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他·殺

第15章 含苞

他·殺 穆卿衣 5350 2018-03-14
把房子賣了以後,袁野在醫院附近租了一間小單位住。只有一室一廳,比從前的屋子狹小得多。租屋子的時候,是蘇琴去辦的。因為試過有兩處的業主,一看到袁野,就當場變卦不願意租給他們。袁野知道,自己看起來一定相當可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有病。谁愿自己的屋子租給快的死人呢。 蘇琴把袁野接回家,屋子裡還亂七八糟,好多東西都沒收拾。袁野說,也不用收拾,反正他的東西,到時候就扔掉吧。 回到家以後,袁野也在斷斷續續的發著低燒,依靠鎮靜劑淺眠著,不斷的發著噩夢。多數都是他從前在辦案時的事,有時夢境太逼真了,他在掙扎著醒來時往往以為自己真的已經被子彈擊中。恍惚中感覺到有微涼的毛巾印在額頭,他知道蘇琴在身邊,立刻就會覺得很安心。

偶然清醒的時候,蘇琴也會看到袁野坐在窗邊,拿起一些舊時的對象,畢業證書,舊鋼筆,從前警校的老教材之類的,慢慢的翻看。她知道他沉浸在往日的回憶中。一個人的一生,全靠回憶連繼,可是人一閉眼,所有屬於自己的,重要的不重要的記憶就全都煙消雲散。每當想到這裡,蘇琴就會心如刀割。她能記得的,只有這片刻的袁野,從前袁野所經歷過的那些沒有她的生命,再無憑據。 袁野喜歡用手來撫摸蘇琴的身體。這是他的新習慣。 每天吃了飯後,他們就會早早的上床,袁野會慢慢的脫去蘇琴的睡衣,內衣,身邊的女人像貓一樣蜷曲著身子,觸著她微涼的肌膚,呼吸到她淡淡的發香,砰砰亂跳的心才漸漸安寧下來。又或者,半夜從噩夢中驚醒,四周萬籟俱寂,擁抱著身邊的女人,思緒像風吹過的雲一樣散向四面八方,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腦子裡有時就是一片空白,但卻分明的意識到,自己的生命之鍾正在倒計時。

袁野的手,指骨尖細,包著薄薄的一層皮,幾乎就是靠筋與皮連接的枯骨,然而它還在活動,輕柔的撫過她的肩胛和腰際,劃出一條她身體柔軟的曲線。 蘇琴在迷糊中感覺到有手指拂過自己的臉頰,停留了一會兒,又拂向嘴唇,反反复复的輕輕摩擦,好像在確認它的溫暖與彈性。 她在袁野的懷中翻了個身,下意識的用手去摸他的額頭:“咦,你的燒退了!” 袁野將臉埋進她的頸窩,嗯了一聲。 “又做噩夢了嗎?” 袁野不回答。手掌順著她的脖子一直下滑,停留在她的胸部,用手指抓住它們。 “這一次夢到什麼?” “……和從前的都不一樣。” 從前都是夢到他還在做刑警執行任務的事……可是這一次,他夢到死亡。 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孤獨。

“我夢見我死了。”袁野悶悶的答道:“沒有電影裡演的白色光,沒有書裡說的什麼來世的通道。什麼也沒有。我覺得不甘心,就往前跑,往前跑,但怎麼也跑不掉。在夢裡不覺得累,我一直跑。跑著跑著就醒了過來。” 蘇琴抬起手,輕輕的撫摸袁野的頭髮:“……真可憐。一定很害怕吧?” 袁野近乎享受的感受著蘇琴柔和的指尖動作,深深的吸了口氣:“不,這個不算可怕。” 蘇琴將臉貼在袁野的胸膛前,裡面有一顆心還在有力的跳動。但是她知道,過不了多久,它就會停下來了,這是遲早的事。 “那什麼才是最可怕的呢?”蘇琴問。 “死亡的夢並不是最慘的,”袁野像夢囈一般喃喃說:“至少醒過來的那一刻,可以發現自己還活著,還有片刻的安慰。最慘的夢是夢到自己病好了,好像從前一樣,和同事們一起辦案,一起出差,時間好像過不完似的。大家都說,袁野的身體變好了,還是和過去一樣棒!我好高興,好高興。這時候突然醒過來……”

