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死亡螺旋

第12章 第十二章

死亡螺旋 松本清张 15676 2018-03-15
“六月二十八日下午六點四十分左右,你和味岡為什麼要離開館山寺溫泉的湖翠閣,前往位於天龍市二俁的旅館——飛流閣?”事後,警方向大石謙吉詢問道。 “是這樣的。我看見味岡專務趴在榻榻米上,用揉作一團的浴衣仔細地擦拭地板,嚇了一跳,趕忙衝過去問:'專務,您這是怎麼了?' “他好像也嚇了一跳,立刻停了下來,一臉驚恐地朝我看去。過了一會兒才說:'哦,原來是大石啊。' “之後便長吁一口氣。他發現來人是我,好像放心了不少。 “'您打翻什麼東西了嗎?那我叫個服務員來擦一擦吧?' “'不,不能讓服務員來。我必須自己擦,別人不知道該擦哪兒。'

“'啊?是黏上什麼東西了嗎?' “'是眼睛看不到的東西,所以才麻煩啊。我已經把茶杯、桌子、紙門、柱子都擦了一遍,榻榻米已經擦了三遍了,可還是覺得沒擦乾淨,真麻煩……' “'您究竟在擦什麼啊?地上多乾淨啊!'可味岡專務沒有回答我,只是口中念念有詞。那天一大早,他就從京都打了個電話去我家,突然提出要和我在湖翠閣見面。他一系列的行動都很反常。我沒想到味岡專務的神經衰弱已經這麼嚴重了,就想立刻帶他回東京去,可那樣一來,味岡夫人肯定會嚇壞的,而且陪同味岡專務的我也得負一定責任,所以我就想再觀察一段時間,等他的情況穩定些了再回東京。” “服務員說,她趁味岡在房間裡睡午覺的時候,把晚報放在了他的枕邊。你從靜岡回到旅館的時候,有沒有看見那張晚報?”

“也許有吧……可我當時光顧著看專務了,沒有註意到。” “那份晚報上,登著一篇報導,說京都市左京區鞍馬貴船町的紅葉莊酒店發現了澤田美代子的屍體,是被勒死的。澤田美代子是巨勢堂明名下的南苑會事務所的秘書,辦公室位於東京丸內,你認識這個澤田美代子嗎?” “我沒有見過她,不過味岡專務是南苑會的會員,經常去那家事務所,所以我聽專務提起過巨勢老師和澤田小姐的名字。” “二十八日的晚報上說,二十七日澤田美代子進入紅葉莊酒店208號房之後,還有一名男子進入過房間,之後此人銷聲匿跡,搜查方面認為此人為案件的重要知情人,正在搜索他的行踪,而房間裡發現了不名男子的指紋。你看見味岡拿著浴衣擦榻榻米,又聽他說他擦了茶杯、桌子、紙門和柱子,你就沒有想到他是在擦指紋嗎?”

“我也猜到了一二,只是我還沒有看過晚報,不知道京都發生了這起事件,只當他是神經衰弱不太正常……” “之後呢?” “味岡專務好像很在意房間裡的情況,我感覺再這樣下去,他的神經要崩潰了,就向湖翠閣的領班提出換房間。沒想到味岡專務說,他討厭館山寺溫泉,想去別處。湖翠閣的老闆山根先生聽到這話,看出我有些難辦,就主動提出帶我們去二俁的飛流閣,那家旅館也是他開的。他說那邊能眺望天龍川,景色非常不錯。” “湖翠閣的老闆山根平太郎也作證說那是他主動提出來的。” “我就對味岡專務說,您要是不喜歡這家旅館和館山寺溫泉,那我們就去二俁的旅館吧?要是天氣好,明天我們就開車去北面兜風,再坐船沿著天龍川順流而下,讓您好好散散心,放鬆放鬆。味岡專務也同意了,說:那就這樣吧。"山根先生正好找飛流閣的經理有事,我們三個就乘坐旅館準備的車子,往二俁去了。我們是六點三十分出發的,行李都放在後車廂裡。 ”

離開湖翠閣時,天下起了小雨。 平時從館山寺溫泉到二俁,坐車大概需要四十分鐘,不過因為下雨的關係,他們花了將近一個小時。 汽車沿著濱名湖沿岸開往氣賀,走國道362號線往東。 到達氣賀之前,車子在縣道上行駛,左邊能看見濱名湖內側的水面。因為雨水的關係,暮色中的湖面泛著一層蒼白的煙霧。 “今天五點前還是晴天呢,山里的天氣就跟娃娃臉似的。天氣好的時候,湖面的景色還是不錯的。”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湖翠閣老闆山根平太郎回頭看著味岡與大石說道。五十多歲的山根長著一張娃娃臉,頭髮倒是全白了。他總是說些輕鬆的話題來調節氣氛,可見他對待客人還是很熱情的。 開進台地的坡道後,就看不見湖水了。加上下雨,周圍顯得特別昏暗。縣道上有許多地方在施工,路上停著黃色的起重機等作業車輛,斜面上露出挖到一半的紅土。

國道362號線沿著鐵路的二俁線而建,一路向東,沿途經過金指、都田和宮口。車燈照亮了寂寥的城鎮與荒蕪的原野,不時還能看見一些黑漆漆的工廠。 “這一片就是三方原了。當年武田信玄和德川家康在這兒打過一仗,是著名的古戰場。英明如家康公,也敵不過甲斐之虎啊,他吃了敗仗就逃回濱松城去了。”旅館老闆山根平太郎轉過身來繼續說道。他想通過這些故事,提起客人的興致。 中途經過了一段蜿蜒曲折的山路。圓形的光芒被打在樹林與草叢中的雨絲劃成一道道白線。 “哦,雨下大了啊。天龍川和大壩的水位大概也漲了吧。” “大壩?這附近有大壩嗎?”聽到“大壩”二字,味岡突然抬頭問。 “天龍川的大壩,應該是秋葉大壩和佐久間大壩吧?”大石插嘴道。

