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死之枝

第21章 第三章

死之枝 松本清张 4099 2018-03-15
加津子幾次親手將那女人打來的電話接給健治。她一直沒有說出此事,也沒有要其他接線員將外面打給健治的電話讓她來轉接。她不想讓別人看到她的悲慘處境。她的自尊心很強。 通過那女人的電話,在大約一個月的時間裡,加津子了解到對方是郊區一家酒吧里的女傭。從聲音上判斷,她的年齡大概在二十歲上下,而且健治已經為這個女人花了相當多的錢。怪不得最近健治的零花錢變得不夠用,常向她借。 還不止這些,聽電話裡的內容,在加津子值夜班的時候,那個女人似乎還跑到健治的房間過夜。夜班從傍晚五點半到次日早晨九點半,這期間加津子不能離開報社,健治乘此機會放心地與那女人鬼混。為證明這一點,她早晨下夜班回家後特地查看過,果然在被窩裡發現了女人的發卡。

至此,加津子終於明白她與年輕男子的姐弟戀已經徹底結束了。強烈的嫉妒心曾使她一時間手足無措,可當她想到自己的年齡,才終於領悟這場貿然開始的戀愛是多麼的愚蠢。她很聰明,馬上就從與健治的戀愛中甦醒了過來。 但是,有一點卻令她不能接受,那就是她被健治拋棄的消息將傳遍整個報社這件事。大家會說:“瞧,我們早就看到這一步啦。”想到健治和那酒吧女在一起,夜班時坐在電話機前的她就會憤恨不已。可是與此相比,讓整個報社知道自己被健治拋棄,這更令她心如刀割。她在這裡已經工作了十七年,在年輕人面前樹立的威嚴、在其他部門同事中積攢的聲望,這些都將在眾人的嘲笑與譏諷中一掃而光。 加津子想驕傲地、體面地和健治分手,但這實在很困難。即使她宣布與健治取消婚約,萬一對方偷腥的事被傳開,那大家還是會用男人變心甩了女人來解釋這場戀愛。這樣,她還是會遭受同樣的屈辱。

如果健治突然死了的話——她想。 如果他死了,自己就不會遭到侮辱,甚至還會有人對自己的不幸抱以同情。可是,健治儘管骨瘦如柴,卻不曾患有疾病,只能盼望他出意外事故,但那希望渺茫。 健治的行動漸漸變得反常起來,不再像以前那樣對待加津子。這樣下去,不用等到秋天,健治就會離開她,或許還可能搬到酒吧女那裡去。加津子很著急。 要讓健治早點死,就只能殺死他,別無他法。 加津子考慮了各種各樣的辦法,可這是殺人,總會伴隨巨大的危險。要想把事情處理得天衣無縫,真是難於上青天。 一天,她翻閱報紙,讀到了一則女性從高樓跳下自殺的新聞。 她突然得到啟發,想到可以把他從高處推下去,造成失足墜落的假象。 她絞盡腦汁,最後想到了東京近郊的高尾山。那裡曾是修驗道的道場,山頂附近野鳥很多,她以前去過那裡,熟悉大致的地形。後山山谷有一處二十米高的懸崖,寺院旁邊有一條小路,正好圍繞後山一周,她正是在前往道場的路上望見懸崖的。

下面的問題是,怎樣趁他不小心,將他推到谷底。繞山小路足有一米寬,自己很難將並排行走的他推下懸崖。三十五歲的女性在力量上根本不是年輕男子的對手,如果不顧一切地把他推下去,肯定會留下雙方拉扯的痕跡。不管怎樣,一定要讓人以為,他是自己走到懸崖邊緣失足掉下去的。 她終於想出了一個好辦法。 她悄悄買了一架小型照相機。為了不讓店員記住自己的臉,她有意選擇了市中心一處熱鬧的照相器材店。她以前從未擺弄過照相機,購買這種能放進手提包裡的小照相機時,她向店員請教了操作方法。她又買了膠卷,按照店員描述的方法裝進相機。 下一個星期日正好趕上休息,她邀請健治一起去高尾山郊遊。他最初不願去,可是見加津子興致高昂,只好不情願地答應下來。或許他在想,遲早要和這個女人分手,這次就算是最後伺候她一回吧。

