本職工作範圍以外的酬勞。” “你和這宗案件的有關人員——被告人、辯護律師、檢察官等等都不認識嗎?” “是這樣的。” “你作證的目的純粹是為了事實真相和司法公正,對不對?” “非常正確。” 波林杰停了一下,突然在專家面前揮動著裁紙刀:“奧林斯先生,我向你出示的是控方證物第5號。這件物品是你曾經檢查過的嗎?” “是的。” “我能不能問問你檢查的具體內容是什麼?” 奧林斯笑了笑,他的牙齒很潔白:“我檢查了上面的指紋。” “那你發現了什麼?” 奧林斯頗具演戲的天賦。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用敏銳的目光掃了一遍整個法庭。他瘦骨嶙峋的額頭被吊燈照得很亮。法庭這時十分安靜。 “我發現,”他終於用他清晰的聲音說,“上面有兩個人的指紋。讓我暫時把他們稱作A和B,A的指紋要比B的指紋多。具體的數目如下。”他看了看他的備忘錄,“刀刃上A的指紋:一個拇指的,兩個食指的,兩個中指的,兩個無名指的,一個小指的。刀柄上A的指紋:一個拇指的,一個食指的,一個中指的。刀刃上B的指紋:一個拇指的,一個食指的,一個中指的。刀柄上B的指紋:一個食指的,一個中指的,一個無名指的,一個小指的。” “讓我們集中在B的指紋上,奧林斯先生,”波林杰說,“你發現B的指紋在刀柄的什麼位置?這些指紋是零散分佈還是有一定的次序?” “請你向上舉起刀好嗎?”波林杰照做,這樣刀與地面垂直,刀柄朝上。 “B在刀柄上的指紋從上到下是按這樣的順序排列的:食指最高,中指在食指下面,無名指在中指下面,小指在無名指下面。他們離的很近。” “如果我們把技術術語變成大家比較容易聽懂的話來說,奧林斯先生。是不是可以說在這件凶器的刀柄上,從上到下你發現了四個手指的指紋——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指?” “非常正確。” “你剛才說過這四個手指的指紋是緊密排列的。作為一個指紋鑑定專家,你能不能解釋一下這種排列的方法?” “我認為毫無疑問地B拿這把刀的手法是一個人用刀從上往下刺所使用的最平常的握法。拇指的指紋沒有,是因為拇指的位置一般在其他幾個手指的上面。” “這些指紋是否都清晰?我是說,有沒有可能會看錯?” 法國人皺皺眉說:“這些我已經標出的指紋是足夠清晰的。但是,有一些污跡就看不太清了。” “是不是在刀柄上?”檢察官連忙問。 “主要是在刀柄上。” “但是,這些清晰可見的指紋無疑是屬於B的,對嗎?” “當然。” “在B的指紋上沒有覆蓋著其他的指紋吧?” “沒有。只是到處有些輕微的污跡。但是指紋上沒有覆蓋著其他的指紋。” 波林杰瞇起了眼睛。他走到證物桌,拿起兩個小文件夾。 “我現在向你展示的是控方證物第10號,從死者約瑟夫·肯特·金鮑爾,或者說是約瑟夫·威爾遜手上提取的指紋。你有沒有用這組指紋和凶器上面的指紋做過對比分析?” “是的,我做過。” “你能不能向法庭說明你對這兩組暫時被稱作是A和B的指紋做的調查結果?” “我所檢查的指紋A就是你的證物第10號顯示的指紋。” “換句話說,A的指紋就是約瑟夫·肯特·金鮑爾的指紋了?” “是這樣的。” “你能不能解釋得更詳細一些?” “叮以這麼說,在刀柄和刀刃上金鮑爾兩隻手的指紋都有。” 波林杰停了一下。然後,他說:“現在我向你出示控方證物第11號。你能不能再像剛才那樣說明一下你對這件證物的調查結果?” 奧林斯平和地說:“我所檢查的指紋B和你的證物第11號顯示的指紋一致。” “有沒有進一步的說明?” “有。B在刀刃上的指紋是來自左手的。B在刀柄上的指紋是來自右手的。” “我可不可以請你向法庭讀出控方證物第11號的說明?” 奧林斯從波林杰手中拿過小文件夾,平靜地朗讀:“控方證物第11號。指紋記錄。露西·威爾遜。” 波林杰走迴座位,從牙齒中擠出一句話:“辯方律師,你可以開始提問了。” 埃勒里一動不動地坐著。比爾·安傑爾把手放在桌面上,疲憊地撐著自己的身體站了起來。他看上去像死人一樣。離開桌子之前,他微笑著看了看已經沒有任何表情的露西。他的微笑是那麼地奇怪,那麼機械,那麼勇敢,以至於埃勒里都不敢再看他。 比爾走到證人席前,說:“奧林斯先生,辯方對於你是指紋鑑定方面的權威專家這一點是沒有疑問的。我們對你在找出事實真相所作出的無私奉獻深表敬佩。出於這個原因……” “我反對,”波林杰冷酷地說,“辯方律師在藉機演講。” 梅南德法官清了清嗓子:“辯方律師,我建議你趕快開始你的詢問。” “我正要馬上開始發問呢,法官大人。奧林斯先生,你剛才證明了露西·威爾遜的指紋出現在了殺死約瑟夫·威爾遜的那把刀上。你也證明說那把刀上還有許多辨認不清的污濁的指紋,是不是?” “我不是那樣說的,先生,”奧林斯禮貌地回答,“我說那上面有很多污跡。” “那些污跡沒有可能就是手指弄上去的嗎?” “那些污跡無法辨別。它們也有可能是裸露的手指弄上去的。” “但是,那些污跡也有可能是手指包著什麼東西弄上去的,對嗎?” “是的。” “比方說戴著手套的手指?” “有可能。” 波林杰看上去很氣惱,比爾的臉上開始有些紅潤了。 “你還證實,奧林斯先生,這些污跡大多數都在刀柄上,是嗎?” “是的。” “是不是一個人要揮舞著刀子所常用的姿勢呢?” “是的。” “那麼這樣的污蹟有沒有覆蓋在露西·威爾遜的指紋上面的呢?” “有。”專家有些激動,“但是我必須拒絕按你假設的這種可能性來判斷,先生。我已經說過了,我無法辨別污蹟的來源。我相信沒有科學根據能證明這一點。我們所能做的也只能是猜測。” “這些刀柄上的污跡是不是手指的形狀呢?” “不是。這些模糊不清的印蹟的形狀是不規則的。” “也許就像是戴著手套的手握住刀柄的形狀?” “我再說一遍:這種可能性是有的。” “而且這些污跡是覆蓋在露西·威爾遜的指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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