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死之枝

第5章 第一章

死之枝 松本清张 2608 2018-03-15
大約在一年前,猿渡卯平開始琢磨殺人計劃。不過,他考慮的並不是殺人過程本身,而是殺人之後站在法庭上的應對之策。 猿渡卯平是東京文京區的裱畫師,今年三十五歲。他的妻子比他小五歲,兩人有一個六歲的女兒。 猿渡當初並不是做裱畫這一行的。雖然他父親曾是在整個東京都赫赫有名的裱畫師,可猿渡並不想繼承家業。他在大學裡學的是經濟,立志將來在銀行或者大公司工作。十五年前,父親故去,裱畫店日漸敗落。當年他父親很有大師風範,身邊聚集著一批技藝高超的匠人,但自從身為外行的卯平開始執掌店面後,匠人們都相繼離開了。 其實卯平根本不願接管裝裱店,可無奈架不住一些親戚和父親的合作夥伴的苦苦相勸,只好中斷學業。卯平心靈手巧,以前父親工作時他喜歡在一旁模仿。當然,那算不上系統的學習。接管店面後,他希望匠人們能和以前一樣繼續留在店裡,但事與願違,最後店裡只剩他和一名學徒。之前那間寬敞的店面變得很難維持,於是他們的裝裱店搬進了小巷。

儘管如此,因為父親的名聲還在,還是常有畫商找上門來。需要裝裱的雖不是什麼名畫,這點生意總算能讓這個半專業的裱畫師勉強應付生活。這都是託了他父親的福。 如果接手的全都是次等貨,那麼卯平無疑還能依靠平庸的手藝安然終老。然而有一天,與父親有過深厚交情的一流畫商蒼古堂送來了一幅珍貴畫作,要求裝裱成畫軸。就是這幅畫,成了卯平後來磨難的根源。 蒼古堂的老掌櫃當時這樣對卯平說:“這是我一位相當重要的老顧客送來的,請你把它裱好。客戶要得非常急,請你這邊抓緊。這幅畫值一百萬以上,你裝裱的時候千萬要多加小心!” 既要抓緊時間,又要仔細謹慎,這可不容易。其實當時卯平完全可以拒絕,但他還是忍不住想在佳作上一試身手。掌櫃的言外之意是,其他的裝裱店都因時間太緊不肯接活兒。這位畫商一直念及他與卯平父親當年的情分,經常給卯平安排些生意。卯平接下了這份活兒,一來是想解人家的燃眉之急,二來也想向對方顯示自己有處理優秀畫作的自信。

當天晚上,卯平就專心致志地投入了工作。這是一幅色彩絢麗的名家花鳥畫。蒼古堂還帶來了顧客給的素雅古樸的絲絹,以作裝裱材料。 卯平日以繼夜地忙著,現在距離規定的期限還有一天。目前為止,卯平對裝裱的效果還很滿意。當時正是冬季,他不喜歡煤油爐,所以工作室裡擺放著一個燒得很旺的炭火盆。 最大的不幸在他去廁所的時候發生了。當時他妻子不在家,才不過五分鐘,當他上完廁所回來時,畫上正升起一股青煙。火盆中的木炭爆出火星,燒到了繃在木架上的絲絹。卯平連忙將濺到畫上的火炭碎屑撣下,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牡丹那絢爛的花瓣上出現了一個殘酷的孔洞。正是這個直徑五厘米、邊緣發黑的孔洞,無情地吞噬了卯平的人生。 卯平的頭腦中立刻變得一片空白。當一個人闖下大禍,感到無法挽回時,至少會尚存一絲理智,可卯平慌亂得連考慮補救措施的時間都沒有。剎那間,失去重要顧客的絕望、賠償如此昂貴畫作將會造成的經濟負擔,以及由於他的粗心大意將遭到的蔑視與嘲諷等,所有這一切都同時猛烈撞擊著他的大腦。

