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大唐懸疑錄4·大明宮密碼

第47章 第八節

晨鐘響過之後,長安城甦醒了。 百姓們三三兩兩地剛走上街頭,便瞠目結舌地看到一匹無人乘騎的白色神駿如風馳電掣,自長街上一掠而過。 神駿所過之處,千門萬壑次第而開。一直跑到丹鳳門前,踏雪驄方才停下,威風凜凜地轉了個圈,仰首嘶鳴。 它走慣了天子出入的丹鳳門,所以只認此門,直奔此門。 眾人目睹了踏雪驄的神奇回歸,卻只有極少數的幾個人看到它離開時的情景,其中就有杜秋娘。 裴玄靜騎著踏雪驄奔出大明宮時,雖只是驚鴻一瞥,杜秋娘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馬背上那個白衣翩躚的身影。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裴玄靜真的就這樣離開了——多麼不可思議的計劃,竟然辦成了! 杜秋娘喜極而泣,鄭瓊娥在一旁默默地陪伴。一盞紅燭尚未點盡,映著兩張國色天香的面孔,各懷心事,各自悲喜。

再也沒有人提起裴玄靜這個名字,彷彿她從未在大明宮中出現過。 太液池畔的蘋花已老,大明宮中的秋色越來越深了。 杜秋娘還在梳妝,按慣例再過半個時辰皇帝才會召喚她,所以她磨磨蹭蹭地並不著急,在鄭瓊娥端上來的金盆中挑了好久,最後找出一束白色的四葉小花來。 “咦,這不是蘋花嗎?” 鄭瓊娥忙說:“這是她們采了自己玩的吧,怎麼放在金盆裡了?”說著便要將蘋花撿出去。 杜秋娘攔住她,問:“我在太液池旁看到大片的蘋花。聽說是聖上吩咐栽的?” “是。” “為何?” “聖上最愛的女兒普寧公主喜歡蘋花,可惜公主福薄,年方十七歲便薨逝了。聖上痛心不已,後來便命人在太液池邊栽了大片的白蘋。我想,是聊寄懷念之情吧。”

“哦,原來是這樣……”杜秋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將蘋花舉到鬢邊,照著鏡子道,“倒是不俗,你覺得好看嗎?” “萬萬不可。”鄭瓊娥勸道,“咱們大唐崇尚的是富麗華貴,這水澤邊的蘋花再美也是無根低賤之物,怎可去見天子?” “不是啊,你方才不是說蘋花乃普寧公主所愛。而且我這些天看見聖上翻閱柳子厚的詩集,裡面有一句'欲採蘋花不自由',聖上時常念誦,看樣子喜歡得很呢。” “真的不行。”鄭瓊娥還想勸阻,宮婢入內:“聖上命娘子速去。” 杜秋娘驚道:“這麼早!”她一陣心慌,是出什麼事了嗎?連忙對鏡再理了理鬢髮,順手便將那束蘋花簪到髮髻上,但見在清麗小花的襯托下,鏡中之人越顯得秋瞳剪水,面龐宛若出水芙蓉一般生動。杜秋娘斜了鄭瓊娥一眼,昂首而去。

剛一進殿,她便聽到皇帝焦急的聲音:“鑰匙呢?你看見朕的鑰匙了嗎?” “什麼鑰匙?” “金匱的鑰匙啊!” “哦。”這些天她總是看見皇帝捏著一把小小的純金鑰匙,獨自轉到雲母屏風後面,打開放置在長案上的一個金匱。每次他這樣做的時候,都帶著絕無僅有的肅穆神情,以及遍布通身的緊張,彷彿金匱裡盛放的是什麼性命攸關的東西。杜秋娘很想上前去看一眼,但實在沒有這個膽量。她還發現,每次看完金匱後,皇帝都會沉默很久。在那段時間裡,他既不像造訪平康坊的神秘風流的李公子,也不像大明宮中主宰天下蒼生的皇帝,而更像是一個對天命無比敬畏,偏又不肯輕易認命的、自相矛盾的普通人。杜秋娘不敢打攪他,只能在旁邊靜靜地守候,等待他恢復常態。

“是這個嗎?”她從禦榻的角落裡翻出一把金光燦燦的鑰匙。 “對!”皇帝一把搶過去,“怎麼會在這裡?”又看了一眼杜秋娘,“哦,肯定是朕疏忽了。” 他轉身便向屏風後走去。 杜秋娘只得坐下來,又要等待了。她百無聊賴地撫弄起皇帝賜的紫檀琵琶,卻小心地不發出一點聲響。這把琵琶,他至今還未命她為他彈奏過。 突然,從屏風後面傳來一記很響的“咣當”聲。 杜秋娘嚇得跳起來,奔到屏風前又站住,小心翼翼地朝內喚道:“大家……” 皇帝出現在她的面前,臉上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且喜且悲的表情。 “它變了。”他的聲音也顯得格外脆弱。 “變了?什麼變了?” “它真的變了!第二象恢復原樣了!” “什麼……第二象?”杜秋娘如墜五里霧中。

