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性之罪

第31章 第二十九章未婚先孕

性之罪 何家弘 11010 2018-03-15
1969年的秋天,一列火車在歡送的鑼鼓聲中駛出了北京火車站。車上的年輕人在與站台上的親人揮手告別之後,很快就開始了輕鬆的談笑,還有人帶頭唱起了革命歌曲。他們的身體內燃燒著青春的激情,因為他們是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號召——到廣闊天地去大有作為! 夏大虎和陸伯平是在一個院子里長大的,一起上學,一起下鄉。此時,他們面對面坐在車窗旁,看著外面不斷變換的景色,談論著未來的生活和理想。每當火車從城鎮邊穿過時,每當一群孩子在路基下跟著火車奔跑歡叫時,他們的心底就會產生一種自豪感和使命感。但是隨著車輪聲的延續,他們的感覺變得越來越遲鈍,只有那些大城市火車站台上專門準備的歌舞才能喚起他們心中一陣短暫的激動。列車穿過哈爾濱之後,路邊的村鎮越來越少,車廂裡的喧鬧聲也越來越小,似乎大家都想到了旅途的終點。

第二天的午夜,他們終於走下了火車。在燈光昏暗的火車站前,他們拿著行李,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著,分別爬上不同的卡車。夏大虎和陸伯平被分到了同一輛車上。汽車在顛簸不平的土路上行駛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停在了幾棟低矮的房子旁邊。迎接他們的是五十多歲的老連長。老連長手提馬燈,把他們帶到一間低矮的土房裡,讓他們先在這裡過夜,第二天再安排住處。 這是食堂的倉房。屋裡有一舖大炕,上面鋪著草蓆。地上擺著一溜大缸,散發著老鹹菜的氣味。十幾個男女同學自然地分成兩堆,穿著衣服擠坐在炕上。雖然將近兩天的旅途已經使大家疲憊不堪,但是他們都沒有睡意,也沒有話語。油燈的火苗無力地跳動幾下,終於熄滅了。黑暗中傳出女孩子的哭泣聲。

早飯後,老連長給新來的知青安排住處。那是一排青磚房,左邊是男宿舍,右邊是女宿舍。每個宿舍裡都有南北兩舖大炕。這裡已經住進了早來的知青,包括北京的、天津的和哈爾濱的。 “老知青”熱情地幫助新知青安放行李。一鋪炕上要睡十幾個人,每人的地盤一米寬,包括牆上相應位置的吊板。老連長強調白天要把被褥疊放整齊,因為他們已經是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的“戰士”了。夏大虎他們把行李鋪好,把手提包等雜物放到吊板上,然後急不可耐地走了出去。 這就像是一個坐落在小興安嶺腳下的村莊,過去叫農場,如今叫連隊。知青宿舍在場區的東南角,面對通向縣城的大道。西北邊是老職工的家屬區,南邊是場院、機務排和畜牧排。場區周圍是一望無際的田野,遠處可以看見連綿起伏的山林。他們覺得,這裡真是廣闊天地。他們期盼著大有作為。

然而,“北大荒”既有綠色的春天和金色的秋天,也有紅色的夏天和白色的冬天。生活是不能選擇的。日復一日的繁重勞動和簡單飲食,讓知青們體會了生活的艱辛。不過,他們的精神生活還是比較充實的,因為他們相信自己是在為實現共產主義而貢獻力量。 夏大虎和陸伯平曾經看著天上的星星,認真討論過共產主義的理想。他們憧憬那各盡所能、各取所需、人人平等的共產主義社會,而且相信那理想社會離他們並不遙遠,大概就需要幾十年的時間。不過,他倆對實現理想的道路有不同的看法。夏大虎認為,必須先達到“物質的極大豐富”,比方說,大家想吃多少豬肉就能有多少豬肉。陸伯平卻認為,必須先提高人們的思想覺悟,讓大家都能做到大公無私。兩人爭論得面紅耳赤,但是誰也說服不了對方。