“不,是新造的船明大壩,在秋葉大壩下游,在二俁本町北面三公里的地方。”山根回答道。 “是哦,說起來船明大壩的確在這附近。”味岡和大石異口同聲地說道。畢竟是建築公司的人,他們都聽說過船明大壩,聽旅館老闆一提就想起來了。當然,他們也知道工程是哪家公司承包的,承包的具體細節也是一清二楚。 “大石,等明天雨停了,我們要不要去大壩看看,參考參考?”味岡忽然說道。之所以要“參考”,是因為日星建設是金鈴湖畔半山腰上的收費觀光道路的指定投標商之一,而金鈴湖也有一座大壩。日星建設日後也有進軍大壩工程的打算,只是最近電力界的傾向是“火主水從”,大壩工程是越來越少了。 “好啊!明天應該不會再下雨了。”大石回答道。

“當時味岡是主動提出第二天要去船明大壩參觀的嗎?”事後警方向大石確認道。 “是的,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山根先生應該也聽見了。我當時心想,不愧是味岡專務,都神經衰弱了,還想著生意上的事情,一聽到大壩",立刻就恢復正常了,真是太了不起了。照這個趨勢,神經衰弱肯定馬上就能好轉了,明天就不要坐船在天龍川上漂了,還不如去大壩參觀參觀,不僅要看看船明大壩,還要讓專務看看秋葉大壩和佐久間大壩!然後我就把自己的想法跟專務說了,專務也有那個意向,說,好啊。 "只是當時的態度並不是特別積極。” “此話怎講?” “我總覺得他在想心事。於是山根先生就說,如果兩位有興趣的話,今晚我叫些當地的藝妓來飛流閣助助興吧?"我一想,我們臨時換旅館,已經回絕了本來要去湖翠閣的藝妓了,再回絕就不合適了,便同意了山根先生的提議。 ”

一行人於七點半左右到達二俁的飛流閣。 飛流閣在城鎮西邊,建在天龍川岸邊的石牆上,規模很大,對面是一座山。 八點半左右,味岡與大石洗過澡,來到十疊大的房間裡坐下。味岡吩咐服務員買來雙手套。雨點不時打在窗上發出響聲。不一會兒,三位藝妓便走進房裡。 外面下著大雨,時間又這麼晚了,還能臨時叫到三位藝妓,這都是湖翠閣和飛流閣這兩間大旅館的老闆——山根的面子。 “二俁這邊沒有藝妓,兩位是從館山寺來的,一位是從濱松叫來的。還有一位,一會兒就到。”山根洋洋得意地說道。 館山寺來的兩位都是三十五六歲的中年藝妓,濱松來的那位年輕些,二十八九的樣子。 味岡酒量不好,大石卻不然。藝妓們取出三味線,唱起《伊那節》等靜岡縣的民謠,房間里頓時熱鬧起來。味岡的臉上也露出笑容。他竟喝了不少酒。奇怪的是,他整晚都沒有脫下手套。大石一直在幫味岡打馬虎眼。味岡不時地搖搖頭,彷彿想掃清腦中的陰鬱。

最後一名藝妓拉開紙門走了進來。她禮數周全地端坐在房間角落裡,低頭說了一句“晚上好”,才抬起頭來。她看上去四十五歲左右,長著一張細長的臉和一雙細長的眼睛。她彎著腰朝背靠柱子的味岡走去,坐在他對面,露出微笑。 味岡驚恐萬分地看著藝妓的臉。他瞪大雙眼,眼神迷茫,瞳孔中彷彿映出了幽靈一般。 “金彌……”味岡的低喃從顫抖的嘴唇中漏了出來。 “味岡為什麼會叫她金彌"? ”警官向大石問道。 “金彌是R縣刈野溫泉的一名藝妓。二十五日晚上,我和味岡專務、平山設計課長、小原測量主任一行四人去刈野溫泉的楓莊住了一晚。專務開了個晚餐會,請了幾個藝妓來助興,金彌就是其中之一。” “那天晚上,味岡是不是和金彌共度良宵了?”

“……是這樣的……希望您能保密。” “最後來到二俁飛流閣的那位濱松市的藝妓叫文吉,她和金彌長得很像嗎?” “不,我覺得一點兒都不像。” “可味岡一見到文吉,就喊出了金彌的名字,這難道不是因為她們倆長得像嗎?” “怪就怪在這兒。我盯著文吉看了半天,她的眼睛和嘴巴也許跟金彌有些像,可還沒有到讓人認錯的程度。我還以為是味岡專務的眼睛出問題了呢。” “也就是說你認為他的神經衰弱還沒恢復是吧?” “是的。” 當時,味岡低聲對身旁的大石說道:“我有點累了,先回房間了,你們好好喝。” “那我們就去吃飯吧?” “不了,我想直接回房間睡覺。” “專務,您沒事吧?”大石慌張地望向味岡。 味岡揮了揮手,好像在說“我沒事”。之後就快步逃出了屋子,盡可能不看文吉。 雨聲越來越響。 “你沒有去味岡所在的桐之間看看嗎?” “專務說他累了,想回房間睡覺,而且那天他還喝了不少酒,肯定會睡得很熟,我去了說不定會吵醒他。況且外頭的雨下得那麼大,我壓根沒想到他會出門啊……” “那你呢?” “濱鬆的那個年輕藝妓文吉是十點多回去的。館山寺溫泉來的兩個藝妓說,晚上雨太大了不想冒雨回去,於是我們三個加上旅館的老闆山根先生一起,打花骨牌打到第二天早上七點多,當然我們沒有賭錢……” 六月二十九日上午六點半前後。 位於天龍市船明的船明大壩最近剛完工。兩名警衛開著吉普車,沿著大壩的東岸進行巡視。前天晚上的大雨已經變小了。雨水讓天龍川的水位上升,警衛的任務就是確認河水的漲勢。位於山間的上游的降雨量很大,但大壩可以通過開閘等措施調節水位,所以這一帶的水位一直保持在十四五米左右。 船明大壩位於天龍川下游,上游則是秋葉大壩和佐久間大壩。 