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死亡螺旋

第13章 第十三章

死亡螺旋 松本清张 16170 2018-03-15
當地派出所將味岡正弘的溺水事件上報縣警署本部搜查課。 味岡極有可能與京都市鞍馬貴船町的紅葉莊酒店發生的澤田美代子遇害事件有關。即便他真是投河自盡,也有必要與負責澤田一案的警署取得聯繫。縣警又通過京都府警局將情況傳達給了京都市的轄區警署。 味岡是溺水身亡,但還不能確定他是否為自殺。警署內部有人認為他自殺的原因是神經衰弱,不過要是他的神經衰弱是鞍馬貴船町的殺人事件造成的,那就更有必要和對方取得聯絡了——殺人犯在逃跑過程中自殺時,也需要將情況匯報給殺人案所在地的警署。 二十九日下午四點左右,京都警署派出的三名調查員來到了警局。 他們首先向矢田部刑警了解了味岡的屍體是怎麼被發現的,以及現場調查的情況,接著又向山崎刑事課長詢問了驗屍報告與味岡的有關情況。

其中包括:一、味岡從京都出發,乘坐新幹線“迴聲號”來到館山寺溫泉的湖翠閣旅館,接著又轉移至天龍市二俁的飛流閣,晚上十點前回到了自己房間。這一系列舉動主要參考日星建設道路建設部長大石謙吉的證詞(他與味岡在湖翠閣碰面之後一直在一起),兩家旅館的老闆山根平太郎與旅館工作人員也能作證。 二、味岡最近的行動——與公司有關的事情由大石部長作證,家庭方面的行動則由味岡的妻子作證。 味岡來到館山寺溫泉的湖翠閣之後,一直處於神經衰弱的狀態——京都來的調查員對這一點產生了濃厚興趣。尤其他在湖翠閣的舉動:睡完午覺之後,他看到晚報上登出了鞍馬貴船町紅葉莊酒店的殺人事件(這是警方的推測),立刻用浴衣擦起了房間。而且他到達飛流閣之後,又讓服務員幫他買了手套,一直沒有摘下。

“紅葉莊酒店一案的被害人澤田美代子是當晚八點二十分到的酒店,她跟前台的工作人員說稍後她的同伴會來是吧?”山崎課長向京都的警官問道。 “是的,所以工作人員就把她帶去208號房了。九點多時,一名體型和味岡很像的男子來到酒店,說我的同伴應該已經到了",於是工作人員就把房號告訴了他。 ” “工作人員沒有把他領去房間嗎?” “前台和208號房的距離不是很遠,所以工作人員就把房間的位置告訴了他。況且很多客人都不喜歡有工作人員到處亂跑……” “大概是不想讓工作人員看見自己的臉吧?”矢田部問道。 “畢竟那是個專門用來幽會的酒店……只有前台亮著燈,走廊裡的燈光非常昏暗。就是那種情人酒店。”負責調查紅葉莊酒店的調查員說道。

“那……她一個女人獨自跑去前台開房,也需要相當大的勇氣吧?” “照理說是這樣的,大部分女客人都低著頭說話,生怕被人看見。” “被害人澤田美代子呢?” “工作人員說她也是那樣,說話時低著頭。工作人員也習慣了,就帶著她去了208號房,用鑰匙打開房門之後,他就在門口把鑰匙遞給了她,之後回到了前台。” “工作人員沒有進房間嗎?” “因為澤田是一個人來的,他就沒進去。” “房門口是不是也很暗啊?” “是的,走廊裡都很暗。” “工作人員看清女子的穿著打扮了嗎?” “看清了,因為前台的燈光還挺亮的。他說就是留在208號房裡的那套洋裝。” “啊,這樣啊……” 矢田部刑警將這點記錄在筆記本上。突然,他停下手中的鉛筆,向出差前來調查的主任問道:“不好意思,請問您手頭有紅葉莊酒店的平面圖嗎?能否借我一看?”

京都來的三名調查員面面相覷。紅葉莊酒店的殺人事件是他們負責的,二俁的派出所只要調查紅葉莊一案的重要知情人——味岡正弘的屍體就行了,沒必要管別人的閒事。他們的眼神裡透著一股不快。 “對不起,如果各位不介意的話,能不能通融一下?”矢田部低頭懇求道。他的頭髮已然花白。 京都來的探員們也知道自己是有求於人,立刻堆出一臉笑容說道:“好的。” 探員從包裡取出一張復印版的平面圖。矢田部與山崎課長湊了上去。 “哦……哦……這是案發現場208號房的圖紙,而這就是紅葉莊酒店的平面圖啊。” 矢田部盯著兩張平面圖看出了神。 被害者死在六疊大的臥室裡,與八疊大的客廳隔著一道紙門。北側也是一道紙門,門外是水門汀,比房間低一些,再外面就是連接房間和走廊的大門了。室內走廊盡頭是洗漱間與浴室。浴室牆外有個狹小的後院,八疊間與六疊間也是一樣,只是這兩間房間裝的是玻璃窗,拉著窗簾,窗外有條狹窄的走廊。後院西側是一堵牆。 208號房內部的平面圖顯示,六疊臥室裡鋪著兩床被褥,死者就躺在其中一床被褥裡。圖上還畫著八疊客廳的詳細結構:架子、鏡台、角落裡的衣架、掛在衣架上的被害者的洋裝、正中間的小桌子、桌上的茶具、被害者手提包的位置等等。

浴室中則畫出了磨砂玻璃門、放髒衣服的籃子、內部舖有瓷磚的地面和浴缸。每個圖形上都寫上了名稱。 “原來如此,這圖畫得真是太清楚了。”戴著老花眼鏡的矢田部刑警讚歎道,“浴室裡的熱水龍頭一直沒有關,偶然從房門口走過的工作人員看見熱氣從門縫裡冒了出來,就在一點四十分的時候給208號房打了個電話,但沒有人接。他覺得不太對勁,就用備用鑰匙開門進了屋,於是發現了屍體,沒錯吧?” “是的,您知道得可真清楚啊。” “都是報上看的。那些是京都警方提供給記者的信息嗎?” “嗯,算是吧。”京都的主任露出愁容。 “可為什麼沒人關水龍頭呢……”矢田部看著平面圖,歪著花白的腦袋問道。 “也許是被害者和犯人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忘了關了。之後他們鑽進被窩了,哪兒還顧得上水龍頭啊。情人酒店經常會出這種事。”京都調查員說道。

“是哦……哪兒還顧得上啊……”上了年紀的刑警說完,露出猥瑣的笑容。 “……被害者體內有精液嗎?”矢田部繼續問道。 “怪就怪在這兒,解剖的時候沒有發現。”京都調查員略帶不快地回答道。 “哦?為什麼啊?他們進被窩之後沒有發生關係嗎?” “犯人心懷殺意,在行事之前,假裝愛撫,用繩子勒住了女方的脖子吧。光是殺人就夠讓犯人興奮的了,哪兒還有心思和女人交歡啊。” “可他們應該能聽見浴室的水聲啊。水龍頭不關,肯定會引起工作人員的注意。工作人員之所以會在凌晨一點四十分發現屍體,不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可能是犯人太著急了,滿腦子只想著逃跑吧。矢田部警官,剛才聽你們課長說,在館山寺溫泉的湖翠閣裡,味岡不想用房間裡的浴缸泡澡,硬是說那浴缸不行,最後還是跑去大浴場洗的,我說得沒錯吧?”