有時,他們也會悄悄談論一些“低級趣味”的話題,譬如遺精,或者按照當地人的說法是“跑馬”。伯平說,他又跑馬了,因為做了一個夢,幹活兒的時候,他悄悄拉了一個女青年的手,結果就跑了。大虎說,他也跑馬了,也是做了一個夢,是和一個女青年親嘴兒時跑的。伯平說,那太危險了,因為男的和女的一親嘴兒,女的就會懷孕生孩子。大虎說,你得了吧,親嘴兒才不會懷孕哪,只有男的和女的干那個事兒,就是男的往女的小便裡撒尿,女的才會懷孕。伯平說,要是按照你的說法,那偉大領袖毛主席也會干那種事兒嗎?大虎啞口無言了。偉大領袖當然不會干那種“低級趣味”的事兒! 那個時候,男女青年之間似乎有一道無形的隔離牆。他們幹活不在一起,吃飯不在一起,休息娛樂也不在一起。必須互相說話時,他們往往也會自動保持兩米以上的距離。只有在連隊開大會的時候,男女青年才有了面對面交流的機會。

連隊大會一般都是晚上在女知青的大宿舍舉行。女知青們坐在南邊的大炕上,男知青們坐在北邊的大炕上,而且開會前都要“拉歌”——男的唱一支歌,女的唱一支歌,有時也會男女合唱一支歌。雖然白天的勞動很累,但是很多知青都喜歡參加這樣的活動。會後,男知青也會談論女知青,但一般都使用嘲笑或者貶損的語言。如果某個男知青一不留神說了某個女知青的好話,那肯定會招來一陣哄笑。不過,夏大虎和陸伯平後來有了接觸女知青的機會。 為了參加全團的文藝匯演,連隊領導組織知識青年排演“革命樣板戲”《紅燈記》。夏大虎身材高大,嗓門洪亮,主演英雄人物李玉和;陸伯平面皮白淨,能說會道,扮演叛徒王連舉。不過,在這場戲中,最引人注目的角色當然是革命接班人李鐵梅。

李鐵梅的扮演者叫白玫,是哈爾濱知青,據說有俄羅斯人的血統。她身材高挑,皮膚白皙,大眼睛,高鼻樑,薄嘴唇,性格開朗,愛說愛笑,而且一笑就露出兩顆挺俏的虎牙。她小時候學過跳舞,嗓音也很優美,所以一上台就能博得滿場掌聲。平時連隊開大會,男女知青拉歌對唱,她是絕對主力,有時還會獻上一曲獨唱。總之,她是連隊裡出眾的女知青。 在排演《紅燈記》的過程中,夏大虎和白玫是“父女關係”,經常合練。由於夏大虎不善於和女生交談,而且合練時總有些不好意思,所以白玫常嘲笑他,叫他“小封建”,但他對此並不反感。 陸伯平雖然在戲中扮演了讓人討厭的叛徒,而且有個不太好聽的外號“路不平”,但是他性格活潑,喜歡說笑,在知青中很有人緣,不少女知青都對他頗有好感。

當然,業餘文化生活只是知青生活中的點綴,他們生命中最富活力的時間都獻給了黑土地上的艱辛勞作。春天,他們在風沙中播種;夏天,他們在酷暑中除草;秋天,他們在泥水中收割;冬天,他們在冰雪中刨糞…… 年復一年,知青們似乎習慣了這種艱苦平淡的生活。 同時,共產主義的理想卻似乎離他們越來越遙遠了。 一天晚飯後,陸伯平把夏大虎叫到屋外,說給他看一樣東西。他們來到場院南邊沒人的地方,伯平掏出一張信紙,遞給大虎,只見上面寫道:“親愛的伯平……” 大虎連忙合上信紙,還給伯平說:“這我可不能看!” 伯平不以為然地說:“怕什麼?咱哥兒倆,誰跟誰呀!” 大虎還是把情書還給了伯平,問道:“誰寫的?” “白玫!”

“是她?” 伯平感覺大虎的聲音有些怪,忙問道:“怎麼?你覺得她這人不行?” “還行。挺能幹的,長得也可以。就是比你大兩歲,有點兒不合適。” “這倒沒什麼。找個大姐,能照顧人。對了,她跟你同歲,你倆挺合適。” “別胡扯,人家找的是你。”其實,大虎心裡對白玫也有好感。 “可我現在還不想考慮這事兒。” “那你打算咋辦?” “她約我到水庫邊兒的小樹林去見面。我覺得不去不合適,而且我想把這封信還給她。可我自己咋去?你跟我去吧。” “你別逗了!人家約的是你,我去算幹嗎的!”大虎的心底升起一絲醋意。 “大虎,你說什麼也得幫這個忙!你想啊,我要是自己去跟她見面,讓別人看見就說不清啦!萬一再讓連長知道了,還不得把我剋慘啦!”

