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他·殺

第21章 春泥

他·殺 穆卿衣 12312 2018-03-14
怎麼會是他?怎麼會是他? 趕回t市的路上,這個念頭反反复复,就像靈魂的拷問一般折磨著陳子魚的內心。他多麼希望整件事是什麼地方,是哪裡搞錯了。然而這卻是最合理,也是最簡明的答案。在看到那張人像的時候,他的潛意識也許曾泛起過那個人的臉,所以才會覺得熟悉,只是他立即將那念頭拋開。也許在他潛意識中,根本拒絕正視。 下了飛機,他第一件事是打車到袁野家,卻驚愕的發現那裡已經空無一人。他馬上到蘇琴工作的醫院,才知道蘇琴也請了事假。這兩個人到哪裡去了?以袁野的身體狀況,他能到哪裡去?那個女人到底把他怎麼樣了?陳子魚憂心如焚,立刻打電話給警校同學們所在的各個區域派出所,就算是人肉搜索,也要把袁野和蘇琴找出來。

在長時間的親吻之後,袁野覺得有些頭昏。 蘇琴抬起臉,微微喘息著:“還好嗎?” “恩。”袁野閉著眼睛,嘴角帶著一點點幸福的微笑。 蘇琴再次低下頭,柔軟的唇舌沿著袁野的脖子,鎖骨一路下滑,經過腹部的傷疤時,略作停留,她好好的,長時間的親吻著醜陋的疤痕,然後抬起頭來:“可以嗎?” “很舒服。” 蘇琴的舌尖掠過袁野的小腹,然後張開口,將那個東西含在嘴裡,袁野的手輕輕按在蘇琴的頭髮上。 過了好一會兒,袁野說:“我……我已經不行了……” “不,你可以的。放鬆,別著急。”眼淚突然就從眼眶中滴出來,蘇琴低低的說:“無論如何,這輩子,我也想把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給你一次。” 袁野不說話了,閉上眼睛,感受著蘇琴柔軟的舌尖和口腔的溫暖,漸漸的,一種熟悉的感覺從體內深處翻攪泛起,快感漸漸加強,衝上腦頂。蘇琴放開了他,用騎跨的姿勢,慢慢的坐了下去。

袁野覺得心臟拼命跳動,彷彿快要衝破瘦得只剩下一層薄皮包住的胸腔,全身的血液好像不再流經大腦,而全部集中到那個地方,強烈的快感讓他頭昏眼花,他一方面擔心這虛弱的身體無法負擔,一方面卻又戰栗著渴望快感更加強烈,如果能死在這一刻,倒是個不錯的結局。 蘇琴喘息著俯在袁野的胸膛前,驟然冷卻的汗水,讓胸前的皮膚起了一層雞栗。袁野用沙啞的聲音問:“感覺好嗎?” “棒極了。”蘇琴怕自己太重,從他身上滑下,躺到他身邊,伸出一條手臂攬住他:“做愛原來是這麼快樂的事。” “是啊。”袁野閉著眼睛,臉露微笑:“已經死而無憾了。” 袁野又在做夢了。 這一次是一個很長,很快樂的夢。他夢到從前在警校的時候,他和陳子魚在一塊兒踢球。他的身體輕飄飄的,晃過了一個人,又晃過一個人,從來沒有像這麼順利過,他的心臟激動得砰砰直跳,在夢裡他有點奇怪的想,咦,我的心臟怎麼承受得了這種強度的大運動?我不是病了嗎?陳子魚好像在和他搶球,被他甩開了。眼看著龍門就在眼前,但陳子魚的臉突然又擋在面前。原來他是守門員!袁野做了個假動作,抬腳狠狠的向足球踢去……就在此時,一陣熟悉的劇痛猛然回到身體。

袁野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蘇琴的臉,擔憂的俯視著他。 “你終於醒了!謝天謝地。”蘇琴兩眼含著淚水:“你已經昏迷了兩天了。” 袁野緩緩的打量四周,原來自己已經不在那間殘舊的小旅館裡了,而是躺在看起來相當簡陋的醫院病房裡,手背接著管子,有儀器發出輕輕的嘟聲。 隔著氧氣面罩,他吃力的向蘇琴微笑:“我很好,沒事。” 這時有一個穿著護士服的女孩跑過來:“哎,有人找你們耶。” 蘇琴回過頭,陳子魚站在急救病室門口,她愣住了。 袁野知道陳子魚是為何事而來。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有點欣慰,太好了,臨死前還能和他見上一面。 “你來這里幹什麼?”蘇琴下意識的上前幾步。 陳子魚沒有看她,只是看著躺在病床上的袁野。

