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咖啡館推理事件簿3·令人心慌的咖啡香

第5章 第三節

穿過門之後出現了一條由深色牆壁、天花板和地板構成的狹窄走道。途中除了一扇門,和一個往右的轉角之外,既沒有窗戶也沒有任何出入口。白色的日光燈發出蟲子拍翅般的聲音照亮走道,這副冷冰冰的情景讓我想到自己以前住院時的醫院走廊。 彎過轉角,準備室就在前方。當那扇感覺特別堅固的門出現在眼前時,我在隊伍後段出聲說道:“這道門是設計成自動上鎖的吧?” L型的門把上方有個手掌大小的黑色裝置,我以前曾經在學校看到過。那是一種要用鑰匙卡感應來解鎖的鎖,上面設有用來顯示狀態的紅燈和綠燈。 “是的,在這次舉辦的展覽會上也展出尚未公開的新產品,為了不讓消息走漏,很注重安全防護。不僅鑰匙卡的數量有限制,借用的時候也必須經過管理者的許可,如果不小心把東西忘在準備室裡,就會遇到沒辦法隨易進去拿東西的問題,所以要特別注意喔。”

上岡從掛在脖子上的透明證件夾裡拿出鑰匙卡,靠到那個黑色的裝置,也就是感應器上。綠色的燈亮了起來,門鎖“喀鏘”一聲打開了。如果要從室內開門的話,只要按一個按鈕就能解鎖。 和我對走道的感覺一樣,準備室也是個很單調的房間。雖然面積寬廣,卻讓人覺得有股寒意。房間中央擺了兩張不銹鋼製、兩層式的桌子。內側牆壁的左邊有六個很高的置物櫃,右邊則被營業用的巨大冰箱佔據,冰箱前方的牆邊還有一座設了兩個水龍頭的水槽。我往下一看,發現裡面豎立著清洗餐具的中性清潔劑和一罐用來刷洗水槽的粉狀清潔劑。 上岡稍微觀察了一下室內後,像是猛然想起似地按下門旁的開關,點亮了燈。之所以沒有立刻感覺到開燈的必要性,是因為左邊牆壁上有一面使用霧面玻璃的大型橫拉窗。不過,因為天候不佳的關係,從那裡照進來的陽光有點灰暗。

“我們在桌子的下層按照參賽人數準備了平底盤。盤子上面已經貼好寫著名字的紙片,請各位在保管用具或把用具帶到舞台的時候使用這些盤子。” 苅田那些已經有參賽經驗的人,不等上岡解釋完,就熟練地打開自己的包包,開始把用具放到鋁製的盤子裡。這應該是往年的慣例吧。我、美星小姐和丸底也一邊觀察著周圍,一邊模仿他們的動作。 接著,黛走向冰箱,打開冰箱門,從裡面拿出了一樣的盤子。她把上面同樣貼有名牌的盤子拿到桌上,開始把包包裡的東西也放到那個盤子裡。 “如果你們今天帶來的材料裡有咖啡豆或調製調酒的飲料等必須保存在冰箱裡的東西,請像黛咖啡師這樣使用冰箱裡的平底盤。還有,各位使用的牛奶由贊助商提供,比賽的這兩天都會在早上送來紙盒裝的牛奶,所以不需要自行攜帶。”