“神明顯靈了……”皇帝突然哽咽起來。杜秋娘看著他眼中的淚光,正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就猝不及防被他用力攬入懷中。 “你是朕的吉星,朕的吉星!”皇帝在她的耳邊喃喃,雙臂將她抱得死死的。 杜秋娘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卻又心馳神移的,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感洋溢全身。 “等等。”皇帝又將她鬆開,“你先彈奏一曲,彈完朕再去看一次。” 杜秋娘只得遵命抱起琵琶,彈起了《金縷衣》。她這一輩子都沒彈得如此心不在焉過,爛熟於心的一首曲子竟然弄到荒腔走板,幸好皇帝比她更加心神恍惚,完全沒有聽出異樣。 這一曲真是長得難以形容。終於曲止,皇帝又轉到屏風後去了。杜秋娘稍待片刻,還是忍不住悄悄起身,躡手躡腳地來到屏風旁,以帷簾為遮向內窺視。

她看見了什麼? ! 皇帝匍匐於地,正向著案上的金匱長跪稽首。 杜秋娘入宮以來,都只見眾人跪拜皇帝,何曾見過皇帝跪拜。這一驚非同小可,她連忙悄聲退回榻上坐下,心兒兀自跳動不已。 又過了好一會兒,皇帝才再次出現了,神色卻已十分平靜。 “你過來。” 杜秋娘順從地坐到他的身旁。 “朕封你為妃吧。”他隨隨便便地講起這個話題來,就像丈夫在和妻子說家常,“朕沒有皇后,只有一個正妻郭氏封為貴妃。今後,你就是朕的秋妃,怎麼樣?” “那……好吧。”實在太意外了,杜秋娘有點發蒙。 見皇帝一笑,她才想起自己應該謝恩的,剛要起身又被他輕輕按住,“等詔書下時再謝恩吧。另外,朕還要給你改一個名字。”

“改名?為什麼?” “你既要做朕的秋妃了,怎麼還能叫秋娘。況且秋字之意肅殺,朕也不喜歡。” “那我該叫什麼?” “叫仲陽。朕剛剛給你想的,仲陽,是春回大地的意思。今後你就叫做杜仲陽。” “杜仲陽。”她忍不住笑了,“好聽是好聽,就是不太習慣。” “慢慢就習慣了。”皇帝也笑道,“你還想要什麼?朕今天的心情非常好,你可以再提一個要求。” “我想要……”她認真地想了想,“我想要專寵。” “專寵?什麼意思?” “就是在整個后宮裡,大家從此只能寵愛我一人。” 皇帝目瞪口呆:“這種要求你也提得出來?” “哼!我就不該指望皇帝也會一心一意!”杜秋娘立即漲紅了臉,氣鼓鼓地說,“還是我太傻了,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吧!”

“也許……朕可以考慮考慮?”皇帝笑起來,“也許朕有一秋妃,足矣?足矣。” 杜秋娘頓時沒了脾氣,倚在皇帝的肩頭,又嬌嗔地道:“妾還有一個要求。” “你還得寸進尺了?說吧。” “馬上就要入冬了。大家能不能命人將殿裡的冰塊移出去?”杜秋娘嬌聲說,“我有些怕冷。” “怕冷,多穿點不就行了?” “穿多了太臃腫,不好看嘛……” 皇帝沉默片刻,抬手撫弄她的秀發:“嗯,這是什麼花?” “蘋花。” 皇帝皺起眉頭:“為什麼簪它?” “我以為你喜歡……” “不,朕不喜歡。”皇帝將蘋花從她的髮髻上摘下,隨手擲於地上。 “大家喜歡什麼花?”她有些微的慌張。 他卻把她摟得更緊一些,低聲說:“這還需要問嗎?當然是牡丹。”

在龍涎香環繞中,杜秋娘情不自禁地閉起眼睛,昨夜的情景再度浮現在腦海裡—— 她本該早點行動的。裴玄靜交代得很清楚:一旦自己不在大明宮中,不管是死了還是走了,杜秋娘都必須立即按計行事。 但是杜秋娘等了好幾個夜晚,皇帝的睡眠太差,極小的動靜也會把他驚醒,最後她迫不得已,才按照裴玄靜的指示,在龍涎香中添了一點點崔淼的迷魂香粉。 皇帝沉睡後,杜秋娘用鑰匙打開金匱,取出了放在最上面的《推背圖》第二象。 雖然已經練習過許多次了,但將預先調好的雌黃汁抹到那幾個紅字上時,她的手仍然抖得厲害。謝天謝地,第二象加上第三十三象,總共才四個字需要改。雌黃汁是宋若倫親手調製的。宋若華在柿林院中校書時使用的雌黃汁,經過宋若茵的巧妙調配,已能達到去除原先字跡毫無痕蹟的效果。再在上面重新寫字的話,只要筆跡掌握得當,幾乎沒人能看出是修改過的。這項塗改古書的絕技,只有柿林院中的宋家姐妹掌握著。宋若昭在失踪前一夜,曾專門叮囑宋若倫,假如自己出了意外,宋若倫便要完全信賴裴玄靜,並將此項絕技毫無保留地告訴她。於是裴玄靜從宋若倫的手中取得雌黃汁,再轉交給杜秋娘練習。她不僅要練習天衣無縫的塗改,還要練習在抹去的紅字上面,重新寫上以假亂真的黑字。杜秋娘悄悄地練了一遍又一遍,此刻想來還後怕,真不知自己昨夜哪來的勇氣。

好在,這一切都過去了。接下去她還要幫皇帝戒除金丹,對此她充滿信心。 現在她甚至很慶幸,幾個月前崔淼能在浣花溪頭找到自己。 杜仲陽憧憬著未來,就像剛剛得到的新名字一樣:春回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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