“蘇醫生,可以請你出去一下嗎?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跟大頭說。” 蘇琴緊張起來:“不行,有什麼話,你跟我說就行了。他現在這種狀況,你還想說什麼?” 袁野聲音嘶啞的打斷了她:“沒關係。我也有話想跟他說。” “可是……”蘇琴擔心的看著袁野。 “沒事。”袁野吃力的笑了一下。 看著蘇琴的身影消失在門後,陳子魚回過頭來。 袁野看著他,目光平靜。 “你已經都知道了吧?”他氣息微弱的問。 陳子魚點點頭,但隨即又搖頭。 “我真的無法相信,怎麼會是你。” “是的,就是我做的。”袁野說:“我摸清了他的活動時間,然後,呼,呼,然後用迷你電擊槍將正在泡澡的他電暈,他吭都沒有吭一聲。我給他穿上衣服,把他抬到床上,把現場弄得好像自殺。”

“你是怎麼進到他屋裡去的?”陳子魚向他走近:“對啊,像你這樣的開鎖高手,全市一大半的屋子的鎖都鎖不住你,更何況廉租屋的破爛鎖呢。但電擊之後皮膚上應該會留下痕跡啊?” “我估計你們發現屍體的時候,他應該已經開始腐爛了。因為像他這種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的小混混,如果不是屍體發臭,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把電擊槍放進水里。” “那藥水樽上的指紋,是你擦掉的?” “不錯。因為那藥水是蘇琴拿給他的,”袁野喘了口氣,說:“你們在他的浴室裡應該能夠找到殘留的藥水成份,要是沒有藥樽,我怕你們會起疑。但我不能讓蘇琴的指紋留在那上面,這太危險了。” “那你為什麼沒有擦掉刀上的指紋呢?”

“刀?”袁野有點茫然。 “你不知道蘇琴曾經帶過刀去找丁易?” 原來如此。陳子魚想。 “我……我本來以為你們一查他的紀錄,就會發現他欠了大筆賭債……不過周老虎幫了我一個忙,他找人去淋了紅漆,這樣更省事,你們連查都不用查,就結了案。” “其實我早應該想到,能夠如此成功的誤導我們,一定是非常熟悉我們內部操作的人。” “那天,你跟我說,局裡已經將這案子結了案。我聽出來你仍然持有懷疑,但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會查覺到。”袁野輕輕的牽動了一下嘴角:“我一直等著你來問我,我不會否認。” 陳子魚低下頭:“你知道我當我猜到是你的時候,有多麼震驚嗎?” 袁野看著陳子魚,目光變得溫暖起來:“對不起,我知道你一直把我當兄弟。”

一陣類似酸楚的感覺從陳子魚心頭湧起,他扭頭望著另一個方向:“並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低聲說:“而是因為,你是我見過的唯一的一個,相信內心信念的人。” “那天我們一起喝酒的時候,你對我說,警察的工作,就是為了追求公義。你知道嗎,我聽了之後,非常的佩服你,覺得這真是非常高尚的想法,很令人尊敬。我怎麼能夠想像,像你這樣的人竟然會知法犯法,把你自己人生的信仰全部推翻?” 袁野閉上眼睛,彷彿是在思索怎樣回答他的問題。 屋子裡很安靜,只聽見氧氣面罩透出的嘶嘶的呼吸聲。 過了好一會兒,袁野說:“子魚,你知道嗎,在我才得知自己的病的時候,我恨過蘇琴。我甚至恨過你,恨一切健康的還能活下去的人。我覺得好害怕,誰也沒法說的害怕。我怕死,怕得一夜一夜的睡不著覺。而最可笑的是,我發現我最痛恨其實不是這個我死去以後還照常存在的世界,而是這樣恐懼死亡的我,和那種獨自去死的感覺。一直到我遇到了她。”

丁易是不會放過蘇琴的,袁野比誰都再清楚不過。他也敏銳的覺查到,丁易並沒有告訴自己全部真像。他一方面假裝相信丁易的話,積極的賣房子,給他錢,造成一種所有的事都將用錢搞定的假像,一方面從丁易的嘴裡巧妙的套取真像。他瞞著蘇琴,瞞著所有的人偷偷的調查,早在蘇琴告訴他一切之前,他就已經見過白石,將當年的一切統統證實。 當他決定做那件事的時候,從得癌症以來,那種盲目的痛苦終於變成一個清晰的目標。他不再只是詛咒逃避。他終於明白他剩下的生命將要完成的是什麼,也許上天給他三個月的時間,就是為了讓他去完成那件事——用他殘敗的生命,去換回一個女人的重生。 自己已經得不到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而蘇琴可以得到。她值得有這樣的一個機會!