“這是大石部長告訴我們的。” “味岡會如此厭惡房間裡的浴缸,肯定是因為那浴缸讓他想起了紅葉莊酒店208號房的浴室吧?他八成是不想回憶起自己殺了人。” “原來如此,的確有這個可能性。” 矢田部裝出同意的樣子,換了個問題。 “請問京都方面是二十八日幾點驗屍的?” “我們是凌晨兩點多到達鞍馬貴船町的紅葉莊酒店的。因為是半夜,路上沒什麼車,警車全速前進,一會兒就到了。驗屍結果推測死者是前一天,也就是二十七日晚上九點到十點之間遇害的。” “哦……我還想冒昧地問一句,請問你們判斷死亡時間的根據是什麼?”矢田部一邊撓頭,一邊客氣地問道。 “被害者澤田美代子的屍體背部出現了少量屍斑。所以法醫判斷死亡時間是驗屍前四到五小時。”

“也就是說被害者的死亡時間與味岡在房間裡的時間一致,是吧?” “是的,完全一致。” 人體在死亡三小時後出現屍斑。驗屍時被害者的屍斑還很淡,所以法醫推測死亡時間是驗屍前四到五小時。 “死後僵硬的狀態呢?”矢田部接著問道。 “還沒有開始僵硬。” “屍體的體溫呢?”矢田部又問道。 “十七度五。”京都的調查員看了看筆記本回答道。 “好高啊,不像是死後四五小時的遺體溫度啊。” “也許是因為她躺在被窩裡的緣故。” 體溫低下、屍體變涼。 一、普通情況下為死後10小時; 二、戶外衣著單薄的情況下為3至4小時; 三、室內衣著單薄的情況下為8至10小時; 四、室內蓋著被子的情況下為10至12小時。

上面這段話摘自《科學搜查必備·法醫學知識》。澤田美代子的情況符合第四條。 “會不會和死者被勒死之前剛泡過澡有關?她剛把身子泡暖,就進了被窩,之後就被人勒死了,所以體溫才會這麼高吧?” “也許是吧……”京都的調查員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問了這麼多,真是不好意思,太感謝了。”矢田部問到了其他警署的驗屍情況,趕忙低頭致謝。身旁的山崎刑事課長也照做了。 “啊,對了,我還想順便問一句……”矢田部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 “哦,敢問何事?” “就是208號房外的後院西面的那堵牆。平面圖上也畫出來了。請問這堵牆有多高?” “兩米一,你看圖上寫了。”京都的調查員指著圖紙說道。 “啊,是哦,的確寫著呢,”矢田部抬起老花眼鏡問道,“那麼犯人是從圍牆內側,也就是從後院爬上去的,然後再跳下圍牆逃跑的是吧?”

“應該是的。” “味岡的體重足有八十公斤,他能翻過兩米多高的圍牆嗎?” “不都說狗急跳牆麼,人一著急就會爆發神力,從火災現場逃跑的時候有很多人都是這樣的。” “哦,是這樣啊……” 矢田部高舉雙手。山崎課長覺得他好像在抱什麼東西一樣。之後,矢田部又歪著腦袋,放下雙手。 “圍牆外的馬路就在河邊,大概是一米寬吧?這麼窄的路,車子應該開不進來吧?” “開不進來,與其說是馬路,不如說是小徑",兩邊還長了不少雜草呢。 ” “雜草?那就是說如果有車開了進來,也會在草地上留下痕跡吧?” “路上沒有車開過的痕跡。雜草也沒有被車輪碾過的痕跡。” “那有沒有人從牆上跳下來的痕跡?”矢田部問道。他剛才還是說“順便問一句”,沒想到問題一個接一個,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京都來的調查員們也是一臉的不耐煩。 “有,第二天天亮之後我們派人去查了,發現牆邊的灌木叢有些樹枝折斷了,應該是人跳下牆頭時留下的痕跡。從樹枝折斷的數量來看,跳下來的那個人應該很重。” “那就是味岡了……”矢田部喃喃自語道。山崎也點了點頭。 “是的,就是他,八十公斤的體重剛好能留下那樣的痕跡。”京都來的調查員說道。 “那鞋印呢?” “鞋印倒是沒有。那條小路沒有鋪過,就是泥地,地面也不是很硬,但我們就是沒找到鞋印。我們推測犯人沒有穿鞋,他把鞋子拿在手裡,光著腳逃走的。不過我們也沒找到腳印……” “如果他是拿著鞋子翻牆的,那他可能是用鞋帶把兩隻鞋子綁在一起,掛在脖子上了吧,或是先把鞋子丟到牆外去,然後自己再翻牆……” “前者的可能性比較大。畢竟牆外那條路很窄,一個不小心就會把鞋子扔進河裡。” “是哦……” 矢田部透過老花眼鏡,凝視著平面圖,抱起胳膊。 “而且脫下鞋子翻牆,和味岡之後的行動也不矛盾。他不是在出町柳站前的店裡買了雙新襪子嗎?他在小路上走的時候沒穿鞋,襪子肯定沾滿了土……一切都對上號了。”矢田部心不在焉地說,眼睛仍看著平面圖。 “剛才您說牆外的那條路很窄,要是把鞋子丟到牆外,鞋子很有可能掉進河裡是不是?” “是啊……” “那條河有多寬啊?” “圖上沒寫,大概是五米左右。” “水深呢?” “還挺深的,大概有個一米二吧。” “一米二啊,那正好能沒到脖子這兒吧……那河底是不是坑坑洼窪的啊?” “不,河床還挺平坦的,都是些上游衝來的小石子。不過河床是朝下游傾斜的,所以水勢還比較猛。” “河床的傾斜度大概是多少?” “這……我們沒有量過,不過坡度應該不是特別大。” “河對面是山的斜面是吧?”矢田部指著平面圖說道。山崎湊上去看了看。 “是的,是鞍馬山塊的山腳。” “河岸邊的斜面上有路嗎?” “有一條散步小道。” “哦?