152號國道就在天龍川邊上,一路通往長野縣飯田市。在國道護欄後有一片小小的台地供遊人眺望人造湖的風景,周圍滿是樹木與灌木叢。發電廠的小船也拴在這裡。大壩湖全長約八公里,這片區域寬約兩百米,對岸是被自然林覆蓋的山區。天氣好的時候,景色還是不錯的。只是道路離湖面實在太近了,不下雨的時候也很危險,為了不讓行人靠近湖邊,護欄上掛著“危險”字樣的標誌。 負責巡視的吉普車沿著國道緩緩行駛。突然,一名警衛指著旁邊的展望台對同事說道:“你看,水面上好像有個奇怪的東西在漂!” 展望台斜面上長滿樹木,底下的三分之一已經被水淹沒了。沒有被水淹到的樹,也有一半樹枝浸在水里。 “奇怪的東西”是白色的,被水面上的樹枝勾住了。 身著雨衣的兩位警衛走下吉普車,翻過護欄,走去台地盡頭仔細一看——白乎乎的東西原來是黑色外套下的白襯衫。土黃的湖水渾濁不堪。 當地派出所警員在接到警衛報警之後,於一小時後,也就是七點四十分左右到達現場。屍體卡在垂在水面上的松樹枝與楓樹枝之間,沒有被水沖到人造湖中央去。 死者五十歲上下,身高一米六五左右,體重約八十公斤。警員立刻在台地上搭起能夠擋雨的帳篷,在地上舖一張席子,把水里打撈起來的屍體放在席子上。 死者沒有打領帶,但衣著十分講究,兩隻鞋子都好端端地穿在腳上。上衣內側的口袋裡裝著錢包和名片夾,錢包裡有八萬兩千多日元。另外兩個口袋裡裝著其他東西。從名片可以推測出,死者極有可能是總公司位於東京的日星建設株式會社專務董事——味岡正弘。 特聘法醫檢查屍體後判斷,死者為溺水身亡。他喝了不少水。沒有外傷。上衣的釦子少了一顆,不過很有可能是漂在水面上的時候被樹枝勾掉的。本來他就比較胖,上衣前襟顯得緊巴巴的,釦子很容易掉。死亡時間為驗屍前六到八小時,幾乎可以肯定是自殺。 八小時前,也就是當天凌晨零點。而六個小時前就是凌晨兩點。據推測屍體是在這段時間裡下水的。 警方在上衣右側的口袋裡發現一個濕透了的紙包。打開厚重的銅版紙一看,發現那是一張海報,上面印著“夏天就要去涼爽的鞍馬山!保健避邪的護摩!”的字樣。紙包裡有一雙襪子,還有一盒二俁飛流閣的火柴。 警方在左側口袋裡找到一副手套。手套還很新。還搜出一枝折斷了的扶郎假花。除了錢包和名片夾,屍體身上就只發現了這些東西。 警方就是否進行解剖進行討論。即便死者是自殺,只要存在疑點,就可以進行行政解剖。 屍體口袋裡搜出了飛流閣的火柴盒,於是警員便給飛流閣打了個電話。電話是八點半前後打的。接電話的服務員說,日星建設的味岡先生昨天晚上的確住在他們旅館,她這就去味岡的“桐之間”看看情況,讓警官稍候片刻。 十分鐘後,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味岡先生不在旅館,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不見的……請問警官找他有什麼事嗎?”聲音中透著一股焦急。 “請問您是?……”打電話的警員問道。 “啊,不好意思,我叫大石謙吉,是日星建設的道路建設部長。我和味岡專務一起來這兒出差,昨天也是一起住的飛流閣。” “我們在船明大壩發現了一具身份不明的屍體,他帶著味岡先生的名片,我們也不確定他是不是你認識的那位味岡先生,能否請您來一趟,確認一下屍體?” “好的,請問你們具體在大壩的哪個位置?” 警員詳細解釋了屍體所在的位置:“距離你住的旅館大概五公里路吧。” 九點多時,大石謙吉乘坐出租車來到調查現場。沿著國道開五公里路只需十分鐘,不過大石出門前還要做些準備,叫車肯定也花了不少時間。 大石在警官的帶領下走進帳篷。屍體一動不動地躺在草蓆上。大石一見屍體的臉,便撲了上去,大聲喊道:“專務!” 他真想抓住死者的胸口,把他搖醒。可他清楚自己不能那麼做。大石的雙手舉在半空中,不住地顫抖。 這時雨已經停了,對岸的山頂還留著一絲白霧,天空中的烏雲逐漸散去,一縷陽光從烏雲的縫隙中透出來。那畢竟是夏日的陽光,帶著強烈的熱量。陽光照亮味岡泛黃的臉龐,襯得他特別莊重,彷彿一幅神聖的畫。 屍體的頭髮與面部已經被警方擦乾淨了,但脖子以下的襯衫、西裝、褲子和鞋子都沾滿泥土,與蒼白的臉色形成了鮮明對比。 突然,有人拍了拍大石的肩膀。大石抬頭一看,發現來人長著一張扁平的臉,滿是皺紋的臉上,一雙眼睛瞇成細縫。他看上去四十來歲,戴著一頂帽簷很寬的防雨帽,身上穿著件廉價雨衣。透過雨衣的領子,能看見一條歪歪扭扭的領帶,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新貨。防雨帽和大衣有好多地方都褪色了,形成大大小小的斑點。 大石站起身,發現男子的頭只到他的肩膀,因為他彎著腰。他的臉部輪廓是扁平的,身子看上去也是四四方方的。 “我是派出所刑事課的矢田部。” 淺淺的眉毛、細長的眼睛、塌鼻子、厚嘴唇。下巴是水平的,就像被人切了一刀。鼻子兩旁刻著深深的法令紋。 刑事課巡查部長矢田部用濕漉漉的手指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大石。 