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他·殺

第9章 新芽

他·殺 穆卿衣 8066 2018-03-14
這是臨近江邊的一個水產批發市場,遠遠的就聞得到一陣惡臭沖天。進行水產批發的工作一般是在凌晨3點鐘開始,到了六點鐘,運貨的大卡車就陸陸續續的開走了,七點鐘工人們就開始打掃各自攤擋,各式各樣的污水順著斜坡的馬路亂流,一直流到河邊的排水溝裡,匯入江中。到了八九點鐘,市場大閘一拉,垃圾車開走,這里基本上就沒人了。民工們吃了早飯,紛紛回到市場附近自己的廉租屋裡睡覺,一直要到下午六七點鐘,才會慢慢起身,開始準備第二天凌晨的工作。 所以這裡雖然是白天,卻是行人冷落。 蘇琴曾經來過這裡一次,上一次也是送錢來。她小心翼翼的避開腳下泥濘的污水,向著水產市場背後的一幢灰色小樓走去。 這樓外面看起來像爛尾樓,外牆磚都只貼了一半,但想不到裡面居然還住了人。據說當時開發商拿了錢跑了,承建商便將快修完的房子草草收尾,然後用極便宜的價格租出去。裡面住的多數是外地民工。也只有這些民工,習慣了時不時飄來的臭味,對水產市場的惡臭混然不覺。

一萬二千塊。 再怎麼東拼西湊,低聲下氣,把同事們都求遍了,也只湊了這麼多。 那男人一見就翻了臉。 “才這麼點錢,連利息都不夠給!我說要三萬!” “實在是沒有了,這還是我向人借的!”她不甘心的悲鳴:“我同事把春節去旅遊的錢都拿出來了!” “關我屁事!那警察呢?帶你去那麼貴的餐廳吃飯,肯定是條水魚!” “你真想我把你勒索我的事告訴他?”蘇琴咬牙說。 聽到這種恐嚇,男人倒笑了,把手伸進衣服裡搔搔:“告訴他啊,他來找我更好。我就把你的事全抖出來,看他抓我還是抓你。我勒索罪最多判幾年就出來,小琴,你呀,你可是……” “不要!不要!不要!”蘇琴全身發毛,歇斯底里的尖叫起來。

“你小聲點!”男人厭惡的扁著嘴,坐進堆滿雜物的爛沙發上,隨手打開一份過期的報紙:“要不我去找他,要不你自己去找,你看著辦吧。” 蘇琴看著眼前的男人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強烈的恨意油然而生。已經不止一次,想殺了他,然後再自殺,一了百了。此後的生命,如果要和他一起活著糾纏不休,倒還不如死了解脫。 “還愣著幹嘛?”男人詫異的看了蘇琴一眼:“今晚想留這兒?” 在黑暗邊緣徘徊的蘇琴猛地驚醒。她用怪異的眼光打量了男人一眼,緩緩的抓起自己的包,打開門走了出去。 男人放下裝模作樣看著的報紙,站起身,走到桌邊拿起蘇琴留下的錢,用大姆指劃過厚厚的鈔票,嘿嘿低笑一聲。 他的確負債累累,但此時拿到錢,卻沒有絲毫還債的打算。一萬塊,可以翻本把前段時間輸掉的錢通通嬴回來。他實在太幸運了,居然又讓他找到蘇琴,這女人總有辦法弄到錢,簡直是台人肉提款機。

他搔著癢癢,拿起桌面上的一瓶藥水,哼著歌走向浴室。 這時他又聽到敲門聲。 一開始他以為是蘇琴折了回來,但隨即警覺起來,莫不是地下錢莊的債主找上門? 他把門小心的打開一條縫往外看。一個又高又瘦的男人站在門外。他的皮膚黝黑,顴骨瘦得突了出來,臉上貼著一塊紗布。他梳著很普通的側分髮型,穿著很普通的灰白色風衣,但也許是那銳利眼神的關係,給人一種來者不善的感覺。 門裡的男人突然笑了:“嘿,說曹操曹操就到。” 這是典型的廉租屋,四周都沒有窗,白天都開著燈。 牆壁薄得像一拳就可以打爛。 屋子不大,大概只有三四十平米,勉強隔了一室一廳。屋裡亂得像狗窩。桌子上地上到處都扔著快餐盒,屋裡瀰漫著一股洗手間的臭味,和發嗖的食物的味道。袁野不懂,這種垃圾屋,怎麼有人還住得下去。但那人渾然不覺,還笑嘻嘻的,很友好的招呼袁野:“坐啊,隨便坐。”

袁野說:“你認得我?” “當然了,你是現在照顧小琴的那個警察嘛。小琴真是有福氣啊。” 聽他的口氣,活像蘇琴的爸爸。 袁野打量著他。這個人梳著過時的,油膩膩的中分頭,長了一張看不出年紀的娃娃臉,但從他笑時眼角堆出的皺紋和蒼老的神情推斷,他大概四十歲左右,五官還算端正,笑起來的樣子居然有點媚兮兮的。這種混混袁野見得太多了。他們就像流浪的野狗一樣自甘墮落,不負責任而又善變。平時看起來夾著尾巴,全身癩瘡,可憐兮兮,但只要嗅到一絲腥味,他們立刻就會露出凶狠的真面目,眼發綠光,流著口水,為一塊腐肉打到頭破血流。 如果不是剛才看到蘇琴從這間屋子走出去,他絕對不願相信蘇琴竟然和這樣的男人有關係。