路的入口在哪兒?” “就在這條京都府道上。繞去紅葉莊酒店南邊一百米的地方,過了橋就是。” “哦,這樣啊,橋墩前面有個分岔路口,其中一條路就是紅葉莊酒店牆外的那條小路吧?” “是的。” “這一帶晚上應該沒什麼人吧?” “的確沒有,那條散步小道也就是白天有幾個人。府道一過晚上十點就沒人了。路邊的人家每到八點就窗門緊閉……” “那車呢?” “車倒是有的,因為附近有個村子。反正味岡十點之前從紅葉莊酒店逃走之後,沒人看見他沿著府道走。他沒有在貴船口站坐車,而是跑去鞍馬站上了車。” “你們怎麼知道他是在那兒上車的啊?” “當晚從鞍馬站出發,前往出町柳站的倒數第二班列車是晚上十點半發車的,乘務說,車裡一共有十來個乘客,其中一個人一直面朝窗戶,低著頭,唯恐別人看見自己。他的身材和衣著打扮都和味岡完全吻合。” “哦,原來是這樣……那班車裡有沒有掛鞍馬山的觀光海報啊?” “鞍馬山的海報?這就不太清楚了……” 溺死的味岡口袋裡,發現了用鞍馬山觀光海報包起來的水藍色襪子——山崎課長和矢田部刑警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京都來的調查員。所以當矢田部問起海報的事情時,他們也是一頭霧水。 “哦……多謝了。” 矢田部收起老花眼鏡,對三位京都調查員鞠了一躬。 “課長。” 山崎刑事課長一言不發地聽著矢田部提問。這時,京都調查員中的主任終於開口了。 “……你們提供的情報,讓我們更加確定,在紅葉莊酒店勒死澤田美代子的犯人就是味岡正弘。可惜他已經投河自盡了……味岡之所以會神經衰弱,肯定也是受負罪感的折磨。其實還有一項有力證據能證明這一點。” “證據?什麼證據?” 山崎和矢田部都將視線投向主任。 “味岡在二十六日到二十七日住在京都的K酒店,那邊的客房部主任告訴我們說,味岡在二十六日晚上擅自拿走了房間裡的扶郎假花,還特地打車出門,想把假花處理掉。” “扶郎假花?” “是的。是房間廁所裡的裝飾品。” 京都的調查員將K酒店打聽來的“假花事件”,以及司機把假花送回酒店的全過程告訴了兩位刑警。 “……那假花不是什麼貴重物品,關鍵是那是扶郎花"。 ” 溺死的味岡的上衣口袋裡也有“扶郎假花”。這件事他們也沒有告訴京都的調查員。 京都酒店的假花,不可能出現在死者的口袋裡。即便那是同一種假花,也不可能是同一朵。 山崎和矢田部一聽到“假花”二字,立刻緊張起來。 “此話怎講?”京都的調查員說道。 “……六月十日,東京丸內的神邦大樓屋頂發現了一具男性屍體,死者名叫柳原孝助。他是被人勒死之後,被三個偽裝成建築公司搬運工的人運到大樓屋頂的。各位應該聽說過這件事吧?” “報紙上好像登過。不過警視廳和縣警局都沒有要求我們協助調查,我們也不清楚詳細的案情。”山崎課長憂心忡忡地說道。 “那件案子的犯人也沒落網。警方在十日進行了第一次現場調查,沒想到第二天,也就是十一日再去屋頂機械室調查的時候,發現了一樣前一天沒有發現的東西……現場角落裡多出了一朵扶郎花。” “啊?那也是假花嗎?” “不,那是真花。” 面對兩位一無所知的靜岡縣“鄉下”警察,京都來的調查員們露出同情的神色。 “誰也不知道那朵花是誰、在什麼時候放的。不管那是假花還是真花,總之是扶郎花,這才是問題的重點。” “……” “紅葉莊酒店殺人事件的被害者澤田美代子是東明經濟研究所的秘書,而研究所就在那棟神邦大樓裡。六月十日,也就是屋頂發現柳原孝助屍體的那一天,澤田美代子桌上正好擺了個花瓶,而花瓶裡就插著一朵扶郎花。”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向冷靜的矢田部慌了神。京都的調查員用眼角瞥著矢田部說道:“我們也不清楚其中的聯繫。不過味岡在京都住店的時候,把房間裡的假花帶出去了,這一異常舉動,正是解開東京神邦大樓殺人案的關鍵……課長,我建議你們最好立刻把味岡溺死一案上報警視廳。” 這就是京都調查員的忠告。 京都來的調查員們離開警署之前,在另一間房間裡向日星建設的大石道路建設部長了解情況。 京都方面越發肯定味岡正弘就是在紅葉莊酒店殺死澤田美代子的犯人。他們可能會在近期公佈這樣一條消息:在船明大壩投河自盡的人,就是紅葉莊一案的犯人。 他們本想再向味岡的妻子了解些情況,但她在濱松市領回遺體之後,就回東京去了。解剖完成之後,警方也會臨時埋葬遺體,並沒有扣留遺體的必要。 “我也想告辭回東京去……” 大石向山崎刑事課長提出了回東京的要求。大石又是照顧神經衰弱的上司,又要面對上司的死,還接受了警方的輪番調查,早已心力交瘁。 “真是對不起,感謝您百忙之中配合我們署的工作。耽誤您這麼久,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不,是我們公司的味岡給各位添麻煩了,真是對不住。東京那邊還有很多事情等我處理,我得趕緊回公司一趟,如果有事找我,請隨時給我打電話,如果警署要派調查員來東京的話,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請儘管提。” “那就拜託了。謝謝。” 