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恐怖的研究

第6章 第三章白教堂

恐怖的研究 埃勒里·奎因 5532 2018-03-15
“順便問問,福爾摩斯,維金斯後來怎麼樣了?”第二天上午,在貝克街,我向福爾摩斯提出了這個問題。 頭天晚上,我們從夏爾斯城堡回來後,在車站享用了自助晚餐。 當時福爾摩斯曾說:“那個年輕的美國鋼琴家,貝登,今晚在艾爾伯特大廳演奏。我向你強烈推薦他,華生。” “我還從不知道這個國家曾經產生過什麼像樣的鋼琴天才。” 福爾摩斯笑了。 “好了,好了,兄弟!不要想美國人了。一百多年過去了,他們在那兒一直幹得很棒。” “你希望我陪你去嗎?我將會很榮幸。” “我是給你推薦音樂會。我腦中有幾個想法,今晚最好去調查一下。”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寧願坐在壁爐旁的安樂椅上,讀一本你的精彩藏書。”

“我推荐一本最新的——《湯姆叔叔的小屋》,是一位名叫斯託的美國女士寫的。作品很悲慘,意在喚醒整個民族去糾正一個極大的不公正。我相信,這是美國內戰的起因之一。好了,我該走了。也許晚一點兒我會戴上睡帽來找你。” 然而,福爾摩斯回來得非常晚,我已經進入夢鄉。他沒有叫醒我,直到第二天早餐的時候我們才再次見面。我盼望聽到他匯報昨晚的工作,但是什麼都沒發生。看上去他沒打算立即開始工作,只是穿著那件鼠灰色的睡衣在轉悠,一邊喝著茶,一邊叼著心愛的陶製煙斗,在屋子裡吞雲吐霧。 突然,樓梯上傳來一陣嘈雜聲,十幾個臟兮兮,全倫敦穿著最邋遢的頑童衝進了屋子。他們是福爾摩斯最不可思議的街頭流浪兒隊伍,他給他們起了別樣的稱呼——貝克街偵探警察局分部,或者他的“非官方隊伍”,以及“貝克街小分隊”。

“立正!”福爾摩斯大聲喊道。流浪兒努力排成歪歪扭扭的一行,臟兮兮的小臉蛋表情認真,顯然在盡力擺出軍姿。 “現在,你們有什麼發現嗎?” “是的,先生,我們發現了。”隊伍中有一個回答道。 “是我發現的,先生!”另一個插嘴說,然後咧著嘴笑了,牙齒中間露出了三個豁牙洞。 “非常好,”福爾摩斯嚴肅地說,“但作為一個整體,不要搞個人英雄主義,伙計們。我為人人,人人為我。” “是的,先生。”傳來了整齊的回答聲。 “情況是什麼?” “是在白教堂。” “在大西普頓街,靠近拐角的地方。那兒的街道很狹窄,先生。” “非常好,”福爾摩斯再次說,“這是報酬,現在你們可以走了。”

他給了每個孩子一枚光亮的先令。他們喧鬧著開心地離開了,就像他們來時一樣。我們很快就听見了下面傳來他們年輕的尖叫聲。 福爾摩斯敲著煙斗,倒出了煙灰。 “維金斯?哦,他很棒,加入了英國軍隊。他給我寄來的最後一封信蓋的是非洲的郵戳。” “在我印像中,這個年輕人上進心很強。” “這些孩子都是這樣。倫敦從來不缺少小乞丐。現在我要去做一個調查。出發吧。” 我們的目的地不難預測。當我們站在大西普頓街,白教堂地區的一個典當行前面時,我絲毫不驚訝。這條街,就如福爾摩斯曾經推理過,並經流浪兒確認過的一樣,確實非常狹窄。正對店舖的一側是高高的建築。當我們到達時,太陽剛好穿過玻璃,切割出一條光線,可以讀出上面的印字:約瑟夫·貝克——典當。

福爾摩斯指著櫥窗的陳設。 “工具箱的位置應該是在那兒,華生。你看見太陽的照射方向了嗎?” 我只能點著頭。儘管我已經習慣於他一貫準確的判斷,但每次得到證實的時候仍會讓我驚奇不已。 走進商店,一位矮胖的、小鬍子上塗滿蠟油的中年人約瑟夫·貝克接待了我們。典型的德國商人,努力創造出普魯士風格,看上去非常滑稽。 “有什麼需要效勞的嗎,先生們?”他的英語帶有濃重的口音。 我推想,附近一帶肯定沒有像我們這樣的客人。他可能滿心歡喜地希望做成一筆大生意,所以一步不離地跟在我們身後。 “一個朋友,”福爾摩斯說道,“最近送給我一份禮物,一隻從你店裡買的外科醫生工具箱。” 貝克先生那突出的小眼睛變得詭秘起來。 “是嗎?”

