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裁判有誤

第2章 序幕討論會

裁判有誤 安东尼·伯克莱 6311 2018-03-15
“人生命的聖潔,實在是言過其實了,”費瑞斯引述道,“你們想想看,要把這句話拋向那些冥頑不靈的感傷主義者——特別是那些感傷主義大師們,這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決心啊!” “那你認為這個說法是正確的嗎?”傑克·丹尼牧師問道。 “正確無疑。” “啊哈,好吧,我想憤世嫉俗也許就是你們這些記者的職業病吧。”牧師微笑著,啜了一口酒。 費瑞斯謙和地回以一笑,輕捏了一下自己精緻的蝴蝶結。他才不是記者呢,倫敦最悠久最具權威性的文學周刊的文學編輯,怎麼會被稱為記者呢。透過這種修辭手法,他從中嗅到了嘲笑的味道。他跟傑克可是老對手了。 “就像多愁善感是你們牧師的職業病吧,傑克。”他反擊道。 “也許吧,也許吧。”牧師拒絕回擊挑戰,就這樣結束了話題。

桌子的另一頭,一位軍人和一位退休的印度公務員,正在討論新一代的問題。 巴瑞頓少校是個挺拔而英俊的男子,他蓄著灰色鬍鬚,戰後剛從軍隊退役,現在正從事外交協定方面的公職,而不久之前,他跟某位“新一代”結了婚,所以他很想了解一下新一代的族群是怎樣的。退休的印度公務員叫戴爾,他的腦子中依然焊著戰前思維,因此對於新一代感到困惑不已。對他來說,這些新一代彷彿在操持著完全不同的語言相互交流。 他聽到了桌子另一側傳來的觀點,並立即取來為其所用。 “人生命的聖潔性!”他嗤之以鼻。接著他用手打亂了額前的灰髮,讓自己看起來活像一隻牧羊犬,“就是這個了。時代的標誌。就像我說的一樣。現代人都太重視他們珍貴的生命了,他們認為沒有任何東西會比生命更重要。不過很顯然,他們會用一些這樣好聽的語句來包裝這個說法,例如'人生命的聖潔性'。”

“我還是要為他們說句話,他們也重視他人的生命,就跟重視自己的生命一樣,”少校辯護道,“我不認為這是自私的,你知道。” 陶德杭特先生就像所有稱職的主人一樣,他看到了引導話題的機會。他身材消瘦,頭活像個從布袋子中露出來的馬鈴薯。他又向前伸了伸腦袋,瞥了一眼那個印度公務員。 “那麼你是同意費瑞斯的觀點嘍,戴爾?你也認為人生命的聖潔是言過其實嗎?”他問道。 “哦,嗯,我也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的。” “但是你暗示了這個意思,”費瑞斯指出,“做個堂堂正正的男人,承認你就是這樣想的吧。” “嗯,好吧,也許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當然啦。任何理智的人都會這樣想。只有像傑克那樣的感傷主義者才會假裝有些笨蛋的生命是聖潔的,是不是啊,少校?”

“我想你是打算把話題進一步細化,”少校認為,“我當然討厭愚蠢的人。但如果你說的那種愚蠢會對其他人造成傷害,那麼我同意你的觀點。” “是吧,傑克,你看,”費瑞斯擺出了他那副十八世紀的微笑表情,手指下意識地擺弄著精緻的小領結,費瑞斯真是典型的十八世紀優雅做派,“少校是個勇敢的人,是個典型的軍人。勇敢者才會直抒胸臆。舉個例子,那些愚蠢的汽車司機,發生在他們身上最好的事就該是死亡——越快越好,直接撞電線桿最好——對我們這些活著的人來說都受益。但你卻覺得這種威脅他人安全的人的生命,是聖潔的?” “我確實這麼想。”丹尼牧師圓滾滾的身體正舒適地斜靠在椅背上,他微笑地看著周圍的人,不在意任何邏輯和證明,依然安之若素。如果有人想要跟這樣的牧師進行辯論,那才是蠢到家了。

巴瑞頓少校旋轉著手中的酒杯:“我倒是不在意那些愚蠢的汽車司機。舉政治家做例子吧——比如某個一心想把國家拖入戰爭的傢伙。假設他本來能夠避免戰爭的,但他卻不會去那麼做。他寧願看到數十萬條生命犧牲,這些生命是不是聖潔的,你們看著辦好了。又假設有個愛國的刺客,他以拯救其他人為動機,前來刺殺這名政治家。那麼,你認為這是件不道德的事嗎?你是否依舊認為這個政治家的生命還是聖潔的?” “好了老兵,”費瑞斯熱切地低語,“他可說到點子上了,傑克。” “除惡是否能揚善?”牧師也旋轉著手上的酒杯。 “毫無疑問,”費瑞斯同意道,“但還是讓我們來聽聽你的觀點吧。” “我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你知道,這才是阻止戰爭的最好方式,”桌子的另一邊傳來了另一個聲音,“我的意思是,假如他們有膽量宣戰的話,就直接暗殺他們一兩個重要的政治家,公告天下。不過,你得讓他們相信,你這回是動真格的了。”