大虎覺得不好推辭,就說:“我去可以,但不說話。你的事兒,得你自己說。” “那當然。” “不過,你跟人家說話也得婉轉點兒,別太傷人!” “這我早想好了!” 他們並肩向水庫走去。 水庫位於連隊的西南,是利用一條溝塘的地勢築壩攔水而成的,面積不大,但水挺深。水庫的東南是大壩,西南是山林,東北邊的地勢比較平緩,有一片人工種植的馬尾松林。伯平和大虎來到松林旁邊,看到已在等候的白玫。伯平走上前去,大虎則停住腳步,轉回身去,眼睛望著連隊的方向,耳朵卻在傾聽。 伯平說:“你早來啦?” “嗯哪!你咋不自己來?”白玫的聲音很小。 “大虎是我的好朋友。我倆無話不說,所以就叫他來了。”

“這我知道。可有些話……咱們往那邊兒走走?” “就在這兒說吧。” “在這兒咋說呀?” “那就我說。你寫的那個信,我看了。” “你咋想?同意不?” “我想,咱們都年輕,還是多考慮工作和學習。那事兒以後再說吧。” “你不樂意?” “也不是。可這種事兒要是讓連里人知道了,多不好!” “你就是怕別人知道?” “也不光是為了這個。” “那還為了啥?” “我也說不清楚。” “你就說我這人咋樣吧?” “你?挺好的。可是……” “配不上你?” “我沒那個意思。我就是覺得咱們還年輕,現在就考慮這事兒,太早!” “那咱們可以慢慢處嘛。處對像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伯平,我覺著你人好,我樂意跟你處!我知道連里的人會說三道四,可我不怕!別人愛咋說咋說,我又不跟他們處對象!” “可是……我想,還是過一段兒再說吧。真的!我沒別的意思。這是你那封信,你自己保存吧。我得走了,大虎還等著我呢!” “伯平……” 伯平回到大虎身邊,推了他一把,兩人快步向連隊走去。 那一年的秋天多雨,拖拉機下不了地,大片的小麥都得靠人工收割。小伙子們白天掄了一天大刈刀,晚上一關燈就睡得跟死豬一樣。 一天早上,知青們被連長的哨音叫醒之後,驚訝地發現陸伯平的被窩裡多了一個腦袋,還是長頭髮的。陸伯平也醒了,一見白玫躺在身邊,嚇壞了。這時,小伙子們都愣了。白玫倒是滿不在乎,大大方方地下地穿鞋走了出去。當然,她穿著衣服呢。 白玫出去之後,男知青一下子炸了窩。大家嘻嘻哈哈地又喊又叫。有的說,“白玫半夜走錯門兒咋沒進我的被窩”。有的說,“李鐵梅愛上王連舉,可是站錯了階級隊伍”。還有人讓陸伯平坦白交代,夜裡都乾了啥事兒。 陸伯平支支吾吾,什麼也說不出來。 這時,旁邊的女宿舍裡也傳出嘰嘰喳喳的嬉笑聲。 這件事為單調乏味的知青生活增添了浪漫的色彩,而且使大家可以名正言順地談論那些一直敢想而不敢說的話題。不過,大家都覺得很奇怪,連隊領導為什麼對此事置若罔聞。 麥收結束後,連隊決定休息一天。上午,老連長把知青召集到大宿舍開會。大家一個挨一個地坐在南北兩舖大炕上。老連長站在地中間,大聲講道—— “同志們,今天俺要講兩個事兒。第一個,大家要愛護連隊的東西,這是國家財產。在麥收的時候,我看見有人隨便去捅鼓康拜因。你不懂就不要去亂捅鼓!捅鼓壞了咋整?還有不愛護馬的。那些拉車的馬,不興亂騎!你們懂不?現如今俺們是生產建設兵團,那就跟軍隊一樣啦!那軍隊的東西,啊,軍馬,軍車,還有那啥,軍羊和軍豬,能隨便亂捅鼓嗎?啊,這是第一個事兒。第二個事兒嘛,俺得多念叨兩句兒。頭幾天,有個女青年兒半夜跑到男青年宿舍裡去了。有這事兒吧?這像話嘛!說是半夜撒尿回來走錯了門兒。俺不信!你鑽被窩的時候裡邊兒有個大活人,你愣不知道?這可不是小事兒!這是資產階級思潮!就是讓小青年兒去追求資產階級的低級趣味兒!你們懂不?低級趣味兒!