“但是箱子裡少了一把解剖刀。我想要湊齊一套。你這兒有什麼外科器械可以讓我挑一下嗎?” “恐怕,先生,我幫不到您。”典當行老闆顯然很失望。 “那你能回憶起我所說的那套工具嗎,那筆交易?” “啊,是的,先生。事情發生在一個星期以前。這樣的物品我很少有。但是那女人贖回這套工具並帶走時是完整的。是她告訴您丟了一把解剖刀?” “我不記得了,”福爾摩斯不容置疑地說,“關鍵是你現在幫不上一點兒忙。” “我非常抱歉,先生。我沒有這種類型的外科器械。” 福爾摩斯裝出一臉怒氣。 “真是白來這兒了!你給我造成了很大的麻煩,貝克。” 這個人看上去被激怒了。 “您有點兒無理取鬧了,先生。我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對離店的物品負責任。”

福爾摩斯聳了聳肩。 “我想不會吧,”他隨意地說,“但是這很麻煩。我從大老遠趕來的。” “但是,先生,如果您問是哪個可憐的傢伙贖走了箱子——” “可憐的傢伙?我不明白。” 福爾摩斯嚴肅的語氣嚇著這個人了。憑著商人的本能,他急忙道歉。 “請原諒,先生。我非常同情那個女人。事實上,我讓她以非常划算的價格得到了那個箱子。她那可怕的毀過容的臉一直折磨著我。” “啊,”福爾摩斯低聲說,“我明白了。”他老鷹般的臉孔一下子亮了起來,瞬間又機智地變回失望的表情,“我突然有個想法。那個最初典賣工具箱的男人——我是否可以聯繫到他……” “我深表懷疑,先生。有一段時間了。” “多久?” “我得看看我的台賬。”

他皺著眉頭,從櫃檯下面拿出一本賬簿,用手指翻著。 “在這兒。哎呀,已經有差不多四個月了。日子過得真快!” “那是。”福爾摩斯諷刺地回應,“你有這個男人的名字和地址嗎?” “不是男人,先生,是一位女士。” 福爾摩斯和我互相瞥了一眼。 “我知道了,”福爾摩斯說,“好了,就算過了四個月,可能仍然值得努力。老天保佑,她叫什麼名字?” 典當人看著賬本。 “楊。莎莉·楊小姐。” “她的地址呢?” “蒙塔古街旅社。” “住的地方有點兒古怪。”我說了一句。 “是的,先生們,是白教堂的中心區。近些日子,這是一個危險的地方。” “確實是。祝你生意興隆。”福爾摩斯禮貌地說,“你真是幫了我們大忙。”

當我們從典當行走出來後,福爾摩斯輕聲笑了。 “這個約瑟夫·貝克真是難對付。可以引導他深入下去,但很難讓他退一寸。” “我想他配合得還算不錯。” “是的。但是如果我們用官方語氣質詢他,我們今天將很難從他那兒刺探到什麼。” “你的推論,福爾摩斯——被拿走的解剖刀是一個像徵——已經被證明是正確的。” “可能吧,雖然事實上沒有什麼價值。但現在,我們不妨順便去拜訪蒙塔古街旅社,見見莎莉·楊小姐。我相信你對我們正在尋找的兩位女士有想法了?” “當然。一個當掉箱子的人手頭肯定很緊。” “很有可能,華生,但是還不能肯定。” “如果不是的話,她為什麼要當掉箱子?” “我傾向於認為她是在為另一方提供服務。某人不能或不便親自出現在典當行。一個外科醫生工具箱很難讓人想到是一位女士的物品。這同樣適用於贖回抵押品的那個女人。”