如果這是最後一件壞事,讓他去完成。 “丁易究竟做了什麼?讓你一定要用這種手段去了結?” 袁野閉上了眼睛。 “丁易和蘇琴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袁野不開口。 “你到深圳去調查什麼事?”陳子魚問:“是不是和龍頭夜總會的大火有關?” “子魚,辦案得講證據。” “那你告訴我啊!” 他緩緩睜開眼睛:“你能夠保守秘密嗎?” “當然!” 袁野看著陳子魚,嘴角露出一絲石刻般的痛苦笑意:“我也可以。” 在這一刻,袁野的目光銳利詭譎,就像回到了當年的袁野。 他已經下定決心,用他的死亡,將一切封閉。 袁野那種以死相拼的意志,讓陳子魚一時無語。 “那時你突然辭職,就是為了去做這件事?”

“當了一輩子警察,臨了總不能弄髒了那身衣服。” “為什麼?你一輩子的信念和理想,你病得要死都不捨得放手的工作,為了那個女人,你可以放棄?你就這麼愛她?值得嗎?” 袁野抬起眼睛,望著上方,就好像穿透天花板,望到更高更遠的地方。 過了一會兒,他說:“子魚,那你告訴我,怎樣的愛是值得,怎樣的愛是不值得呢?” 陳子魚一愣。 “如果你認為,我為了一個女人這麼做很傻,那就大錯特錯了。兩個人相遇,上床,結婚,如果只是為了滿足性慾和繁衍後代,這是動物的本能。凡事只考慮自己,只為自己著想,一切只是為了自己而努力,在每一次付出時都要衡量值不值得,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義?”袁野有點悲哀的看著陳子魚困惑的神情:“你不會懂的。我從前也不懂。因為我從來沒那麼想過這樣的事,那時候每天都太忙,根本沒功夫想。” 只有在病了以後,有空躺在病床上,想著每一個人的人生,奇妙又短促的人生。 “蘇琴……是一個非常可憐的女人。從前我不了解她的時候,我迷戀她,可是,當我了解她一生的故事之後,我同情她,我憐惜她,我想盡我所能的幫助她……是的,我就是這麼的愛她。” “大頭,當了一輩子的差,你不會不明白,無論有怎樣的苦衷,當你用法律允許以外的手段去達到目的,那就是犯罪!” 袁野輕輕一笑:“我一輩子都在追求公平,可其實,生命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不公平的事。為什麼有人幸福?為什麼有人受苦?為什麼有人輕而易舉名成利就,而有人豁出性命也一無所有?” 袁野的聲音嘶啞又低微,陳子魚非常努力的聽著他說話,但聽來總像是發熱的人的囈語。他不太懂,這些和他們討談的案件有什麼關係? 兩人對視著。 在這迴光返照的一刻,袁野的目光分外明晰痛楚。 “子魚,我就快死了。我這一輩子,沒有經過中年,老年,只有青春。我所有的青春都用在維護法律,人類的法律。但是,當我來到生命的最後,站在死的角度反觀整個生命,我現在唯一所要遵行的,只有神的法則。人類定下法律,也不過就是遵從上天的旨意而行,那就是除暴安良……” 袁野的話很難辯駁,陳子魚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反駁他。看著奄奄一息的袁野,陳子魚深深的感覺到愧疚,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他彷彿在為他年輕,他健壯,他依然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活而心懷抱歉。 陳子魚問:“是她要求你這樣做的嗎?” “不,不是。”袁野的神情變得有點焦急:“不要告訴她。” 陳子魚再次呆住:“你為她所做的一切,她全不知道?” “她那麼不容易,才可以擺脫往事的陰影,在她將來的人生,我不要成為她另一個心理包袱,”熟悉的絞痛開從從體內泛起,袁野咬牙忍受著:“我只要她好好的活下去,最好忘了我,這樣她才能盡快開始,真正的屬於她自己的人生,你明白嗎?” 陳子魚覺得匪夷所思,他為她付出所有,做了那麼多,而他卻只求她不要記得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過了一會兒,陳子魚說:“不,我不明白。” 袁野輕輕嘆了口氣:“子魚,這就是你的問題了。” “我的問題?” 