這就是俺們連隊階級鬥爭的新動向!這就叫……'樹要動,可風不刮'!” 大家哄堂大笑。一個知青說:“那叫'樹欲靜而風不止'。” “笑啥?這是俺們大老粗的話,意思是一樣的!毛主席教導俺說,'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你們懂不?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俺不反對。可你們不要老談什麼……亂愛嘛!現如今俺們是生產建設兵團了,咋的也能算半拉軍人。你們懂不?啊?這個……沒了!那啥,白玫和陸伯平到連部來一趟。毛主席教導俺說:'要鬥私批修'。散會!” 散會以後,小伙子們回到宿舍。有的利用這休息時間給家人寫信;有的到水房洗衣服;而多數人則圍坐在炕上“敲三家”。夏大虎喜歡打牌,自然加入了“敲三家”的隊伍。但是他心中惦記著被連長叫到辦公室去的陸伯平,所以有些心不在焉,以至於站在身後的觀陣者忍不住叫了起來:“對叉!下對叉!然後開車走大貢!嗨,真他媽的死熊!” 夏大虎只好讓出位子,走到門外去張望。 快到午飯時,陸伯平和白玫一前一後從連部走了回來。進屋後,伯平躺到自己的舖位上,閉著眼睛,一言不發。開飯了,大虎叫伯平去買飯,伯平搖搖頭說不想吃。大虎自己去買了兩份飯回來,叫伯平一起吃。伯平開始還說不吃,但後來禁不住炒洋白菜中那幾片肉和過油土豆片的誘惑,終於坐了起來。 飯後,小伙子們都鑽到被窩裡睡覺,彌補平日缺欠的睡眠。大虎也睡了。伯平則躺在行李上,愣愣地想著心事。 大虎一覺醒來,見伯平不在身邊,連忙穿上衣服,走了出去。他轉了一大圈,終於在場院南邊的大樹下找到了伯平。 大虎走過去問:“你咋一個人跑這兒來了?” 伯平不自然地笑了笑說:“嗨,心裡悶得慌,出來走走。” “連長剋你啦?” “其實也沒啥,我就是覺得對不起白玫。這事兒是我逼她幹的。對吧?說真的,我沒想到她對我這麼'鐵'!上午在辦公室,她一口咬定這都是她一個人的事兒。她說,她悄悄地愛上了我,可我一點兒都不知道。她說,有什麼處分都由她一個人承擔。她還說,她就是一心想嫁給我。開始連長說要讓我倆在大會上作檢查,後來被白玫說的,只好同意讓白玫寫一份檢討,就算完事兒了。這讓我心裡怪過意不去的。” “那你現在打算咋辦?” “我想約她出來談談。” “你可別再讓連長逮住。” “這我知道。” “說老實話,我覺得白玫這人真不錯!” “那你就得幫我個忙。”伯平掏出一張疊好的紙條,“一會兒開飯,你抽空把這個交給她。我現在去找她不合適,太顯眼!” “這沒的說!”大虎接過了紙條。 晚上開飯的時候,大虎把紙條交給了白玫。當他說“這是伯平給你的”時,他看到白玫的眼睛裡閃出了亮光。他苦笑一聲:轉身走了。 那天晚上,伯平很晚才回到宿舍。 從那以後,伯平經常在晚飯後外出。他與白玫的關係也漸漸成了連隊裡“公開的秘密”。在那個禁止戀愛的時代,這兩個勇敢者的行為自然成了知青們經常談論的話題。雖然知青們在談論時多使用嘲笑的言語,但他們心中隱藏的卻是羨慕和嫉妒。 白玫確實像大姐一樣關照伯平,給他織毛衣,洗衣服,有時還給他送來一些好吃的。小伙子都稱她是伯平的“老鐵”,意思是鐵了心的女友。 大虎覺得伯平不再像以前那樣無話不說了。但他也是受益者,因為白玫每次給伯平洗衣服總會給他捎上兩件,而且白玫給伯平送來好吃的,伯平也總和他分享。 小伙子們對伯平的“晚歸”已經習以為常,但有時也跟他開個玩笑。 有一次,伯平半夜摸黑進屋後發現自己的被窩裡有人,他不敢聲張,只好在炕梢找個空地方忍了飢渴。第二天早上,他才發現自己被窩裡的“人”實際是擺成人形的枕頭和衣服。