又驚又怒的蒼古堂當即要求卯平賠償損失,說客戶要求賠償一百二十萬日元。他又說,將如此重要的工作委託給卯平,他自身也要承擔部分責任,所以要卯平賠償一百萬日元。卯平低垂著腦袋,聽著老掌櫃沒完沒了的責罵。 不要說一百萬,卯平就是連三十萬的存款也沒有。但蒼古堂說,如果卯平賠償一百萬日元,這件事就放過他,以後還會將其他畫作委託他裝裱。卯平向不幸邁出的第二步,就是對這種許諾的深信不疑。 他希望以後仍能從蒼古堂那裡承攬活計。如果因這件事被一流的畫商拋棄,那他裝裱師的生命也相當於到此為止了,而且其他畫店以後也絕不會再找他。正是這個原因,他才到放高利貸的荒磯滿太郎那裡借了一百萬日元。 荒磯滿太郎六十二歲,他承諾可以藉給卯平七十萬。這七十萬也能幫大忙。然而,卯平拿到的現金已扣除了當月一成五分的利息,只有五十九萬五千日元。不僅如此,荒磯還以禮金為名,抽走了五千日元的零頭。

卯平又從其他地方設法東拼西湊了三十萬日元,加上自己僅有的積蓄,他終於湊夠一百萬賠給了蒼古堂。可那以後,蒼古堂就再也沒搭理過他。所謂以後給他派活兒的說法本來就是謊言,只不過是為討賠償創造方便而已。 從那時起,卯平墮入了真正的地獄。荒磯滿太郎每個月都上門來逼債,卯平還不起本金,只能還每個月十萬五千日元的利息。要知道,高利貸是用複利來計算的,卯平的欠債金額迅速膨脹到了原始本金的三倍之多。 為拖延還債,卯平邀請荒磯滿太郎到池袋的一家小飯館。這家飯館卯平自己常去光顧。荒磯這個人雖然上了歲數,卻仍又好酒又好色。店裡的女傭澤子是卯平的相好,三十一歲,皮膚白皙,體態豐腴。儘管容貌一般,她那張小兜嘴卻很是招人喜愛。荒磯似乎很喜歡澤子,他知道那是卯平的相好,開始時還有所顧忌,後來就正大光明地動手動腳。之後荒磯開始單獨前往那裡,吃吃喝喝全是賒賬,由卯平支付。荒磯說這些花費並不會從卯平的債款裡扣除,因為他在卯平最困難的時候拉過他一把,卯平付這個錢是應該的。

最後,澤子還是被荒磯搶走了,她也為金錢所屈服。 卯平從此對荒磯恨之入骨。這個人早就因放高利貸手段惡劣而臭名遠揚,沒想到他欺人太甚竟至如此地步。聽說還有人因為受不了他咄咄逼人的催賬而自殺。 就這樣,猿渡卯平對荒磯起了殺意。 卯平在計劃殺害荒磯的同時,也在琢磨怎樣使自己逃脫法律的製裁。罪犯都想保全自己的性命,而面對荒磯,卯平更是認為自己不應該成為這種人的陪葬。 殺人罪要判死刑,就算從輕處理,至少也是無期徒刑或十幾年的有期徒刑。即使是十年有期徒刑,也會讓人生不如死。從某種意義上說,有期徒刑甚至比死刑更為殘酷。荒磯滿太郎原本就是沒人性的社會蛀蟲,為這種傢伙賠上人生實在是不值得。 卯平回憶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中,拉斯柯尼科夫所說過的話。這個大學生計劃殺掉一個有錢的老太婆,並試圖在理論上使自己的行為合理化。

一方面是個毫無用處、毫無價值、愚蠢兇惡而且有病的老太婆,誰也不需要她,恰恰相反,她對大家都有害,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活著,而且要不了多久,老太婆自己就會死掉……另一方面,一些年輕的新生力量,由於得不到幫助,以致陷入絕境。這樣的人成千上萬,到處都是! ……再說,以公共利益來衡量,這個害肺病的、愚蠢兇惡的老太婆的生命又有什麼意義呢?不過像只蝨子,或者蟑螂罷了,而且還不如它們呢,因為老太婆活著是有害的。她吸別人的血,她吃人…… 本段譯文摘錄了上海文藝出版社2007年8月出版的中文版本(非琴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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