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大唐懸疑錄4·大明宮密碼

第25章 第四節

她的面前有兩種選擇:一、堅持鬼神之說,把宋若昭和柿林院從凌煙閣異象案中撇得清清楚楚,但也就此堵住了繼續追查的路;二、向皇帝坦承自己的判斷,即宋若昭為凌煙閣第三十三象顯影之元謀,並請皇帝允許自己接著調查第一、二次異象的真相。宋若昭的失踪很可能與此有關,順著這條線索也許還能找到宋若昭的下落。 裴玄靜感到左右為難。 宋若昭生死未卜,裴玄靜生怕自己的任何輕率之舉,都將給宋若昭,乃至柿林院帶去滅頂之災。 裴玄靜咬了咬牙,終於下定決心道:“禀報聖上,經過妾的反複查對,凌煙閣異象並非出自人為。因此,因此……” “因此你的結論和宋若昭的一致?”皇帝緊鎖眉頭。 裴玄靜橫下一條心:“是的。妾同意宋四娘子的看法,凌煙閣中的異象均為神蹟。”

當自己沒有能力抉擇的時候,裴玄靜決定遵守承諾。裴玄靜認為,宋若昭一定掌握著更多內情,所以自己不應該冒險違背她的意願。宋若昭明白地表示過,只有將凌煙閣異象訴諸鬼神,才能保護她,保護柿林院。 幾年前的《璇璣圖》一案,讓裴玄靜眼睜睜地看著宋家姐妹凋零大半。今天,裴玄靜的心境已大為不同。對她來說,皇命不再是不容置喙必須遵從的,她也不會再像當初那樣只知道堅持真相,結果反而助紂為虐。 良久,皇帝嘆息一聲:“你也這麼認為?” 裴玄靜剛想回答,卻立即意識到皇帝是在自言自語,果然,他又接著喃喃地說:“那麼說,《推背圖》的紅色變字也是神蹟咯?” 《推背圖》的紅色變字! 裴玄靜差點兒叫出聲來——對呀,宋若昭偽造第三十三象的顯影,正是為了讓《推背圖》第三十三象的紅色變字也成為神蹟!

《推背圖》第九象的含義已經十分明確,而第三十三象的意義卻撲朔迷離,更由於那兩個紅色的變字顯得越發蹊蹺了。很有可能,宋若昭最在意的秘密就埋藏在“青龍變化白頭兔”和“天軍東南木易來”這兩句詩中! 裴玄靜小小翼翼地問:“陛下也知道紅色的變字?” “唔?”皇帝盯著裴玄靜,“宋若昭都對你說了?” “她提到了第三十三像中的'青龍變化白牛兔'一句,因為'牛'字變成了紅色的'頭'字,這句詩就成了'青龍變化白頭兔'。” “對此,她有什麼想法嗎?” “我們討論過,但暫無結論。” “暫無結論,暫無結論!”皇帝鐵青著臉說,“永遠就用這四個字來搪塞朕!”他一指裴玄靜,厲聲道,“你!既然宋若昭失踪了,就由你來接替她吧!”

“我?接替她……什麼?” “宋若昭和你都堅持說凌煙閣的三次異象均為神蹟,《推背圖》第三十三象的'青龍變化白頭兔'和'天軍東南木易來'也是神蹟,那麼你就給朕解一解,這一連串的神蹟究竟是何含義吧!” 裴玄靜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她終於開始明白了,自己怎麼又會被捲進來。從大明宮到太極宮,從三清殿到凌煙閣,從“猿猴戲火球”到“一枯一榮”,她仍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操控著。想來,自己才是那隻猿猴皮影吧,一舉一動都在對面這人的手中。 躲是躲不開的。何況,還有宋若昭的生死未卜。裴玄靜現在越發覺得,陳弘志對自己的勸告太正確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正是因為接手了佛骨案,才能救出李彌,也才能揭開金仙觀地窟的秘密。而今天的凌煙閣和《推背圖》之謎中,又牽連著宋若昭的一條性命,自己更當義不容辭。

她想了想,答道:“其實,對於三十三象的含義,我和四娘子有過一些推測。” “說。” “我們認為,這一象預示的是永貞元年的帝位更替。”裴玄靜剛說完這句話,立即驚訝地看到,皇帝的臉上出現了自己從未見過的表情。 她不知該怎麼形容這種表情:是悲傷?恐懼?還是震撼?裴玄靜原本只是實話實說,並沒有多想什麼,但就在皇帝面色劇變的一剎那,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衝破了一重最險惡的魔障—— 《推背圖》第三十三象所預言的,正是皇帝此生最忌諱的往事。 所以宋若昭才失踪的嗎?也許她有了什麼進一步的發現?也許她對皇帝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接下去自己也必須加倍小心、步步為營了,否則不僅幫不到宋若昭,還有可能連自己的性命都葬送了。