不過,伯平對這些惡作劇並不生氣,因為他知道大夥兒沒有惡意。 1972年的春節,夏大虎和陸伯平回京探親。離家兩年多了,他們覺得北京的變化很大。特別是北京火車站前修了地鐵,他們費了一番周折才找到回家的電車站。當他們背著大包小包走進熟悉的小院時,兩家人都樂壞了。 那個年過得真熱鬧! 在一個月的探親假裡,他們幾乎天天往外跑,去找老同學,去看知青戰友。 假期很快就過去了。在準備買回東北的火車票時,伯平突然對大虎說他不回去了,因為他爸給他找了個路子去參軍。他爸在機關工作,特有門路。那個年代,年輕人都想當兵,但是走後門兒參軍絕不是件容易事兒。大虎心裡有些嫉妒,但也為伯平高興。 大虎回東北那天,伯平到火車站送行。他們心裡都不太好受,但還是盡量說些高興的話。臨分手時,伯平讓大虎給白玫帶了一封信。 回到連隊之後,大虎把伯平參軍的喜訊告訴了白玫,並把那封信交給她。大虎本以為她會高興,但是她愣了半天,後來拿著信跑了。 開始伯平還有信來,漸漸就沒有了音訊。大虎對此並不介意,但白玫很著急,幾乎每次見到大虎都要問有沒有伯平的信。聽說沒有,她那眼圈就發紅。大虎只好勸她,說部隊要求嚴,訓練忙。開始她還聽,後來索性不聽了,也不問了。 半年之後的一個晚上,大虎去水房打水時看見白玫一人向水庫走去。大虎叫了兩聲,但她沒回頭。大虎回屋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急忙向水庫跑去。 那天月亮挺圓,大虎老遠就看見白玫站在水邊。他不想驚動她,就鑽進路邊的松樹林,繞到她身後不遠的地方。他看不見她的臉,但是能隱約聽見她在哭泣。大虎正猶豫是否應該走出去勸說時,看見她慢慢向水中走去。大虎急忙衝過去,抓住她的胳膊。此時水已沒到膝蓋,她掙扎著要往水里撲。大虎顧不上許多,一下子把她抱起來,回到岸邊。 白玫先用拳頭捶打大虎,後來就趴在大虎胸前痛哭起來。大虎不能推開她,只好勸她。她終於止住了哭聲,發現自己在大虎懷中,感覺很不好意思,便站到了一邊。 大虎問她出了什麼事,她說收到了陸伯平的信,要斷絕兩人的關係。她接受不了,不想活了。大虎勸了很久,直到白玫答應不再去尋死,才把她送回宿舍。 那天晚上,大虎給陸伯平寫了一封信,質問他為什麼這樣無情無義,並告訴他白玫是多麼愛他,甚至不惜為他去死。大虎在信中說,如果有一位姑娘這麼深深地愛上我,我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她! 大虎確實被白玫感動了。他覺得白玫就像小說裡的人物,那麼崇高,那麼美好。 大虎終於收到了回信。陸伯平在信中說,為了入黨提干,他不得不犧牲愛情。而且,他與白玫天南地北,維持朋友關係已不現實,只能給雙方帶來痛苦。他說,反正要分手,還是早分為好。最後他說,不希望看到大虎去頂替他的角色! 當時,大虎對陸伯平的最後一句話很不以為然。他不會做那種乘人之危的事情!雖然他常去安慰白玫,但主要是出於對白玫的同情。沒想到,相處多了,同情逐漸就變成了愛情,而且發展的速度還很快。 1973年春天,夏大虎從大興安嶺伐木歸來,見到了白玫。幾個月的離別使他們的感情迅速升溫。那天晚上,他倆站在場院後邊的大樹下,互相傾訴思念之情。當語言不夠用時,大虎就抱著白玫,不住地親吻。後來,白玫說身體不舒服,大虎連忙追問。白玫搪塞了幾句,然後才說,她本該來月經,但是沒來,所以肚子不舒服。 大虎缺乏性知識,只是從那些罵人粗話中知道有男女關係。他問白玫,月經是怎麼回事兒。白玫很大方地給他講了講,然後讓他給揉肚子,說這樣會感覺好一些。 …… 沒過多久,連隊領導准許上山伐木的知青休探親假。