上岡只是說給美星小姐和丸底兩個人聽的。我和美星小姐互相檢查,一邊把帶來的東西分成要放進冰箱的和不用放進冰箱的。 接下來的時間裡,參賽者專心地進行著手上的工作。我們對面的石井正在跟他旁邊的苅田交談。 “餵,你看這個。” 他從橫倒在桌上的紙袋裡拿出了大小和罐裝咖啡一樣的全黑易開罐罐子,罐子側面等距地刻著四道環繞罐子一圈的溝紋,第二道和第三道中間印有銀色的“ISI”標誌,或許和他的名字有關係。 苅田瞇起眼睛看了看:“這個罐子是特別訂製嗎?你那間店應該是叫'ISI COFFEE'對吧?” “對,是為了比賽特別製作的。感覺充滿了乾勁對吧?不過啊,裡面裝的東西也大有來頭喔。”

罐子的蓋子已經被拿下來,墊在石井手掌上的罐子底下。苅田在石井催促下從罐口往內瞧了瞧,然後讚歎地“哦”了一聲。 “全都是圓豆嗎?” 一般來說,咖啡樹所結的一個紅色果實會有兩顆種子,也就是兩顆豆子,而豆子互相接觸的那一面會變得比較平坦。除了這種名叫“平豆(Flat Beans)”的咖啡豆之外,還有一種與其相反、形狀接近圓形的咖啡豆,名叫“圓豆(Peaberry)”。如果紅色果實裡只有一顆豆子,就會變成這種形狀,雖然沒有確切的成因,但是據說這種果實多半是長在樹枝末端,佔整體咖啡豆收成量的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五左右。 圓豆和平豆在成分上並無不同,但是圓豆在烘焙的時候加熱比較均勻,有人說風味比平豆更出色,而且因為收成量少,買賣時常出現物以稀為貴的情況。

“很棒吧?我用手工挑揀的方式挑出所有的平豆,只留下百分之百的圓豆。明天我要用它來煮濃縮咖啡。煮出來的咖啡味道會溫潤又香醇喔。” 石井充滿自信地說道,苅田卻冷笑著回答他。 “哼,或許依賴那種東西真的對你比較有利吧。” 石井面露不悅地說:“什麼?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你真的聽不懂嗎?我的意思就是你只有材料能贏人……” “哇,好漂亮的圓豆喔。” 美星小姐在氣氛一觸即發時迅速地插入他們的談話。這不可能只是單純地對圓豆表示讚歎。她的體貼入微讓我佩服不已。 “你能夠明白圓豆的美嗎?如果不介意的話,也可以再靠近一點看喔。” 石井頓時轉怒為喜,並主動隔著桌子向前探出身體,把罐子湊到美星小姐面前。我也順便瞧了一眼,看到罐子裡裝著九成滿的咖啡豆。確實如他所言,全都是圓豆,連一顆平豆都看不到。

“要收集到這麼多圓豆,一定費了不少工夫吧?” “真的很辛苦呢。決賽之前,我試了很多種咖啡豆,最後還是覺得圓豆的風味特別好。我請供應商能給我多少咖啡豆就給多少,挑掉平豆之後,再依照烘焙的程度篩選一次,最後只留下大小最適合研磨的咖啡豆。在不斷重複單調的步驟之後,才收集到這麼多圓豆的。” 石井彷彿收藏受到稱讚的收藏家般愉快地訴說著自己的辛勞。苅田則是早已失去興趣,完全不理會兩人聊了什麼,只默默地處理自己該做的事。 “……上岡小姐!” 就在此時,黛突然大喊了一聲,我下意識地朝聲音的方向看去。 “兩年前有人說很不方便,所以就讓房間的門一直開著對吧?今年你打算怎麼處理呢?該不會還是維持慣例吧?”

