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死亡螺旋

第11章 第十一章

死亡螺旋 松本清张 11222 2018-03-15
六月二十八日早上九點二十四分,味岡正弘搭乘“迴聲號”到達濱松站。他下車時的樣子,事後被警方認作“可疑舉動”。 他神色慌張地衝下車,一把推開車門附近的乘客,跳下月台,沖向檢票口,還把高爾夫球袋落在了行李架上。有乘客發現了球袋,趕忙敲打窗戶希望引起他的注意,但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些高爾夫球桿都是美國廠商生產的高級貨。那套人人艷羨的球桿,也是味岡的驕傲,可他竟然把它們忘在了車上,只帶著身邊的一個寒酸的行李箱走了。 在檢票口,他還拼命撞開前面的人,想要快些出去。而且他還沒有把車票交給車站員工。 “餵!大叔!”年輕的員工瞪著味岡,大聲吼道。聽到身後的喊聲,他彷彿感覺到了身後的追兵,渾身一抖。之後他才明白是員工問他要車票,便走了回來,將車票掏出來交給他,但他臉色慘白,而且還十分警戒地看著從檢票口走出來的人群。

他坐上等在車站前的第一輛出租車。 “去館山寺的湖翠閣。” “好的。”司機將計價表用力一推。 汽車沿著車道飛馳,道路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白光,連雲朵都要被光線融化了。車裡的空調冷氣挺足。 “客人,您很熱嗎?”司機透過後視鏡看了看味岡問道,“……要是您覺得熱,我把空調再調低一些吧?”鏡中的味岡滿頭大汗。 客人默不作聲,不過司機還是調低了空調。味岡回過頭,彷彿在確認後面有沒有車輛跟踪。 “司機啊,”客人問道,“你知道我會從那班迴聲號"下來嗎? ” 司機壓根就沒明白客人在問什麼。 “啊?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哦,就是問你,知不知道我會坐那班車到達濱松站。” “不知道啊,”司機搖了搖頭,“沒聽說過啊。”

“是嗎……”他沉默片刻,繼續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等在車站前,盼著我從檢票口出來?” “啊?早就?……沒有啊,我們這些出租車都在車站前排隊來著,正好輪到我排在頭一個,然後您就上車了啊,怎麼會是故意等您呢,是湊巧啦。” “湊巧?真是湊巧?”客人莫名其妙地反問道。 司機一直記得這段對話。不僅如此…… 客人突然提出要下車。車子才走了四公里。 “您不是要去館山寺嗎?”司機一臉莫名地回頭看了看客人。 “我忽然想起要辦些事,就停在這兒吧。” 本來要去館山寺溫泉的客人,突然想起“有事要辦”,這可真是怪了。客人心神不寧地取下行李箱,付了車錢走了。 司機掉了個頭,正準備折回車站。只見那位肥胖的客人提著行李箱,站在路邊。司機盯著後視鏡看了一會兒,發現他伸手打了另一輛路過的出租車。

司機百思不得其解:怎麼會碰上這麼奇怪的客人?他不是要去館山寺麼?幹嗎要在這兒換車啊? 換了出租車之後,味岡長吁一口氣。 下定決心換一輛車是正確的。他感覺自己周圍有一張隱形的大網。等在車站前的出租車也不可掉以輕心。對方好像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到站。 這不,行李架上竟然出現了自己落在旅館房間裡的襪子,還是用鞍馬山電車裡的海報包起來的。對方知道味岡就在這輛車上。只要安排得當,“他”完全有可能讓味岡坐上自己安排的出租車。 從京都站上車的客人裡,有人企圖加害自己。味岡從K旅館出發的時候,“他”就開始跟踪了,只是味岡沒有註意到跟踪的車輛罷了。 包襪子的紙,是鞍馬山電車裡掛著的海報。這是對方的警告:我知道你坐電車去了貴船的旅館!而紙包裡的襪子,就是你去過旅館208號房的證據。

