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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二章沼澤地上的城堡

恐怖的研究 埃勒里·奎因 5719 2018-03-15
正如我在別的故事裡所寫,我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退休後,他的後半生遠離了喧囂的倫敦,一直在南唐斯丘陵養蜂。無論如何,他了無遺憾地結束了他的職業生涯,將追捕世界頂級罪犯的熱忱投入到畜牧事業中去。 但開膛手傑克橫行於倫敦街頭的那個時代,福爾摩斯仍是一位享受都市生活的人。當時他的每一項才能都與倫敦的日夜息息相關。牲畜的惡臭會讓他無法呼吸,同時鄉下的春天氣息也會讓他昏昏欲睡。 那天早晨我們乘車前往德文郡。他興致勃勃地觀賞著窗外的風景,我也抑制不住驚奇和愉悅。他聚精會神地望著車窗外,瘦削的肩膀突然一挺。 “啊,華生!凜冽的風告訴我們,冬天要來了,這真讓人振奮!” 當時我盯著和我們同車廂的陰鬱的老蘇格蘭人,他叼著一根雪茄,把車廂弄得烏煙瘴氣。可福爾摩斯似乎沒有註意到。窗外,樹葉漸漸變色,閃亮的金秋正慢慢地流走。

“華生,這就是英格蘭。一個新的伊甸園——地上的天堂。” 我聽出了這句引言,萬分驚訝。我當然了解我的朋友多愁善感的內心,但是他幾乎不會允許自己表現出來。然而,大不列顛人有著與生俱來的榮耀感,福爾摩斯先生也無法逃掉這一品質。 當我們接近目的地時,福爾摩斯臉上的愉悅消失了,面容浮現出憂鬱。我們的眼前是一望無邊的沼澤地,堅硬冰冷的沼澤如同釘在英格蘭臉龐上巨大醜陋的傷疤。天公也來作怪,萬丈陽光消失在厚厚的雲層後面,我們如同陷入了永恆的暮光之城。 不久,我們在一個小小的鄉村車站下了車。福爾摩斯站在那裡,將手深深地插進口袋,眼睛閃閃發光。只要一遇到難題,他就會是這樣的狀態。 “華生,你還記得巴斯克維爾事件嗎,那黑色的致命魔法?”

“當然!” “我們離事發地不遠,但是我們要到另一個方向去。” “這樣最好。地獄的詛咒還時常出現在我的噩夢中。” 我十分困惑。通常,福爾摩斯辦案時會非常關注周圍的環境,甚至連一根有瘢痕的樹枝都不會放過。此時此刻,回憶從來不該是其中的一部分。現在,他有點兒不安和慌張,好像開始後悔一時衝動安排了這次短途旅行。 “華生,”他說,“先租一輛馬車,再開始我們的行動吧。” 在廣袤的沼澤荒原上,曲折蜿蜒、凹凸不平的鄉村小路是最適合小馬車奔跑的。 不久,夏爾斯城堡的角樓映入眼簾,又平添了幾分憂傷。 “禁獵區就在遠處,”福爾摩斯說道,“都克郡的地形很複雜。”他先我一步觀察著地形,補充了一句,“華生,我懷疑這個禁獵區的主人並不好客,也不是一個快樂的人。”

“何以見得?” “人們的性格往往會從他周遭的環境反映出來。你可以回想一下,巴斯克維爾莊園裡就沒有一個開心的人。” 我沒有爭辯,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陰沉沉的灰色的夏爾斯郡城堡上。 它擁有完整的護城河和吊橋。然而,現代人已經愈發依賴警察來保護自己的人身財產安全。護城河已被填滿,吊橋也經久不用。 管家像守在冥河邊的船夫卡戎一樣,問了我們的名字,把我們引到一間冰冷的洞穴狀的客廳。果不其然,福爾摩斯的預見非常準確。 夏爾斯郡的公爵和我先前見過的某些人一樣,冷冰冰,讓人望而生畏。 初見之下,他單薄的身材讓人不得不懷疑他患了肺結核。然而這是個錯覺,仔細觀察後,我發現他紅光滿面,感覺到他看似虛弱的身體裡蘊含著頑強的力量。