她的聲音在安靜的室內響起之後,我感覺到現場的氣氛又僵住了。 我在學校也曾經看過這種門,因為自動上鎖的功能一定要關上門才有作用,如果想讓所有人都不使用鑰匙卡就能自由進出,只要使用門擋之類的東西把門固定住就好。儘管給人一種缺乏警覺心的感覺,但兩年前似乎就是這麼做的。 “不過,你們也有可能遇到必須進去準備室的情況,所以也不能真的完全鎖起來啊。” 上岡尷尬地笑著緩頰,黛的情緒卻沒有因此而冷靜下來,反而更激動了。 “如果又因為你這句話而發生像上次的事情該怎麼辦?這次可能沒辦法再用'只是自導自演'來解釋了喔。” “……自導自演?究竟是什麼事啊?” 丸底愣了一愣,插嘴問道。

那些知道過去發生什麼事的人反應都很明顯,都刻意不看丸底,也不回答他的問題。丸底疑惑地看了看四周,便抓住身旁山村的手臂問道:“餵,你知道那些人在說什麼嗎?” “我、我……”山村露出膽怯的表情,想逃避他的追問。 “什麼事也沒有,丸底咖啡師。” 明明不可能什麼事也沒有,上岡卻強硬地阻止丸底繼續問下去。 “黛咖啡師說的也有道理,大家帶來的用具裡應該有價值比較昂貴的東西,謹慎一點是對的。還是鎖上房間的門吧。” 據她所言,今天Art-ery廣場會在下午六點的時候關閉,彩排結束之後,包括比賽相關人士在內的所有人都必須立刻離開這裡。準備室前方的走道也會啟動防盜系統,在明天早上防盜系統解除以前,這裡的安全防護應該可以說是相當完善吧。

“那個,我有些東西想要明天一大早就放進冰箱耶……” 山村以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道。丸底的手仍舊抓著她的手臂。 上岡考慮片刻後說道:“明天會場的開放時間是早上八點,開幕典禮是早上九點半開始,所以會請大家在九點之前集合。等所有人都到齊之後我再給需要的人鑰匙卡,這樣可以嗎?” “呃,可是……如果有人遲到的話,第一個到場的人的材料說不定會放到壞掉啊。” “既然如此,這個方法怎麼樣?” 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把罐子放在平底盤上的石井豎起食指提議道。 “開放進場之後最早進入會場的參賽者,可以向上岡小姐索取鑰匙卡。” “你是笨蛋嗎?這麼做根本無法解決任何問題吧?” 黛強烈反對,但石井卻毫不在乎。

“至少可以防止閒雜人等闖進來吧?” “如果是我們之中有人想做壞事的話該怎麼辦?” “……要是你這麼擔心,明天第一個到準備室來守著不就好了?” 石井臉上的表情突然消失了。他變臉的速度之快,甚至讓人感到背後傳來一陣寒意。 “還是說,冴子你知道誰可能會對你做什麼壞事嗎?看你害怕成這樣。” “我、我哪知道誰會做壞事啊。哼,那就隨便你們吧,不過,要是發生了什麼事,可不是我害的喔。” “就這麼決定囉。上岡小姐,就請你明天按照這個方法處理吧。” “我是沒有意見啦,不知道其他咖啡師怎麼想……” 上岡環視眾人,但誰也沒有開口說話。要是在這時候反對的話,不知道石井又會說出什麼。我感覺到有股相當可疑的警戒氣氛籠罩在眾人之間。 “那麼,明天早上我會按照石井咖啡師的建議處理,也請大家稍微注意一下。大家應該已經完成準備工作了吧?我們去等候室吧。” 所有人都離開準備室後,上岡便關上房門,並確認門鎖是否已經自動鎖上。接著我們便沿著走道折返,在方才前往準備室的途中看見的門前再次停下來。 “請大家把這個房間當成等候室使用。” 上岡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門。這扇門和準備室的門不同,是一扇附有彈簧鎖、極其普通的門,而且也沒有上鎖。 “正如我剛才所說的,請大家在明天九點前來這裡。在中午的休息時間或除了比賽中的任何時間都可以自由進出。