究竟是誰幹的好事? 味岡去洗手間的時候,見到了車廂裡所有客人的臉。當然,裡頭沒有一個人是他認識的,也沒有人做出可疑舉動。大家都老老實實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沒有人鬼鬼祟祟地接近高爾夫球袋,在下面塞東西…… 味岡身邊坐著個身著無袖衫的女性,她是獨自上車的。她一直沒有摘下自己的墨鏡,撐著腦袋打瞌睡。莫非看不見的敵人隱藏在隔壁車廂裡?現在想想,其他車廂的客人也會通過味岡所在的這節車廂前往餐車。敵人也許就混在普通乘客裡,趁味岡上洗手間的時候,便偷偷將包有襪子的紙包塞進行李架上…… 熾熱的陽光照耀著道路。放眼望去盡是鬱鬱蔥蔥的桑田。 “這裡是三方原。武田信玄和德川家康在這兒打過一仗呢。”出租車司機介紹道。

路上有不少卡車,而且還都是大卡車,幾乎和一節鐵路貨車一般大。還有些水泥攪拌車,黃色的車身上,背著一個巨大的砲彈型攪拌機。 水泥攪拌車往工地現場開去。味岡忽然想起之前大石向他介紹的金鈴湖道路工程的預算。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在京都會遇到這麼多事…… “水泥混凝土攤舖,厚度15cm起算:粗骨材碎石13.20m等於22440kg……”味岡口中念念有詞。 司機放慢速度,透過後視鏡看了看味岡——這位客人正在默念著一些不明所以的數字,令司機擔心不已。後視鏡裡肥胖的臉頰上露出恍惚的表情,一動不動。 “客人?”司機回頭問道。 “……” “您剛才說什麼了嗎?” 味岡這才回過神來:“哦,沒什麼。”

佈滿桑田的丘陵地帶已經遠去,透過左側的車窗,能依稀瞥見濱名湖北岸了。藍色的湖面上,泛著夏天的陽光。 “馬上就到湖翠閣了。”司機好像是在安慰乘客。 “湖翠閣?湖翠閣是哪兒?”客人漫不經心地問道。 司機大吃一驚,趕忙踩了腳剎車問道:“客人,您不是說要去館山寺的湖翠閣嗎?” “啊,是嗎……”客人虛弱地點了點頭,“……我說過嗎?那就快送我過去吧。對了,有人還在那兒等我呢……” 司機又踩下油門。這位乘客看起來不太正常……司機忽然想起,自己曾有一位同事,被後座上的精神病患者活活勒死了。 湖翠閣位於湖面深處,群山環繞。纜車的小車廂上上下下。 服務員來到門口迎接。司機接過車費,仔細數了數。見服務員接過行李箱,他還對服務員耳語了幾句。只見服務員立刻掃了味岡一眼。

“我是日星建設的味岡,大石先生應該已經到了吧?” “是的,他已經等候多時了。”領班給客房打了個電話。 服務員帶著味岡走過前台與大堂之間的走廊。旅館剛送走一批客人,大多數房間正在打掃衛生,吸塵器的響聲不絕於耳。昏暗的走廊裡,用布條紮起頭髮、身著制服的服務員們來回走動,頗有寂寥之感。 走廊對面,一位身著整齊白色夏裝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來,在距離味岡五六步的地方停了下來。 “啊,專務!”來人正是道路建設部長——大石謙吉。 “早上好!”大石深鞠一躬。 “早,你是什麼時候來的?”味岡露出放心的神色。 “一個小時前到的,真是辛苦您了!房間已經準備好了。您肯定累壞了吧,要不先去房間休息一下……”