公爵沒有邀請我們入座,相反,他相當唐突地陳述道:“你們很幸運在這裡找到了我。再過一小時,我就要啟程回倫敦。我很少在這裡住。請問有何貴幹?” 福爾摩斯的語氣裡絲毫沒有表現出對這位貴族無禮行為的不滿。 “若無必要,我們絕不會多佔用您一分鐘,閣下。我們只是有東西要交給您。” 他奉上那套外科醫生工具箱。工具箱已經被我們事先用普通牛皮紙包好並封上了蠟。 “這是什麼?”公爵問道,而且一動未動。 “閣下,我建議您最好自己打開它,看看是否屬於您。”福爾摩斯答道。 公爵皺了一下眉頭,撕開了包裝。 “你從哪裡得到這個的?” “很遺憾,我必須先問一下,這工具箱是否是閣下的財產?” “我從未見過這個。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你把它帶來交給我?”他掀開箱蓋,盯著那套儀器,看上去是真正的困惑不解。

“如果您拉開襯裡,就會發現下面皮革上的印記,這也就是我們來此的原因。” 公爵雖然仍皺著眉頭,但還是聽從了福爾摩斯的建議。當他盯著襯裡的時候,我也跟上前觀察。現在輪到我困惑不解了。他的表情發生了變化,單薄的嘴角現出一絲淡淡的笑容,眼睛突然發亮。如果讓我來描述他的這一瞬間,就是一種強烈的滿足感,甚至是勝利感。然而,這些表情稍縱即逝。 我暼了一眼福爾摩斯,希望得到些解釋。我很清楚他不會放過公爵的神情變化。但是福爾摩斯收斂了敏銳的目光,面無表情。 “我確信,閣下的問題已找到了答案。”福爾摩斯說。 “當然,”公爵輕鬆隨意地答道,好像此事根本無關緊要,“這皮箱不屬於我。” “那麼閣下您可以為我們指引一個方向嗎?”

“我推測是我兒子的。毫無疑問是屬於邁克爾的。” “它來自倫敦的一家典當商行。” 公爵的嘴角露出一抹殘酷的冷笑。 “我深信不疑。” “那您是否能提供您兒子的住址——” “福爾摩斯先生,我剛剛跟你提到的我的兒子,我的小兒子,已經死了。” 福爾摩斯輕聲細語道:“聽到這個消息,我真心感到抱歉,閣下。他是病逝嗎?” “非常嚴重的疾病。他已經死了六個月了。” 這個貴族把重點放在“死亡”的這個詞上,讓我覺得很奇怪。 “您的兒子是一位外科醫生?”我詢問道。 “他曾經學習過,不過失敗了。他似乎在每一件事上都是失敗者。然後他死了。” 又是這個奇怪的重點——“死亡”。我掃了一跟福爾摩斯,但是他更感興趣的是堆滿笨重家具的拱形房間。他精瘦而結實的雙手緊握在身後,看看這裡,望望那裡。

夏爾斯郡公爵仍滔滔不絕。 “先生,這不是我的東西,還給你。現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要準備出發了。” 我對福爾摩斯的行為很是困惑。對於公爵的無禮,他毫無怨言。 他以前甚至不能忍受別人在他面前穿鉚釘靴子。他一邊告辭一邊恭敬地鞠了一躬。 “我們不再耽擱您了,閣下。” 公爵仍舊非常粗魯無禮,他甚至都沒有去搖鈴繩召喚管家,我們只好在他的注視下,盡力地去尋找出口在何處。 壞事過後便是好事。我們穿過宏偉的大廳,向門外走去,正好碰見兩個人從邊門進來,一個男人和一個孩子。 和公爵相比,他們看上去沒有任何敵意。 那孩子是個約摸九歲或十歲的女孩,蒼白的小臉上掛著明亮的笑容。那個男人與公爵頗像,體型瘦削。他凌厲而水汪汪的眼睛裡充滿了好奇,而非質疑。與夏爾斯郡公爵相似的深色皮膚,又可以隨意出入城堡,只有一個結論,他是公爵的另一個兒子。

他們的到來並沒有引起我太多的注意,但顯然我的朋友對此十分有興趣。他不小心一個趔趄,手上提著的外科醫生工具箱掉落在地上,工具撒落一地,金屬物撞擊在地面上的聲音嘩啦啦地響徹大廳。 “我真是太笨了!”他抱怨道。我試圖去撿箱子,他攔住了我,自己卻越發笨手笨腳地伸手去拿。 那個男人面帶微笑地跑到工具箱那裡,蹲了下來。 “我來吧,先生。” 那個小姑娘也幾乎同時跑到那裡。 “我來幫助你,爸爸。” 男人笑得更燦爛了。 “儘管來吧,親愛的。讓我們一起幫助這位先生。把工具遞給我,但一定要小心不要傷到自己。” 小姑娘把閃閃發亮的工具一件件地遞給她的父親,我們在一旁默默地看著。他毫不掩飾對她的感情,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她,一件件接工具,安放在原來的位置上。