山崎畢恭畢敬地低頭致謝。矢田部也照做了。課長在警署門口目送大石乘坐的出租車離開。 次日,山崎正在辦公室裡喝茶,不料矢田部突然衝了進來,手裡拿著個手帕包成的小包。 “課長,您看看這個!” 他把小包放在桌上,解開手帕的結。原來布包裡是兩個牛皮紙小包。打開一看,裡頭裝的都是乾燥的灰褐色泥土。兩個紙包裡各有一張紙,上面用記號筆分別寫著“左”和“右”。 “這是什麼玩意兒?”課長看著桌上的泥土問道。 “是溺死的味岡鞋子裡的泥。他在水里漂的時候,泥土就從腳和鞋子之間的縫隙裡進去了。這邊是右腳鞋子裡的泥,這邊則是左腳的。從鞋子裡倒出來的泥都已經晾乾了。鞋子還給味岡的妻子了。”矢田部指著泥土回答道。 “嗯……進了這麼多泥啊……因為下雨的關係,泥土沙石順著河水從天龍川上游衝下來了吧。” “大壩湖的水也很渾濁。而且味岡的遺體就漂在岸邊,而岸邊的泥沙特別多。還有像沙子那麼細的小石子呢。” 矢田部用鉛筆筆尖撥了撥牛皮紙上的泥土。他在課長辦公桌上鋪了張白紙,撿起七個沙粒一般大的小石子放在紙上。 “有些發黑,有些發藍啊。” 課長覺得那就是些普通的小石子,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找專家看了看,他們說那是沉積岩和安山岩。不過您看,裡頭還有一塊茶色的小石子呢,是顆粒最大的那個。那是右腳鞋子裡找到的。” “嗯……只有這塊石頭的顏色不一樣,這是什麼石頭啊?” 這是一塊直徑三毫米的橢圓形石子,邊角十分銳利。 “它的顏色很漂亮,只是沾了土罷了。這種石頭在這一帶可不多見哦。” “是嗎?在我看來這些石頭都差不多啊……” “請您仔細看看,這塊小石頭不是在自然環境下變碎的。比如河底的輕石,表面會比較光滑,可這塊石頭的邊角很尖。您看,這邊的石頭就比較光滑吧?那是河水沖的。可這塊茶色的石頭就沒有那麼光滑了。” “估計是在哪兒掉進河裡的吧?石頭肯定是屍體在水里漂的時候鑽進去的。要是他還活著的時候,鞋裡就有了這麼塊石頭,他肯定沒法走路啊,痛也痛死了。” “不,石頭應該是在味岡生前進到鞋子裡的。” “你怎麼知道?” “驗屍報告上寫的,您聽聽看。” 矢田部翻開筆記本,念出他從驗屍報告上抄下的一句話。 “右腳腳底心有數毫米深的刺傷,存在活體反應。” “也就是說這顆茶色的石子刺傷了味岡右腳腳底心?” 課長的眼神有了些許變化。 “應該是的。腳底心的傷口應該就是這顆石子搞的鬼。”矢田部皺著眉頭說道。 “可要是味岡死前,這顆石子就在他鞋子裡了,他難道就不會脫下鞋子,把石子倒出來嗎?它那麼鋒利,都能劃破皮膚了,是個人都會這麼做的吧?況且鞋子裡要是有石子,他也沒法走路啊。味岡冒著大雨,從二俁走了五公里路才到大壩湖,他總不可能帶著這顆石子走五公里路吧?即便那石子是中途掉進鞋子裡的,也不可能忍那麼久啊……” “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味岡究竟有沒有穿這雙鞋走路,還有待商榷。” “莫非他走路的時候穿的是另一雙鞋?” “投河自殺的人還會特地準備一雙備用鞋子嗎?” “那你是怎麼想的?” “我還沒想通,總之有必要找人問問這種茶色的小石子究竟是哪種礦物。” “嗯,那就問問高中的理科老師吧,就找我兒子他們學校的老師好了。” 山崎課長用習字的白紙將茶色小石子包好,又騰出一個名片盒,把它放了進去,蓋上蓋子。接著,他拿起一張信紙,簡要寫上他想問的問題。 “課長,順便問問那石子是怎麼碎的吧?”矢田部請求道。 課長叫來一位年輕的警官,讓他帶著名片盒和信封去高中跑一趟,給理科老師看看。 警官離開辦公室之後,山崎盯著矢田部問道:“我有件事想問你。” “啊?什麼事啊?” “上次你不是問過他夫人味岡是不是左撇子嗎?你為什麼要問這個啊?” “因為味岡左手手掌心裡有兩處擦傷。現場驗屍時法醫判斷那是生前造成的傷口,驗屍報告裡也是這麼寫的。可他右手手心和手腕上沒有一個傷口,所以我才懷疑味岡是不是左撇子。要是右撇子,防衛傷應該出現在右手才對。” “防衛傷?你是說他跳進水里的時候,用手撇開了樹枝嗎?” “不僅是樹枝,只要是有可能碰到臉部的東西,人出於本能,都會伸出手去擋。他手上的擦傷應該就是這麼來的。可味岡夫人說她丈夫不是左撇子,而是右撇子。” “那他為什麼不用右手擋啊?” “應該是他故意沒有用吧。” “故意不用?為什麼啊?” 矢田部擦了擦扁平的鼻子。 “該用的時候不用,只能說明他是沒法用"。 ” 課長目瞪口呆地說道:“莫非……你……” “沒錯,我認為味岡的右手被束縛住了。” “難道他的右手被什麼人抓住了嗎?……” “這個可能性很大。我們之前一直認為他左手手心的傷口,是他跳進河裡的時候被水里的樹枝刮傷的,而傷口集中在左手掌心只是個偶然。可是我聽說死者右腳鞋子裡發現了那顆茶色小石子,而且他右腳腳底心又有一個刺傷的傷口,我就產生了懷疑。鞋裡要是有石子,他再怎麼能忍,也走不了十步吧?可他竟然沒有把鞋子裡的石子弄掉,這究竟是為什麼?因為他沒法脫鞋!這和他的右手被束縛住了是一個道理。” “那你是覺得有人抓住了他的右手嗎?” “不僅僅是右手,我懷疑他整個人都被綁起來了。” “可……可是,”山崎的臉漲得通紅,驚慌失措地說道,“可即使有人按著他的右手,他也沒法走路吧?