他還想說:“之後再好好討論……”可說到一半,他卻抬起頭,瞪大眼睛看著味岡說:“哎呀,您怎麼滿頭大汗啊!” 的確,味岡的汗水已經沿著下巴滴了下來。 “還真是!”身旁的服務員也看了味岡一眼。 “肯定是外頭太熱了吧!瞧您滿頭是汗……要不先去泡個澡啊?”大石趕忙轉頭對服務員命令道,“你立刻去準備浴室。” “好。” “房間裡應該有浴室吧?” “有,我們旅館也有公共的大浴場。” “不,就用房間裡的。” “好的。”服務員搶先朝房間走去。 “專務,您先洗個澡,然後再去我的房間吧?我已經吩咐他們準備了一些簡單的河魚料理,咱們邊吃邊說。”大石長長的臉頰湊近味岡。 “嗯……”

“專務……您的高爾夫球袋呢?”大石發現服務員手裡只有行李箱。 “啊……對哦……” “哎?” “好像忘在車裡了……” “啊?忘在車裡了?” “好像是……” 味岡心不在焉的回答,令大石困惑不已。他又抬頭看了看味岡的表情…… “那我趕緊去問問吧,如果是新幹線的話,應該能直接聯繫上車長的!是九點二十四分到達濱松站的迴聲號"吧?您還記得是綠色車廂的幾號車嗎? ” “好像是十二號車吧……” “是幾號座位呢?” “這就不記得了……” “那我這就去一趟前台。”大石看了看手錶,便快步朝前台走去。 服務員把味岡帶去了一間能越過庭院看到湖景的房間,風景不錯。服務員一進屋就跑進隔壁浴室收拾起來。不久便傳來了水龍頭放水的響聲。

味岡脫下上衣和褲子,穿著內衣內褲站在房間裡,眺望湖面的景色。湖上泛著幾艘小船。味岡的內褲都被汗水浸濕了。 “浴室準備好了,不過還在放熱水……”服務員一邊擦著手,一邊回到房間。 於是味岡走出房間,拉開浴室的小門。 水龍頭里溫泉水源源不斷,幾乎就要從浴缸裡溢出來了,整個屋子裡霧氣騰騰。味岡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彷彿那就是貴船的情人酒店的浴缸…… 味岡穿著濕透了的內衣內褲,朝走廊飛奔而去。 在自己房間休息的大石,接到服務員的通報,趕忙跑去走廊,發現穿著內衣的味岡正在走廊裡游盪。 “專務,您怎麼了?”他湊近味岡,抓住他的手臂。只見他的內衣早已被汗水浸濕…… “那房間裡的浴室不行……”味岡的眼神迷離,彷彿在說夢話一般。 “哦?是出故障了嗎?” “不是……就是不行。” “要不……您到我的房間來洗吧?” “不行!我不喜歡房間裡帶浴室,總之就是不行。” 大石見味岡臉色蒼白,便說:“是嗎……那要不就去大浴場洗吧?” 味岡終於點頭了。 “那我就讓服務員帶您過去吧,您的衣服都濕透了,讓他們幫您洗洗,再準備一套乾淨的衣服吧?” “嗯……” “我在房間裡等您洗完……啊,專務,還有那個高爾夫球袋,就在迴聲號"十二號車廂裡,剛才我已經跟車長聯繫過了,讓他們把球袋送去東京站的失物招領所。我會打電話跟總公司聯繫,讓他們派人去取的。 ” 就大石的觀察來看,當時的味岡面無表情。他最引以為傲的美國高爾夫球桿沒有弄丟,可他並沒有露出放心的神色,也沒有顯得很高興。 味岡跟著大石回到房間裡取替換的衣服。他剛拉開行李箱的拉鍊,突然想起了什麼,趕忙又把拉鍊拉上了。 “大石,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出去一下?”他回頭命令道。 “哦……”大石就老老實實地去了走廊。 事後,日星建設道路建設部長大石謙吉面對警方的詢問,如此回憶道:“我覺得那行李箱里肯定有些不能讓我看見的東西。當然,那應該不是和犯罪有關的東西吧,畢竟每個人總有些不想被別人看見的東西……” 行李箱裡,裝著用鞍馬山電車的海報包著的襪子,也就是味岡落在貴船紅葉莊208號房的那雙襪子。味岡擔心襪子會被大石看見。 這份“禮物”,是某人塞在味岡的行李箱下的,當時行李就放在“迴聲號”的行李架上。必須盡快處理掉才行。當時列車馬上就要到濱松站了,所以他才手忙腳亂地把襪子塞進行李箱裡,可一下車,卻發現無處可扔。味岡心想,回到東京前,一定要把襪子處理掉。 