工具放完了,男人起身。而小姑娘仍在尋找著什麼。 “還差一個,爸爸。它跑去哪裡了呢?” “寶貝,估計以前就丟了。我想不是從箱子裡掉下去的。”他懷疑地瞥了一眼福爾摩斯,似乎是在研究這是不是福爾摩斯早已設計好的。 “先生,東西確實是早先丟失的。謝謝,請原諒我的愚笨。” “無關緊要。我相信工具沒有摔壞。”他微笑著將箱子遞還給福爾摩斯。 “如果可能,能允許我稱您卡爾法克斯勳爵嗎?” “當然,”黑衣男子愉快地說,“這是我的女兒,黛博拉。” “請允許我介紹我的同事,華生醫生。我是歇洛克·福爾摩斯。” 看上去,這個名字觸動了卡爾法克斯勳爵;他吃驚地睜大了雙眼。 “華生醫生,”他喃喃自語地確認道,但是目光仍留在福爾摩斯身上,“您,先生——我真是榮幸之至。我拜讀過您的英勇事蹟。”

“勳爵閣下太客氣了。”福爾摩斯答道。 黛博拉的眼睛一下子發亮。她行了一個屈膝禮,然後說道:“我也很榮幸見到您,先生。”她甜甜的聲音讓人動容。卡爾法克斯勳爵滿臉自豪,儘管我察覺到他的態度裡有一抹憂傷。 “黛博拉,”他嚴肅地說,“你必須記住你生命中的這一場景。你今天見到了兩位著名的紳士。” “我會的,爸爸。”小姑娘鄭重其事地說道。我敢肯定,她從未聽說過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 福爾摩斯說道:“勳爵閣下,我們此次登門是為了把箱子還給夏爾斯公爵的,我本以為他是箱子的主人。” “你們發現判斷錯誤。” “是的,公爵閣下認為這個箱子可能屬於您病逝的弟弟,邁克爾·奧斯本。” “病逝?”這句話更像是個令人厭煩的評論,而不像是問題。 “我認為我們沒有理解錯誤。” 卡爾法克斯勳爵臉上浮現出深深的憂傷。 “這或許是真的,或許不是。福爾摩斯先生,我的父親是一個嚴厲無情的人,毫無疑問,您已經猜測到了。對他而言,奧斯本的聲譽高於一切,保持夏爾斯郡勳章的純潔性是他唯一的熱情。六個月前,他與我弟弟脫離了父子關係,他對外宣稱邁克爾死了。”勳爵嘆了口氣,“我擔心只要父親不改主意,我弟弟就仍是死亡狀態,即使他可能還活著。” “那麼您能確認,”福爾摩斯問道,“令弟的生死嗎?” 勳爵皺起眉頭,看上去像極了公爵。當他開口的時候,我察覺到了他聲音中模棱兩可的態度。 “如果讓我說,先生,我沒有實際的證據證明他的死亡。” “我明白了。”福爾摩斯答道。然後他低頭看了看黛博拉,笑了。 小姑娘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 “我非常喜歡您,先生。”她一本正經地說道。 這一刻讓人陶醉。對於這般直白的表達,福爾摩斯明顯不太適應,面露尷尬之色。他拉著她的小手說道:“卡爾法克斯勳爵,您的父親的確很冷漠。然而,脫離父子關係不是一個可以輕易下的決定。令弟肯定犯了什麼嚴重的錯誤。” “邁克爾違背父親的意願結婚了。”卡爾法克斯勳爵聳了聳肩,“福爾摩斯先生,我沒有和陌生人談論家庭私事的習慣,但是——”他摸了摸女兒的腦袋,“黛博拉喜歡的人我都歡迎。”我猜想勳爵很好奇為什麼福爾摩斯對邁克爾·奧斯本感興趣,不過他沒有問。 福爾摩斯也在期待這樣一個問題。然而,兩個人都沒有提及。福爾摩斯遞出外科醫生工具箱。 “可能您會喜歡,勳爵閣下。” 卡爾法克斯勳爵默默地彎腰接過了皮箱。 “現在——我們的火車可不等人,恐怕我們必須離開了。”福爾摩斯最大限度地低下身來,“再見,黛博拉。與你的相遇將會是我和華生醫生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最愉快的回憶。” “我希望您能再來,先生。”孩子回應道,“爸爸不在的時候,這裡太孤單了。” 在我們驅車返回的途中,福爾摩斯幾乎一言不發,沒有參與我的任何評論。直到我們坐火車朝倫敦前行的時候,他才開口加入了討論,瘦削的臉上滿是心不在焉的神情。