鞋子裡的石子會弄疼他的啊!味岡就不會對那個人說,鞋子裡進了石子,想把石子倒出來嗎?” “如果味岡沒有走路,就沒有那個必要了。” “什麼?味岡沒有走路?”山崎死死盯著矢田部。 “右撇子的男人,卻只用了左手。鞋子裡進了小石子,腳底都被石子弄傷了,可他還是來到了距離二俁飛流閣有五公里距離的大壩湖畔。這樣看來,味岡很有可能是坐車去的,而不是步行去的。” 課長抱起胳膊,盯著天花板看了半天。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去窗邊。 辦公室的窗戶正對著國道152號線。這條道路路過船明大壩的案發現場,途經秋葉大壩,再到佐久間大壩,沿著天龍川一路北上,到達長野縣飯田市。今天晴空萬里,卡車、出租車、轎車在陽光下來來往往。 “課長。”矢田部走去課長身邊,向窗外看去,“味岡不是自殺的。他雖然有些神經衰弱,但肯定沒有自殺的念頭。當然我判斷的依據不僅僅是他沒有留下遺囑——有很多自殺的人都不會寫遺囑。二十八日早晨,他從京都的K酒店給家裡打過一通電話,說今天晚上十一點會回家,還讓妻子為他準備一碗冷面當夜宵。不僅如此,他還囑咐妻子說,不要給狗剪毛,等他回去了讓他來剪。想要自殺的人,是絕對不會說這些話的。他還以為自己能平安無事地回到家裡。之前我也跟您說過,我堅信他不是自殺的。” “如果味岡真是被人開車帶去船明大壩的,那會是什麼車啊?”課長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問道。那眼神,彷彿味岡乘坐的那輛車就在路上跑。 “那輛車能坐人的地方應該很窄。”矢田部也看著車流說道。 “座位很窄的車?” “倒不一定是座位"……反正味岡坐的地方肯定很窄。而且只要他稍微一動,就會碰到前方的硬硬的東西。 ” “硬硬的東西?” 矢田部再次翻開筆記本念道:“驗屍報告是這麼說的:屍體左手掌心與右側膝關節表皮有輕微擦傷,確認有活體反應。” “嗯……” “也就是說他一動右膝蓋,就撞到了前面的東西,隔著褲子還是擦傷了腳,這說明味岡坐的地方非常窄。再狹窄的轎車座位也不會這樣啊,那種車的座位和前面的駕駛座之間會有一塊貼著皮革的板擋著,只是動動膝蓋是不會擦傷的。這說明味岡前面肯定有堅硬的、有棱角的東西。” “……” “這和他左手手心的傷口也是一致的。他的臉部正前方也有那種硬硬的東西,車子會不斷晃動,稍不小心就會碰到他的臉。所以他才會伸出手來護住臉,於是手心就受傷了。他本應該伸出雙手來的,但右手被綁住,就只能用左手手掌了。” “那……你的意思是味岡坐的是卡車?” “是的,我覺得卡車的可能性很大。” “嗯……卡車啊……可是矢田部啊,味岡是自己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溜出飛流閣的啊。你也知道,房間裡沒有爭鬥的痕跡,他也不像是被人擄走的,畢竟房裡沒有外人入侵的跡象。至少味岡是憑藉自己的意志走出旅館後門的。那他之後又怎麼會被人綁起來丟在卡車上呢?” “這裡正是問題的關鍵!我也是想不通這一點。” 矢田部低下頭,伸出兩根手指揉了揉鼻子根部,好像在做按摩一樣。 這時,一位警員打開房門走了進來。 “課長,東京警視廳搜查一課的人來了。” 警員手中拿著名片。 警視廳的兩位來客來自搜查一課第六組,一位是組長,職位為警部補。另一位則是部長——他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手,人稱“老探長”。 兩人向山崎與矢田部詳細了解了味岡正弘溺死事件的詳細情況。 然而,警視廳好像對溺死一案沒有多大興趣,兩位警官也沒有提太多問題。他們也就是來了解下情況,作為參考罷了。 倒是山崎和矢田部主動問了許多問題。 “我們在味岡屍體的衣服口袋裡發現了一朵扶郎假花。您二位也知道,他在入住的京都K酒店裡,也因為扶郎花鬧出過一陣風波。六月十日,在東京丸內神邦大樓的屋頂機械室裡,不是發現了一位名叫柳原孝助的死者嗎?十一日警方進行現場調查的時候,也發現了一朵前一天的調查中沒有發現的扶郎花,這和我們發現的假花有關係嗎?” “應該沒有直接關係……” 大部分問題都是由搜查一課第六組組長回答的,部長偶爾會開口補充一下。 “……被勒死的柳原孝助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死了整整三天了。他是在其他地方被殺之後,再被搬去大樓屋頂的機械室的。我們還沒有發現行凶現場在哪兒。雖然有證人看見了搬運屍體的那群人,可目前還沒查清他們的身份。要是那朵扶郎花一開始就掉在現場也就算了,如果是次日突然被人丟在現場的,那也太莫名其妙了……” “案發次日把扶郎花丟去現場的,究竟是誰,又是為了什麼啊?” “我們也不知道是誰幹的,其實我們壓根就不確定那朵花是不是某人在十一日丟去現場的。屍體是大樓維修員在巡邏的時候發現的,發現時間是十日下午五點十分左右。警方接到報案之後就趕去現場進行了初步調查,然後把屍體送回警視廳監察醫務院進行解剖,大概晚上八點左右收隊。