味岡前往樓下的大浴場之後,大石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叫服務員端來啤酒與河魚料理,等待味岡的到來。 三十分鐘後,味岡一臉疲憊地走進大石的房間。 “專務,您看上去好像很累啊。來來來,乾一杯鼓鼓勁兒吧!冰啤酒喝著可舒服了。”大石舉起服務員為他倒好的啤酒。不善飲酒的味岡也舉起酒杯。 “吃完飯之後您要不要先睡一會兒?那樣就不會這麼累了。今天您就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我再叫兩個姑娘來助助興,唱個小曲兒什麼的……我說你們這兒是溫泉旅館,總有些藝妓吧?”大石朝身旁的服務員問道。 “有,大概有五十多位吧。” “藝妓?不要不要!”味岡大吃一驚,不停地搖頭。大石也陪同味岡去了刈野溫泉,覺得非常驚訝。 “那就等會兒再說吧,反正到晚上還有些時間。”大石看了看手錶。剛過十一點。他使了個眼色,讓服務員離開房間。 “專務,您今天早上從京都給我打電話是……”大石緩緩說道。 “哦哦,不好意思啊,一大早吵醒你。你夫人肯定也嚇了一跳吧?”味岡按照常理道了個歉。 “沒有沒有,賤內還說一大早就能接到專務的電話,真是光榮之至呢。” “問題是打電話的時間……” “您隨時都能打電話過來,不管是半夜還是凌晨……對了,您到底要跟我談什麼事兒啊?” “嗯……”味岡也不知該從何說起,腦中一片混亂。 窗外傳來纜車發車的鈴聲和觀光介紹的廣播聲。 事後,大石謙吉對這場對話如此描述道:“味岡專務好像有些心神不寧。那天凌晨五點多,居然還從京都的K酒店給我家打了個電話,這也很不正常。那通電話的內容也不像味岡專務平時會說的話,真是怪了。他問我,出差的時候有沒有可疑的人來找他,還說他中了別人的圈套。我當時就想,味岡專務肯定是慌了神,於是就和他約好在館山寺的湖翠閣見面。是味岡先生說,最好去東京和京都之間的濱松,然後我就說我去過館山寺的那家旅館,於是味岡先生決定在那兒見面。他本人好像沒去過館山寺。 “我比他先到湖翠閣,在旅館裡等他。他到旅館的時候手裡沒有拿高爾夫球袋,我就問他是怎麼回事,他說把高爾夫球袋忘在新幹線車廂裡了。那可是美國的什麼公司手工製作的高級球桿,他平時可寶貝了。換作別人,肯定會急得團團轉的,可當時味岡專務什麼反應都沒有。 “然後我就問他,專務啊,您今天早上在電話裡說中了別人的圈套,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味岡專務說,他還沒有確鑿的證據,可就是感覺有人給他下了套。早上打電話的時候,他還比較激動,不過到了旅館之後,他變得慎重了,說話也有些含糊不清。然後我就問他,那個圈套是業界的圈套嗎?還是別的什麼圈套呢? "他也沒有回答,沉默不語。於是我就說,專務啊,我們日星建設在您的領導下,發展得很好,接了許多大工程。您很喜歡“你追我趕”這四個字,我們積極搶工程的態度,其他建築公司也許會看不慣,也就是說我們公司的敵人很多,您所說的圈套,會不會跟這個有關?"” 然而,味岡沒有回答大石的問題。他也答不出來…… 難以作答的一個原因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敵人的身份。而且,他跑去貴船的情人酒店見金彌,不料卻撞到了澤田美代子的屍體,這件事他現在也不能輕易告訴大石,即使大石是他的心腹部下,他也沒有勇氣說。畢竟他去旅館的動機是……羞恥心讓他把話生生地吞了回去。 但是,圈套是很明確的——不知不覺中,包著襪子的鞍馬山電車海報就被塞進了行李箱下面。可是他也不能把這件事告訴大石。 “今天早上您在電話裡說,昨天的高爾夫球會上,甲東建設的末吉先生也進了南苑會,他的入會是不是巨勢老師親自批准的啊?”