“我們除了知道她的臉上遭受過某些傷害外,對她一無所知。可能她目擊了開膛手犯罪,但誰能從他手下逃生?” “非常好,華生!一個絕妙的假設。不過,關鍵是讓我想到了一些不同之處。你可能記起貝克先生提到贖回箱子的人是一個女人,但是他以一種更恭敬的語氣提到,典當者是一位女士。因此,我們可以很肯定地假設,莎莉·楊小姐是一位受尊敬的人。” “當然。福爾摩斯。這條暗示,我得坦白承認,被我忽略了。” “贖回者則毫無疑問來自下層階級。她可能是一個妓女。當然,這一地段到處都是這樣不幸的人。” 蒙塔古街就坐落在不遠處;從典當行步行過去要不了二十分鐘。 它是一條連接著普迪法院和奧萊姆特爾德馬戲團的短通道,後者作為倫敦大量乞丐的避難所而聞名。我們轉到蒙塔古街,剛走了幾步,福爾摩斯就停了下來。 “啊哈!看我們在這兒找到了什麼?”

我的目光隨著他看到一個古老的石頭拱門上,鐫刻著一個詞:蒙塔古。我不覺得自己特別敏感,但是當我從地穴般的入口凝視著昏暗的深處時,憂愁與沮喪的情緒籠罩著我,如同我第一眼見到夏爾斯城堡時一般。 “這不是旅館,福爾摩斯,”我說,“這是一座死者的庇護所!” “在調查前我們先不要下判斷,”他回答,然後推開一扇嘎吱作響的門,進入一個臨時搭建的院子裡。 “這裡有死亡的氣味,我敢肯定。”我說。 “死期就在最近,華生。為什麼這麼巧,見到了我們的老朋友雷斯垂德?” 兩個男人站在院子另一邊談著話,福爾摩斯先我一步認出了其中的一個。果真是蘇格蘭場的雷斯垂德警官,比我印像中更瘦削蒼白了。 雷斯垂德聽到我們的腳步聲,轉過身來,一臉驚訝。 “這是……福爾摩斯!你們怎麼來了?” “見到你太好了,雷斯垂德!”福爾摩斯大聲說,臉上洋溢著微笑,“看到蘇格蘭場負責地追隨著罪犯的腳步,真是鼓舞人心。” “你不需要這麼諷刺我。”雷斯垂德咕噥著。 “怎麼了,伙計?看上去有什麼事困擾著你。” “如果你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肯定是今天早上沒看過報紙吧。” 雷斯垂德簡短地說。 “這是事實,我沒看。” 警官注意到我,轉過來說:“華生醫生,自從我們不再合作,上次見面已經是很久以前了。 “是很久了,雷斯垂德警官。我相信你狀態不錯?” “時不時有點兒腰痛。我得活著,”他深沉地接著說,“至少在我看到這個白教堂的瘋子被抓到牢里之前。” “開膛手又犯案了?”福爾摩斯急切地問。 “非常相似,已經是第五次襲擊了,福爾摩斯先生。你肯定已經讀過他的相關報導,儘管我還未曾聽說你也到這兒來效力。” 福爾摩斯沒有在意這個諷刺。相反,他朝我看過來。 “我們越來越接近了,華生。” “是什麼?”雷斯垂德大聲說。 “你是說第五次?你確定這是第五次官方認定的謀殺?” “官方與否,福爾摩斯——” “我的意思是你還不能確定。你已經找到了五具被開膛手殺害的屍體,但是可能還有其他的已經被肢解並處理掉了。” “真是令人愉快的想法。”雷斯垂德低聲說。 “我想要去看看這'第五個'受害者的屍體。” “在裡面。哦,這是穆雷醫生。他是這兒的負責人。” 穆雷醫生是一位面色灰白的男人,表情死氣沉沉。他的泰然自若深深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的表現反映出他從裡到外都是一個精通處理死者的專家。他用鞠躬來回應雷斯垂德的介紹,然後說:“我在這兒工作,但是我更願意被看成隔壁旅社的主人。那兒的服務不錯,可憐的人都會來尋求幫助。” “讓我們繼續吧,”雷斯垂德打斷了他,然後帶著我們穿過一扇門。 一股強烈的碳酸味兒撲面而來,我在印度為英國軍隊服務時,對這氣味再熟悉不過了。 這間屋子非常簡陋,死者的尊嚴幾乎消失殆盡。與其說是一間屋子,不如說是一處寬過道,牆壁和天花板的每一寸都只是簡單地刷成白色。