星期日,兩人很早就出發了。到高尾山需要乘坐兩個小時的列車。她將剛買的小照相機藏在手提包裡,沒讓健治知道,當然,她也沒告訴別人。到站後兩人換乘纜車,下纜車後再攀登石階,終於抵達了山頂的寺院。在寺院裡,他們稍事休息,吃了些點心。 星期日遊山的人相當多,加津子有些擔憂,不過寺院旁邊的小路上,遊人並不多。遊客大多會去參拜寺院,然後在附近的樹林裡休息,或者吃點東西,很少有人會到後山。 高大的樹木威武挺拔,鮮嫩的竹子亭亭玉立,滿山目之所及都鬱鬱蔥蔥。 加津子拉著健治的手,歡快地走著。途中遇到的遊人無不詫異地望著這對年齡和身高都極不般配,卻依然很快活的戀人。 “哎,阿健!”她說著打開手提包,拿出小照相機,“我買了這個!我要給你拍張照片,為今天的遊覽留個紀念。”

健治瞥了一眼相機,臉上並沒有顯出高興的神情,好像在說,橫豎都要分手,拍照片實在多此一舉。可是,或許是這個男人覺得她很可憐,終於沒有說什麼。 “你會用照相機嗎?”他問道。 “當然,我在照相器材店學會了,一點都不難。嗯……在哪兒拍好呢?我要選個好背景。” 男人本來就對拍照不感興趣,所以沒有自己選擇地點。走著走著,他們漸漸靠近了加津子記憶中的懸崖邊。她沒有記錯,下面的確就是絕壁。 加津子開始尋找合適的位置。他突然掉下去時,自己可不能一起被他扯下去,所以那時必須挽住一棵樹以防萬一。 “這裡好嗎?”說著,她將相機掛到脖子上,“背景是連綿的遠山,非常漂亮。你站到那邊去,我來拍。” 讓男人站到小路中央後,她透過鏡頭看了看,說這個位置不理想。

“最好再往後一點,你離我太近了,照不到全身。” “這裡行嗎?” 正如她設想的那樣,男人果然背對著,退向了懸崖邊緣。這時只要推他一下,他肯定會立刻掉下去。 “啊,不錯。”她說著按下了快門,“再拍兩張。” 終於到理想位置了。懸崖邊有一株大樹,樹幹分成了兩杈。加津子想,只要用手臂挽住那樹杈,自己就沒有和他一起掉下去的危險了。 “這裡真好,比剛才的景色還好。”她讓他站得離樹再稍遠一點。 他兩腿分開站立著,身後是相模與甲斐的山巒中泛起的重重霧靄。 “再後退一點就更好了。” 健治回頭看了看。他知道自己就在懸崖邊上。 “噢!不能再退了,再退就到懸崖邊了。” “但是那個位置實在太好了,去吧。你可要小心啊!”她彎下膝蓋,舉起相機,“哎呀,你的領帶有點歪,理一下吧。”

健治撫了撫領帶。 “還是不行。等一下,我給你擺正。” 她將照相機掛在脖子上,心撲通撲通直跳。附近沒有別人。 “你這領帶是怎麼扎的?站著別動!”說著,她用一隻胳膊挽住樹枝,另外一隻手伸向了健治的領帶,用盡全身力氣猛推了過去。 對方遠比想像的要脆弱,瘦長的身體向後傾倒,兩手伸向空中,然後,消失了。 她看了看周圍,沒有其他人影。她又望一望懸崖下,只見一個小小的黑色人影躺在谷底。那裡很深,只俯視一下,就彷佛會被吸下去。 她回到路邊,環視四周,打開照相機的後蓋,膠卷上有健治最後的身影。這絕對不能讓別人看到。她將膠卷拉出曝光。 她想知道掉下懸崖的健治是否還活著,於是連忙把照相機放在地上,跑到懸崖邊緣,再看一次。健治小小的身軀還在原來的地方,手腳也都沒有變化。她想他是死了。