“看來你對政治家的印象相當差啊。”牧師微笑道。 “現在的政治家都是這樣的,不是嗎?”安布洛茲·區特威克先生羞怯地說道。 “沒錯,”陶德杭特先生髮現話題已經偏離太遠,於是努力地想把話題拉回來,“但我還是比較同意你的觀點,少校。生命是否神聖,要看使用生命的方式,而不是生命存在著的這一事實。但這又延伸出了另一個有趣的問題,生命要怎樣使用才最好?” 其他人都在禮貌地傾聽,就像一個客人該做的那樣,不過大家都覺得在這一問題上,陶德杭特先生還沒有徹底說完。 “當然,”牧師表示,“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你的意思是,服務全人類?” “當然啦,” “是的,沒錯,但是這個所謂的服務有沒有什麼具體的方向呢?有兩種方向,你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分為正向使用和逆向使用。我的意思是,目標是在於為全人類的團體增加利益,還是除去威脅呢?相比增加利益來說,除去威脅收效更大。”

“我的天哪,你真是提出了個天大的問題。” “但聽起來是不是非常學院派?”費瑞斯詢問道。 其他人看起來都理解了這個問題。 “學院派?”陶德杭特先生重複道,“一點也不。讓我給你舉個具體的例子吧,如果我能,讓我想想。有了。比如說有個人,醫生通知他只剩下幾個月的生命了。他——” “我好像常見到這種情勢,”費瑞斯笑道,“讓我告訴你接下來必然會發生什麼事吧。一個原本軟弱無比、飽受凌辱的沒出息的傢伙,在獲悉這一消息之後,突然激發出了自己的潛能,開始奮不顧身地對抗超級壞蛋,或是單挑整個邪惡的匪幫;接下來,他會跟一個他原以為是幫會中人的絕色美女墜入愛河,後來他才發現,她也被鐵鍊鎖在了地下室,而水噹時已經淹到了她的下巴。他向她坦承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兩人無法共享以後的人生。不過最後關頭,他才發現,原來是醫生搞錯了。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是的,當然,這種情節常出現在小說中,”陶德杭特先生禮貌地附和著他的觀點,“然而在現實生活中,肯定發生過許多次類似的事。畢竟,人類有太多病症無法治愈。我舉的這個例子,就是想討論一下,假設有人希望他在僅剩的幾個月生命中,能夠盡力為同胞們多做些事,或者說,他情願奉獻出自己的最後幾個月,為全人類作些偉大的貢獻。你們覺得他能做的最好的事是什麼呢?” 陶德杭特將這個模糊的問題拋了出去,他並未針對某個特定的人,只是在廣泛地徵求所有人的意見。而每一個人都很快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刺殺墨索里尼,”巴瑞頓少校毫不遲疑地回答道,“他是個偉人,我承認,但是他對於全世界是個巨大的威脅。” “不,刺殺希特勒,”印度公務員糾正了他的說法,“墨索里尼已經不行了,我覺得。希特勒才是真正的威脅根源。除此之外,我一直都覺得猶太人是個相當不錯的民族。當然,還有一個更好的任務,就是除掉日本的所有軍事將領。”

“個人觀點,我並不相信政治暗殺會有用,”費瑞斯說,“殺掉希特勒,也不見得能徹底摧毀希特勒主義,這些運動必然還會持續下去。不,如果我處於那種情勢下,我可能會打算去剷除一些並不那麼重要的人。這些人的存在,會讓其他一些人的生活無法忍受。總之,我想多除去這些較為次要的執行者,會比除去一兩個獨裁者要有效得多。因為獨裁者充其量不過是運動的代言人罷了。” “我同意這個觀點,”區特威克先生頗感欣慰,彷彿這番回答就是他的指路明燈,“當然啦,除非有非常確鑿的證據,能夠證明某個政治家因個人原因使國家捲入戰爭之中。如果這樣的話,那就除掉他,避免戰爭的爆發。” 陶德杭特先生望著牧師:“那你呢,丹尼?” “我?嗯,你總不能指望我也加入這種把事情交由暴力解決的行列中去吧。我會把自己獻給醫院的研究部門,進行危險的只能對快死的人使用的危險活體實驗。我確信,比起你們那种血腥的做法,我這種行為對人類更加有益。”

