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性之罪

第35章 第三十三章辯方反證

性之罪 何家弘 4630 2018-03-15
夏哲走進看守所的會見室,坐在桌子旁邊,看著窗外正和警察說話的洪鈞,心中想著面臨的審判。從警察審訊時的口氣中,他感覺警方已認定他是故意殺死了方瓊。這一回,洪律師大概也愛莫能助了。殺人是要償命的,他想到了死刑。夏哲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他感受到死亡的恐怖。他才21歲。他的生活才剛剛開始,甚至可以說還沒有真正開始。難道就這樣結束了?他不甘心!他也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樣發生的。為什麼這些倒霉事兒都落到了他的頭上?他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也許,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他本來就是一個不該出現的生命。既然他被父母錯誤地帶到人間,那他當然不受歡迎。有錯誤,就有懲罰。冥冥之中,命運在維持生活的公正。他無權怨恨生活,他只能怨恨把他帶進生活的父母!但是,他的父母又有多大過錯呢?他們那時也剛剛步入生活,大概也就是自己現在的年齡。難道能夠將罪過統統算在他們身上嗎?夏哲覺得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也許生活本身就是沒有答案的。對任何生命來說,既沒有原因,也沒有結果,只有或長或短的存在。誠然,任何生命都是其他生命的延續,但究竟為什麼要有這種延續?他不知道。

洪鈞走進來,坐在夏哲對面,聽夏哲講述了事情經過之後,沉思片刻,問道:“當時,你的手指是放在扳機上的嗎?” 夏哲作了一個端槍的動作,“我想是放在扳機上的。我從來沒有拿過真槍。我肯定沒想扣動扳機,可是我的手指大概碰到了扳機。我哪知道槍那麼愛走火啊!” “你是不是一緊張手就發抖?”洪鈞看著夏哲那微微顫抖的手指。 “有一點兒。”夏哲也看了看自己的手。 “槍響時你的手震得厲害嗎?” “我記不得了,好像全身都被震動了,因為我被那槍聲嚇了一跳!然後我看見方瓊的胸前流血了,我就被嚇蒙了!” “你當時離方瓊有多遠?” “我們隔著餐桌,大概有兩米吧。” “你事前知道方瓊會來嗎?”

“不知道,根本不知道。真的!” “我有一個問題,希望你能坦率地回答——你是不是愛過方瓊?” “這……我想是的。” “你覺得,她愛你嗎?” “這怎麼說呢?我曾經覺得她也愛我。但是後來我發現,她好像一直在跟我演戲,從來就沒有真正愛過我。” 洪鈞能夠理解夏哲的話,因為他想到了自己與希拉的關係。他點了點頭,說:“如果你的感覺是正確的,那麼,她那天晚上的行為就很奇怪。我們分析一下。假如那天晚上沒有發生走火的事情,那麼結果會是什麼?或者說,她那樣做所希望看到的結果是什麼?顯然就是陸婷和你分手。如果她真的愛你,那還好理解,她要拆散你和陸婷。如果她根本不愛你,她又何必那樣做呢?她的目的是什麼?”

“我猜想,是陸伯平讓她去的。” “陸伯平?為什麼?” “因為陸伯平不希望我和小婷交朋友。” “你是說,這是陸伯平導演的一齣戲,而方瓊只是個演員。這很有意思!不過,你不是說陸伯平對你很好嗎?再說,就算他不同意你們的關係,用得著精心安排這麼一齣戲嗎?” “我想……他有他的苦衷。他大概不便直說吧,反正,這涉及我們家的私事,我也不便說。” “那就不說了。我還有一個問題,也希望你能如實回答——你恨方瓊嗎?” “我不恨她。當然,在我得知她根本不愛我之後,我覺得她欺騙了我,玩弄了我的感情。我曾經很氣憤,但那不是恨。反正我從來也沒有殺死她的念頭!不過,洪律師,我也有一個問題,什麼叫間接故意啊?我這是聽檢察官說的。”

“按照《刑法》的規定,故意犯罪有兩種情況,一種叫直接故意,一種叫間接故意。這講的主要是行為人的主觀心理狀態。明知自己的行為會發生危害社會的結果,並且希望這種結果的發生,那就是直接故意。明知自己的行為會發生危害社會的結果,雖然不希望,但是也不反對,或者說,採取了放任該結果發生的態度,那就是間接故意。間接故意和直接故意都是故意犯罪,行為人都要負刑事責任的。” “我沒想殺死方瓊,可是我拿槍對著方瓊了,這能算間接故意嗎?” “這還得根據當時的具體情況來分析,看你的腦子裡究竟是怎麼想的。如果你知道拿槍對著方瓊可能會造成她被打死的後果,而且覺得無所謂,這就是放任,就可以認定是間接故意。” “我當時根本不知道那槍會走火。我根本就沒想到她會被打死。不過,我當時好像是說了什麼她是在找死的話。那能算間接故意嗎?”