大石問道。 “末吉這個人真是一點漏洞也沒有。他之前還拼命拜託我介紹他入會,可自己又偷偷寫信拜託巨勢老師。在高爾夫球場也一直跟著老師到處跑,一臉得意洋洋的樣子,真是令人窩火。”味岡回答道。 “他們甲東建設的風格和我們挺像,也是一路爬上來的。現在他們已經樹敵無數了,以後肯定會引發更大的風波。絕對不能掉以輕心。不過對新會員如此謹慎的老師,為什麼會輕易把令人厭惡的末吉招進南苑會裡呢?他究竟給老師塞了多少錢啊?” “巨勢老師不是能靠錢說動的人,南苑會也不是靠那些肯出錢的人建立起來的。他挑人的時候非常謹慎。畢竟要是外頭知道了南苑會的存在,和老師有關的各省官員,尤其是大藏省的高級官員和退休官員就會惹禍上身。一旦東窗事發,巨勢的人脈就會灰飛煙滅。” “啊,還有這事!巨勢老師為什麼能和大藏省的高級官僚、退休官僚親如一家?您早上不是說已經解開這個秘密了嗎?” “在高爾夫俱樂部裡,我偶然遇到了一個二戰時候認識巨勢老師的人。他是新加坡的華裔企業家。” 在馬來擔任陸軍司政官的巨勢堂明,特別挑選那些東京帝國大學畢業的學生士官,百般疼愛。現在他們都成了高級官僚,或是退休官僚,這就是巨勢人脈的秘密。這些潛力股挑得真是太準了。 “大石啊……”味岡說完上面這些,盯著大石緩緩說道,“……我已經知道了這些情報,接下來就準備對巨勢的人脈進行詳細的追踪調查,肯定會查到貪污受賄的證據。當時的學生士官、省廳的局長或是有類似經歷的東大畢業生。當然,這些人會慢慢往上爬,當過課長,也當過主計官。估計他們就是在當主計官的時候開始受賄的。我要把他們一個個都查出來,再查查每個大壩工程裡,都有哪些在馬來待過的東大畢業的大藏省官員。等我查清楚了,就去和巨勢堂明攤牌。誰叫他讓我們難做了呢……” “剛才您說您被人下了圈套,莫非是巨勢先生他……” “應該是吧,但不是針對我個人的,是針對我們日星建設的陰謀。” “會不會是某家公司拜託巨勢先生偷偷給我們下套啊?” “就是這樣,肯定有其他公司眼紅我們的業績好,把我們當成眼中釘肉中刺,想把我們拉下馬來。首先就盯上了我這個專務,因為我是日星建設的代表。他們不可能一次性把我們整個公司搞垮,就搞出一起事件,企圖讓我這個代表捲進去,這樣公司的形象就被他們搞爛了。那傢伙有巨勢先生撐腰,我已經大概猜出那是誰了。” “是誰?究竟是誰?” “我現在還不能說。我心裡清楚,你再給我些時間吧……” “……” “不過我能說的是,執政黨的政務審查會路線工作組幹事,是二戰期間召集的陸軍少佐,他應該在馬來擔任過駐屯部隊的副官。” “啊?莫非是高尾雄爾參議院議員?” “他也是東京帝國大學畢業的。原來是內務省的官僚,現在轉行當政治家了,成了參議院議員。剛才我說的就是他的來歷。我曾經因為巨勢的關係,參加過高尾議員的後援會主辦的一個晚會,那會費可真夠高的……在那次宴會上,高尾議員還說了自己當年在馬來擔任副官時候的經歷來助興呢。我現在才想起這件事來。我覺得聯繫起東大學生士官和巨勢司政官的,就是這位高尾少佐,否則司政官怎麼會莫名其妙地關照起東大畢業的學生來呢?其中肯定有人牽線搭橋,而那個人就是高尾少佐。對東大的學生士官來說,他就是他們的前輩,也是他們的上司。司政官與駐屯部隊的副官本來就有工作上的聯繫,互相認識。高尾議員與巨勢老師現在的關係也很親密。而且他還是政務審查會路線工作組的干事,那可是建設省背後的大腕啊!” “我可真是開眼了……”味岡無窮無盡的想像力令大石吃驚。 “不僅如此,我剛才還想到一件事。你也知道六月十日那天,巨勢事務所所在的丸內神邦大樓屋頂發現了一個叫柳原孝助的男人的屍體吧?報上還大肆報導了一番呢。” “我只是看過報紙,知道有人死了,至於那人叫什麼名字就不記得了。