袁野乾枯瘦長的手指,輕輕的反握住陳子魚的手,輕得幾乎一點力量都感覺不到。氧氣面罩後,袁野虛弱的說:“你永遠用懷疑的眼光尋找別人的每一個動機,你不信任任何人,是因為你太害怕受傷害。你從不流露真正的感情,你和你的周圍就像隔了一層玻璃罩,別人無法接近你的範圍,而你永遠也不會懂得,為愛一個人而付出所有的痛苦和幸福。” 陳子魚聽清了他說的每一句話,他不太懂得袁野話裡的意思。但在這之後,他用了很長的時間去回想和理解。而在此時,他突然記起深圳那個叫珍珠的酒吧老闆的話——因為我們都是同一類人。非常的自我,心裡只有自己,總以為愛就是被愛。我們不懂得怎麼去愛人,一切都是以自己的感覺為中心,永遠不會站在別人的立場去設想。 這才是他不能懂得袁野的真正原因吧。因為他從來沒有瘋狂的愛過,從來沒有為愛付出過什麼,他只不過是因為害怕寂寞而尋找伴侶,又害怕傷害而封閉自己。他以為自己愛程琳,可是在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愛是多麼膚淺又可憐,在程琳出軌後,他除了憤怒與責怪,做了什麼事去挽留他們的感情,挽回他們的婚姻嗎?如果程琳可以原諒他的自私,他為什麼不能原諒程琳的迷失呢? 袁野看著他的神情,用沙啞的聲音說:“別,別擔心,你還有很多時間,一切還來得及。” 袁野的手在顫抖,陳子魚變了臉色:“大頭,你怎麼了?” “我……我最後求你一件事……” 氧氣罩後,袁野急促的喘息著,胸腔的劇痛再也無法壓制,史無前例的發作起來,就像身體裡每一個隱藏的癌細胞都在鼓譟活動,就像火山爆發。 “大頭?大頭!” “這件事……就這樣過去吧,求求你,別再查了。” 神啊,但願這是最後一次的劇痛,他已經受夠了,只要能讓它平息,他真的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得了肺癌,如果再給我多一點時間,我也許會找到其他更好的解決辦法……”袁野喘息著:“可是我……我沒有時間了……我沒辦法……” 陳子魚感覺到手掌中,那隻冰冷的手劇烈顫動起來。 袁野想盡力看清陳子魚,但怎麼眨眼睛也只看到一團團模糊的人影。但他用開始煥散的目光直直的盯著陳子魚,漸漸失去視力的眼睛,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哀切懇求,那一刻的凝視足以令任何一個鐵石心腸的人也動魄心驚。 “子魚……”他掙扎著還想說什麼。 陳子魚緊緊的握住他的手:“我答應你!我答應你!大頭!袁野!” 他回頭大叫:“醫生!醫生!” “呼,呼,呼……” 他想跑出去找醫生,但袁野緊緊的拉住他,他呼吸更加急促起來,本來輕輕握住陳子魚的手指,因為抽搐而痙攣成一團,指節處捏得透出青白。 陳子魚瞪大了眼睛,他分明看見,兩行清淚從袁野的眼角不斷的滲出,流入髮際。 他的嘴唇蠕動著,想拼盡最後的生命說什麼。陳子魚要將耳朵貼在氧氣罩旁才聽得清。 他說:“我已經……準備好了……” “準備好……什麼?” 袁野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接受……懲罰。” 陳子魚一呆。蘇琴從門外搶入。 “袁野!袁野!”她尖聲大叫。 袁野閉著眼睛,全身抽搐,身邊的儀表器不發出危急的警報聲,顯示屏上的血壓,心跳全部都亂了。 醫生和護士們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開始為他注射搶救。 陳子魚呆呆的看著眼前這一切,那種不真實感就像是一場噩夢。 “無關的人員請立即離開!” 他被護士推搡著到了加護病房外。門在他眼前關起來了,他最後看到的畫面,是透過病床上各種儀器,露出陷入昏迷的袁野一小半側臉,他緊閉的眼角淚痕分明。 陳子魚呆呆的站在病房門口,全身都覺得空蕩蕩的,好像著不到實處。 他虛虛的往後退了兩步,腿彎撞到什麼東西,原來是一排提供給病人坐的塑料椅子,他腿一軟,虛脫般的坐了下來。他的心裡亂成一團,手指插進髮際,接觸到面頰,才發現濕濕的。原來剛才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流了一臉的淚。 