過了好一會兒,皇帝才用略微沙啞的聲音問:“何以見得第三十三象所預言的,正是永貞之事?” 裴玄靜字斟句酌地回答:“第三十三象卦曰:風澤大過。在中此卦表示大的過渡。《推背圖》是預測國運的,所以大的過渡當指朝代變遷。而永貞元年中,從德宗皇帝到先皇,再從先皇到陛下,短短一年之中皇位在三位帝王之間傳遞,當可稱之為'風澤大過'。”頓了頓,她又道,“此外——就是那幅圖。” “圖?” “圖上畫著一棵枯樹和一棵榮樹。我們推測,枯樹指的正是先皇。先皇登基時即身患重病,如同一棵大樹已經枯朽。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茂樹卻生機勃發,我和四娘子都認為,榮樹所指的正是陛下。”裴玄靜停下來悄悄觀察皇帝,見他的臉上浮現出一層悲意,似乎並沒有受到冒犯的憤怒,便繼續往下說,“永貞元年時,陛下接受先皇禪位登基,正當年富力強之時,就如一株參天大樹茂葉華髮,充滿了勃勃生機。所以……”

“所以……朕現在老了。” 裴玄靜低頭不語,皇帝的這句話無需也不能回應。自從談起永貞元年的往事,皇帝的反應就越來越奇怪,似乎突然變得多愁善感起來,都不太像他這個人了。 皇帝問:“那麼,詩又該作何解釋呢?” 裴玄靜暗自思量,關於第三十三象,皇帝肯定還知道得更多。他是不是又設下了圈套,引自己往裡鑽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況且箭在弦上,現在要回頭也來不及了。 裴玄靜說:“陛下,關於詩,我們的想法是:第一句'要知太歲在何處'中的太歲意指太歲星君,也就是天干地支中的六十花甲子。” “說下去。” “第二句詩原先是'青龍變化白牛兔',對這一句,我們想不到貼切的解釋。但當'牛'字變成'頭'字後,白頭兔就非常容易理解了。白頭兔也就是白兔。而青龍和白兔,對應天干地支的話,就是乙卯和壬辰。”

皇帝蹙眉沉默,似在認真思考裴玄靜的話。 “陛下,永貞元年,歲在乙酉。詩中的青龍和白兔,即乙卯和壬辰,應該是指永貞元年的某月或者某日,並且很可能和那一年中的帝位更替有關。” 裴玄靜再次停下,等待皇帝的反應。沉默像巍巍巨石一般壓在殿堂上,也壓在她的心上,讓她喘不過氣來。 “乙卯。”皇帝終於開口了,“先皇是元和元年正月乙卯日駕崩的。” 裴玄靜一驚。想了想,又輕聲問:“已經不是永貞了?” 皇帝重複:“已經不是永貞了。” 裴玄靜試探著說:“這麼想來,如果詩中的乙卯是日,那麼壬辰也應該是日。” “不。”皇帝斬釘截鐵地說,“朕想不起來在那年的壬辰日發生過什麼大事。”他盯著裴玄靜,強調說,“特別是與帝位更替有關的大事。”

“哦,那也許是妾想錯了。” 皇帝高聲招呼:“陳弘志!” “奴在。” “你速去史館傳朕口諭,把永貞元年的起居注、實錄和內傳全部調出來。” “是。” 皇帝轉向裴玄靜:“永貞元年只不過是短短的一年而已,朕命你對照那一年的史實紀要,給朕一條一條、一天一天地查!必須把'青龍變化白頭兔'的意思解出來!” 裴玄靜愣了愣,道:“除了這句詩,還有第三句,'天軍東北木易來'變成了'天軍東南木易來','北'字變成了'南'字,對此妾尚無心得……” 皇帝打斷她:“朕說得還不夠清楚嗎?不管是'白牛兔',還是'白頭兔';不管是'東北',還是'東南',朕命你解,你就必須解,一字不漏、一五一十地全部解開!”

“如果我解不開呢?” “你說什麼?”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四個字,忍無可忍的暴戾之氣向裴玄靜直擊而來。從李彌獲救之後,她對皇帝產生的所有微妙的感激乃至同情,都在這一刻徹底煙消雲散了。 他是皇帝,但首先是她的仇人。她怎麼可以忘記呢? “如果我解不開,就會成為又一個宋若昭,對嗎?” “宋若昭?”皇帝一下沒明白裴玄靜的意思,“宋若昭失踪了。朕正在命神策軍尋找……”他住了口,注視裴玄靜,“你在懷疑朕?” 裴玄靜沉默。 皇帝冷笑起來:“一個宋若昭,也值得朕說謊嗎?” “一個崔淼,也值得陛下說謊嗎?” “砰”的一聲,案上的青瓷茶盞被皇帝掃落在地,砸了個粉碎。 轉眼間,陳弘志就趴在地上收拾了殘片,躬身而退時還不忘悄悄掃了裴玄靜一眼,似乎在說:差不多就得了,你還真鐵了心和上頭這位對著幹啊!有什麼好處呢!

少頃,皇帝用恢復了平靜的語調說:“不管你心裡怎麼想,都必須為朕做事。認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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