不過,因為這個房間不會上鎖,貴重物品請自己保管好喔。” 接著上岡又伸手指向等候室右側牆壁上的兩扇門。 “兩扇門後面分別是男性和女性的更衣室。門上面貼有標示牌,應該一看就知道是哪一邊了。裡面有可以上鎖的置物櫃和廁所,請隨意使用。” 一聽到上岡說的話,藻川先生就若無其事地走進房間,打開了女性更衣室的門。裡面當然沒有半個人,從更衣室內一片漆黑的情況來看,好像也沒有窗戶。看到藻川先生感覺很失望地關上了門,我不禁打從心底鄙視他。 和其他地方比起來,等候室的環境較為乾淨整齊,雖然沒有窗戶,卻比較明亮。扣除更衣室的部分,面積大概是準備室的一半吧。房間中央有一張向內延伸的細長形橢圓白桌,周圍擺放著十把可以互相堆疊的椅子。左邊的牆壁則是整面牆都設置了鏡台,跟後台休息室挺相似的。實際上這裡應該也是舉辦各種活動時提供給表演者當後台休息室的地方吧。我還看到房間裡擺放了垃圾桶。 “後台的介紹到此結束,好了,我們離開吧。” 在上岡的帶領下回到大展覽場時,舞台設置工作也總算告一段落了,接下來要開始進行簡單的彩排。 參賽者全都聚集到舞台上的ㄈ字形吧台桌旁邊,而我因為莫名疲倦,便在觀眾席的折疊椅坐了下來。藻川先生也安分地坐在距離我稍遠的座位上。 他們好像正在舞台聽上岡說明各專案共通的比賽流程和機器的使用方法。等到說明結束後,才會輪到個人彩排的部分。話雖如此,因為不可能實際衝煮咖啡,或許應該稱為模擬演練,或是假想練習會比較正確吧。他們按照參賽編號輪流彩排,還沒輪到的人就在舞台左側等待。 第一個上場的是苅田,他的態度彷彿是說事到如今根本沒什麼好確認的一樣,只輕輕地摸了摸濃縮咖啡機和磨豆機就走下舞台,然後立刻回到觀眾席坐下。我猜他大概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但他所坐的椅子正好只和我隔了一個座位。 “那個,請問苅田先生經營的店是在哪裡呢?” 因為如果繼續無視他的話反而怪不自在的,我小聲地向他攀談了起來。他好像也在等人和他說話的樣子,以閒談般慢條斯理的速度回答我:“我在奈良町的老舊民宅開了間自家烘焙的店。” 他口中的奈良町,是指位於奈良市區南側一角,保存了許多江戶時代的商店建築和街道的區域。那裡的街景別具風格,是個迷人的好地方。 “上岡小姐剛才好像稍微提到,說你每一屆KBC都參加了對吧?” 聽到這句話,苅田突然笑了起來。數秒鐘之後,我才知道那是自嘲的笑容。 “是啊,結果每次成績都不算太差,卻也不能說是最好。想當然也沒有拿過冠軍。說到底,我大概是缺少了身為咖啡師應有的才能吧。” “才能啊……” “前幾屆的比賽有個很適合天才這個稱呼的傢伙。但是他沒有參加這次的比賽。話雖如此,我也不認為勝利的女神就會因此而眷顧我。” 目前站在舞台上的是順序第三的美星小姐,她伸出手臂,正在確認機器的操作距離等細節。黛和苅田一樣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就結束彩排,早已在觀眾席找了個距離有點遠、聽不到我們兩人說話的位子坐了下來。 “那位天才咖啡師今年也沒有參賽啊。難道是因為去年比賽時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大膽地往前邁出了一步:心裡懷抱著說不定能順勢聽到答案的期待。 苅田給我的回答卻是極為冷淡的一句話。 “你沒有必要知道這件事。” 美星小姐也下台走向觀眾席,在我和苅田之間坐了下來。接著上台的人是石井。他也是曾經參加過決賽的人,一定很快就會結束彩排……但他卻出乎我的預料之外,相當認真地確認吧台桌上器具的位置,而且不斷進行細微的調整。 他會不會太過神經質了啊?就在我冒出想法的下一個瞬間。 “哦哦,好厲害……” 我的口中不自覺地發出了讚歎聲。 因為石井把用來比賽的器具一下子從手肘滾到指尖,又一下子讓它們從眼前消失,然後又立刻從別的地方拿出來,或是像雜耍一樣拋接,表演起華麗的特技。那些器具形狀各不相同,就算只是輕輕往上拋,動作也完全不一樣,但是到了他的手里之後,卻都像寵物般順從地任由擺弄。 “聽說石井會在父親創立的咖啡店裡表演一些特技,那傢伙好像本來是想當魔術師。” 聽完苅田的解釋後,我點頭表示佩服。 “真的是值得一看的表演呢,這下子可不好對付了。” “你真的這麼覺得嗎?” 他又突然輕笑了一下,這次像是在嘲笑他人。 “的確,KBC不只是比較參賽者準備的飲品的味道,參賽者的手法技巧也會列入評分考量。就帶給觀眾視覺娛樂這點來看,對石井的表演也會有一定的考量的吧。不過,那隻不過是用來加分的,如果煮不出品質好的咖啡,表演得再好也沒用。” “換句話說……他做不到這一點?” “那傢伙煮的咖啡啊,太普通了啦。舌頭的味覺不夠敏銳,又看不到他想努力改善缺點的決心。他只是個因為沒辦法靠魔術謀生、只好幫忙父親工作的傢伙,之所以來參加KBC,應該也只是被KBC那種類似表演活動的大排場吸引吧。因為很適合拿來表演,又或者是可以彌補咖啡的味道,他在調酒項目總是拿到很前面的名次,但其他方面就表現得不如人意。” 我想起苅田剛才在準備室對石川說過這句話:“或許依賴那種東西真的對你比較有利”。他的意思應該是指石川沒辦法靠自己的能力煮出好喝的咖啡,所以只能依靠咖啡豆。這句批評還真是辛辣。 不過,石井也是以前曾經通過預賽、參加過KBC決賽的人。我在想,苅田之所以批評他,除了瞧不起他的實力外,會不會是對他擁有參加決賽的經歷感到厭惡呢? “石井先生是第幾次參加決賽呢?” “他參加了第一屆和第四屆,今年是第三次了吧。我記得他在過去兩屆比賽中的總成績幾乎都是最後一名。預賽在審查實用技巧的時候,對於咖啡味道的要求並不嚴格。所以只要能以特技表演吸引評審的注意,也會讓評審覺得讓這樣的咖啡師進入決賽炒熱氣氛也不錯。” 原來如此。聽完整件事之後,好像也不能全怪苅田的態度太過嚴厲。 石井結束彩排後就在苅田附近的座位坐了下來,我們的交談便到此結束。接下來丸底也相當迅速簡潔地結束彩排,根本不像是第一次參賽的人。他在後方的折疊椅坐下後,就戴上方才不知道藏在何處的耳機,聽起音樂來了。明明彩排還沒有完全結束,這個人也未免太冷靜了吧。 而現在站在台上的是第六個人,山村明日香。 她和丸底完全相反,明明不是第一次參賽,卻以感覺有點困惑和遲疑的動作檢查著吧台桌的各個地方。看到她那實在不像是決賽參賽者的軟弱模樣,我忍不住脫口而出這麼一句話:“那個女生沒問題嗎?” 雖然就算被當成自言自語也無所謂,不過真要說的話,我其實是在向旁邊的美星小姐搭話。結果回答我的人卻是坐在美星小姐另一側的苅田。 “你覺得她看起來像是個很好對付的敵人嗎?” “咦?嗯,算是吧……” “她從第二屆開始就一直都有參加決賽,而且第三屆和第四屆還拿下第二名。” 對這句話感到驚訝的人並非只有我。美星小姐也轉頭看向苅田,好像因為得知還有更強的,敵人而有些膽怯不安的樣子。 “山村小姐有特別擅長的項目嗎?” “她算是全能型的吧。每個項目的表現都在平均以上,所以很強。不過,好像很容易怯場,第一次參賽的時候,連旁觀的人都看得出來她的緊張和不安,結果成績慘不忍睹。上一屆和上上屆也都是只差一步就能獲勝,卻在最後一個項目失常了。” “上一屆的冠軍和蟬聯兩屆第二名的人……看來即使之前那位天才咖啡師缺席了,仍會是一場高水準的比賽呢。” “應該說那個人參賽的時候,其他人反而會出現放棄角逐冠軍的想法。雖然程度各不相同,但是大家應該都覺得不能錯過今年的機會吧。” 天才咖啡師指的是第一屆KBC的冠軍吧。