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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開花

他·殺 穆卿衣 5905 2018-03-14
自從陳子魚私下拜託了城北分局的兄弟幫忙,那人也挺上心的真的找了幾個當時與丁易一起被捕的聚賭份子,其實果然有和丁易較為熟識的。他先指示了線人去套了套情況,確定了之後乾脆將那小混混請到局裡來“協助調查”。小混混沒見過大世面,早已嚇軟了,老老實實的有什麼說什麼。他說他和丁易是在賭博的地方認識的,城北的那個賭博窩點還是他帶丁易去的。丁易一開始沒什麼錢,後來卻出手闊綽起來,但又漸漸的輸了個乾淨,這時周老虎的馬仔跛腳七主動提出來借錢給丁易周轉。丁易其實只找周老虎借了七千塊,結果利滾利前前後後變成了三萬。丁易倒好像不著急,照樣的賭。有一次丁易還被周老虎捉住了,誰都以為這次他死定了,結果周老虎又放過了他。他曾經好奇的問丁易怎樣在周老虎的手底下死裡逃生,丁易笑嘻嘻的說:“他殺了我,就沒錢收了。不殺我,我總會還錢給他的。”

丁易也不知怎麼搞的,總是搞得到錢,而且都是大筆大筆的錢,彷彿家裡有一台神秘的自動提款機。 這讓小混混也非常眼紅。丁易賭得順手的時候,也跟他吹噓,自己從前可是大老闆,在深圳特區有一間公司,專做香港生意,風光無限。小混混當然半信半疑。就在年底他們一起被捉進公安局拘留所的時候,丁易還胸有成竹的說,他有辦法搞定周老虎的款子,很快他就會有一大筆收入。但是他沒說是什麼收入,小混混記得當時他眼底流過的狡獪凶狠的亮光,還有他舔著嘴微笑的樣子,他當時以為他說的是真話。可是從局裡放出去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丁易了,後來才聽說他自殺了,還覺得非常的吃驚呢。 這一切,和周老虎的供詞切合起來,更加堅定了陳子魚的信心,那台神秘的自動提款機,肯定與神秘女人有關。排除了丁易的自殺動機,那麼他的死,很可能就是一出通過計算所有因素而精心佈置的謀殺事件。

看來,要解開迷團,一定要從丁易當年在深圳那段時期入手。但是局里肯定不會批准備陳子魚因為一單已經了結的案件而飛到深圳去調查。陳子魚只好用刑事科的名義打電話過去。 他本來告訴自己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但那邊反應的情況讓他大吃一驚,原來丁易告訴那小混混的公司名是真的,在稅務局檔案裡還留著他的商業登記,公司法人也的確是丁易。但深圳公安局那個叫葉峰的同志告訴陳子魚,這間公司是一間典型的皮包公司,公安局曾經盯過丁易一段時間,懷疑他和廣東一些幫派分子勾結做不法生意,結果還沒等採取行動,公司突然就關門大吉,找不到人影了。 “難道他覺察到你們盯上他了,所以潛逃?” “這不可能。我們只係通過線人盯住他,當時他只不過系小角色,還沒有對他採取大行動的必要。”廣東人說普通話聽起來始終有一種怪怪的口音:“好似聽講他是惹了什麼麻煩,所以逃跑了。但線人其實主要盯的也不繫他,系同他接觸的一些蛇頭,所以具體也唔係好清楚。”

“現在那個線人還能用嗎?我想要再具體一點的數據。” “那個啊,早返老家了。不過,你等等啊,”話筒擱下了,隱約聽到葉峰在那邊用廣東話哇啦哇啦的說著什麼,然後隱隱約約傳來廣東話的回答,過了一會兒,他回來說:“沒錯,後來有一次掃黃打非行動好像抓了幾個販賣婦女的古惑仔,其中就有和丁易公司有來往的,判了幾年,有一個應該已經放出來了。我讓下面派出所的去幫你查一查。有消息我通知你。” “謝謝。麻煩你主要幫我問問,那時候有沒有一個女人在丁易身邊,她叫什麼名字,什麼年齡,又或者丁易有沒有特別相好的妓女啊什麼的。” “ok,我問到了再打給你。” 深圳公安局的同志行動辦事倒挺有效率。兩天以後,葉峰就回答了陳子魚的問題:“沒錯,那時在南山係有一個女人和丁易姘居,但係叫什麼名字未查到。大概二十四五歲年紀吧,聽講系個靚女。應該唔係雞,丁易還曾經跟人吹過,說他馬子從前是做醫生的。”