陶德杭特先生看起來非常感興趣。 “這倒是個新穎的想法。”他說道。 好像並沒有人注意到,陶德杭特先生還未發表自己的觀點。 “你錯了,傑克,就像往常一樣,”費瑞斯嘲笑道,“沒有任何醫院會使用你的身體,我敢保證如果真的有要冒那麼大風險的危險實驗,那肯定會有人出來阻止的,外界會形成輿論壓力,這一實驗也無法貿然進行。不管怎麼樣,你不是派不上任何用場,就是起不到什麼大作用。即使有非要使用人體,無法使用動物身體的實驗,那也肯定是極為罕見的。” “你確定?”陶德杭特先生嚴肅地發問。 “我很確定。” 牧師聳了聳肩說:“嗯,反正這只是個學術討論而已。” “當然啦,”陶德杭特先生當即表示同意,“不過不管怎麼說,大家不覺得這五份投票很有意思嗎?五人投票,四人將票投給終結生命。這並不是一種正向的做法,這是通過抹殺掉現存的邪惡,來保護人類的利益。換句話來說,就是用謀殺來為人類謀福利。這樣,我們的問題似乎又回到了原點,人生命的聖潔。”

陶德杭特先生又斟了一杯葡萄酒,接著把酒瓶遞給其他人。陶德杭特先生並沒有妻子,因此他很自由,願意在餐桌前待多久,就能待多久。反正這次晚間聚餐,並沒有任何女性參加。 喝了兩圈酒之後,客人們也越發放鬆下來。大家不僅找到了令人愉快且富有爭議性的辯論主題,而且葡萄酒也非常好喝,加之場上並沒有不耐煩的女人在身邊絮叨,真是爽啊。 “好極了,”費瑞斯說道,“為了讓話題能繼續下去,我再重複一遍這句話,人生命的聖潔,實在是言過其實。這次我會專門詢問任何不認同我觀點的人,請那個人告訴我,最邪惡的高利貸者、勒索者,還有那些整天將上有老下有小、工作勤勞認真的好人趕出工作場所的只會拍上司馬屁的跳梁小丑——”費瑞斯的聲音陡然變得苦澀。他環視了一圈桌邊的人,穩定了自己的情緒,“是的,如果你喜歡,甚至可以談談那些瘋子或是白痴什麼的。怎麼樣,傑克?” “你的意思是,你有資格審判生死?”牧師反擊道。 “為什麼不呢?我會是一個好的審判者。” “你的目標應該是改造這些人,而不是消滅這些人。” “如果我覺得他們是不可能被改造的呢?” “所以說,你這審判的不僅僅是生死,還有人靈魂深處的善與惡嘍?” 費瑞斯想找回主動權:“當然,善惡並不像你想的那樣難以判斷。” “我真希望我能有你的那種自信。” “啊,但你已經被鎖死在你的職業裡了,你看。你必須相信——或假裝相信——那些勒索者、高利貸者和騙子的靈魂是可以救贖的。我不相信。而就算他們是可以救贖的,那也會花相當長的時間,也會花費相當大的代價。這不值得。” “那麼你依然認為一個人能做的最偉大的事,就我剛剛提出的那兩個例子來說,就是消滅邪惡的根源嘍?”陶德杭特先生帶著一貫的認真態度問道。 “悲慘和不公正的根源,”費瑞斯糾正道,“我對於抽象的邪惡並不關心。是的,沒錯。事實上,我就是這樣想的。大到政治體系,小到單個人,若想揚善,必先除惡。除此之外的工作都毫無效果。你同意我的看法嗎,少校?” “是的,我同意,沒錯,我想這聽起來很清楚。” “完全同意。”公務員斷言。 每個人都望著區特威克先生,他的臉紅了。 “是的,我——我很遺憾我必須同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聽起來很令人痛苦。但也許這就是我們必須接受的。” “看來我們最終達成共識了,”陶德杭特先生總結道,“經過長時間的辯論之後,結論如下:人生命的聖潔是有例外的,而一個人能做的最大的好事就是剷除邪惡。這些惡人的死亡,必須能夠將一些人的悲慘轉化為幸福。這是不是就是大家的共同觀點?” “我投反對票,”牧師堅定地說,“你們讓謀殺看起來是合情合理的,但你們必須正視一個問題:謀殺永遠不是合理地解決問題的辦法,不管在什麼情況下。” “哦,算了吧,先生,”少校反駁道,“這不是論據,好吧?這只是一種主張,而且你無法證明這個主張是對還是錯。我的意思就是,我也能說有時候謀殺是合情合理的。那麼這樣就陷入僵局了。” 費瑞斯的眼睛閃爍著:“少校,你的意思是,你剛才發現,傑克的論點十有八九都只是他自己的主張嗎?