她又拿起相機,蓋上後蓋,拂了拂上面的塵土,一隻紅色的小螞蟻也同時落了下去。只見地面上,還有五六隻紅螞蟻在爬動。她把照相機放回手提包,扣好搭扣,急急忙忙地沿著原路奔回寺院。 她要找人救援那失足墜崖的男人。 大石加津子受到了人們廣泛的同情。兩人秋天就要結婚了,可是年輕的戀人卻失足墜崖遇難,真是太不幸了。她在眾人面前表現得鎮定自若,沒有任何人懷疑她的話。 警察勘驗了現場,沒有發現搏鬥的痕跡,足跡也不凌亂。另外,警方也不認為她憑自己的力氣能推下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男人身材高大,女人很矮小。在接受簡單的訊問後,加津子被解除了懷疑。 但是,加津子現在卻開始為小照相機的處理而傷腦筋。雖然取出的膠卷已經拿回家燒掉了,照相機卻燒不了。警方若是追究這架照相機,自己讓健治站到懸崖邊緣的圈套就會被戳穿。

怎麼也得把這架小照相機儘早處理掉,可以投到河裡去,也可以扔到沒人的地方。可是每當要付諸實施時,她總覺得旁人的視線正關注著自己,只好又原封不動地帶回去。最後她去了東京站,把照相機放在候車室的椅子上,然後裝作不知情,一溜煙逃走了。她想,一旦有人拾到它,肯定會把它據為己有。 不幸的是,這架照相機並沒有被一個普通人拾走,而是落到了一個慣偷手裡。此人將照相機典當了。後來,他因其他問題被警察逮捕,照相機也被同時繳獲。 刑警查看相機的編號,想把索回的相機返還失主。打開後蓋,發現裡面沒有膠卷,角落裡卻粘著一個小東西。用手指拈出來一看,原來是一隻被擠死的螞蟻。看來物主在更換膠卷時,曾把後蓋打開著放到地上過。

但是,仔細觀察後發現,這只螞蟻好像不是普通的螞蟻。刑警出於好奇,將這只昆蟲拿給專家,請求鑑定。 “噢?這可不多見!這和地面上的普通螞蟻不一樣,只在東京近郊的高尾山才有。”當時,刑警對這話還沒有上心。 接下來,刑警將照相機拿到銷售公司,然後順藤摸瓜,找到了照相器材店。店員還記得那位客人。 “是一位女性,三十七八歲,身材比較矮。因為第一次選購照相機,她還讓我教她操作方法。她像是左撇子,可是右手也很管用,兩隻手都那麼靈活的人可不多見呢。” 很偶然,這位刑警也讀過報紙上報導的在高尾山發生的案件。這對情侶遊客中的男子失足墜崖而死,女子三十五歲,在案發的山路上與男友同行。刑警想起了學者的話,那照相機後蓋里的小蟲子只在高尾山才有。 刑警在當地警察署調閱了死亡事故記錄,死者女友大石加津子的供述裡絲毫沒有提及照相機。那位購買相機的女性像是左撇子,但兩手都運用靈活的話,很可能是接線員,因為接線員總是用兩隻手同時操縱電話機上的電話插頭。 這時,刑警開始重視起昆蟲專家的話。照相機後蓋里的蟲子只在高尾山才有,說明女人拿著照相機和男友在一起。那麼,為什麼她對警察隻字不提照相機呢? 刑警認為,當天女人拿著照相機,一定是要給男友拍照。會不會是男的站在懸崖邊,女的給他拍照呢?如果女的起了殺意,很可能會施計故意讓男的站到懸崖邊上。因為是拍攝照片,現場當然不會出現拉扯的痕跡。當毫無戒心的男人背對著二十米高的絕壁面向照相機時,女人如果以整理服裝為藉口接近男子,然後突然出手推他……這樣的犯罪豈不是很容易得逞? 刑警將自己的看法報告了上級。 警視廳偵查一科的人登上高尾山,重新實地勘察。星野健治滑落的地方有一株大柞樹,其中一根樹枝表面有細微的擦痕,如果人挽住樹枝,可能會留下這種痕跡。這個擦痕的位置不高,身高約一米四七的人的手臂應該可以夠到這個高度,這正好與大石加津子的身高條件符合,而墜崖的男子是高個子,足有一米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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