那天一直在下雨,而且天也黑了,詳細的現場調查是第二天上午十點開始的。所以我們收隊之後,也就是十日晚上八點到十一日上午十點這段時間裡,誰都可以把花丟到機械室裡去。” “那段時間裡沒有派警員保護現場嗎?” “那地方沒必要派警員徹夜看守。拉條禁止入內的繩子就夠了。” 警視廳的來客顯得不太高興。 “會不會是和被害者柳原孝助有關的人來悼念的時候留下的啊?” “和被害者有關的人?”警視廳警官看著矢田部回答道,“我們一開始也考慮過這個可能性,而且得到了有力的證詞。十日下午四點半左右,那時屍體還沒有被發現,在神邦大樓七樓某家公司上班的一名女員工坐電梯上樓,當時電梯裡還有一個五十多歲的肥胖紳士跟她一起上了七樓。” “五十多歲的肥胖紳士……聽上去和味岡很像啊。” “沒錯,他就是味岡。我們向日星建設要來了味岡的照片,給那名女員工看過,她一眼就認出那就是和自己坐同一部電梯上樓的人。” “那就是說,味岡在維修人員發現屍體之前去過屋頂機械室嗎?” “不,我們並不能確定他究竟有沒有去機械室。到七樓之後,那名女員工就下電梯了,一直沒有回頭,她也不知道味岡究竟是往哪兒走的。” “可味岡為什麼要坐電梯上七樓呢?莫非他要去七樓的某家公司嗎?” “不,我們問過日星建設了,七樓沒有和他們有生意關係的公司。味岡的行動的確令人費解,但我們也的確沒有證據證明他去過屋頂機械室。” “味岡既然去了七樓,即便沒有確鑿的證據,他去機械室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吧?” “說不定他沒有下電梯呢?” “什麼?沒下電梯?” “味岡的可疑舉動還不止這些。六月十日送味岡專務去神邦大樓的日星建設的司機作證說,那天味岡去了神邦大樓兩次。第一次是下午兩點五十左右,從有樂町和大手町中間的鐵橋下的一家名叫DATE"的咖啡廳出發的,車子在咖啡廳旁邊的停車場裡等了足足兩小時。 ” “他在鐵橋下的咖啡廳裡等了兩個小時?” “不只是味岡,還有另外兩家建築公司的高層幹部。公司的名字和乾部的名字我們都打聽到了。其實他們是約在那家咖啡廳見面,然後一起去神邦大樓裡的某家事務所。他們之所以會在咖啡廳裡等兩個小時,是因為他們要見面的人還沒有回辦公室。DATE"的服務員說,他們中的一個在兩點四十分左右給外面打了個電話,過了一會兒他們三個就走了。只有味岡被一個滿頭白髮的男人叫了出去,站在路邊談了十分鐘。 ”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建築行業還保留著舊式的習慣,在投標公共事業的時候,總會搞圍標"。當然你即使去問建築行業的人,他們也不會跟你說實話的。 ” “啊,原來如此……三家一流建築公司的高層都來了,看來那一定是個大項目吧?” “好像是連接R縣和J縣的收費道路工程。施工主是兩縣的道路公社,不過國庫會出一部分補貼,所以還是由國家在管理。圍標的規模肯定也不小。” “連接R縣和J縣的收費道路?造了乾什麼啊?” “表面上是促進地區開發,其實是條觀光道路。R縣稗津、鹿山、刈野、那珂山這四個溫泉勝地,也就是所謂的北國溫泉鄉"。那群溫泉旅館老闆希望能夠建成一條直接連接溫泉鄉和名古屋的道路,吸引東京和關西來的遊客。 ” “刈野溫泉……” 轄區警署的兩名警官朝對方看去。 警視廳的警官繼續說道:“我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想必兩位也能猜出這三位建築公司高層去了神邦大樓的哪家事務所了吧?” “報上說,在京都被殺的澤田美代子在神邦大樓的東明經濟研究所工作。” “沒錯,研究所的所長叫巨勢堂明,是建築業人盡皆知的怪物"。用報紙上的話說,就是所謂的幕後黑手"。澤田美代子是東明經濟研究所唯一的員工,整個事務所就她一個人,也只有一部電話。也就是說,澤田美代子平時就用那部電話和外界聯繫,所以巨勢堂明非常信任這位女祕書。” 警視廳的兩位警官將柳原孝助一案的調查結果告知了兩位鄉下警官——當然是在一定範圍之內。 “六月十日味岡的可疑舉動,就是和其他建築公司的高層一起,拜訪了那位巨勢堂明的事務所嗎?” “不,那是他們三個人一起去的,算不上可疑舉動。他們談話的內容當然另當別論……三點半左右,味岡和其他人一起離開大樓,與另外兩人分手之後,上了他們公司的車,但就在車子往公司開的時候,他突然命令司機掉頭回神邦大樓去。” “這是為什麼啊?” “我們也不清楚。司機說當時他都開到東京站八重洲口附近了,可味岡突然命令他回神邦大樓,好像是忘了拿什麼東西一樣。味岡回到神邦大樓之後,半天沒出來,一小時後他才回到車上。” “味岡去樓里幹什麼了啊?”轄區警署的兩名警官兩眼放光。 “哦,大樓地下街的咖啡廳服務員告訴我們,味岡在店裡跟一個滿頭白髮的男人聊了很長時間。” “滿頭白髮的男人?……莫非是味岡在那家有樂町鐵橋下的DATE"咖啡廳的時候,喊他出去說話的那個人? ” “是的,他的名字我們也打聽到了,也是建築業的人。當時他還不能進出巨勢的東明經濟研究所。其實東明經濟研究所是個掛羊頭賣狗肉的地方,它其實是個叫南苑會的組織,直接由巨勢堂明領導,是個進行建築行業圍標的機構。雖說是圍標,但並不是決定投標金額這種細節。