“對於這個問題,我現在也不好回答,我必須看了案卷裡面所有的證據之後,才能做出判斷。” “我真的沒有想到方瓊會被打死,我真的沒有放任。洪律師,我說的可都是真話,你相信我嗎?”夏哲的眼圈有些紅了。 洪鈞很同情夏哲,但是他此時並不能做出任何承諾。他嘆了口氣,“我相信你,但問題是怎麼能讓法官相信你。但願我們能找到有利的證據。” 洪鈞告別夏哲,心情沉重地走出了看守所。在接受夏哲的案子時,他根本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這絕對是他始料未及的,但也是他無可奈何的。 檢察院在審查之後,決定將這起殺人案和那起詐騙案一併提起公訴。 洪鈞看到檢察院的起訴書副本之後,到法院認真閱讀了案卷並做了必要的摘抄。然後,他來到中國人民大學的物證技術鑑定中心。他向負責筆跡鑑定的老師詢問筆跡檢驗的結果。老師說,那份委託單上的簽名不是偽裝筆跡,而且與夏哲筆跡樣本上的書寫特徵相同,應該能認定那就是夏哲的字跡。既然老師的意見如此,洪鈞也就沒有必要再申請法院進行筆跡鑑定了。他取回檢材,又請教了一些涉及槍彈檢驗的問題,然後離開了中國人民大學。

洪鈞再次來到看守所,會見了被告人夏哲。他簡要介紹了自己的辯護意見,核實了案件發生時的一些細節問題,講述了法庭調查時的注意事項。分手時,夏哲讓洪鈞把一封信轉交給薩利文夫人,並說與此案無關。 從看守所出來之後,洪鈞來到美虎裝飾公司,直接走進夏大虎的辦公室。 夏大虎正在翻看一份文件,見到洪鈞後,吃驚地問:“洪律師,你怎麼來了?找我有急事兒?” 洪鈞沒有回答,反問道:“夏經理,陸伯平家發生的事情,你已經知道了吧?” “就是那個報單小姐被殺的事兒吧?我聽說了。” “看來你對這件事兒不太關心呀!” “我自己的事兒還關心不過來呢,關心別人的事兒乾嗎?” “可這事兒牽扯到你的兒子。難道你不知道夏哲又被關起來了嗎?”

“知道。可他早就18歲了,應該自己負責。難道他殺了人,還得我去替他挨槍子兒?” “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想和你商量一下辯護的問題。” “要錢?不瞞你說,我現在可真是無能為力了!” “我不是來談收費問題的。既然我接了他的案子,就是一分錢沒有,我也會替他辯護的!” “我就知道你不是在錢上斤斤計較的人。可是,你找我幹什麼?” “我想請你出一份證言。” “說什麼?” “講述你這兩個保險櫃被撬的情況。”洪鈞指了指那一大一小兩個保險櫃。 “這和小哲的案子有什麼關係?” “可能有,但我現在還說不清楚。” “那……好吧。反正我原來給公安局寫過一份材料,還有底稿呢。”

“在開庭的時候,我也需要你的合作。你畢竟是夏哲的父親,對吧?”洪鈞說到此,故意停頓了一下。 “嗯?那是!”夏大虎應了一聲。 “所以你最了解他。說心裡話,你認為他會開槍殺人嗎?” “雖然這小子上來那股勁兒也挺渾的,但還不至於去殺人。他不是那種干事兒不顧後果的人。” “所以我希望夏經理能出庭作證。” “你希望我說些什麼?” “我希望你談談夏哲的性格和平時的情況,向法庭證明他不可能去故意殺人。這叫'品格證據',可以對法官起到一定的說服作用。”洪鈞看著夏大虎的眼睛。 “這可以。不過,法官會相信我的話嗎?我可是夏哲的父親。” “父親往往會不由自主地偏向兒子。這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洪鈞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觀察夏大虎的表情,“我還有一個問題,也可以說是個猜想。這涉及你的隱私,我不知當不當講。”