由於白玫冬天留在連隊值班,也獲准休假。他倆非常高興,決定一起回家,先到哈爾濱,再回北京。 白玫的姥姥是俄羅斯人,在俄國內戰期間隨父母流落到哈爾濱,長大後就嫁給了中國人。白玫的父母是解放軍幹部,隨軍南下後定居在北京。白玫5歲多的時候,姥爺去世了,父母便把她送到了哈爾濱。她是跟著姥姥長大的,後來就從哈爾濱下鄉來到北大荒。她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都是在北京跟著父母長大的。 白玫的姥姥是高級翻譯,能說流利的中國話和俄國話。她已退休,但仍然從事一些文字翻譯工作。她性格開朗,愛說愛笑,還有兩樣嗜好:一個是跳交誼舞;一個是喝烈酒。看到大虎買的兩瓶伏特加酒,她很高興,對大虎的印像也很好。晚飯後,她專門教大虎跳了一段交誼舞,還跟大虎合唱了俄羅斯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姥姥家有兩間臥室,一間是姥姥的,一間是白玫的,還有一間挺大的廚房。洗漱之後,大虎悄悄問白玫:“今晚兒我睡哪兒?” 白玫笑了笑,反問道:“你想睡哪兒?” “我睡你的房間。” “那我呢?” “你跟姥姥睡一屋。” “那不行!姥姥睡眠不好,怕別人吵。” “看來,我只能睡廚房了。” “不會那麼委屈你。你就睡我屋吧。” “你睡廚房?不會吧!” “我才不睡呢!回家了,我自然得睡我自己的房間。” “那……你姥姥能同意嗎?” “這就是姥姥說的。告訴你,姥姥可開放啦!不過,你睡我屋得有個條件。” “啥條件都行。” “老老實實睡覺,可不興亂說亂動!” “我絕對老實!” 大虎喜出望外,高興地去跟姥姥道了晚安。姥姥還俏皮地沖他擠了擠眼睛。 大虎和白玫關好房門後,急不可待地擁抱在一起。一陣熱吻之後,大虎說:“你那次不是說要給我當老師嗎?講啥生理衛生。” “給你講,可以,那你得當好學生。我先告訴你,你只能看,不能動。行嗎?” “行,我聽你的。” 白玫脫去了衣服。 …… 白玫哭了。大虎抱著她,不住地勸慰。 白玫終於止住了哭聲,說:“我不是怪你。我願意把我的一切都給你。我只是心裡難過。我真希望是一開頭就愛上了你。要是沒有……他就好了!你能原諒我的過去嗎?” 大虎真誠地說:“我不管你過去愛過誰,只要你今後一心一意愛我,我就會愛你一輩子!” “大虎,你真好!”白玫也給了大虎一個熱吻。 大虎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咱們這樣,你會懷孕嗎?” “你放心吧,不會的。姥姥給我講過,只要記準了來月經的日子,一準沒事兒。告訴你,這叫排卵期避孕法。” “你姥姥真是個好人!” 夏大虎和白玫在哈爾濱住了三天,然後才乘火車回到北京。白玫住在父母家。不過,她和父母弟妹都沒有多少感情,所以幾乎每天都到大虎家來。大虎的父母原本對兒子找個哈爾濱對像不太滿意,但是看到白玫之後,感覺她人品很好,而且家庭出身不錯,也就同意了。 大虎和白玫回京之後不久,陸伯平也來北京出差。在小院裡見面時,三個人都有些不自在,特別是白玫。她發現陸伯平穿一身軍裝顯得更加英俊,而且她感受到陸伯平目光中的憂傷與怨恨。她有些心煩意亂。 這天下午,大虎出門買東西,院子裡的人都去上班了,白玫一人坐在里屋的床邊看書。忽然,外面傳來敲門聲,她起身走到外屋,隔著門玻璃看見是陸伯平。她猶豫了一下才打開門,站在門口說:“大虎不在家。你找他有事兒?” “不!我想跟你談談。能進來嗎?” “咱們有啥可談的。”白玫嘴裡說著,身體卻讓開了門口的路。 陸伯平走進屋來,坐在外屋方桌旁的木椅上,“我覺得咱們之間有些誤會。” “啥誤會?” “也許我現在不該說。