警方好像還沒抓到犯人……” “柳原孝助自稱柳原光麿",說自己是高尾雄爾後援會岐阜高尾會幹事長,他還背著兩項詐騙的前科。遇害之前,他借高尾議員的名義,從某家公司騙取了一筆巨款,遭到警方追捕。可我總覺得這筆錢會流進高尾議員的腰包。議員就是一種喜歡錢的動物。當然他不會吩咐手下去騙錢,但要是柳原堅持說自己不會給議員惹麻煩,那議員肯定也會覺得這錢不拿白不拿。而且柳原孝助逃跑了,沒人知道他的去向。之後就突然成了一具屍體,出現在了巨勢的事務所所在的神邦大樓屋頂上。太可怕了。 ” “我見專務已經很累了,再三建議他在房間裡休息一下。他當時幾乎是滿口胡言……” 然而,大石並沒有把味岡告訴他的有關巨勢堂明的事情透露給警方。要是說了,日星建設恐怕就再也接不到政府官廳的工程了。 見味岡在房間裡睡下,大石謙吉就喊了輛出租車,往靜岡市內趕去。 “專務已經睡午覺,不需要我陪他說話了,我就利用這段時間去靜岡市內,拜訪那些平時和我們公司有生意來往的人。其中包括縣廳的土木部土木課、市政廳的土木部土木課、建設省中部地區建設局靜岡國道工程事務所,還有平時一直照顧我們的縣議會議員們。干我們這一行的,總得到處去打招呼。當然我那天真的只是打了個招呼"而已,但是每次見面總得花上二三十分鐘,一圈跑下來花了三個小時。回程的時候,我坐的是下午四點二十分發車的快速列車,一小時後到達濱松,然後又打車回到館山寺的湖翠閣,大概是傍晚六點多到的吧。我剛走進房間,一位臉色慘白的服務員就來通風報信了……” 五點剛過,味岡正弘醒來。昨晚他在京都的酒店幾乎一宿沒睡,之後在新幹線“迴聲號”上發生的事情,更加劇了他的疲憊。與大石談完之後,他的身心便像一根腐朽的繩子一般分崩離析。腦袋一沾枕頭,就立刻鼾聲大作起來。 幾個小時後,他醒了。不知是纜車車站的擴音器傳來的音樂聲吵醒了他,還是窗簾縫隙間漏出的夕陽曬醒了他。味岡抬起頭,活動了下脖子,發現枕邊放著一張疊好了的報紙。看來是服務員趁他睡覺的時候,躡手躡腳地送進來的。 一看報紙的名字,他就意識到這是一份當地的晚報。他坐起身,立刻翻到社會版。 京都北郊酒店發現被勒死的年輕女屍警方搜索脫逃的中年男子長達三行的標題印在版面中間,大號字十分顯眼。 味岡感覺自己好像被人捅了一刀。他走去衣櫃,用顫抖的手指取出上衣口袋裡的眼鏡。一開始他的視線根本找不到焦點,好不容易才能看清報上的文字。 二十八日凌晨一點四十分左右,京都市左京區鞍馬貴船町的紅葉莊酒店208號房發現一具被勒斃的女屍。工作人員走過房門時,發現門縫下有蒸汽飄出。前台致電房間,無人應答,員工便用備用鑰匙開門走進房間,發現六疊大的日式房間被窩裡有一具年輕女屍,年齡在二十七八歲左右,是被人勒死的。員工立刻向當地派出所報警。派出所調查後發現,女子的死亡時間為前一天夜裡九點過後。房間裡留有女子的手提袋,其中有一張東京丸內書店的發票,抬頭為“澤田美代子女士”,警方猜測那就是死者的名字。今天下午屍體將在××大學法醫學教室進行解剖。 酒店前台稱,前一天晚上八點二十分左右,被害人獨自來到酒店,說稍後有人會來找她,員工便將她帶去了208號房。大約一小時後,也就是九點多,一名五十歲左右的男子來到酒店,說,“我的同伴應該已經來了。”於是前台員工就把他帶去了208號房。一小時四十分鐘後,員工走進房間,發現男子已然不見踪影,穿過的浴衣被丟在地上。派出所警官認為,他是從玻璃窗爬出去的,沿著走廊跑去後花園,翻過圍牆,沿著小徑逃走了。警方已從玻璃窗和牆上採集到了指紋,地面也留有腳印。警方認定他是本案重要知情人,正在搜尋此人的行踪。 酒店員工稱,他看見門縫裡的蒸汽,就知道房裡的人沒有關熱水龍頭,趕忙讓前台打個電話提醒,可沒有人應答,於是他就用備用鑰匙開門進了房間。