“你先講出來讓我聽聽。” “那我就直說了。如有冒犯,還請夏經理原諒。” “你說吧。” “第一次見到夏哲,我就感覺他長得不像夏經理,言談舉止也不太像。另外,我發現夏哲有手指顫抖的毛病。據我所知,這種震顫症具有遺傳性,而且是顯性遺傳。震顫一般表現在手指,嚴重的可以達到頭部和全身。在緊張或者興奮的時候,震顫還會加劇。我發現,你沒有手指震顫的毛病,白玫也沒有,但是陸伯平有。而且,夏哲說話的語氣和神態也挺像陸伯平。我說得對吧?” 夏大虎看著洪鈞,沒有回答。 洪鈞看了看夏大虎的反應,繼續說:“我記得,夏經理曾經說過,當年夏哲的出生是個意外。所以我猜想,夏哲並不是你的親生兒子。我這麼說,你可別生氣。”

夏大虎的身體動了一下,但是依然保持沉默。 “你是個細心人,不可能在多年的共同生活中一點兒都沒有察覺。但是你為什麼一直保持沉默?其實也不難理解。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你夏經理是有身份的人,也是重家庭的人。在外人眼中,你的家庭也是幸福和睦的。所以,你不願意讓外人知道這件事,更不願意毀掉這個家庭。我說得對嗎?請你放心,我不會在本案的辯護中談到這個問題,但是我需要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它可以幫助我解答案情中的疑點。” 夏大虎終於長嘆一聲,點了點頭,說:“別人都看著我們家挺好,挺幸福。其實,家家有本兒難唸的經啊!” “對,就像英國人說的,每個家庭的壁櫃裡都藏著一具骷髏。我猜,在你的保險櫃里大概就收藏著一份能證明夏哲身世的文件。而這也正是你在保險櫃被撬後沒有首先去查看那份木材購銷合同的原因。我猜得對嗎?” “我看你可以去寫推理小說了。哈哈哈!”夏大虎的笑聲不太自然。大概他也自覺有些尷尬,就轉移了話題。 “咳,男人一結婚就算套上了夾板兒,沒了自由。如果你有個幸福的家庭,那還算走運。如果你夫妻不和,離了婚,那也算痛快。最可怕的就是那種不死不活的婚姻。離了吧,你不忍心;湊合吧,你的心裡又有塊病。這才是死不了活受呢!所以,你不結婚可真是太英明了!” 洪鈞認為夏大虎已經默認了,就不再追問,隨口應道:“我那是無可奈何!我也想結婚,可人家不同意,我有什麼辦法?” “你真謙虛!像你這種人,有才又有貌,而且你這'才'是雙重的,既是才幹又是錢財,什麼樣的女人都會願意的。就怕那不願意的是你自己吧!” “這事兒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洪鈞不想談論這個話題,因為他想到了另外一個重要問題,“夏經理,你認識韓昕昀嗎?” 聽到“韓昕昀”三個字,夏大虎愣了一下,說:“認識啊,她是我小時候的鄰居,也是同學。但是,我們二十多年沒見面了。你認識她?” “認識。其實你最近還見過她?” “真的嗎?在哪兒?”夏大虎瞪大了眼睛。 “就在這兒。”洪鈞微微一笑。 “在這兒?你說的是……” “她現在的名字叫希拉·薩利文!” “是她……”夏大虎的嘴半張著,呆呆地坐了半天,才站起身來。他走到保險櫃前,慢慢地打開門,從裡面取出一個塑料袋,又小心翼翼地打開,拿出一條盤得很整齊的暗紅色腰帶。 洪鈞記得在保險櫃被盜那天,他看見過這條腰帶,當時就覺得有些奇怪。 夏大虎坐回寫字台前,呆呆地望著手中的腰帶。他在心裡問自己,這個薩利文夫人真的就是韓昕昀嗎?他記得第一次與薩利文夫人見面時,他就覺得這個美國人長得有點兒像誰,可他根本沒有想到韓昕昀身上,因為薩利文夫人不懂普通話呀!他當時曾對薩利文夫人說,自己有一見如故的感覺。薩利文夫人很欣賞他這句話,但又說她經常在國內的電視上露面。 剛才聽了洪鈞的話,夏大虎就在腦子裡對比了薩利文夫人和他印像中韓昕昀的相貌,這樣一來,他確實覺得有些像,只不過薩利文夫人的臉上沒有那顆明顯的黑痣。 然而,洪鈞的話是不容置疑的! 夏大虎的心底升起一種無可奈何的怨恨。他想高聲吶喊,但不知喊向何方;他想拼命咒罵,但不知罵向何人;他想盡情痛哭,但不知淚灑何地。他覺得人生中有很多很多的誤會,也有很多很多的無奈!他不相信命運,但卻無法擺脫命運的捉弄。他覺得很累,一種心力衰竭的疲憊!他的眼睛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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