這麼說來,美星小姐和黛交談時也用“傳統”來形容冠軍連續參賽的情況。 那個在第一屆比賽中獲得冠軍、被稱為天才的人,之後又繼續參加KBC,而且從苅田的口吻來推斷,還連續贏得了冠軍嗎?既然如此,上一屆黛獲得冠軍,應該是前所未有的創舉才對。但她卻說“沒有獲勝的感覺”。兩年前的第四屆KBC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雖然知道天才咖啡師的存在,但對我來說已經是一段相當模糊的記憶,不管怎麼想像,都像是在回憶遙遠的外國故事一樣,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最後,山村離開吧台桌,迳自低下頭說了句“謝謝”。看到這一幕的苅田則自言自語地低喃起來。 “那傢伙是不是變了啊?她兩年前好像不是這樣子的。” ……又是兩年前?我和美星小姐只能互相看著彼此,疑惑地歪了歪頭。 “真是令人驚訝,我的冠軍寶座差點就被你抱走了呢。” 聽到千家這句話,山村明日香咧嘴笑道:“好可惜喔,差那麼一點點就能贏過千家先生了。” 自從第三屆KBC以千家獲得三連霸的結果落幕後,已經過了一星期。今年山村也以檢討缺點為理由來到了千家的咖啡店。和千家隔著吧檯面對面的她,現在仍尚未脫離興奮的情緒而雙頰泛紅。 她在今年的比賽中輕易地連續兩年通過預賽,而且和去年截然不同,決賽時也充分發揮實力,最後總成績竟然在所有參賽者中排名第二,不僅如此,在某些賽項目上還超越了千家,使比賽出現了直到最後一個項目都還難分勝負的戲劇性發展。比賽的相關人士對她的活躍表示歡迎,報導比賽的媒體也以“天才咖啡師千家諒的勁敵終於出現”來讚揚她的活躍表現。 ……如果哪天出現了威脅我冠軍寶座的人,那個人說不定就是你喔。 一年前千家心中浮現的預感,已經快要實現了。 “唉,如果拿鐵拉花的部分沒有失誤就好了。一想到這個項目攸關勝負,手就不小心抖了一下。” 山村懊悔地把下巴靠在吧台上,嘆了口氣。因為她在最後一個比賽專案的拿鐵拉花,在途中不小心犯下了讓一部分圖案糊掉的大失誤。結果和前兩屆一樣,又是由千家獲得冠軍。 千家甚麼也沒說,只對她微笑了一下。她似乎相信自己在各方面的實力總和已經和千家相差無幾了。不過,只有千家一個人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去年千家再次奪得冠軍時,他感覺到關注KBC的人們的熱情有一點冷卻了。當冠軍誕生時,那名咖啡師工作的店家自然會生意興隆。在某些情況下,它周遭的店家或是氣氛很類似的店家也會因此受益吧。換句話說,為了達到比賽的真正目的,也就是讓這個行業更加蓬勃發展,大家想看到的是一名新星的誕生,而不是擁有絕對實力的王者稱霸比賽。 但在第二屆比賽中,千家不僅違背大家的期望,還展現了讓其他咖啡師難以超越的實力,會讓人掃興並不奇怪。實際上,和前一年相比,報名第三屆KBC的咖啡師人數不僅減少,水準也比之前差,所以也出現了第一屆的決賽參賽者又打進決賽的情況。 身為衛冕冠軍,千家原本就擁有參加第三屆KBC決賽的資格,但他卻認為時候差不多了,甚至曾考慮是否該棄權。不過上岡卻提醒他,如果獲勝之後就逃避比賽的話,更會讓觀眾掃興,所以最後他還是決定參加,並打算在決賽的時候以不會被周遭的人看穿的程度稍微放水,把冠軍的位子讓給其他優秀的咖啡師……但是…… “……那個,千家先生,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他大概是不知不覺就一直盯著看了吧。聽到山村訝異地詢問,千家才回過種來,移開了視線。 “不,你臉上沒有東西。” 第一次見面時長相和服裝還帶著一絲稚氣的她,兩年間突然變得成熟了。