幾乎是一個奇蹟般的清明時刻。在爆炸般的劇痛之後,所有的痛楚好像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柔的麻木,還有一種無法形容的疲憊,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為什麼那麼累,他好想休息一下。 恍恍惚惚中,他聽見有人在耳邊說話:“病人已經陷入完全的昏迷……他的腦部因為缺氧而水腫,恐怕插喉的意義也不大,我們的醫院設備有限,如果在大醫院裡說不定會有維持他的肺部呼吸的機器……” 他突然有點緊張,迷迷糊糊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些什麼。 “……我答應過他,不會讓他受那樣的罪。” 聽到蘇琴的聲音,他驀地鬆了口氣。太好了,她在自己身邊。 “……好吧,我明白了。” 頭頂上那一片炫目的白色光突然暗了下來,就像突然天黑了。隱隱約約的,感覺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蘇琴聲音雖然遙遠,但仍然聽得見。她在呼喚自己的名字。 “袁野……袁野……” 他很想響應她的呼喚,告訴她他已經沒事了,已經不痛了,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他想叫她不要哭,叫她別害怕,別擔心,他應付得來,只要有她在身邊,他可以平靜面對。雖然他很想說這些話,但他卻發不出絲毫聲音。 又在做夢了嗎?還是那個當警察辦案的老夢。他孤身一人潛伏在陰暗中,他知道只有他一個人。身邊的隊友們都失散了,危險已將他重重包圍。活下去不過是殺出重圍,而這一次,他知道自己無淪如何也沖不出去了。當他明白這一點,他突然覺得很安心。 恍惚間,他好像站在曠野之中,早春微陰的天空下,蘇琴拍打著一棵枯黑的老樹,回過頭對他燦然一笑:“到了明年,它一樣會發芽開花呢。” 寒風吹亂了蘇琴耳畔的長發,凍得發紅的面頰蘋果一樣微微發亮。 意識在飄忽遠逝,卻又急遽穿行。 一時間,他感到自己正在往上爬一串長長的樓梯,樓梯間狹窄陰暗,除了他沉緩的腳步聲,安靜得分外詭異。這是在哪裡呢?對了,是在那間廉租屋,他的手裡拎著一個黑色的口袋,他要去殺那個人。 冥冥中,到底是誰的名義判下罪行,到底是誰的手在主宰執行? 在他無聲無息的推開那扇門的瞬間,誰的臉上淌下了淚? 時間的河流滔滔而去,永恆的浪花輕輕拍擊生命的河堤。 那怎麼也擦不干的,袁野眼角的淚水停止了。 儀器上那一直在不規律跳動的小點,拉成了一條直直的平線。它終於安靜了,好像累極了,再也不肯跳動一下。剛才還那麼忙碌的病房,突然一下靜了下來。 蘇琴閉上眼睛。 醫生放下了手中的電擊器,取下口罩。他看了看心跳監測儀,血壓器,深深的吐了口氣:“確認死亡時間。” “是。”在一旁的小護士馬上拿筆記錄。 死者家屬的哀傷,他們已看得太多,人死了,還有一大堆手續要做,死亡證明書什麼的,病房裡的人都各忙各的。 身邊的人來來去去,蘇琴恍然不覺。她只是癡痴的看著袁野。 陳子魚像泥塑一樣等在那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是白天還是黑夜,只有頭頂一排蒙著塑料殼的白熾燈永遠發出冰冷的亮光。醫務人員進進出出,沒有人看他一眼。 他的兄弟,就與他一牆之隔,生死就在呼吸之間,而他卻只能守在這裡,什麼也做不了。 那種感覺,是無法形容的無力。 明明知道這一天是遲早的事,身為刑警,明明已經看慣了生死也不動容,可是當失去的是自己的親人或朋友,那種痛楚就是不一樣。 而且,他們最後那一場爭辯,還在他腦海中翻絞,到底誰是對的,誰是錯的,抑或這件事根本沒有對錯?他心亂如麻。 他身上穿的毛衣太薄了,過了很久以後,才感覺到一陣陣寒氣刺骨。他用發僵的手指從懷裡掏出煙,取了一根咬在嘴裡,突然又記起這是在醫院,於是又將它從唇上取下,就那麼夾在手指中發呆。 突然加護病房的門打開了,兩個醫生和幾個護士一齊從裡面走了出來。陳子魚急忙迎了上去。 有一個醫生認出陳子魚,他沖他搖搖頭:“病人已經過世了。” 陳子魚只覺得心猛地往下一沉。 