他說:“真是個有趣的人,華生。” “也許,”我尖刻地回應道,“不過也是我最不想見到的那種令人厭惡的人。這樣的人品——感謝上帝,幸好為數甚少——簡直玷污了倫敦貴族階層的名望。” 我的憤怒把福爾摩斯逗樂了。 “我指的是兒子,而不是父親。” “兒子?卡爾法克斯勳爵對他女兒的愛感動了我,當然——” “但是你也感覺到他太複雜了?” “我的確有這樣的印象,福爾摩斯,儘管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認識到這一點的。我並沒有參與你們的談話。” “你的臉就是一面鏡子,我親愛的華生。”他說。 “即使他承認他冒失地談論了他的家庭私事。” “但是他談了嗎?首先讓我們假設他是個蠢人。在這種情況下,他就是一位慈愛的父親和大嘴巴。但是如果我們假設他更複雜一點,根本不是一個蠢人呢?那麼他恰恰成功地設計出了我更相信的場景。他知道我的名字和名望,也知道你,華生。他真的認為我們僅僅是好心人,不遠萬里來到此地,就為了找到一個老舊外科醫生工具箱的主人嗎?我強烈懷疑這一點。” “那麼他有必要鬆口嗎?” “我親愛的老伙計,他說的我都已經掌握。而那些我不能輕易從任何倫敦資料中發現的,他也都沒說。” “那麼他究竟沒透露什麼?” “他的兄弟邁克爾是生是死;他的兄弟是否還和他有聯繫。” “就他所言,我推測他也不知道。” “華生,他正希望你這樣推測。”在我回答之前,福爾摩斯繼續說道,“如果是這樣,我不會無知地跑去夏爾斯郡。肯尼斯·奧斯本,世襲公爵,有兩個兒子。小兒子邁克爾當然無法繼承爵位。我不知道他的腦海裡是否有嫉妒的火苗,但是他在倫敦的所作所為讓記者們給他取了'野小子'的綽號。華生,你提到他父親是個冷酷無情的人。相反,記錄顯示公爵對他的小兒子非常寬容。只是,這個男孩最終挑戰了他父親的耐心底線,娶了一個妓女。” “我開始明白了,”我咕噥著,“出於惡意,或者怨恨,他玷污了他不能繼承的爵位頭銜。” “也許吧,”福爾摩斯說,“無論如何,公爵都難以承受這樣的事實。” “我說不好。”我謙卑地說。 “我親愛的華生,這就是人類,總會站在弱者一邊。但明智之舉是預先知道誰是弱者。至於公爵,我承認他性格複雜,不過也背負著一個十字架。” 我有點失望地回應著:“那麼看來,我對卡爾法克斯勳爵的判斷也是錯誤的。” “我不知道,華生。我們的資料太少。可是,他有兩處失誤。” “我不太明白。” “他也如此。” 我想得更遠了些。 “福爾摩斯,”我說,“證件時都顯得稀奇古怪,無法令人滿意。這次旅行肯定不是出於一個歸還財產簡單願望,對嗎?” 他注視著車窗外。 “外科醫生工具箱為什麼被送到我們那裡?我們應該不會被誤認為是失物招領處。” “但會是誰送去的呢?” “一個希望我們擁有這套工具的人。” “現在唯有等待。” “華生,毫無疑問,我探測到了一個狡猾的目的,但是氣味還不明顯。也許你會如願。” “如願?” “你近來暗示我,要在開膛手案件上給警察廳一些幫助。” “福爾摩斯——” “當然,現在還沒有證據把開膛手和外科醫生工具箱聯繫起來。但是驗屍刀不見了。” “我也發現了這個暗示。深夜,這把刀將刺進那些不幸的無辜身體裡。” “是一種可能性,華生。拿走解剖刀也可能是一種象徵,一個關於殘忍的跟踪狂的微妙暗示。” “可為什麼送包裹的人不從幕後站出來?” “也許理由很多。我想恐懼是第一位的。該是我們揭開真相的時候了。” 福爾摩斯陷入了沉思。我明白,此時去進一步探索我的問題是無用的。我坐了回去,沮喪地望著窗外,火車緩緩地向帕丁頓方向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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