屋子一側是墊高的平台,上面間隔擺放著平舖的木桌。差不多有一半的桌子都蓋著白布,只能看到輪廓;雷斯垂德把我們領到最裡面。 在那兒,另外立著一張台子,上面有桌子,桌子上用布蓋著一具屍體。這台子比其他的略高一些,有一個標牌註明是今天的屍體。這樣的安排看上去也比較合理。 “安妮·查普曼,”雷斯垂德憂傷地說,“最新的受害者。”說完,他掀開了蓋布。 對於犯罪,福爾摩斯已經習以為常,是一個最為理智的人。但此時,他的臉上浮現出一股嚴肅的憐憫。我必須承認——我習慣於屍床和戰場上的屍體——看到眼前的景象,我止不住地感到噁心。這個女孩被當成動物般屠殺了。 讓我驚奇的是,我看到在福爾摩斯的臉上,失望的神情沖淡了憐憫。 “臉上沒有傷疤。”他低聲說,彷彿在抱怨。 “兇手不會對受害人的臉下一手,”雷斯垂德說,“他只關注身體其他隱秘的部分。” 福爾摩斯冷靜下來,就像對待解剖室的標本一樣進行了檢查分析。 他碰了碰我的胳膊。 “注意兇手的行凶手法,華生。和我們在雜誌上讀到的一樣。惡魔不會隨意下手。” 雷斯垂德皺起了眉頭。 “兇乎切開腹部的技巧不太熟練,福爾摩斯,兇手使用的是一把屠刀。” “在腹部被切開前,可能用的是外科手術刀。”福爾摩斯低聲說。 雷斯垂德聳了聳肩。 “第二下,心臟部位的這一刀,也用的是屠刀。” “切掉左乳這一刀的技法很熟練,雷斯垂德。”我顫抖了一下,說道。 “開膛手的手法不同,可能依賴於他有多少作案時間。在某些案子中——僅僅很少的案子——他犯罪的時候被干擾過。” “我得糾正我起初膚淺的想法。”福爾摩斯顯然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一個瘋子,沒錯。但他是一個聰明的瘋子。可能是一個天才。” “那你承認,福爾摩斯先生,蘇格蘭場不是在與一個無知的兇手作鬥爭了?” “完全確信,雷斯垂德。我會很樂意略盡我的綿薄之力。” 這句話讓雷斯垂德睜大了眼睛。讓福爾摩斯自貶天賦,這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警官先生想找一句合適的話反駁,但很顯然,他驚訝得說不出話。 不過,他很快恢復過來,用他標準的訴苦語氣說:“如果你足夠幸運逮到這個魔鬼兇手——” “我寸功不取,雷斯垂德,”福爾摩斯說,“我保證,功勞屬於蘇格蘭場。”他停了一下,然後失望地加了一句,“如果還有功勞可言的話。” 他轉向穆雷醫生,“請問你是否允許我們檢查一下你的旅館,醫生?” 穆雷鞠了一躬。 “我很樂意,福爾摩斯。” 在那時,一扇門開了,一個淒慘的輪廓映入眼簾。這個可憐的人有太多值得同情的地方,但是我們最先註意的就是他眼中那完全的呆滯。沒有表情,鬆垮的嘴半張著,顯然,這是一個智障兒。這個人往前挪過來,走上平台。他向穆雷醫生投去詢問的一瞥,而穆雷像對孩子那樣微笑回應。 “啊,皮埃爾。你可以把屍體蓋上了。” 空虛的面容上閃現出一絲熱切。我禁不住聯想到一條忠誠的寵物從仁慈的主人那裡獲得零星的讚美。穆雷醫生做了個手勢,我們走下平台。 “我要回去了,”雷斯垂德說,濃烈的碳酸味兒讓他皺起了鼻子,“如果你有什麼消息,福爾摩斯先生,”他禮貌地說,“儘管告訴我。” “謝謝,雷斯垂德。”福爾摩斯同樣謙恭地說。這兩位偵探明顯決定在這件棘手的事情解決之前暫時停戰,這樣的和平在他倆身上出現還是頭一次,我必須補充一句,以前我從沒看到過。 當我們走出停屍房時,我回頭望過去,看到皮埃爾在仔細撫摸著蓋在安妮,查普曼屍體上的床單。我注意到福爾摩斯也在朝他的方向看,他灰色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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