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亂反射

第5章 第-41章

亂反射 贯井德郎 3446 2018-03-15
久米川治昭正要打開護士幫他買回來的盒飯的時候,手停住了。 這種盒飯是在大商場的地下一層才有賣的特製盒飯,跟便利店賣的那種400日元一盒的盒飯比起來,外觀和味道都要高出好幾個檔次。經過大肆宣傳,一家老字號飯館在商場地下一層開設了一個專櫃,價格雖然令人瞠目結舌,味道卻是一流的。每天吃這麼貴的盒飯是吃不起的,但久米川允許自己一個禮拜奢侈一次。盒飯的內容每週都有變化,每次把蓋子掀開的時候心總是撲通撲通地跳,那真是別有一番幸福滋味在心頭。 忽然,久米川的注意力從盒飯被吸引到電視上去了。原來,晚間新聞正在播送一條讓久米川心情不愉快的事情。久米川的手停在了盒飯蓋子上。他把臉轉向電視屏幕。電視播音員正在用沒有任何感情的語氣念新聞稿。

“啊,那件事果然打起官司來了!”四十多歲的護士羽鳥在一旁看著電視說道。羽鳥在這家醫院當了二十多年的護士了,經驗豐富,辦事果斷,比起只能算是在這裡打工的久米川醫生來,各方面都要精通得多。久米川跟羽鳥一起當班的時候,按照羽鳥的判斷處理問題,沒有失敗過一次。 “這世道,真叫人討厭,動不動就打官司!什麼都跟美國學,您說這是好事嗎?”久米川跟羽鳥說話的時候帶著一種依賴的口氣,像個愛撒嬌的孩子似的。久米川覺得羽鳥並不煩他用這種口氣說話,不但不煩,甚至可以說是喜滋滋的,所以他一跟羽鳥說話就撒嬌。不過,什麼事都管的護士長在的時候,久米川從來不敢撒嬌,跟羽鳥說話完全是用公事公辦的口氣。現在休息室裡只有久米川跟羽鳥,沒有必要公事公辦。

“站在患者的角度上看,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鬧到打官司的地步,會產生多大的影響,也不知道有關方面想過沒有。”羽鳥皺著眉頭,不安地說道。不過,這種話只能在久米川醫生面前說,當著患者的面就不能這樣說了。羽鳥那樣說過以後,好像有點兒內疚,她對患者還是充滿愛心的。很多護士由於一天到晚忙個不停,顧不上和和氣氣地對待患者,但羽鳥對待患者的態度始終特別好。只要有她在,患者周圍就會洋溢著柔和安詳的氣氛。久米川也很喜歡羽鳥這個優點。 當然,久米川對羽鳥的感情不是愛情。羽鳥比久米川大十歲,看上去已經是個地地道道的大媽了。說句對羽鳥不禮貌的話,羽鳥就是久米川理想中的慈母。久米川的母親整天督促他學習,動不動就打他的屁股,一點兒溫情都沒有。大概性格不好對長相會產生影響吧,久米川覺得母親長得就跟童話裡的妖怪似的,看上去就叫人害怕。

久米川現在還不是任何一家醫院的正式醫生,分別在好幾家醫院上班,就跟小時工似的。他不想成為某家醫院的正式醫生,因為他害怕那樣的話跟母親接觸的時間就長了。他把自己的缺點和不得志,都歸罪於母親對他沒有感情,母親讓他感到厭煩。久米川喜歡身材豐滿的女人,這無疑是對他那乾瘦乾瘦的母親的一種抗拒。就連喜歡什麼類型的女人都是由於母親的反面影響,這叫久米川感到鬱悶。 身材微胖的羽鳥長著一雙外眼角下垂的眼睛,面容和善,說話溫柔,工作上也值得信賴,是久米川理想的母親形象。久米川常想:如果有這樣一位母親,自己的人生一定很幸福。不過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羽鳥已經結婚了,還沒有孩子,只比久米川大十歲。如果對她說,她就是久米川理想中的母親,她聽了以後不一定高興吧。所以,久米川把這個想法藏在心裡,只是在單獨跟羽鳥在一起的時候撒撒嬌而已。

“您說得太對了!要是為這事也打官司,以後就沒有人敢當醫生了,就是當了醫生,也不敢收治那些可能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的患者了。”久米川把盒飯的蓋子掀開放在一邊,嘆息著表示同意羽鳥的說法。 電視上報導的是圍繞著一起救急治療引起的訴訟。一天晚上,兩輛車撞在了一起。一方的司機說手腕疼得受不了,被送進了醫院。另一方的司機胸部撞在方向盤上,撞得也不輕,但事故是他引起的,也就沒嚷嚷有多難受,不過也到同一家醫院做了檢查。他說覺得沒什麼問題,要求回家。值班的醫生呢,給他拍了一張X光片,骨頭未見異常,就讓他回家了。沒想到回家以後他病情加重,死了。驗屍結果,死因是外傷引起的急性心髒病。死者才三十四歲,有一個兩歲的女兒和一個剛剛出生的兒子。