大石也取出名片遞了過去。矢田部畢恭畢敬地接過名片,把它舉在離眼睛較遠的位置看了看。 “大石先生。”他拉開雨衣的領子,小心翼翼地把名片放進上衣內側的口袋裡,“請問這位死者是……” 大石深深地點了兩次頭:“沒錯,就是我們公司的味岡專務。” 另一位中年刑警也垂頭喪氣地點了點頭:“那可真是……請節哀順變。” “事出突然,我也是一頭霧水……警官,不,矢田部警官,味岡專務是淹死的嗎?”大石望著滿是灰褐色湖水的大壩人造湖問道。 “是的,他被那邊的樹枝勾住了,一直漂在水面上。是早上六點半的時候,大壩的警衛在巡邏時發現的。”矢田部刑警的聲音,彷彿帳篷外的水面一般渾濁不清,但他的聲音中,也透著一股奇妙的透明感。 “他是自殺的嗎?”大石見周圍的警官都無所事事地站著,推測對屍體的檢查已經結束了。特聘法醫也回去了。許多卡車司機和客車司機見到警車,都想停車看看熱鬧,所以現在最忙碌的,就是站在過道兩旁維持秩序的警官了。警笛聲響個不停。 “好像是的。”矢田部巡查部長回答道。 “那他是投河自盡的嗎?是從這兒跳下去的嗎?” “不,應該是在上游跳的。這裡雖說是大壩人造湖,但還算是天龍川的一部分。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的那場雨,讓水流的速度變快了不少,所以水都漫到岸邊了。他應該是在上游跳河的,之後被沖到這裡,又被樹枝勾住了。可惜雨水把腳印沖走了,詳細情況我們也很難判斷。” 刑警看了看地上的水塘,以及被雨水沖倒的草叢。 “法醫說味岡先生是什麼時候死的?” “驗屍結果說是今天凌晨零點到兩點之間。” “今天凌晨零點到兩點?” 大石回想起,自己那時正在與藝妓打花骨牌。 在味岡的家人從東京趕來之前,遺體暫時被送至二俁町的派出所太平間安置。警署的警員聯繫了味岡的家屬。 大石借用警署的電話,向總公司的高層和上司報告這一不幸的消息。前前後後花了一個多小時。日星建設的社長正在國外出差。 大石聯繫完之後,在警官的帶領下,來到署長室隔壁的會客室。他一臉疲憊地在椅子上落座。 “真是辛苦您了。” 其他警員送來茶水之後,矢田部刑警走了進來。大石垂頭喪氣,沒有一點精神。 “大石先生,您還沒吃早飯,一定肚子餓了吧?我們這兒沒什麼好東西,不過吐司和牛奶還是有的,您看……” 大石搖了搖頭:“我現在……什麼都吃不下……” “這樣啊……唉,我也能理解您的心情。不過……請問您知道味岡先生自殺的原因嗎?” “我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可就是想不通啊……味岡專務沒有自殺的動機啊,公司發展得也很好啊……” 炫目的陽光透過會客室的窗戶照了進來。天氣已經完全恢復了。 “莫非是家庭方面的煩惱?” “味岡專務的家庭問題……我也不是很清楚。” “味岡先生的行李應該還在飛流閣吧?剛才我們打電話給飛流閣的時候,他們說味岡先生住的是桐之間"是吧? ” “對,不過他只帶了個行李箱。” “遺書會不會在那行李箱裡啊?” “這……我就不清楚了。” “等味岡夫人從東京過來了,就讓她打開行李箱看看吧。對了,昨天晚上味岡先生是什麼時候回房間睡覺的啊?” “好像不到十點吧……” “剛才飛流閣的人在電話裡說,有人從裡面打開了旅館後門的鎖,而且這扇門離桐之間不遠。恐怕打開門鎖出門的就是味岡先生。可我不明白的是,他為什麼要三更半夜的走五公里路去船明大壩呢?深更半夜的肯定也沒有出租車吧?所以他應該是走路去的。當然這些得再詳細調查一下才行……” “味岡專務是個徹頭徹尾的建築業人士。其實二十五日那天,我們還帶著兩個部下去R縣的金鈴湖畔視察來著,因為那邊要建一條新的道路。金鈴湖那兒也有一座大壩。也許味岡專務是被大壩"吸引過去的吧,誰讓他一心想著建築呢,所以自殺的地點才選了附近的船明大壩吧……” “原來如此……”矢田部刑警點了點頭,隨即又歪著腦袋說道,“可是……還是有很多地方說不通啊……” “哦?” “味岡先生沒有打傘。如果他不是坐出租車去的,那就是說他在傾盆大雨裡走了整整五公里路。再怎麼想自殺,離開旅館的時候至少也會撐把傘吧?” 味岡正弘的遺體被送至濱松市的公立醫院進行行政解剖。他殺的可能性很小。但即便是自殺、過失殺人和意外事故,也需要進行解剖來確認死因。行政解剖和司法解剖是兩個相對的概念,後者是為了調查犯罪手法和死因。 當地派出所刑事課的矢田部護親巡查部長親自來到天龍市船明大壩,對味岡正弘的屍體進行檢查。他對死者的行動產生了疑問。深更半夜,又下著這麼大的雨,可味岡離開旅館的時候沒有撐傘,還冒著大雨走了整整五公里路來到大壩湖,這究竟是為什麼? 法醫的檢查結果稱,味岡死於當天凌晨零點到兩點之間,那就說明他是在一個半小時前離開二俁的飛流閣旅館的。當然,他出門的時候沒有告訴部下大石,也沒有和旅館的人打招呼,而是從後門溜出去的,出門的時候也沒有帶傘。大半夜的,店鋪都關門了,他也沒法上店裡買傘。傘應該不是投河時被水沖走的,之後警方對大壩湖和天龍川下游進行了仔細搜索,但沒有發現傘,這說明他壓根兒就沒有撐傘。 