陳子魚睜大了眼睛。 他條件反射的想起了一個漂亮的女醫生,也曾經在深圳呆過,如果把一切倒推,年紀也正好相符。 她就是蘇琴。 丁易來自深圳,而蘇琴也曾經去過深圳……這一切只是巧合嗎? 認識了一輩子的朋友就快病死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查他的女人有點說不過去。但也正因為如此,陳子魚迫切的感到應該把蘇琴這個人調查清楚。她看起來不是那麼簡單的女人。這在袁野家第一次看到她,陳子魚就感覺到了。但那時看袁野一臉不在乎的樣子,所以他也沒在意。但是現在想起來,陳子魚覺得自己實在太大意了。這個醫生應該知道袁野活不過三個月了吧?為什麼她還願意和他發展成男女關係?普通的女人,應該是躲還來不及吧?誰會願意給自己找這種麻煩?是愛心嗎?就算是愛心爆棚的聖泰瑞莎修女再世,對癌症患者臨終關懷,也絕對不會以身相許。她此時近接袁野,到底有什麼目的?當然,就陳子魚所見,蘇琴對袁野的確是無微不至的照顧,好像真的非常關心。但多年的辦案經驗,早就讓陳子魚不太相信人們在他人面前所表現出來的樣子了。他記得袁野曾經說過,這女人是有什麼麻煩,所以才住進他的家裡,那她是有了什麼麻煩呢?袁野到底知不知道?袁野對她的了解又有多少?

就算不是為了丁易的案子,只是為了袁野,好好的認識一下這個女人,都是有必要的。 要查蘇琴很容易,但是要低調的進行,就得費點腦子。 陳子魚不是傻子,他看得出現在袁野對蘇琴完全的依賴。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打草驚蛇。 從陳子魚所在的t市到蘇琴的前夫所在的s市,只需要搭三個小時的火車。 此時陳子魚已經身在蘇琴曾經工作過的s市人民醫院大門前。剛下火車時這邊下著傾盆大雨,但此時已經變成綿綿細雨。但這種雨打在人手上臉上,覺得特別的冷。陳子魚一手撐著黑色雨傘,一邊用凍僵的手指把煙遞到嘴邊,最後吸了一口,然後將煙蒂摁熄在垃圾箱的煙灰蓋上。他收起了雨傘,往大門裡走去。 現在的醫院,簡直人滿為患。每一個窗口都大排著長龍,每一條椅子,都擠滿病人。病人和一早來排隊的病人家屬,看起來都一臉倦容,面無人色。不知什麼角落突然傳來一聲兩聲小孩兒的驚叫哭泣,給病霧愁雲籠罩的醫院大堂更添一份高壓氣氛。

陳子魚好不容易才捉住一個小護士,問清了腦科中心在哪裡。在來之前,他已經在電話里和張磊聯繫過。張磊現在已經是醫院腦科主任,而且也另外結了婚,有了個兒子。一開始在電話中提到從前的妻子,他的態度非常抗拒而且冷淡,顯然當初他是被傷透了心。但當陳子魚說到,蘇琴最近可能惹了點麻煩,希望他能配合警方工作的時候,張磊讓步了。他和陳子魚約定了見面的時間。 陳子魚跟門口的小護士說了一聲,就站在走廊裡等著。腦科診斷中心外,一樣擠滿了愁容滿面的病人和病人家屬,有些明顯是中過風,還坐著輪椅流著口水。陳子魚隨意的看著牆上張貼的如何預防腦動脈硬化的宣傳廣告,自動門打開了,一個三十多歲,穿著白袍的高瘦男人很快的走了出來。

陳子魚露出微笑,迎向他:“張醫生是吧?我就是和你電話聯繫過的陳子魚。” 張磊伸出一隻冰冷乾燥的手和他握了一下:“對不起,今天非常的忙,我只有十五分鐘時間。” 進了張磊的辦公室,關上門,陳子魚很自然的坐了患者的位置,張磊在他的醫生椅子中坐下,隨手摘下了口罩,臉上流露出明顯的疲倦神情。看來醫生的工作也很辛苦。 “到底是為了什麼事?”他說:“在電話裡你說不方便透露,現在可以說了嗎?” 陳子魚打量著張磊,他的面容清瘦,戴了一副金絲眼鏡,一副學者派頭,只可惜有點刨牙。 他沒有回答張磊的問題,反而問道:“我查了一下你的檔案,你和蘇琴是同一間醫學院畢業的同學?” “對。” “畢業以後就結婚了?”