發現那不過只是一場夢而已。 袁野痛苦的閉上眼睛,淚水無聲無息的滲出來,從眼角浸潤至髮際。蘇琴偎在他身邊,感覺到他的身體微微顫抖。 痛苦的夜為什麼那麼的長,他的生命為什麼卻那麼的短? 要怎樣才可以不用死? 蘇琴將他的頭攬進自己懷裡,不停的用手指撫摸著,用嘴唇吻著,輕輕的搖晃著,用身體撫慰著他。袁野翻身,緊緊的抱住蘇琴纖柔的胴體,這個身體裡蘊藏的生命力讓袁野萬般依戀。 他的力氣那麼大,就好像緊緊抓住生命中最後擁有的一條稻草。他多麼希望,通過這樣的擁抱,那些健康的生命力能夠傳遞到自己身上啊。 蘇琴在他耳邊喃喃的反复說:“別怕,別怕。有我呢。別怕,我在這裡,我在這裡陪著你。” 袁野深深的沉迷在這不斷的柔聲的呢喃裡。輕柔的手指不停的撫慰,還有那柔軟的胸部,細緻的皮膚散發著淡淡的女體香氣。焦慮的神經,一點一點的放鬆。真是不可思議。女人那麼纖細無力的身體,卻能傳達出人那麼強大的安慰和鎮靜的力量。

就在這一刻,袁野覺察到自己對蘇琴的依戀,已像種子一般的生根發芽,現在已深得刻骨。如果不是有她在身邊,真不知道怎樣渡過這一個個漫長可怕的倒數之夜。如果女人的身體是大地,而他就是一棵樹,他要把她抱緊一點,再抱緊一點,就像大樹把根深扎在大地。 再活久一點,他多想再活久一點。 郊野無頭屍案近日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在相隔差不多三公里遠的一處廢棄魚塘里,發現了一個完全腐爛的人頭。一時間隊上大部份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了。 陳子魚收拾整理了廉租屋自殺案的現場證物檔,打算給鑑證科還回去。 已經快下班時間,鑑證科里面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個叫秦月的年輕小師妹,她戴著口罩,正在聚光燈下和幾顆人的牙齒奮鬥著。她非常的專注,陳子魚走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肩頭,她差點彈了起來。陳子魚也被她的反應嚇得倒退一步。

“我說你幹什麼?”她拍著胸口,又好氣又好笑:“我差點被你嚇死!” “你在看什麼?”陳子魚指著牙齒說:“這就是西郊公園那單棄屍案的?” “是啊,可是我發現其中有一顆不是死者的,有意思吧?我猜想可能是死者掙扎的時候,用頭撞那個人,撞下來的,要不就是用肘子,反正搏鬥得挺厲害的。” 也虧了她,對著這幾顆噁心不拉的牙齒覺得有意思。陳子魚笑瞇瞇的看著她,覺得她才比較有意思。 “對了,你來幹嘛?”秦月歪過頭看著陳子魚。 “把檔案還給你們。哪,我全部放在這裡了,你接收一下。” 秦月站起身,把全部證物核對了一遍,俯身在接收簿上簽名:“沒發現什麼吧?” “沒有。現場只找到死者一個人的指紋嘛。地上的腳印又太亂了,已經完全被破壞掉了。”

“誰說只有一個人的指紋?”秦月抬起頭:“我們在現場找到一把刀,刀上就有另外一個人的指紋啊,雖然已經非常模糊,但看得出手指比較小,應該是女人的。” “什麼?”陳子魚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那你們怎麼沒通報?” “我通報來著,但是徐科長說,死者不是死於刀傷,這個不屬於重要證物。就放一邊了。” “那刀呢?” 秦月找出來遞給他。 是一把不太大,但很新,看起來很鋒利的刀。刀的質量看起來很好,陳子魚拿在手裡掂了掂,上面還印著銀色的外國字母商標。 “小月,除了這刀,還有其他的什麼發現嗎?” “沒有了。”秦月搖頭,停了停,又說:“要說發現,我發現這藥水樽也挺有意思的。” 她把它從證物櫃裡拿來,搖了搖,就是證實死者患有皮膚病,需要泡澡的那隻藥水樽。