丈夫的突然死亡,妻子當然接受不了,於是要求醫院說明一下當時治療的情況。當她了解到值班醫生只給拍了一張X光片的時候,非常氣憤。 “胸部受到撞擊就會有死亡的危險,如果認識到這種危險性,做精密的檢查,我丈夫也許就不會失去生命。”這是妻子的主張。 不幸的是,那天晚上值班的是個內科醫生,對於救急治療並不是十分精通。這一點媒體雖然沒有報導,但不知通過什麼途徑傳了出來。值班醫生不懂救急治療,不了解醫院裡的情況的人聽了肯定會大吃一驚。其實這絕對不是什麼稀奇事,日本的醫療界缺少人手,就缺少到這種程度。久米川是個四處打工的內科醫生,也沒有多少救急治療的專門知識,有時候還值夜班呢。久米川認為,那個醫院裡的值班醫生並沒有什麼過錯。

醫院方面也認為值班醫生沒有什麼過錯。一般來說,造成死亡的胸部撞擊通常都會有骨折等異常現象。 X光片未見異常,本人又要求回家,醫生總不能強行把患者留下做精密檢查吧。但是,對一個抱著兩個年幼的孩子走投無路的妻子說這些道理是說不通的。妻子認為這是醫療事故,醫院的說法是逃避責任,她一紙訴狀把醫院告上了法庭。 突然變成了寡婦的女人接受不了不講理的命運,是可以理解的。那天晚上如果是一個精通救急治療的醫生值班,也有可能使她的丈夫免於一死,但那也只能說是一種可能性。凡是了解醫療界現狀的人,誰也不會認為醫院有責任。久米川認為,如果發生了這種事情都要被送上法庭,一個醫生就是有多少個身子也不夠用。當然,這話不能在公開場合講。

“現在不願意接受救急患者的醫院越來越多,這場官司醫院方面要是打輸了,願意接受救急患者的醫院就更少了。真叫人擔心哪。”羽鳥一邊整理材料,一邊憂慮地搖著頭說道。 “就是,就是!”久米川立刻表示贊同。只主張自我權利的患者,到頭來只能是使自己遠離適當的治療。他們怎麼意識不到這一點呢?久米川對人們的愚蠢既感到氣憤,又感到焦躁不安。 久米川不想當正式醫生,也是因為怕擔責任。在這個動不動就會被送上法庭的醫療界混飯吃,傻瓜才當擔責任的正式醫生呢。不能隨便休假,勞動環境惡劣,沒白天沒晚上地工作,在睡眠不足的狀態下診治患者,搞不好哪天因為判斷錯誤出個醫療事故,就得被送上法庭。醫生不是機器,如果想過正常人的生活,只能自己想辦法保護自己。

久米川在三個醫院裡打工當醫生,三個醫院都是每週去一天。也就是說,他每週只工作三天,月收人達六十萬日元。收入雖然不能說特別高,但想想實際工作時間只有三天,也可以說收入不菲了。他還沒有結婚,一個人過日子富富有餘。 而且,一個打工的醫生,不用負什麼責任。遇到比較難以處理的患者,就說“先觀察一下”,然後移交給正式醫生。偶然也有像今天晚上這樣被院方委託值夜班的時候,但值夜班有夜班費,在久米川看來,這就是獎金。有適度的收入,也有適度的自由,而承擔的責任幾乎等於零,久米川喜歡這樣的工作。 因此,久米川在被電視上播放的那樁有關訴訟的新聞觸動的同時,再次感到自己的活法是正確的,從而產生了繼續這樣生活下去的勇氣。如果自己值班的時候有需要外科醫生治療的患者被送進來,絕對不予收治,讓他到別的醫院去。不管怎麼說,久米川是個徹頭徹尾的內科醫生,外科是門外漢。如果他傻乎乎地以博愛之心收治了病人,萬一出了醫療事故,就會被送上法庭,那損失可就大了。拒絕收治,建議患者找專門的外科醫生去診治,這是為患者著想。

“我看咱們這家醫院最好也不要在夜間收治患者了,那樣的話,像您這樣的護士就輕鬆多了。不實施救急治療,是患者方面引起的,這是他們自作自受。”當久米川把心裡想的用語言說出來以後,發現自己的話裡包含的意思比心裡想的還要辛辣。久米川是個醫生,治病救人的心情還是有的。但是,如果患者不信任醫生,甚至把醫生當做敵人,他久米川對他們也就不客氣了。久米川希望社會上的人們能夠懂得這樣一個道理:過分主張自己的權利,到頭來受損失的是自己。 對於久米川那過激的語言,羽鳥只是暖昧地笑了笑,沒有發表意見。久米川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過分了,但羽鳥沒有批評他,而是一笑了之,他從心底里表示感謝。羽鳥就是這麼一個善解人意的人,所以久米川覺得跟羽鳥在一起聊天心情特別舒暢。跟那些年輕的護士聊天,絕對不會有這種感受。

電視播音員開始播報別的新聞,這個話題也就打住了。久米川終於拿起筷子,開始吃他的高級盒飯。這盒飯,真堪稱絕品。吃著這樣的盒飯,幸福感油然而生。但願今天晚上沒有一個急診患者來就診,能安安靜靜地混過這個夜班——久米川在心裡祈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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