巨勢堂明在大藏省和其他政府官廳的高層那兒相當吃得開,南苑會就是個高級的中介機構。所有人的口風都很嚴,不肯透露詳細情況。” 在兩位“鄉下警察”看來,警視廳已經查出不少情報了,可他們究竟有沒有把所有調查結果都告知京都警署呢?很難說。在對等的局面下,警署的“領地意識”就會發揮作用,兩者互不相讓。不過矢田部和山崎是“鄉下警察”,所以警視廳的人才會放心大膽地把情報告訴他們吧。 “那個滿頭白髮的建築業人士特別想進南苑會,一直拜託味岡介紹自己和巨勢堂明認識。” 這條信息,肯定是警視廳從其他建築業人士那裡打聽到的。 “……味岡和白髮男子去大樓地下的咖啡廳談話的時間大概是下午四點五十分。從時間上來看,應該是在味岡從七樓下來之後。” “哦……那味岡去七樓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我們推測,也許味岡和那個白髮男子約好了在七樓見面。味岡之所以要折回神邦大樓,是不想讓另外兩位公司高層發現這場會面。所以他裝作離開大樓的樣子,與另外兩人分別,等他們回公司之後,味岡再裝作忘拿東西的樣子,命令司機折回神邦大樓。那個白髮男子,不是和味岡在鐵橋下的咖啡廳外悄悄聊了一會兒麼?” 知道味岡和那個白髮男子站在“DATE”咖啡廳門外談話的人,是大東組建設的成瀨敬一和共榮建設的中原武夫。警視廳應該向他們中的某人或是兩人了解過情況。當然,他們是不會提供有關巨勢堂明和南苑會的情報的——這方面的消息,應該是從沒能加入南苑會的建築業人士打聽來的吧,正所謂“吃不到的葡萄酸”。 “難道味岡和屋頂機械室的那具屍體沒有什麼關聯嗎?” “應該沒有。味岡的司機說,他坐在車裡等味岡回來的時候,發現有好幾輛警車和報社的車往神邦大樓那邊快速駛去,他就跑去湊熱鬧了。圍在大樓門口的人說,屋頂上發現了一句屍體。他本想多看一會兒,可一想到專務隨時都可能回來,就回去了。走到車子附近一看,發現專務正站在附近躲雨,把他嚇得不輕。味岡在車裡問他,你究竟幹什麼去了?"司機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味岡。味岡聽說樓頂發現了一具屍體,大吃一驚,還問他死者是男是女呢。要是味岡和屋頂的那具屍體有關聯,那他肯定知道死者是個男人,不會向司機提出那種問題的。這應該不是味岡故意演戲給司機看的,而是他隨口問出的問題。至少司機是那麼說的。 ” “你們應該打聽到那個白頭髮的建築業人士的名字了吧?能不能告訴我們啊?” “他可是案情的重要知情人,不能隨便透露他的情報。” 警視廳調查員撂下這句話後,便踏上了歸途。 高中理科老師對“小石子”的分析如下: 您給的小石子是“輝綠凝灰岩”,由鹼性凝灰岩變質而成。極少情況下會與玄武岩、輝綠岩、細碧巖一起出現在海底堆積層中,多見於秩父古生層與中生層。本為暗綠色,但還會發出紅色等顏色的光芒,所以也被稱為“五色石”。石質不硬。在飛騨、越前、加賀地區很常見。在我們三河、駿河地區沒有這種石頭。您的小石子應該不是在自然狀態下變碎的,而是人為弄碎的。 裝有小石子的名片盒也被送了回來。山崎課長從盒子中取出石子,放在掌心看了又看。直徑三毫米、呈橢圓形的石子看上去是茶色的,可是放在陽光下就成了紅色。 “輝綠凝灰岩,俗稱五色石。” 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用手指撫摸著石頭——它的表面很光滑。 那是人工弄碎的石子,難怪會變成橢圓形了。 “這種五色石能變成這麼碎嗎?” 矢田部歪著腦袋。他在想事情的時候總會皺起眉頭,扁平的五官縮成一團。 “這就不清楚了。新潟縣出產的翡翠會在絲魚川附近加工成領帶夾、袖扣、戒指、皮帶扣什麼的。信州的松本地區會用黑曜石做裝飾……” 山崎的老家就在新潟縣。 “可五色石不是什麼貴重的寶石吧?” “是啊,要是用來作裝飾,就不會變成這樣的碎石子了。” “碎石?” 矢田部動了動眉毛。他又掃了一眼高中老師的信。 “老師的信上說,這一帶壓根就沒有五色石啊。” “天龍川上游呢?” “不清楚啊,我也沒聽說過。況且這石子肯定不是順著河水流下來的。味岡下水之前,它就在他鞋裡了,所以他的腳底心才會受傷。” “嗯……” “石頭會不會是從越前、加賀、飛騨那兒運來的?” “難道就運這一小塊不成?” “當然是和其他石頭混在一起運的,課長您剛才一說碎石",我就想起來了。 ” “碎石是製作水泥的原料……”山崎也明白了。 “不只是水泥。鋪路的時候,也會用碎石代替沙土。” “味岡是建築公司的吧?” “是日星建設的專務。” “如果你的推測沒錯,那就相當可疑了啊,”山崎細長的眼睛閃著光芒,聲音中氣十足,“你的意思是,有人把味岡丟在裝有五色石碎石子的貨車上,再用車把他從二俁的飛流閣送去大壩湖的現場?” “不一定是那種專門運沙石的貨車,但很有可能是和建築行業有關的車子。” “可座位底下會有這種碎石子嗎?” “這麼小,沒人會注意到的。也許它原本在後面的貨架上,在司機或工人搬運的時候嵌進了他們的鞋底,然後就掉在駕駛座的地板上了。被綁住的味岡不斷掙扎,小石頭很有可能就這麼滑進鞋子裡了。