事情都過去了,你和大虎也發展到這個地步,我還有什麼可說的?” “我倒想听聽你的解釋!” “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可不說我心裡又憋得慌。每當看見你和大虎在一起的時候,我心裡那滋味就甭提多難受了!” “你有啥可難受的?” “因為我一直在愛著你!難道你忘了咱們在水庫旁的小樹林裡立下的誓言:'海可枯,石可爛,我倆的愛情永不變'!” “那可是你先變的。那天看了你的信,我真想死了算啦!” “那是我對你的考驗。我本以為你一定能經受住這個考驗。我本以為這能使我們之間的愛情更加浪漫。可誰想假戲做成了真的!你竟然忘記了咱們的誓言!” 聽了陸伯平的話,白玫覺得天旋地轉,身體向後仰去。陸伯平見狀,急忙上前一把抱住她,把她緊緊摟在胸前。 白玫清醒過來,淚水一下子湧出眼眶,她一把推開陸伯平,說道:“不!你騙人!你騙人!”她跑進里屋,趴在床上痛哭起來。 陸伯平跟了進來,站在白玫的腿邊,誠懇地說:“我沒有騙你。我說的是真話。我一直以為真正的愛情可以經受住任何考驗,而且只有經過考驗的愛情才是真正的愛情!我以為自己得到的就是真正的愛情……” 白玫的哭聲漸漸小了,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泣。她抬起頭來,哽哽咽咽地說:“可你……為啥不早點……來信告訴我?” “我太相信咱們的愛情了。我本以為愛情很神聖,可我現在才明白,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神聖的愛情!什麼海誓山盟?都是騙人的鬼話!” “你不能這樣說我!你……沒有權利……這樣說我!這不是我的錯!” 屋里安靜下來。陸伯平望著呆呆坐在床邊的白玫,心裡一陣衝動。他坐到白玫的身邊,抓起白玫的手,懇求地說:“親愛的玫,我愛你!我真心實意地愛你!難道你就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我以後絕不會再乾那種傻事兒了!” 白玫的嘴唇顫抖了兩下,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晚了!” “為什麼?”陸伯平一下子站起身來,“難道,你也讓他動過了?” 白玫吃力地點了點頭。 “你……”陸伯平揚起右手,但是那手在空中停頓半天,卻落在自己的臉上。 白玫急忙站起身來,雙手拉住陸伯平再次伸開的手臂,哭道:“伯平,你要打就打我吧!” 陸伯平突然冷靜下來,看著白玫的眼睛:“那你就讓我再玩兒一次!” “不!你別!”白玫本能地退到床邊。 “為什麼不行?你本來就是我的,卻被他佔有了,我現在要奪回來!” 白玫望著陸伯平那火辣辣的目光,身體無力地倒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 第二天,陸伯平就回部隊了。 回到農場之後,白玫對大虎不僅體貼入微,而且百依百順。不過,她很快就帶給大虎一個不好的消息——她懷孕了。兩人既害怕又著急,想方設法去掉這塊心病,但是都沒有成功。他們也拐彎抹角地打聽了,縣醫院對人工流產的管理很嚴格。 白玫給姥姥寫信求助,但是姥姥反對墮胎,希望他們結婚,把孩子生下來。 大虎決定與白玫結婚。他寫信告知父母,當然沒有說明具體理由,父母堅決反對他在東北結婚。白玫也通知了父母,當然也受到了堅決的反對。然而,白玫的肚子已經顯形,不能再拖延了。 大虎和白玫找到老連長,坦誠地說他們要結婚。