“哦?上面也有女人的指紋?” “不,上面只有死者的指紋。”秦月說:“照理說,它經過拿藥,取藥這麼一個過程,上面的指紋應該很凌亂,而且不止一個人的指紋才是,不過,它很乾淨,只有死者自己的指紋。” “你當時為什麼沒有呈報呢?” “這個也不是重要證物啊,你要是不問,我都忘了。”秦月說:“興許,賣藥的給了他藥水,他放在口袋裡,磨啊磨的就把指紋擦掉了,然後回家他再掏出來,不是就只有他一個人的指紋了嗎?你覺得有問題?” 陳子魚手指輕輕的敲打著桌面,那是他思考問題時的習慣性動作。 他說:“小秦,咱們來做個試驗好不好?” 第二天回到局裡,陳子魚第一件事就是到鑑證科找秦月。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隻咳嗽糖漿的藥水瓶,交給秦月。秦月接過,小心的在上面灑上二氧化鈦粉末,輕輕的刷掉之後,淺淺指紋顯現出來。

這時昨天下班的時候,秦月交給他的。 “我昨天一直把它放在袋裡,回家的時候拿出來,今天早上又放回袋裡。”陳子魚說:“怎麼樣?你的指紋還找得到嗎?” “是磨掉了很多指紋,但是顯示出來的跡像很凌亂,仔細找應該有。相比起來,死者的那隻藥水瓶,好像乾淨得過頭了。確實像是被擦過的。” “但是,為什麼要擦掉藥水瓶上的指紋呢?如果兇手真的仔細到這個程度,為什麼刀上的指紋又任由它留在那裡?” 秦月想了想,仰起臉對陳子魚說:“只有一個可能,刀上的指紋真的和案件無關。” 陳子魚怔在那裡。 陳子魚把他的小實驗告訴了錢麻子,錢麻子還沒聽完就笑起來。 “你的意思是,一個神秘的女人大費周折的來殺這個一屁股爛賬的小混混,最難得的是,能把現場佈置得連我們都看不出來是謀殺?連他媽一個藥瓶子上指紋都擦得乾乾淨淨?”