一位可憐的牧師,必須挺身而出,捍衛那些無人能夠證明的事,他要怎麼做呢?他只能後退一步,重複著一些他認定的公理。我們如果不接受這些公理的話,辯論就陷入了僵局。” “你最好還是能接受幾條公理吧。”牧師和藹可親地反駁道。 “我懷疑。不過當然你會這麼說。” “是啊,”陶德杭特先生說,“那麼綜上所述,對於那個只剩下幾個月生命的人來說,謀殺某些特定的人,是最好的選擇。你們都確信嗎?” “我並不想逃避任何難聽的字眼,”費瑞斯微笑道,“不管你稱之為謀殺還是終結生命,都行,這就是我相信的。” “出於這種情勢下的人,會作出正確的判斷,執行正確的謀殺,對吧?”區特威克先生大膽地說道,“我的意思是,劊子手也是這麼幹的。” “說得沒錯,”陶德杭特先生興致勃勃地說,“那麼,如果我們決定謀殺的話,又應該去謀殺什麼人呢?你們中的兩位偏愛政治謀殺,認為政治謀殺可以造福全世界,或者至少造福一個國家或一個民族。而另外兩個人則主張謀殺不那麼重要的特定人選。我想听聽這兩方的意見,一定會很有趣。” “哦,我撤回有關墨索里尼的說法,”巴瑞頓少校指出,“我剛剛的那個提議並不是很嚴肅。此外,我也沒法決定是謀殺墨索里尼還是希特勒會更符合人類社會的需求,或者即使殺掉了他們,世界也未必會變得更好,倒有可能變得更糟。換句話說,我跟費瑞斯一樣,我也不相信政治謀殺。” “戴爾,你呢?” “嗯,如果少校撤回了墨索里尼的話,那我也撤回我的候選人。不過我必須說一點,那就是我希望看到這個國家的所有不誠實的政治家都被槍殺。” “那還能剩下多少?”費瑞斯微笑道。 “哦,算了吧,”牧師抗議道,“還應該加上鮑德溫勳爵。” “還有他的煙斗。” “和平的煙斗,毫無疑問。” “不惜一切代價的和平——即使價值十五億英鎊。對了,還有他養的豬。嗯,這些豬可以用來填補內閣的空缺。我們根本就不會注意到有什麼差別。” “不,還是會注意到的,”少校笑道,“畢竟,豬不會跟法官總理簽訂那麼不可理喻的條約,令我們大失所望,也震驚了全世界。相比之下,豬算是有用多了。” “哦,沒錯,”陶德杭特先生說道,“這樣看來,現在謀殺特定的人選,好像比政治謀殺更受民眾支持嘍?對了,哪一種人的死亡,能夠為人類帶來最大的幸福呢?說說看吧,這肯定很有意思。” “報社老闆。他們往往會以自己的私利,蓄意欺騙讀者。”少校說。 “這麼說來,所有的報社老闆豈不都沒命了嗎?”區特威克先生這一憤世嫉俗的態度看起來不同尋常。 費瑞斯看起來很不自在。 “哦,我們不會把《倫敦評論》算進去的,當然,”牧師說道,“我們都知道,《倫敦評論》是報界的天皇巨星。否則,我們的費瑞斯先生也不會為它工作了。” “《倫敦評論》不是報紙。”費瑞斯指出。 “嗯,我的票會投給那種有報復性的專寫匿名信的傢伙,”戴爾說,“這些會造成極大的傷害,但法律又很難給他們定罪。” “勒索者才是最可惡的,不是嗎?”區特威克先生補充道。 “嗯,區特威克,你肯定知道一些與謀殺有關的事,”費瑞斯說,“你參與過兩次謀殺案調查,是不是?” “嗯,是的,我猜是的,以某種方式,”區特威克先生不大自在地說道,“但是……” “不,不,別這樣,這些都是朋友之間的秘密。絕不會公開,放心吧。我保證不會說出去。” 經過短暫的抗議,區特威克先生還是被迫說出了以前的一兩件參與過的案件。 酒瓶在酒桌上又轉了一圈。 陶德杭特先生就讓這討論停了下來。任何更進一步的舉動都會引起別人的懷疑。不管怎麼說,他都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一周以前,陶德杭特先生被醫生告知他可能只剩下最多幾個月的生命了。接下來,他就邀請了這批精心挑選的朋友前來酒會,接著討論,向他們徵求意見,以此確定自己在剩下的歲月裡應該做些什麼。 令陶德杭特先生吃驚不已的是,幾乎所有人都同意,執行謀殺是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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