真是怪了,味岡是個外鄉人,為什麼要冒著大雨,徒步行走五公里?味岡的部下大石謙吉說,味岡專務是個徹頭徹尾的建築業人士,聽說附近有個大壩,就選擇在大壩了結自己的一生。可是…… 大石說,選擇船明大壩附近的二俁飛流閣的,並不是味岡,而是館山寺湖翠閣的老闆山根平太郎的主意。他也是飛流閣的老闆。 “那天一大早,味岡先生從京都的K酒店給你家打了個電話,說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希望能和你在京都和東京中間的某個地方見一面是吧?提出要在館山寺湖翠閣見面的是你還是他?”刑事課長山崎達二警官聽過矢田部刑警的報告之後,向大石問道。 “提出要在京都和東京之間見面的是味岡專務,但提出在館山寺的旅館見面的是我,因為濱鬆在京都和東京正中間,而且我覺得如果要住一晚的話,館山寺溫泉也許會比較好……”大石道路建設部長回答道。 “味岡先生到底想和你商量什麼事啊?” “這……我不能說,畢竟事關企業機密……不過我能感覺到味岡專務的確在發愁,電話裡的聲音都有氣無力的,好像有點神經衰弱。館山寺溫泉是個很僻靜的地方,我也希望能讓專務好好休息休息。” “六月二十八日,也就是昨天下午六點四十分左右,味岡和你離開館山寺溫泉的湖翠閣,轉移到了天龍市二俁的飛流閣,這又是為什麼?” “事情是這樣的……”大石解釋道。 趁味岡睡午覺的時候,大石前往靜岡市內拜訪工作上的合作夥伴。然而,當他回到湖翠閣時,驚訝地發現,味岡竟把旅館的浴衣揉成一團,拼命地擦拭房間的每個角落。 味岡在房間裡坐立不安,大石心想再這樣下去他的神經衰弱肯定會越發嚴重,於是便向掌櫃提出要換個房間,可味岡提出要換一家旅館。於是旅館老闆山根平太郎便提議說,他手下還有另一家旅館,就在二俁的天龍川旁邊,風景不錯,要是兩人沒有意見的話他可以帶他們過去。 於是旅館老闆山根、味岡與大石一起出發前往湖翠閣。 離開湖翠閣時,天開始下雨。三人乘車前往飛流閣,路上花了將近一個小時。 “味岡在車裡是不是說過明天要去船明大壩看看?”山崎刑事課長問道。課長是個中年男子,身材較瘦,說話的時候帶著些地方口音,聽起來特別溫柔。 “說過,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山根先生應該也聽見了……” 提出要在京都與東京之間的某地與大石見面的是味岡,所以大石才選擇了館山寺溫泉作為見面地點,但提出要轉移到天龍市二俁的飛流閣旅館的是旅館的老闆山根平太郎。對船明大壩感興趣的是味岡自己。大石的證詞中也提到了山根的證詞。 大石並不覺得味岡的自殺有什麼蹊蹺。那天晚上,他和山根與館山寺溫泉的兩名藝妓一起打了一整晚花骨牌,沒有離開房間一步。 可矢田部刑警總覺得事情不太對勁:味岡是個外鄉人,為什麼要冒著大雨走五公里路去自殺?山崎課長也抱有相同的意見。照理說,要自殺也會挑個天氣好的日子死啊,這才符合自殺者的心理不是嗎? “味岡雖然是個外鄉人,可二俁到船明大壩有寬闊的國道相連,對船明大壩略知一二的人是不會迷路的。”刑事課的警員向課長說道,他好像不同意矢田部的意見。 “可是……誰會冒雨走這麼遠路啊?” “味岡已經走投無路了,晚死一天都不行,所以他才會冒雨自殺吧。”警員說道。 山崎課長就上衣口袋裡找到的四樣東西詢問了大石。 “這是從味岡先生的衣服口袋裡找到的。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他將扶郎假花遞給大石。 “不知道啊……”大石看了看塑料做成的硬邦邦的假花,搖了搖頭。 “那這副手套呢?”接著,山崎又出示了手套。 “哦,這是味岡專務到二俁的飛流閣之後,讓服務員去附近的商店買的。” “山根先生說,味岡先生在飛流閣的時候一直戴著手套,吃飯的時候都沒摘下,你也覺得很奇怪是吧?” “是的,我還以為是神經衰弱的關係,不過那些藝妓們肯定會起疑吧,現在畢竟是夏天……” “味岡先生一到二俁的飛流閣,就讓服務員去買了一雙手套。他在館山寺溫泉的湖翠閣的時候,又用浴衣拼命地擦東西……你覺得這兩件事情有聯繫嗎?” “我覺得那都是因為他有些神經衰弱。” “可為什麼神經衰弱的味岡先生會這麼做呢?” “他應該是在擦指紋吧?在湖翠閣的時候,他是在用浴衣擦指紋,到了飛流閣之後立刻讓服務員去買手套,也是為了不在飛流閣留下自己的指紋。” “請再看看這個。”山崎把海報與一雙水藍色的襪子遞給大石看。海報已經晾乾了,上面印著“夏天就要去涼爽的鞍馬山!保健避邪的護摩!” “這是京都出町柳到鞍馬山之間的電車裡掛的海報。”刑事課長說。 “……這雙襪子好像是味岡先生的。等味岡夫人來了應該就能確定。可投河自殺的味岡先生為什麼要把這種東西塞進口袋裡呢?” “這……我也不清楚……” 大石看了看海報,又看了看襪子,百思不得其解。 山崎刑事課長又取出六月二十八日的晚報,上面有一篇報導說,京都市鞍馬貴船町的紅葉莊酒店發現了一具屍體,死者名叫澤田美代子,是東京丸內的巨勢堂明主辦的南苑會事務所的秘書。