張磊頓了一下,然後說:“不,我們是畢業後,過了幾年才結的婚。” 陳子魚知道在蘇琴那幾年是呆在深圳,但嘴上卻說:“為什麼會這樣呢?” “我們那時都還太年輕,總希望有更好的發展。我想,讓她自己去闖一闖,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好。” “於是你讓她去了深圳?” 張磊的眼神在眼鏡片後迅速的閃了一下:“是的。” 他已經感覺到,陳子魚絕對已經對蘇琴做過一番調查。 “她在深圳呆了多久?” “四年左右吧。” 他沒有亂說。這和陳子魚從紀錄中查到的相符。 “你知道她去深圳做什麼嗎?” 這個問題明顯讓張磊不安起來,他坐在椅子裡動了一下,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然後說:“不清楚。” “你,一點都不知道她那四年在深圳做了什麼?”

“不清楚。” “你什麼都不知道,卻仍然願意和她結婚?” 張磊自己也覺得這樣有點說不通,他快速的眨了眨眼睛,說:“她也就是在一個朋友的公司裡上班。” “一個朋友?” 張磊不說話了。 陳子魚直視著他的眼睛,很慢的問:“這個朋友,是叫丁易嗎?” 張磊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突然反問:“蘇琴到底惹上了什麼樣的麻煩?這一切有什麼關係嗎?” “沒錯。和這一切很有關係,和這個丁易也很有關係。這是一個很大的麻煩,張醫生,你要想清楚。”陳子魚說到最後,放緩了聲音。他省下了“如果你不好好配合我們的工作,說不定也會和你扯上關係”這句話。都是聰明人,不必把話說這麼白。 特別是張磊,他是前途無量的腦科專家,青年學者,自然更不想把自己攪進這些麻煩事裡。他很快的說:“不錯,那個人是叫丁易。”