浴室的瓷磚地板上滿是浴缸裡溢出來的熱水,房間裡也瀰漫著水蒸氣。員工關上水龍頭,去六疊大的臥室一看,發現兩床被子中,有一床被子裡有一具女屍,她正是八點多來店裡的客人。後來的那名男子脫下浴衣逃跑了。警方推測,他與女子共同入浴之後,趁兩人鑽進被窩時行凶,忘了關上浴室的水龍頭。多虧了他的疏忽,員工才能儘早發現屍體。 那果然是澤田美代子。一點兒沒錯。昏暗燈光下看見的被窩裡的那張側臉,並非味岡的錯覺。 究竟是誰下的毒手? 不,現在可沒工夫考慮這些。報紙上說,紅葉莊旅館員工作證說,208號房的熱水龍頭沒有關。那名員工想必是那天晚上躲在前台後面、繫著蝴蝶領結、一臉陰沉的男人。那傢伙說,浴室的瓷磚地板上滿是浴缸裡溢出來的熱水,所以他就去關上了水龍頭。 怪了!我不是已經把水龍頭關上了嗎? 味岡用僅剩的腦細胞思考著。 我已經把水龍頭關上了啊。我還記得自己提著浴衣的衣角,蹚著水走進了浴室呢。 那名員工說,他是凌晨一點四十分左右用備用鑰匙進入208號房的。也就是說比我晚了四個小時。可是……他做了和我一樣的動作…… 味岡覺得耳邊嗡嗡作響。 我的確把水龍頭關上了。可員工說水龍頭還開著——也就是說,有人在我離開之後,又打開了水龍頭。 莫非有人一直躲在房間裡,看著我走進房間,又看著我逃走?果真如此的話,那一定就是殺害澤田美代子的兇手。兇手知道我稍後會到房間裡來…… “迴聲號”十二號車廂行李架上的襪子之謎終於解開了。那是我落在那間房間裡的。能拿到那雙襪子的人,只有可能是在我離開之後,還留在房間裡的人。 味岡渾身顫抖。 兇手潛伏在208號房裡,一直盯著我。 我不知道兇手究竟藏身何處。他在黑暗之中,兩眼放光,屏息凝神地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他竟然沒有親自下手殺我?不不,殺了我,一切計劃都泡湯了。對方的目的是讓我背上殺死澤田美代子的黑鍋,並非取我的性命。 要不干脆去警局,老老實實地道出一切吧?報上說,警方認為逃走的中年男子是案情的“重要知情人”。 可是,我要怎麼跟警察辯解呢? 我對前台的員工說:“我的同伴應該已經到了。”我沒有報上自己的名字,也沒有說金彌的名字,以為他能明白。而那個打著蝴蝶結的員工說,“是的,她已經到了。”就把我帶去了走廊盡頭右轉的第八間房間,208號房。房門沒有上鎖。 浴室中傳來水聲。我換上旅館的浴衣。可金彌卻不在浴室裡。我走進六疊的臥室一看,一床被子鼓鼓囊囊的。 “餵,金彌,你怎麼啦?”我湊近枕邊問道。 “然後呢?然後怎麼樣了?”搜查官肯定會這麼問。 “我還以為那是金彌,就翻開了被子,沒想到裡面竟是別人,還是個死人……我差點被嚇死,趕忙逃走了……” “不對吧?你是不是鑽進被窩裡抱住她了?” 我究竟有沒有抱住她?現在想來,自己的確這麼做了。我沒有蹲在枕邊,繼續與她說話,或是戳戳她的臉。因為我以為那就是金彌,我也許會鑽進被窩裡,摟她的肩,還抱住她。她的身體溫熱,頭髮也是濕漉漉的。我的手上沾上了水,也許那就是我抱過她的證據。不,一定就是那樣。我還以為金彌因為我遲到生氣了,一言不發地鬧彆扭呢。所以我才會一把摟住她,問她:“你怎麼啦?” 倘若真是如此,其他人發現澤田美代子屍體時,應該也會留下相應的痕跡。不,屍體肯定不像一個獨自躺在被窩裡的人。 “不,我沒有抱她。” 即便如此回答,警官也定會搖頭否定。 “你就別撒謊了。被窩裡的被害人身上穿的浴衣都亂了,可不是她自己睡亂的。肯定是旁邊有男人抱她,所以下半身的衣服才會這麼亂。” “可是……” “你在208號房裡換上了旅館的浴衣吧?” “是的。” “然後你跟她一塊兒洗澡了是吧?” “沒有!” “可熱水龍頭沒有關啊,肯定是你們倆離開浴室的時候忘了關。” “不是的!