或許和她的專業素養逐漸成形也有關係吧。隨著時間經過,原本自稱千家的弟子、極度崇拜千家的她,也自然而然地改以平等的態度和千家說話了。 千家完全沒料到在第三屆KBC決賽時,一直緊追在他之後、最為難纏的對手正是山村明日香。兩人固定碰面時,總是由山村主動去千家的店裡找他,他沒有發現她的技巧竟然進步了這麼多。山村的才能比千家所預料的更令人驚艷。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其實應該是她獲得冠軍的。與其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冠軍寶座讓給不值得自己佩服的咖啡師,這種結果應該更能讓自己接受才對。但是在最後的比賽項目中,千家卻在他原本要畫的拿鐵拉花圖案上又隨機加了一些精細的裝飾,使出全力阻止山村獲得冠軍,創下了三連霸的紀錄。 他很難解釋當時充斥他內心的情緒是什麼。連他自己也無法完全理解那是何種心態。山村對自己的崇拜所產生的驕傲和堅持、放水讓她贏了之後可能會出現的內疚感,還有和她相處時萌生的各種不想明確定義的感情……這些無法完全掌握的因數在他的體內蠢蠢欲動。 “不過,我果然還是比不上千家先生,因為你可以在關鍵時刻充分發揮實力嘛,和只是湊巧在決賽時運氣好的我感覺是不同水準的呢。” 山村露出笑容的時候看起來好像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打敗她這個判斷一定沒有錯。但是千家卻沒有明確承認,而是謙虛地說:“才沒那回事呢。” “那個,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想問你。” 山村突然在吧台上撐起雙臂,把臉探向千家。 “什麼事?” “千家先生你為什麼可以這麼專心一志地磨練咖啡師應該具備的技巧呢?” 這大概只是個隨著話題順便提起、沒有什麼重要意義的問題吧。但是千家卻有種被戳中痛處的感覺。 他只猶豫了一瞬間。他和山村已經認識兩年了。這成了驅使千家回答的動力。 “因為我無論何時都必須考慮現實問題啊。” 或許是察覺到接下來要談的並不是什麼愉快的話題,山村隨即換上了嚴肅的表情。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意外過世了。我從還在念國小時就一直是由親戚撫養。雖然不是什麼特別富裕的家庭,但他們不僅讓我念到高中畢業,也相當疼愛我。不過,我還是覺得他們是外人。我一心只想著要盡量避免給他們添麻煩,所以決定高中畢業後就找工作,自己養活自己。 “後來我開始在某間咖啡專賣店工作。店長是一位老爺爺,個性相當和善。他知道我的身世後不僅願意僱用我,還比養育我長大的親戚更疼愛我,視我如自己的親孫子。我也認為自己必須快點獨當一面,幫忙分攤店裡的工作,所以從接待客人到經營方法,拼命地學了很多事情呢。但是……” 在闡述當時的心境時,千家忍不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不久之後,我開始感覺喘不過氣來。因為店長對我實在太好了。” 山村露出了不是很明白的表情。這也難怪,因為連千家在回顧往事時,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不合理。 “或許是當時父母過世已久,我不習慣這種不求回報的愛。我對店長的溫柔感到愈來愈困惑,後來實在是無法忍受了,便興起了用辛苦工作的積蓄開一間屬於自己的店的想法。店長雖然覺得很寂寞,但還是支持我,甚至說要幫我出資,但我態度堅決地拒絕了他。” 這名店長也在數年前突然因病辭世了。千家說到這裡時,各種後悔的想法如泡沫般在他心中浮現又消失。 “咖啡店的文化已經在這個城市深深紮根,所以我原本很堅持,如果要開業的話,一定要選擇京都,不過我的資金畢竟有限。最後只能選擇在這種一般人沒事不會特地跑來的市區周邊開店。如此一來,為了吸引客人,就只能以服務內容作為賣點了。為了煮出美味的咖啡,我比以前更加拼命地努力提升自己的技術。” 幸好他的努力在不久後就看到了成果。他的店受到雜誌記者的青睞,經報導為“不為人知的名店”,上門的顧客族群也愈來愈廣泛了,再加上KBC的宣傳效果,目前除了記者之外,還有律師、大學教授和綜合醫院的院長等等,各個行業都有千家的常客。 “不過,我剛開業的時候,因為收益不足,向人借了一些錢。如果把必須償還的債務考慮進去,目前店裡的收支算是勉強打平吧。在還清債務之前,這種咬牙苦撐的日子大概還要持續一陣子。因為如果想提供品質好的咖啡給客人,到頭來只能選擇幾乎沒辦法賺到錢的方法嘛。” 千家簡單地解釋完後,山村嘆了一口氣。 “也就是說,為了活下去,所以不得不努力對吧。我突然有點羞愧,自己竟然隨口說出'我或許可以贏過千家先生'這種話。因為我的父母都還健在,也沒有自己的店要管理。” 千家搖了搖頭。無論她是否面臨現實壓力,她在第三屆KBC時確實逼得千家必須使出全力。應該說,在沒有迫切的需求之下仍舊繼續成長的她,反而才是真正的專心一志、真正有素質的人。 “我明年一定要正面迎戰千家先生。我想要充滿自信地和千家先生競爭。為了讓自己問心無愧,接下來的這一年我會更加努力的。” “不……我不會再參加下次比賽了。” 山村似乎花了一些時間才聽懂這句話的意思。她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這……為什麼?” “從第一屆算起,我已經獨占冠軍三屆,差不多該識相地退場了。我已經向上岡小姐表達我的意思了,不過她說還有一年時間,要我再好好想想。” 他早就知道每年比賽結束後山村都會來到這間店。所以他打算趁機告訴她自己不再參加KBC的事情。 他自己也很清楚,以被其他咖啡師打敗的形式退場是最好的結果。但是,他在今年的比賽中原本打算這麼做,卻在最後一刻被自己的感情擾亂了。他無法確定在下一屆比賽中自己的心境會不會又突然產生變化,再次犯下同樣的錯誤。當第三屆KBC的比賽結果出爐時……不對,應該是在最後一個比賽專案結束的瞬間,千家就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參賽了。 “千家先生。” 山村好像有話想說似地瞪著千家。他能夠理解她因為突然失去目標而憤怒的心情。但是,無論她說什麼,都不會改變他的決心。 當千家正這麼想的時候,她卻說出了他完全沒想到的話。 “那個,可以請你煮咖啡給我了嗎?” 他嚇了一跳。平常只要她一來店裡,他總會馬上端出溫熱的咖啡。這還是他第一次徹底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千家一邊對似乎沒有想像中冷靜的自己露出苦笑,一邊煮好咖啡並送到她面前。 “真是可惜啊。好不容易有一點咖啡師的樣子了,卻沒辦法再和千家先生站在同一個舞台上。” 她的口氣與其說像是在博取千家的同情,勸他再次考慮,更像單純感到可惜。 這時,坐在店內餐桌旁的熟客呼喚千家,他便暫時離開了吧台。結果他和客人閒聊得比想像中久,等到返回吧台時,山村已經喝完咖啡,準備離開店裡了。千家收下咖啡的錢,目送她離開時,心中沒來由地浮現了她或許再也不會到這裡來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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