課長問大石說,你認識這個澤田美代子嗎?當時矢田部刑警也在場,他也是參與搜查的班長。 大石說,他沒有見過澤田,但經常出入南苑會的味岡總會提起巨勢堂明和澤田美代子的名字。 刑事課長告訴大石,六月二十八日的晚報上還說,二十七日進入紅葉莊酒店208號房的男子行踪不明,警方認為他是本案的重要知情人,正在搜索他的行踪,而且房間裡還發現了男子的指紋。 “味岡先生雖然抹去了湖翠閣房間裡的指紋,在二俁的飛流閣一直戴著手套,可他的努力都白費了。” 過了一會兒,山崎課長又對大石說道:“是這樣的,京都市警局剛才聯繫了我們,說他們在京都市內的K酒店921號房裡,發現了與紅葉莊酒店208號房相同的指紋。我們把現場調查時從遺體身上採集的指紋與京都發現的指紋進行了比對,發現它們完全吻合。” “啊……”大石低下頭,閉上眼。 課長看了看手錶,問身邊的矢田部刑警說:“味岡的解剖什麼時候結束?” “應該快了吧。再過一個小時,參與解剖的寺田應該就會帶著驗屍報告回來了。” “希望味岡夫人能快點趕到。”課長對大石說道。 “警署方面已經聯繫她了,應該用不了多久。” 警方正在等候解剖結果與死者遺孀的到來。 “剛才您說京都警方從味岡專務入住的K酒店房間裡發現了指紋,可他們為什麼會知道味岡專務是從貴船旅館逃走的人呢?”大石抬頭問道。 “哦,是這樣的,因為晚報上刊登了那篇報導,K酒店就向京都警署提供了情報,說二十七日晚上七點半左右,味岡先生把鑰匙寄存在前台之後,一個人打了輛車出門去了。然後有個女人在七點四十五分打了通外線電話找味岡先生,前台的員工知道他出門了,就告訴那個女人說味岡先生不在,那女人就說,要是等會兒味岡先生打電話來酒店,就轉告他說她去紅葉莊酒店等他,酒店就在鞍馬線貴船口站附近,很好找的,還告訴酒店員工說她的名字叫金彌……” “什麼?金彌?……” “是的,那個女人在留言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一小時後,也就是八點半多的時候,味岡先生從公用電話亭裡打了個電話去前台,前台就把這段留言轉告他了。味岡先生道謝之後掛斷了電話。第二天,前台員工看了晚報,才知道紅葉莊酒店出事了,就把電話的內容匯報給了警局。於是警方去房間裡採集了指紋。案發當晚,紅葉莊旅館員工看見了進入208號房的人的穿著打扮,他是個中年男子,衣著的特徵也與味岡先生完全吻合。” “澤田美代子小姐的死亡時間是……” “法醫推測她是二十七日晚上九點到十點死的,當然她的情況屬於司法解剖。” 其實,京都警署在電話裡還說了些其他情況,只是山崎刑事課長沒有告訴大石罷了。紅葉莊的員工是凌晨一點四十分報警的,而派出所的鑑識人員是二十八日凌晨兩點半開始調查的,那時被窩裡的屍體還有一絲餘溫。大學附屬醫院在解剖的時候也參考了這一證詞,推測死亡時間為九點到十點之間。 “九點到十點……這包括味岡先生在紅葉莊的那段時間嗎?” “包括。工作人員說,味岡先生是九點左右進房間的。” “……” 山崎課長繼續說道:“現場調查的結果顯示,那人走近房間之後,脫下自己的衣服,換上了旅館的浴衣,在死者身邊躺下過。這是從被窩的情況推測出來的。浴室的熱水龍頭一直開著。一點四十分,一名員工路過門口,發現有蒸汽從裡頭溢出來,於是想從前台打個電話提醒客人關上龍頭,不料房裡的人不接電話。工作人員就親自打開房門,這才發現了屍體,而且之後來的那名男性客人不見了。他勒死女子之後,翻過後院的圍牆逃走了。剛才我說的這些,二十八日的晚報上都提到了。不用說,那名行踪不明的男子,就是味岡先生。二十八日清晨,味岡先生之所以會一反常態,給在東京的你打電話,而且語氣非常慌亂,就是因為他在紅葉莊酒店殺死了澤田美代子,所以心神不寧了吧。” “請等一下。”大石打斷了山崎課長滔滔不絕的推理,“……課長先生,您剛才說打去K酒店前台的那通電話,是一個叫金彌的女人是吧?可味岡專務去了紅葉莊酒店之後一看,等在那兒的不是金彌,卻是澤田美代子。” 山崎“嗯”了一聲。大石歪著腦袋問道:“他們只有一段露水情緣,也許專務聽不出那究竟是不是金彌本人的聲音呢?” “您的意思是,有人裝作金彌給味岡先生打了個電話,把他騙去紅葉莊酒店了?” “我也說不好……” 這時,一名年輕警員走進房間,將一張紙片遞給課長。山崎看了一眼,便把紙條遞給了旁邊的矢田部。矢田部看完後把它塞進了口袋裡。 “剛才京都市警局又打電話來了,”課長對大石說道,“二十七日晚十點四十分左右,有個光腳穿鞋的中年男子走進鞍馬線終點站出町柳車站前的一家雜貨舖裡,買了雙黑色的襪子。據說那名男子身材很胖……話說味岡先生的遺體也穿著黑色的襪子呢,也就是說用海報包起來的那雙襪子,很有可能就是他自己的。這一點等味岡夫人從東京趕來了就知道了……可那又意味著什麼呢?” 山崎課長說完,朝身邊的矢田部看去。 矢田部班長一直坐在兩人旁邊,繃著扁平的臉,一言不發地聽著課長與大石之間的對話。在課長的示意下,矢田部站起身,走去上司面前說道:“事情會不會是這樣的呢?