我剛才已經說了,我進屋的時候浴室的水龍頭還開著,我就走進浴室把它關上了!” “你說你把水龍頭關了,那員工為什麼還會注意到208號房的蒸汽呢?” “肯定是有人在我離開之後打開了水龍頭!他一直藏在屋子裡,等我逃跑之後,就趁機擰開龍頭……” “你就不要垂死掙扎了,你想掩蓋自己的罪行,所以才編出一個不存在的人吧?你認識澤田美代子嗎?” “認識是認識,可我們只是工作上的關係,沒有私交。” “你們肯定是瞞著別人偷偷約會的,不然她怎麼會趁你去京都打高爾夫的時候,叫你去那家旅館呢。” “哪有的事!我是去見金彌的,她是我在刈野溫泉認識的一個藝妓。那家旅館也是金彌打電話讓我去的,所以我才會以為被窩裡的人是金彌……” 這讓味岡如何鼓起勇氣,跑去警局供述上述罪行呢? 味岡已經一把年紀了,拉不下臉來投案自首。旅行途中,和溫泉藝妓有了一夜情,兩人相約在京都再次約會。興沖沖地跑去情人酒店一看,等候自己的竟是澤田美代子的屍體。 “澤田美代子好像是丸內一家事務所的秘書,她的老闆叫巨勢堂明。你和那個澤田美代子是什麼時候勾搭上的?” 況且事情牽涉到巨勢堂明和澤田美代子,他就更不能說了,否則只會自取滅亡,甚至會殃及日星建設。 不能去報警。即使他說了實話,警方也不會相信他。即便他們能夠查清真相,那也需要等待很長時間。一個不湊巧,還會鬧上法庭,打半天官司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在此期間,他會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被冠以“嫌疑人”的屈辱名號,身敗名裂。被公司開除,妻離子散,昏天黑地、如同地獄般的日子,想想都覺得可怕。 味岡看見報紙上的“指紋”二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玻璃窗上、牆上、門上、桌上、浴室門上、紙門上、柱子上、被子上……那房間裡到處都留有自己的指紋。 逃到半路,他才想起指紋的事情,差點折回去把指紋擦乾淨。當時他太過害怕,沒敢回去。果不其然,指紋的事情上報了。 然而,房裡雖然有指紋,可警方卻查不出可疑男子的身份。因為他們只能對照指紋資料冊上的指紋。味岡沒有前科,指紋自然沒有登記在案,目前還沒有危險。 可是…… 湖翠閣的這間房間,不就成了“指紋資料冊”了嗎? 這間房間的格子門上、紙門上、桌上、茶杯上、屏風上、午睡時枕的枕頭上,都是自己的指紋。剛才拿起的那張晚報上也有…… 警方一旦追查到這兒,就會發現這間房間裡的指紋,與京都貴船的情人酒店裡的完全一致。 味岡跳了起來。他脫下身上的浴衣(啊!這也是旅館的浴衣!),揉作一團,抓在手中,把他能想到的地方擦了個遍。他身上只穿了一條短褲。桌上的茶杯、小桌、屏風……所有東西都被味岡仔細擦了一遍。 擦過一圈之後,他總覺得還漏了些什麼。只要鑑識課的白粉掃出一個指紋來,他就完蛋了…… 於是味岡又擦了起來。這一次,他擴大了範圍。強烈的摩擦令浴衣嘎吱作響。 擦完了,他還是覺得不安心。 第三遍。擦的範圍比前兩次更廣。 他又擔心起榻榻米來。坐過的地方、手撐過的地方、睡過的地方、手指可能碰過的地方……他都用揉作一團的浴衣來回地擦。味岡的身體開始冒汗。他瞪大雙眼來回掃視,總覺得房間裡還留著自己的指紋。一絲擔憂掠過心頭。他又開始擦了起來,仔細地、仔細地擦。一個角落也不能落下。 走進房間的服務員,見味岡正全神貫注地做著大掃除,嚇得臉色大變,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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