就在這一刻,陳子魚覺得眼前豁然開朗。一切斷章都接起來了。他的懷疑是正確的。 但他不露聲色的說:“你知道丁易那間公司是做什麼的嗎?” “這個我真的不太清楚。” 好吧。陳子魚換了個問題:“後來呢,為什麼不到兩年就離了?” 沉默了長長的一段時間,張磊說:“也是因為這個丁易。” “哦?” “他來找到我,說蘇琴是他的女人,讓我把她還給他。” “這麼說,你見過丁易?” “可以大概描述一下他的樣子嗎?” “中等身材,白白淨淨的,尖瘦臉。” 和身份證上的丁易也相符。 陳子魚繼續剛才的問題:“然後呢,你就真還給他了?” 他說得很快,口氣中有一種微妙的輕蔑,這種男人才能感受到的輕蔑像針尖一樣刺痛了張磊。張磊推了推眼鏡,覺得有必要為自己的立場解釋一下。 “我和蘇琴,在讀大學的時候就開始戀愛,畢業以後,我們本來馬上就打算結婚的。可是她,像中了魔一樣非要去深圳,還說這輩子不出去看一下,死也不會甘心。我看她這麼說,只好放她走。因為我知道,如果硬要留下她,她會遺憾一輩子,這一輩子我們之間也會有這根刺。她走了這四年,我沒有交別的女朋友,還讓我爸為她保留了在醫院的位子,我對她的感情是很深的。” 陳子魚一邊聽一邊表示理解的點頭,鼓勵他繼續往下說。 “後來她在深圳混不下去,回到這裡。那天晚上,還是我到火車站去接的她。她一看到我,就倒在我懷裡哭起來。我抱著她,說只要你回來,我還是跟你結婚。結婚以後,我看得出來,她整個人有了很大的改變,個性不再像從前那樣爭強好勝,但是也沒了從前的開朗自信。我不知道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她也不說。她在深圳的那段經歷,她從來不提。一直到後來,這姓丁的來找我,我才知道,才知道……” 張磊神經質的取下眼鏡,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手帕,將本來很乾淨的鏡片仔細擦了一會兒,才又重新戴上。經過這樣一輪動作,他的心情看起來平靜得多了。陳子魚一直沒說話,讓他自己繼續。 “我才知道,這四里,蘇琴其實一直和丁易同居在一起。這是我沒辦法接受的事。我在這邊為她苦苦的守候,可她一轉身卻投入了另一個男人的懷抱。更何況,是一個那麼低級,下流的癟三。我回去問她,她沒有否認。這對我的感情,是很大的傷害。婚是她自己提出來離的。她說繼續下去我們大家都痛苦,她心裡知道自己已經配不上我,但她還是嫁給我,她說自己太貪心,貪心她原本已經不配的幸福。” “我是真的很愛她。可是我沒辦法接受她犯過的錯。離婚對我的打擊也很大,我一直到前年才振作起來,重新談了一個對象組織家庭。”張磊說到這裡,突然沒了傾述的慾望,那種疲倦又回到他臉上。他深呼吸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著陳子魚說:“這些事,和你們警方有什麼關係呢?” 陳子魚含糊的說:“那個丁易仍然在騷擾她,她報了警。所以我們想了解一下過去的情況是怎樣的。” 張磊一怔:“是嗎?” 陳子魚注視著他:“你恨他嗎?” 張磊眼鏡片背後目光閃動了一下:“他?誰?” “丁易。” “很多年前,我是恨過他。但是,現在我已經另外有了自己的家庭,已經說不上恨不恨的了。只是一些往事而已。” 他的回答合情合理。如果他要殺丁易,那麼早在幾年前就應該動手了。陳子魚又問:“那你後來還見過他嗎?” 出乎意料的是,張磊回答:“見過,大概七八個月以前吧。他居然跑來醫院找我借錢,被我叫保安轟出去了。” 那時,丁易就已經山窮水盡了嗎?居然跑來向這個男人要錢?陳子魚挑起眉:“那時候,你知道蘇琴在t市的醫院工作的事嗎?” 張磊回答:“知道。醫學界的圈子不大,到處都有熟人。” “所以,是你把蘇琴的地址透露給丁易的?” “怎麼會?”張磊有點慍怒的說:“這間醫院裡很多人都知道。我說過這個圈子不大,誰要打聽,肯定能打聽到的。” 張磊不像說的是假話。他怎麼會把自己從前的女人的資料,放給當時搶走她的男人? “蘇琴呆在深圳期間,你有那裡的地址嗎?” 張磊再頓了頓,然後拿過一張便箋,很快的在上面寫了一串地址:“我曾經給她寫過信,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也許不太記得了。” 那正是丁易的註冊公司的地址。 丁易和蘇琴的聯繫得到了證實。不知後來發生了什麼事,丁易落魄如此,但多數和生意失敗,豪賭爛嫖有關係。然後蘇琴拋棄了丁易,又回到內地重新生活,只是不知為了什麼,丁易又來糾纏她,肯定是向她要錢,就是她在向丁易提供源源不斷的賭資。然後蘇琴終於忍受不了,憤而殺之。回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證實,那柄刀上的指紋,是否屬於蘇琴。 一瞬間陳子魚的腦子裡轉動著這些念頭。 這時張磊抬手看了看表。十五分鐘的時間到了。 陳子魚已經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於是起身告辭。雖然陳子魚剛才的問話很不客氣,但張磊仍然保持風度的與他握手道別。儘管有點刨牙,但舉止斯文,身形削瘦的張磊,有一種整潔儒雅的氣質。陳子魚無法理解蘇琴當初為什麼會為了去深圳而放棄這位青年才俊。他不知道,張磊此時擁有的學者式的風度,是經過社會與時間的磨勵慢慢形成的,是人生經歷與閱歷的沉澱,初出校園的年輕男孩並不具備。當時的張磊,只是一塊未經打磨的原石。所以那時的蘇琴不懂得欣賞。當她經歷傷痛,懂得珍惜之際,只可惜已經太遲了。 陳子魚撐著傘從第一人民醫院的台階慢慢走下,在雨中,情緒低落。 他確定剛才張磊並沒有說出全部的真相,而他和蘇琴離婚的理由,也有點牽強。蘇琴並不是在他們的婚姻期間對他不忠,他對蘇琴的感情說起來不像假的,那他怎麼會因為她過去的經歷而和她離婚?他在隱瞞什麼呢?他明明是個很謹慎小心的人,是什麼讓他寧願冒險惹上麻煩也絕口不提?蘇琴在深圳那段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麼?而最重要的,袁野應該怎麼辦呢?他剩下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是等他過世再刑偵蘇琴?可是能等到那時嗎?到時還來得及嗎?這個女人留在他身邊,到底有什麼目的?陳子魚撐著傘,站在台階上發呆。他深深的嘆了口氣,最後迴轉身望瞭望第一人民醫院的大門,他當然不知道,當初就是在這裡,蘇琴下班見到了丁易。 那毀了她一生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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