味岡先生在紅葉莊酒店殺死澤田美代子之後,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犯下滔天大罪,嚇得心慌意亂。他光顧著逃跑,雖然換回了自己的衣服,但還是忘了穿襪子。就在他要逃出房間的時候,他注意到自己把水藍色的襪子放在房間角落裡了,但他已經沒時間把襪子穿上了,就乾脆把襪子塞進了口袋裡,畢竟他當時一心只想快點逃跑嘛。之後他在貴船附近的車站坐上了鞍馬線電車,來到出町柳站。那時他已經忘記了口袋裡裝著襪子了。我也經常這樣,一旦被其他事情分散了注意力,就會忘記自己口袋裡的東西,還會一通亂找呢。況且那時他剛殺了人,受了很大打擊,心裡一定很亂。他肯定以為自己把襪子忘在酒店房間裡了,所以他就光著腳跑去出町柳站前的雜貨店裡,買了雙黑色的襪子。” 不只是山崎,連大石都豎起耳朵聽著矢田部的推測。 “那為什麼他跳進大壩湖水的時候,口袋裡還裝著那雙襪子呢?難道他離開京都之後,也一直隨身帶著那雙襪子,至死都沒想起來嗎?這也太離譜了吧……” “他沒有忘記。因為他用鞍馬山的觀光海報把襪子包起來了。” “那又是為什麼呢?” “大石先生說了,味岡先生有些神經衰弱,”矢田部警官瞥了一眼大石,又看著課長,繼續說道,“他之所以會神經衰弱,就是因為他殺了人,覺得很自責。他回到K酒店之後,發現自己在行凶現場穿的襪子就在口袋裡,而這雙襪子成了自己罪行的象徵。於是他投河自盡的時候,就把自己罪惡的象徵,也就是這雙襪子放進了上衣口袋裡,當作是陪葬品。” “哦……原來如此……”聽完矢田部的推測,山崎課長點了點頭。可他立刻反問道,“可他為什麼要用鞍馬的觀光海報包襪子呢?” “因為案發地點就在鞍馬貴船町,所以海報也是他罪過的一種代表。” “可這份海報應該是吊在車裡的吧?莫非是味岡先生從電車上扯下來的嗎?” “這種觀光海報不僅在電車裡,市內各處都會貼,因為這種吊在車裡的海報既可以吊,又可以貼。京都警署只要詳細調查,就一定會發現這張海報是從哪兒揭下來的。” “嗯……” 山崎用手撐著腦袋,眼睛則看著天花板。這時一名三十多歲的警員走了進來:“課長,解剖結束了。” 解剖報告中,味岡的死亡時間與法醫在現場作出的推測完全一致。 解剖時,法醫會檢查溺死的屍體的肺裡進了多少水。味岡不僅肺部進水,連十二指腸裡也都是水。 屍體體內的水中,檢測出了細微的水草、浮游生物、沙子等異物,其成分與船明大壩湖水的成分吻合。六月二十八日下午四點左右,天龍川上游天降大雨,河水水位猛增,水流速度也變快了,河裡混進了不少泥土沙石,變得特別渾濁。 不進行解剖就無法得到這些詳細信息。不過法醫在現場檢查屍體的時候,從屍體口鼻冒出的泡沫,足以判斷出他的確是溺水身亡。 解剖報告的要點如下: 屍體除了一般溺死者的特徵之外,肺、胃、小腸內均有浸水。肺葉膨脹,肺的前緣蓋住心包,沒有收縮。口鼻溢出泡沫液。屍體冰冷,立毛狀態明顯,屍斑呈鮮紅色,上皮褶皺膨脹,以上皆為溺死的典型特徵。屍體左手掌心與右側膝關節表皮有輕微擦傷,確認有活體反應。但這些創傷極有可能是死者自殺後,在水中掙扎時撞到其他物體所致,故解剖時無法判斷傷口是否產生於死者喪命前。但屍體發現地點的周圍情況提供了重要線索。比如,要是死者投河自盡時河底沉有許多樹枝,傷口就有可能是那時刮到樹枝造成的,水里也有可能出現被雨水沖來的上游的樹枝或其他漂浮物,傷口也可能是死者撞到這些東西造成的。總之,傷口存在活體反應,可以確認是死者掙扎時造成的。其他信息仍需要進一步調查。 法醫在報告的結尾向警方提出了忠告。這一注意事項,也考慮到了二十八日下午四點開始的那場雨讓天龍川的水量增加。二十九日午夜十二點到凌晨兩點,上游來的洶湧濁流帶著許多折斷的樹枝衝了下來。那天早上,當地派出所警員趕到現場的時候,也看見大壩湖面上漂著許多樹枝。 “要是死者投河自盡時河底沉有許多樹枝,傷口就有可能是那時刮到樹枝造成的。”那名法醫之所以要求警方注意這一點,是因為他住在靜岡市,距離二俁很近。他經常來船明大壩附近遊玩,知道國道旁邊的台地長滿松樹和灌木叢,而且岸邊有三分之一的樹都被水淹了。如要投河自盡,就極有可能選擇那裡下水,而警衛發現屍體的時候,屍體也的確漂浮在岸邊的樹枝之間。 為了確認遺體,味岡的妻子從東京趕到濱松市,在公立醫院的太平間裡見到了丈夫慘不忍睹的屍體。之後她來到天龍市二俁的警署,一邊哭,一邊對山崎刑事課長說道:“我也不知道我丈夫為什麼會自殺……公司的事情他從來不跟我說,我也不清楚,可跟我一塊兒來的市川先生(日星建設的常務市川重三)說,最近公司的業務開展得很順利,沒什麼事情會讓他愁到非自殺不可啊。家裡也沒什麼事情要讓他操心的。他平時很疼孩子。二十八日早上六點多,他從京都的酒店打了個電話回東京的家裡,他以前出差的時候,從來不會這麼早給家裡打電話的。他問我家裡一切安好吧,還說他現在還在京都,今晚會回來,只是還有些事要辦,估計十一點多到家。他還問我波比的毛剪了沒有。哦,波比是我們家養的柯利牧羊犬。我說還沒剪,他就讓我別剪,說明天早上他自己來剪。我問他要不要幫他做點夜宵吃,他說做點冷面吧,放在冰箱裡冰一冰。