走到病房裡,還有三兩個護士在那裡收拾,其中有一個把儀器管子一一從袁野身上拔下。 明亮的燈光下,袁野很安靜的仰躺著,雙手平攤,好像睡著了。但他的皮膚,他的嘴唇是慘白的,透露出生命終結的氣息。 陳子魚靜靜的看著他。 “袁野,你說人生的意義是什麼?” 他突然想起那一個夜晚,他和袁野最後一次在一起喝酒的那個夜晚,他這樣問過袁野。 袁野沉思著,然後露出一點微笑,轉過來看著他。 “也許人生一點意義都沒有。” 那一瞬間袁野悲哀的神情,就在此時突然鮮明的出現在腦海中。 兒時一起廝混的時光,警校時共同成長的歲月,一齊辦案時經歷的風風雨雨,還有那些嬉笑怒罵的點點滴滴。這一切,都沒有意義嗎?如果人生只是一團混亂的,巨大的偶然,可是為什麼,對於這悲哀的生命,我們仍然會萬般留戀。 “所謂人生的意義,其實只是活著的人,賦予人生的東西。人生其實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明明那麼拼命想活下去。 他們認識了一輩子,他卻剛剛才開始了解他,可他在這個時候把一切帶走,讓一切重新歸入虛空。 陳子魚將目光緩緩的投在蘇琴身上。 這個女人,就是他最後找到的生命的意義嗎? 這個只認識了三個月的女人,他卻能將一切託付,這是一種怎樣的期望與信任? 陳子魚來到她身邊,她有點遲緩的轉臉,往這邊看了一眼。 她沒有哭。但那是一種比痛哭更加深切的悲哀表情,深深的震動了陳子魚。 而在此時,蘇琴看清了陳子魚麵頰上的淚痕。他的悲哀是真誠的,在這一刻他們共同的哀痛,搭成了某種意義上奇妙的諒解。 為著同一個人。 還有什麼不能原諒。 陳子魚注視著袁野。他突然說:“從這麼看,他好像睡著了一樣。” 袁野緊閉著眼睛,半張著嘴,表情很放鬆。真的就像平時他注射了鎮靜劑後,安靜的睡著了一樣。 蘇琴用手指輕輕擦去他眼角殘留的淚痕。 “為什麼,他會哭呢?”蘇琴說:“是因為我嗎?” “……不,他最後對我說,他唯一死而無憾的事,就是你。” 蘇琴的眼中泛出淚花,但她拼命咬唇忍住。 “不過現在已經無所謂了。他再也不會痛,再也不會難過。他已經平靜了。” “是啊,已經無所謂了。” 陳子魚深深的吸了口氣,心裡某個地方覺得空落落的。這個人還就在眼前,他們剛剛還進行了一場關於人生和真理的辯論,可是一轉眼,這些全不重要了。 袁野最後為什麼流淚,他是明白的。可不管最後讓他的生命那麼痛苦,那麼悲哀的是什麼,他終於都得到解脫。畢竟在永恆的死亡面前,人類的存在,以及一切,都不過是飄浮的肥皂泡。現在什麼都不能驚擾他了。 護士收拾完儀器,拿來白色被單,蓋在袁野的身上,她們要將他換到另一張鐵架床上,推到太平間。 “對不起,”蘇琴突然說:“可以給我五分鐘的時間嗎?我想單獨和他呆一下。” 房間裡的人都愣了愣。陳子魚最後看了袁野一眼,第一個轉身走了出去。 護士們交換了一下眼色,也跟在他身後走了。 陳子魚沒有停下腳步。他一直往外走,一直走,走出了醫院,走進夜色。 加護病房里安靜下來。只剩下他們倆了。 就像陳子魚說的,袁野好像只是睡著了,好像在此時輕輕的喚他,他就能睜開眼睛。 蘇琴忍不住,真的叫他:“袁野,袁野。” 他還是一動不動的閉著眼睛。 蘇琴輕輕撫摸著袁野的臉,袁野的肩,袁野的手。這種感覺非常的奇妙。袁野他還在這裡,可是袁野已經不在這裡了。他獨自遠行,去了一個蘇琴再也見不到他的地方,永遠也不會回來。 眼淚直到此時,才滾滾而落。但蘇琴咬住下唇,此時她不允許自己太傷心。傷心應該是以後的漫長歲月,而現在,她只想和袁野好好在一起。她要珍惜和袁野在一起的每一寸時光。 她緩緩的解開外衣,脫掉毛衣,長褲,胸罩,她脫得光溜溜的坐到袁野身邊,掀起薄薄的被子,就像那無數個夜晚一樣,滑過去伸手擁抱住那還留有餘溫的骨骸。曾經聽人說過,親人的淚沾在死人的衣服上,衣服就會變得沉重,他會過不了陰間那條河,所以她命令自己不許哭。她貼著他,好好的躺好。袁野一定還沒有走遠,讓她最後擁抱一次他。她的手溫柔的撫摸過他的身體,感受著這身體散發出來的,永決的氣息。她將臉輕輕靠在袁野的肩頭,這是最後一次了,在這副身體,還仍然稱得上是袁野的時候。 快到深夜十二點,一陣又一陣,持續的門鈴聲將她驚醒。這時候,會是誰呢? 獨居的女人總是特別謹慎害怕,她在睡衣外披上厚厚的外套,又拿了一柄雨傘權當武器,小心翼翼的湊到門邊,打開燈,從貓眼往外看。