“你不覺得這瓶子乾淨得太奇怪了嗎?” “就算是有點奇怪,但這瓶藥水和整件事根本沒有關係嘛。這是治他皮膚病的藥,又不是砒霜,而且他也不是死於中毒啊。” 陳子魚說:“可這瓶藥水是誰給他的?如果說是到藥店買的,那也應該有賣藥給他那人的指紋吧,如果是到醫院拿的,那藥劑師的指紋呢,到哪兒去了?” “也許……藥劑師帶著手套吧?” “我說你電視劇看多了吧!你什麼時候見過咱們市醫院裡的藥劑師戴著手套拿藥的?” “把指紋擦掉,還不如把藥水扔掉,但是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呢?” “把藥水扔掉,我們一樣可以從廁所的地面還有橡膠盆裡提取到藥物成份的,但是如果現場又沒有找到相關藥瓶的話,不是更怪嗎?那屋子裡亂成那樣,連一個月前吃剩的方便麵盒還攤著,丁易可不是個愛倒垃圾愛乾淨的好市民。” 錢麻子笑得露出一排煙黃牙:“小陳啊,你怎麼突然福爾摩斯上身了似的?是不是離婚的事搞得你神經太緊張了?化悲憤為力量埋頭事業是好事,不過你還是把力氣用在郊野公園的棄屍案上吧。上頭又限時破案,要命吶要命吶。” 他拍了拍陳子魚的背,搖頭晃腦的走了。 反正死一個爛賭混混,世上這種人多一個少一個都沒什麼區別,不,也許少掉更好,就像垃圾清理一樣。 陳子魚得不到支持,他知道錢麻子說得有道理,這案子就這麼結了最好,又沒有苦主,免得自尋煩惱。 但他看著手裡的鑑證報告,心情就好像玻璃窗上沾著一點污遺,卻怎麼也擦不去。 這個案子讓他奇怪的地方有四點:一,雖然是自殺,但現場沒有遺書。好吧,很多自殺者也的確沒有留下遺書,但這確實是個疑點。二,死者自殺的理由,現在看來並不是那麼牢靠。而且自殺的賭鬼多數都是正常人,突然發了瘋輸掉了所有的東西,清醒過來的時候跑去自殺。但是爛命一條的癟三往往比誰都怕死,就像牛皮癬一樣,死死的賴在地球上,好死不如賴活。三,這案子太乾淨了,就好像花園裡的巨大的指示箭頭,指著前方引領他們往前走一樣。最後順理成章的得出自殺的結論。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刀上的指紋無意中印證中周老虎的話,這其中確實有一女人若隱若現。 這件事透著古怪。 陳子魚直覺這件事有蹊蹺。 如果那個神秘的女人就是關鍵,他不把她找出來,無論如何不會甘心。 這天陳子魚起了個大早。他要趕在水產市場的民工們回屋睡覺以前再走訪一次。他要弄清楚,到底有沒有個女人和丁易接觸過。 但調查的結果讓陳子魚大失所望。丁易隔壁,樓上和樓下的民工都表示沒有見過女人的出入,也沒有聽到過什麼奇怪的聲音。陳子魚一想,如果那女人是半夜來,這樓里基本上沒人,問誰知道? 懷著失望的心情,他去敲丁易樓下203室的門。這是最後一家了。結果更讓人沮喪。這家居然沒人! 陳子魚有點茫然的站在樓梯口,覺得自己大冷天巴巴的從床上爬起來,實在是傻透了。調查到這裡好像沒了方向。就在這時,一個五十來歲的老頭,一邊咬著包子一邊上樓來,一身的魚腥氣和陳子魚擦身而過。像陳子魚這樣衣著整齊的人在他們樓裡恐怕很少見,老頭回頭看了陳子魚一眼。 陳子魚突然把他認了出來:“哎,師傅!” 老頭左右張望了一下,確定是在叫他,一臉警覺的瞪著陳子魚:“幹嘛?我什麼也不買,沒錢!” 原來他把陳子魚當成上門推銷的騙子。 陳子魚亮出工作證:“我是公安局刑事處的警察,這是我的警員編號。我們應該見過一次,你忘了?我上次來問過你幾個問題。您姓羅對吧?” 老頭子再盯著陳子魚看了一會兒,恍然大悟:“對對,你是那個小警察。你不穿警服,我都不認識你了。怎麼又來了?” “還有一個情況我想了解一下,你曾經見過有女人進出樓上301室?不是說最近,也許是在以前,你想想。” 老頭認真的想了想,搖搖頭:“沒有。” 雖然這是早知道的答案,陳子魚本來也沒抱什麼希望,只是還是要問一句。他吐了口氣:“好,謝謝你。” 正想轉身走,老頭突然又說:“只不過,有一天晚上……我老婆是聽到過一個女人的聲音。” 陳子魚驚訝的轉過身來:“你老婆?我可以見見她嗎?” “嗐,早回鄉下去了。大概是兩個月以前吧,那時我老婆來這兒看我,給我送床被子來。那天早上我下班回來,她跟我說,她沒睡好,樓上有兩口子吵架,動靜挺大的。我說她,這樓裡都是光棍,哪來的兩口子,她說不是,她聽到一個女人又哭又叫的聲音。還有一個男人也在吼。這樓板薄,她耳朵背也聽得到,就是不知道他們在吵什麼。我當時還不信。” 陳子魚瞪大了眼睛,只覺得全身血液流動的速度都加快了。 真的有那麼一個神秘的女人! 她在漸漸的浮出水面。 陳子魚把丁易的檔案調出來,重新梳理了一遍。就數據上看,實在沒什麼特別的。他是珠海人,又在深圳呆過很長一段時間,檔案裡有他當時辦特區證的紀錄。但是為什麼又跑到本市來,就不清楚了。陳子魚直覺這應該和那個神秘女人有關。 他打了個電話給城北分局的同事黃明,讓他幫忙查一下,那一次抓賭,和丁易一齊被捕的還有些什麼人,其中有沒有認識丁易的。他想多知道一點關於丁易一切。 剛放下電話,他的手機就響了。他拿起來一看,號碼顯示的程琳。 他心情複雜的看了手機一會兒,直接掛了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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