所以我覺得他肯定沒考慮過自殺。要是他有自殺的念頭,還會說要給狗狗剪毛嗎?還會讓我準備冷面嗎?” 山崎聽完味岡夫人的話,提問道:“請允許我冒昧地問您一件事……請問您丈夫有沒有情婦之類的……” “完全沒有!他從不讓我為這種事情煩心。” “您丈夫從京都打電話給您的時候,除了您剛才說的那些,還提到了些什麼?” “呃……” 味岡夫人的臉上閃過猶豫的神色。其實味岡問過一個奇怪的問題,“警視廳沒有上門打聽情況嗎?”當時她不以為然地回答說“沒有啊”。她決定不把這件事告訴警方。一個不湊巧,就會對自己的丈夫不利。她下定決心之後,臉上的猶豫就不見了。 “他就說了這些。” “但您丈夫沒有按照原定計劃在二十八日回家,而是在飛流閣住下了。出乎意料的慘劇就發生在那天半夜。他有沒有聯繫你說那天晚上他有事回不了家?” “他沒有直接跟我說,但公司秘書課的人告訴我說他還要多住一晚,據說是和他一起住在館山寺旅館的大石先生向公司匯報的。以前他也經常因為工作的關係晚回家兩三天。秘書課的人在電話裡說,我丈夫把高爾夫球包忘在新幹線迴聲號"裡了,大石先生已經跟車站那邊聯繫好了,他們會直接把包送到東京站去,再讓秘書課的人去取。他們拿到之後,就把包送到我們家來了。 ” “您丈夫是不是很喜歡那套球桿啊?” “是啊,那是美國的名牌,都是手工製作的,他平時可寶貝了。” “他是去京都打高爾夫球的,可坐車的時候居然把那麼貴重的球桿忘在了車廂裡,莫非有什麼事情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不成?” “這……我也不知道……” “那位大石道路建設部長一直陪著您丈夫從館山寺溫泉的湖翠閣旅館到二俁的飛流閣,他說味岡先生有點神經衰弱。他從京都給您打電話的時候,口氣是不是有些不對勁?” 味岡夫人沉默了片刻。 “警視廳沒有上門打聽情況嗎?”丈夫的聲音在耳邊迴響。 “話說回來……好像是有點奇怪。” “怎麼說?” “平時他不會一大早就給家裡打電話的。” “哦……還有其他不對勁的地方嗎?” “沒了。” “夫人,您聽過澤田美代子這個名字嗎?” “沒有。” “那其他人有沒有跟您提過她呢?” “沒有,我沒聽說過,她是誰啊?” “哦,沒事,您不認識就算了。” “課長先生,我丈夫絕對不是自殺的。決定要自殺的人,怎麼會告訴我第二天早上回家來要給狗狗剪毛呢?又怎麼會讓我給他準備冷面當夜宵呢?他一大早打電話回家的時候,我的確覺得有些奇怪,可他要是真的有心自殺,難道不應該在那通電話裡跟我最後道別一下嗎?但我想來想去,都不覺得他當時是在跟我道別啊。”夫人突然抬高嗓門說道。 “夫人,”一直豎起耳朵、沉默不語的矢田部提問道,“請問您丈夫是左撇子嗎?” 夫人露出驚訝的神色。她抬頭看著其貌不揚的中年刑警回答道:“不是啊,他不是左撇子,平時做事都用右手。” “哦……謝謝。” 陪同夫人來到警署的市川重三常務作證說,味岡專務是公司的頂樑柱,深得社長的信賴。他強調最近公司的經營狀況很好,絕不會因為公司的事情自殺。專務的自殺可能會引起金融機構和生意夥伴對公司狀況的擔憂,但市川常務的話並不是為了打消他們的疑慮而說的謊話——他說的是實話。 是否應該將遺體交給家屬?警方內部產生了分歧。 味岡並非失足落水。支持“自殺說”的警員們認為: 一、味岡處於神經衰弱狀態。長時間高強度工作的中年男子經常會出現這一病症。 二、味岡在二十八日半夜到二十九日凌晨之間從二俁飛流閣的後門溜了出去,而門口沒有留下他被第三者強迫的跡象。旅館工作人員也沒有聽見喊聲或爭吵聲。即便所有人都睡著了,只要有這樣的響聲,就應該會有人聽見。而且後門門口也沒有爭鬥的痕跡,基本可以排除有第三者存在,或是被第三者喊出去的可能性。 三、味岡冒雨沿著國道走了五公里前往大壩湖畔。 四、現場調查的結果和驗屍報告中並沒有出現他殺的證據。 雖然沒有支持他殺的證據,但一部分警官還是對“自殺說”產生了疑問,他們認為: 一、味岡的確是主動從飛流閣後門出去的,當時也沒有第三者在場,但冒雨走五公里路前往自殺現場這一點極其不合常理。 二、沒有目擊者看見味岡在國道上行走,無法證明他是自己走去的。 三、沒有遺書。 四、死者的妻子稱,二十八日早晨死者曾打電話回家,囑咐妻子不要給狗剪毛,等他回來了讓他自己剪,還讓妻子準備冷面當夜宵,可見他並無自殺之意。 五、味岡的精神錯亂狀態,極有可能與發生在京都市鞍馬貴船町紅葉莊酒店的澤田美代子事件有關。他在館山寺溫泉的湖翠閣時,拼命擦拭房間的各個角落,也許是在清理指紋,而轉移到二俁之後,他又一直戴著手套,這也證明他不想留下指紋。 六、驗屍報告稱屍體左手手心與右側膝蓋關節部位表皮有小擦傷,而且出現了活體反應。但沒有證據能夠證明那是他投河自盡時被現場的樹枝刮到的,或是撞到水中異物導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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