她低低的驚叫了一聲,連忙丟開傘,打開門。臉色蒼白,神情憔悴的陳子魚站在門外。 “對不起,”他說:“我忘了帶鑰匙。” 程琳呆呆的看著他,她簡直不敢相信,這麼多天來一直不聽她電話,她找不到見不著的人,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快進來。”她拉了他一把。他的手指冷得像冰,在水晶吊燈的光線下,他的嘴唇乾裂,而且凍得發白。他看起來非常疲倦,眼圈底下都是憔悴的陰影。 程琳從衣櫃裡拿出厚毛衣給他披上,又倒了杯熱水給他。他喝了一口,捧著杯子坐在沙發上發呆,好像純粹是為了取這杯中的一點暖意。 “出了什麼事?”程琳在他的對面坐下。 他帶著一點茫然的神情望著她,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她在跟自己說話。 “袁野……死了。” 程琳有點驚訝的看著陳子魚:“就是你的那個同學?他不是,和你一樣年紀嗎?” 陳子魚點頭:“嗯。” “太可惜了。” 她這才想起,這也許是她第一次看見陳子魚真正悲傷的樣子。 “你記得他?他皮膚黑黑的,個子高高的,大家都說他長得有點像金城武。”陳子魚微笑:“可是在小的時候,他是個四方頭,脾氣也不好,最愛打架。他最恨別人叫他袁大頭,一聽見誰叫他就打誰。可是他沒有打過我。我一直叫他大頭,他從來沒有打過我。” 程琳看著他,聽他往下說。 “我小的時候,媽死得早,老爸又不管我,一個星期,大概有三四天我都在他家蹭飯吃,和他一塊兒做功課,和他一塊兒在院子裡玩。那時候我特別瘦,又特別矮,他媽媽老是說我沒娘的孩子可憐,讓大頭好好的照顧我。他很聽他媽的話。有一次,其他院的幾個小朋友知道我媽死了的事,追在我身後笑我,我和他們打架,結果反倒被打得鼻青臉腫,衣服也扯破了。回到他家做功課,袁阿姨一邊嘆氣一邊幫我補衣服,吃完飯,還專門煮了兩隻荷包蛋給我。袁野什麼也沒說。可是過了兩天,他回家,也是鼻青臉腫的,衣服也被扯爛了,他媽問他又上哪兒打架了,他死也不說,還挨了他媽一頓罵。我知道,他是幫我教訓那些欺負我的壞小子去了,因為我在路上看到他們,個個臉上都掛了彩,有一個還缺了顆牙。他們見了我,都躲得遠遠的,再也不敢來惹我了……這些事,也許他早就不放在心上,可我一直記得。” 程琳看著陳子魚,神色非常的溫柔。 她覺得,她終於在開始接近陳子魚的內心,就在此時,他對她打開了心扉,允許她靠近。 “他就是這樣的傻瓜。對誰好,從來也不說。他為別人做的事,他甚至不需要讓別人知道。小時候,我很仰慕他,你明白嗎,那種孩子對孩子的仰慕。可他從來都不知道。他認為他照顧我是理所當然的事。雖然我和他年紀差不多,可小時候,他就像大哥一樣帶著我,護著我。我很感激他,但也因此而討厭他。不,也許那時候,我討厭的,是沒用的我自己。再大了一點,我開始故意的疏遠他,我想讓他明白,我可以保護自己,我不要活在他的翅膀底下。他來找我玩,我藉口說做功課不出去,漸漸的,他就不來了。他也許感覺到了,也許沒感覺到,只是純粹的不再和我一起玩了,我不知道。” “他永遠都不知道,他一直是我的假想敵。從小,我爸就很喜歡拿我跟他比較,很明顯他才是我爸希望擁有的那種兒子,他才夠格做刑警隊長的兒子。那時候,我真的很氣他。後來一起進了警校,他還是那麼的優秀,各方面都無懈可擊,就像矛一樣突出。同學們排擠他,他也不在乎。他是一個非常自我的人,只重視自己關心的事,其餘的身邊的事一概不在意。我知道我永遠也比不過他。所以我選了一條和他完全不同的路。讓他去出類拔萃好了,我選擇了放棄。” ——是誰在不知不覺間影響了誰的生命,誰又能預計? “我下定決心要和他做相反的事,走不同的路,他越是在意的,我偏偏越表現得不在意。記得有一次散打練習,他充滿幹勁,誰知道我一交手就來了個假摔,讓他一身的勁兒沒處使。當時他那個失落的表情,讓我暗地裡差點笑破肚子。” 陳子魚想到當時還是止不住笑出來。 “但是有一樣事他從來也沒有嬴過我,那就是射擊。他老是感慨說我是天生的好槍手,其實他不知道,我和管射擊場的那個老師是哥們儿。我拼命練習的時候,從不讓他看到。