因為他是坐車去的,所以鞋子裡有小石子,也能順利到達船明大壩的湖畔。” “沒想到就因為這麼一顆小小的五色石……話說從飛流閣到大壩的這段國道上,還有味岡落水的現場,就只發現了這一塊五色石嗎?” “這塊石頭應該掉在駕駛座地板上的,國道上和落水點附近應該沒有。況且車上裝的不只是五色石的碎片,肯定還混有其他碎石子。也就是說挖出那塊原石的地方,正好卡了一塊五色石。” “那就很有可能是從飛騨、越前、加賀地區運碎石子過來的卡車吧?” 山崎為了穩定自己的情緒,點了根煙。 “也不一定。兇手為了行凶,可以從任何地方調一輛車過來。” “任何地方?啊,反正他的目的是行凶,車上不裝碎石子也沒關係是吧?” “是的,即便那輛車真是專門用來運送碎石子的卡車,那上面也不一定就裝了石子。況且空車開起來更快。” “可座位地板上有五色石的碎片,那碎片還進到味岡鞋子裡了呢。” “這就說明味岡坐的那輛車,是從工地直接開來二俁的。否則肯定會有人洗車,順便把地板上的石子也掃走。” 山崎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吞雲吐霧。老舊的派出所大樓,原本白色的天花板已經變灰了,角落裡還出現了好幾條裂縫。 “味岡的日星建設是不是看上那條R縣和J縣之間的收費道路了?”他面朝天花闆說道。 “是的,就在飛騨、越前附近。” “可那項工程還沒動土呢。各家建築公司還在商討競標事宜,應該沒有正在開工的工地啊。” “的確還沒有開工,也許各家建築公司正在進行摸底調查。” “大石道路建設部長說,味岡去京都參加高爾夫球會之前,大石帶著另外兩名技術人員去金鈴湖畔考察了,收費道路就建在那裡是吧?” “是的。大家都還在考察呢,沒有一家公司開工……也許只是我多心了吧……” “此話怎講?” “從味岡鞋子裡的五色石,也就是輝綠凝灰岩的小碎片,推測出這麼多東西來……” “反正是推測嘛,調查的時候不能主觀臆測,但推測和想像總是越多越好的,說不定就打開新的調查思路了呢。” 課長安慰著自己的部下,靠在椅背上前後搖晃。 矢田部沉默不語。課長不停地抖動雙腿。突然他停了下來,說道:“矢田部啊,日星建設的大石部長說,味岡和大石還有另外兩個技術人員一行四人視察過金鈴湖畔之後,也就是六月二十五日,去刈野溫泉住了一晚。那天晚上他們大擺筵席,還喊來了溫泉藝妓,其中一個就是金彌。味岡和那個金彌睡了一晚……第二天,大石部長他們就回東京去了,味岡則前往京都參加高爾夫球會,住在京都的K酒店。酒店前台員工稱,二十七日晚上一個自稱金彌的女子給味岡打了個電話,約他去貴船的紅葉莊酒店見面。他在那家情人酒店裡,殺死了澤田美代子。味岡逃跑了,可自責和對警方的恐懼心理讓他患上了神經衰弱——以上就是京都警局給我們提供的資料。” “嗯……” “味岡是被自稱金彌的人叫出去的,而他在二俁飛流閣的時候也喊出了金彌的名字。” “沒錯,味岡是二十八日晚上從館山寺溫泉的湖翠閣轉移到二俁的飛流閣的。” “他之所以要逃離湖翠閣,是因為看見晚報上刊登了紅葉莊發現澤田美代子屍體的消息。他拼命擦房間,就是為了抹去自己的指紋。之後他轉移去了飛流閣。當晚,味岡、大石和旅館老闆山根一同用餐,還從濱松喊來了一個叫文吉"的藝妓,可味岡一看見那位冒雨趕來的藝妓,就輕聲念叨金彌"二字。” “大石和旅館老闆山根都能證明這件事。” “在大石的證詞裡,金彌"這個名字出現了兩次,當然,在二俁的飛流閣出現的,是和金彌長得很像的濱松藝妓。 ”山崎說道。矢田部剛想點頭,卻停了下來。他不太明白課長的意思。 “在京都,金彌是引誘味岡出門的誘餌。”山崎緩緩說道。 “哦……” “按照你剛才的推理,不,就當是你的想像好了,味岡被人丟進一輛與建築工地有關的車裡,從飛流閣後門出發,行駛了五里路來到船明大壩。可是,這趟路程的起點是飛流閣的後門",而不是味岡所在的桐之間",帶走味岡的人沒有進飛流閣一步。如果有人闖進房間,味岡肯定會反抗,也肯定會有人聽見房間的動靜,可事實並非如此。二十九日那天我們不是去桐之間"看過嗎?房間裡也好,從房間到後門的那段路也好,都沒有留下任何爭吵的痕跡或腳印。那條走廊是有屋頂的,所以腳印不可能是被雨水沖走的。可惜出了後門就沒有屋頂了,前一天晚上的大雨把腳印和輪胎印都沖走了。 ” “課長,味岡為什麼會走出桐之間",來到後門,又從屋裡打開門鎖出門——這個謎題已經解開了。他肯定是被金彌叫出去的!被金彌的幻影叫出去的! ” 矢田部興奮異常,激動得滿臉都是皺紋。他站起身,走去課長的辦公桌前。 “可是他出門之後呢?……還是沒解釋清楚啊。” 矢田部發瘋似的在房間裡來回踱步。突然,他將雙手撐在山崎的辦公桌上,大聲說道:“課長!請給我兩天時間出差一趟吧!我定會查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出差?去哪兒啊?” 矢田部一把搶過桌上的紙筆,龍飛鳳舞地寫下他準備去出差的地方。 “好吧。”山崎瞥了一眼,便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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