老連長其實是個通情達理的人,而且已經看出了端倪,就很痛快地按照虛歲給他們開了登記結婚的介紹信,並且幫他們找到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紮根邊疆幹革命”。 登記之後,連長又把場院旁邊的一間土坯房分給他們居住。此時,大虎已經當上了木匠,就自己做了一對木箱和一個炕桌,算是他們的全部家當。 1973年的秋天,夏大虎和白玫結婚了。他們沒有辦喜事,只是準備了一些喜糖。不過,知青們還是湊錢買了毛巾和臉盆,作為新婚賀禮。畢竟他們是知青中第一對走入洞房的人! 婚後一段時間的生活是溫馨愉快的。雖然很艱苦,但是他們可以名正言順地同吃同住了。而且,他倆都是吃苦耐勞的人,一起把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年底,他倆回到哈爾濱和姥姥一起度過新年。姥姥很高興,送給他們每人一塊手錶,還送給他們200元錢——那在當時已經是一個不小的數目了。 那個新年大概是他們一生中最為幸福的時光。 孩子出生之後,他們的生活發生了很大變化。由於兩家的父母都反對這樁婚事,所以他們只能完全依靠自己。於是,生活變成了簡單重複的勞累,吃喝拉撒睡,柴米油鹽醬,樣樣都不可少,樣樣都很乏味。不過,他們都沒有抱怨,也都沒有後悔。 白玫有時也會傷感,因為她在其他知青的眼中似乎已經變成了一個老娘們儿! 孩子兩歲那年,大虎和白玫帶著孩子回北京過春節,看望了兩邊的父母。生米煮成熟飯,父母們也就接受了。 孩子四歲那年,知青紛紛返城了。大虎和白玫也想回北京,但是白玫的戶口來自哈爾濱,而且有了孩子,很難辦。這時,大虎的父親臥病在床,單位從北京那邊辦好了讓大虎“困退”的返城手續。大虎不願意把白玫母子留在北大荒,猶豫不決。白玫則堅決讓大虎先走,說是為了兒子的未來。 1978年的春天,大虎回到了北京,在一家街道辦的小工廠找到一份工作。 白玫帶著孩子留在農場。此時,“紮根邊疆幹革命”已經成為被人遺忘的口號。而像白玫這樣留在當地的知青也成了不受歡迎的人。後來,白玫的父母找關係把白玫調到離北京不遠的河北省三河縣,在供銷社當售貨員。直到孩子上小學之前,她們的戶口才終於輾轉落進北京。 一家團聚後的生活並不輕鬆。他們三口和大虎的父母擠住在兩間半平房內——那半間是大虎自己蓋的,而且大虎的父親終日臥床。白玫沒有工作,就幫助婆婆操持家務,伺候公公。大虎工作的小廠也不景氣,只能發基本生活費。 為了養家糊口,大虎開始走街串巷地給人做家具。他心靈手巧,手藝不錯,而且待人誠懇,所以找他做家具的人家越來越多。白玫在忙完家務之後,也經常去給大虎打下手。他們總算有了穩定的收入。 孩子上初中那年,大虎的父親去世了。對於一家人,這也算是個解脫。 此時興起了下海經商,大虎和白玫就用積蓄作本錢,成為了走南闖北的一對“倒爺”。他們倒賣的東西很多,包括服裝、鞋襪、電子表、太陽鏡等等,其中也有走私進來的“水貨”。有一年冬天,他們看準時機,幾天幾夜沒睡覺,硬是從海南帶回北京一火車皮的西瓜,賺了不少錢。雖然他們也有吃虧上當的時候,但是精明加上勤勞使他們成為“先富起來”的一批人。 孩子上高中那年,大虎又看準了室內裝飾的市場潛力,開辦了“美虎裝飾公司”。經過幾年的經營,公司已經有了相當可觀的規模。白玫不再外出工作了,在相當舒適的家中當起了全職太太。在周圍人的眼中,他們屬於幸福的成功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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