我知道他很在意我這一項嬴了他,所以我死也要保持優勢,卻又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看到他佩服我,我覺得很痛快,也很得意。” “從那以後,我就懂得了。不管對手是誰,只有不上他的擂台,你才永遠不會輸。但這個道理,他卻一直都不明白。不,也許他明白,可他不在乎。從小,他就知道他自己喜歡什麼,想要什麼,他活得很實在,一直在鼓足了勁往前衝。” “後來工作了也是一樣。他勇於衝鋒陷陣,我就樂得清閒。他充滿了競爭性,我就什麼都滿不在乎。可是我發現,社會其實比較喜歡的是我這樣的人。他鋒芒太露,不懂得什麼叫中庸之道。但是我喜歡他,我一直很喜歡他。我很羨慕像他那麼單純的人,因為我知道我永遠也做不到。” 誰能預料什麼人會影響自己的一生呢? 一邊笑一邊說著過去的事,但眼淚幾乎是突然就滴了下來。 “可是你相信嗎,那麼旺盛的生命力,可以在轉眼之間化為烏有。當我想嘗試著接受他的理想,可他卻又親手將它打破。他死的時候,緊拉著我的手,他說他已經準備好接受懲罰。他看起來非常的痛苦,而我卻無能為力。我眼睜睜的看著他掙扎,卻無能為力……” 陳子魚的嘴唇顫抖起來。 他最後得到的,究竟是個怎樣的結局?他最後所做的事,究竟是高尚還是罪惡?一直到此時,陳子魚也沒想明白。 “子魚。”程琳靠近他,握緊他冰冷的手。 “他死在一個鄉下的鎮醫院裡,我從醫院的大門口出來,回頭看,心裡覺得特別慘。我在外面走啊走啊,我也不知道我走了多久。我只是突然發現,整個小鎮好像都空了,黑洞洞的街上,只有我一個人在遊蕩。這種感覺非常的恐怖,我不知道自己能夠往哪裡去,而且我快要凍僵了……” 在寒風中抱著自己發抖的身體,想得起來的溫暖只有這裡。那時他突然明白,如果這就是世界的盡頭,他唯一留戀的,想要回到的地方也只有這裡。 “子魚,子魚。”程琳張開手臂,緊緊的將陳子魚擁進懷裡。 他太疲倦了,幾乎一天一夜沒有合眼,也沒有吃過任何東西。他的神情看起來悲哀而混亂,他需要好好的休息。 “過來,這邊來。”程琳將陳子魚扶起身,擁著他將他一點點的引導往床邊。 “別再胡思亂想了,好好的睡一覺。”她為他脫掉外衣,牛仔褲,和鞋子,將他安置到被窩裡,為他蓋好被子:“天大的事,都睡了起來再說吧。” 陳子魚拉著她的手:“別走,在這裡陪著我。” “我不走,我把燈關掉。” 陳子魚稍感安心。他覺得冷,蓋著厚厚的被子,依然冷得蜷起身子,一陣一陣的發抖。程琳脫了外衣,躺在他的身邊,伸出雙臂將他整個攬進懷裡。黑暗中,女人的懷抱柔軟而溫暖,像大地承受種子般包容著悲哀。 陳子魚低低的說:“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 “我……我是不是不懂得什麼是愛?” “誰說的?” “袁野……他說如果太害怕受傷害,就永遠學不會去愛。” 程琳微笑:“你這位好朋友……果然很了解你。” “我是個自私的混蛋嗎?” 程琳抱緊他:“不,子魚,其實大多數的人,活了一輩子,他們都不知道什麼是愛。能夠懂得的,是少數非常,非常幸運的人。” 陳子魚抬起頭:“我從來沒有問過你,為什麼會愛上像我這樣的混蛋?” 在這種光線下,他黑幽幽的眼珠反射著一點暗夜的微光,任何時候與這樣的眼光凝視,都會產生溫柔的錯覺。 程琳忍不住伸手輕輕撫過他的眉毛,看著那雙眼睛在她的掌心中閉了起來。 “第一次看見你,我就喜歡你的眼睛,又清澈又堅定。我想,愛上有這樣一雙眼睛的男人,一定是一件幸福的事。” “對不起,沒能給你想要的幸福。” 只是一句道歉的話,程琳鬱積的委屈就好像得到了全部的安慰。 她低低的說:“我現在就覺得很幸福。” 陳子魚覺得自己的眼睛再一次的發熱。 在這一瞬間他突然相信了程琳。一個如此愛他的女人,是決不會再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他真傻,為什麼從前一直都看不清這個事實呢? 在這一刻無須任何語言,他仰頭吻住了她的嘴唇。 也許生命的意義就在於,活著的人還有機會修正曾經犯下的錯誤。 突如其來的吻讓程琳覺得眩暈,人好像在往下滑,子魚堅實的手臂承托住她,一開始她的身體有點僵硬,隨即便像軟蠟一般的融去。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