袁野把一迭報紙從椅子上移到一旁,然後很小心的坐下來,抱起雙手。這裡完全是個垃圾堆,到了晚上一定爬滿蟑螂,他不打算碰屋裡任何東西。 那人搔著癢癢,也在袁野對面坐下。大概感覺到袁野銳利的目光,他不自在的嘿嘿一笑:“起疹子,老毛病了。用小琴他們醫院的藥水泡一泡就好了。嘿嘿。” “廢話少說。你既然知道我是警察,那也應該知道我今天來找你的目的。” “嘿嘿,我還真不知道。” “少跟我嬉皮笑臉。”袁野冷冰冰的說:“我想問你幾個問題,你老實回答。” 男人畏縮了一下,但隨即又笑起來。 “當然,當然,我最贊成警民合作了。” “你和蘇琴到底什麼關係?” 那人還是笑:“警察大哥,你都找到這裡來了,還不知道我和蘇琴啥關係?”

“你是張磊?” “嘿嘿。” 不,不可能。資料上說蘇琴的前夫張磊是她醫學院的同學,是腦科醫生,怎麼會是這副無賴相。 袁野掏出手銬,擺在面前的矮桌上。 “你是要在這裡回答我的問題,還是要到局裡去?” “抓我?你憑什麼抓我?” “你說,你找蘇琴幹嘛?” “哎喲,警察同志,這可是我家,她上門來找我。” “她為什麼找你?” “你去問她呀。” 袁野猛地一拍桌子:“你給我老實點!” 停了停,袁野又問:“你是不是在勒索她?” “你怎麼不問我,我憑什麼勒索她?” “憑什麼?” “我沒勒索她。你有證據嗎?警察也要講道理嘛。” “蘇琴身上的傷是不是你打的?單是故意傷害罪就可以判你五年。”

“喲,她報案了嗎?她才不敢報案呢。” “什麼意思?” “哎喲,大哥,幹嘛這麼兇嘛。你真想知道,我就這麼跟你說吧,現在你和蘇琴啥關係,我和她就是啥關係。” 他衝袁野親密的擠了一下左眼,做了一個咱哥兒倆心照的下流表情。 一股怒氣從頭頂一直貫穿胸腔。袁野壓低聲音狠狠的說:“少跟我擠眉弄眼!” “大哥你別生氣嘛。你不問我,我也不想提。當初可是她死活要跟著我的,嘿嘿,這娘們儿肯定也是主動找的你吧?唉喲,她要勾搭哪個男人的時候,可真騷啊!大哥你一定知道吧?” “住口!”袁野猛地站了起來。因為血糖太低,起身得太急了,他眼前一黑,下意識的摀住胸,生怕此時此刻疼痛發作。 混混嚇得往後一縮,突然問:“警察大哥,你是怎麼找到這兒的?小琴告訴你的,還是你自己查到的?”

袁野沉著臉不說話。 “肯定是你自己來的。”男人自問自答:“小琴不會告訴你的。她就怕你和我見面。” “為什麼?” “為什麼?”那男人彷彿被袁野逗笑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邋遢的身體,環顧著垃圾堆一般的屋子說:“要是你知道她從前做過雞,還會當她是那個玉潔冰清的蘇醫生嗎?” 立冬之後,白晝變短,天色迅速的變暗。在昏暗的天色中,街燈亮了起來。來來往往的車也都亮起了頭燈,迎接這個城市的夜晚。 袁野面無表情的穿行在夜色與人流之中,商店的霓虹亮起來了,彩燈閃閃爍爍,一些商家貼出聖誕樹的裝飾,他才想起,原來已經年尾,過兩天就是聖誕節了。他這輩子,最後一個聖誕節。 袁野突然覺得疲倦,就隨便的在一處裝修豪華的大廈門前台階上坐下,望前面前來來往往的行人發呆。

剛才那男人的話,還不斷的迴響在耳邊。 “大哥,你可別被她那副清高樣子給騙了。這女人最會假裝了。她知道什麼樣的男人喜歡什麼樣的女人,這就是她的本事。” “從前讀醫那會兒,她知道她以前那男人家裡是在人民醫院當官的,就裝出一副純真少女的樣子,主動把那男人勾上了手,非嫁了他。她想留在城裡呀!畢業以後果然就順利分到了s市的人民醫院。要不然,憑她九溪那鄉下地方,早把她送回縣衛生所給農村女人扎環去了。” “後來遇到了我,嘿嘿,大哥,你別看我丁易現在落魄,當年我可是最早一批去深圳發展的精英啊。那時候我家裡還有點錢,就想到內地來搞投資,結果這女人就認定我是條大魚,要我帶她去深圳,一門心思的往我懷裡鑽。唉喲,她的手段可了不得,沒哪個男人擋得住。”

“你別看她這樣,她心腸可比我還狠。那時候,她男人知道她心野了,要走,就到機場來追她,哭著跪著的求她,我看了都不忍,她硬是頭也不回的走了。為這個事,她爸都給她氣死了。是真死了。還登了報,最後的遺言是不准她回家奔喪,說是沒這個女兒。” “後來到了深圳,我的公司破了產,她就開始嫌我了,整夜整夜不回家,你看我臉上這道疤,就是那會兒留下的。在深圳的時候,這女人用檯燈把我砸昏了,偷了我所有的錢跑路了!我找了她好久才把她找到,現在只不過是要拿回當初她偷走的我的錢罷了!” “大哥,你可得防著點她。指不定什麼時候你回了家,發現全家都給她搬空了,哭都沒地兒哭去!” 男人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狡猾的眼裡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一邊說一邊觀察著袁野的反應。袁野雖然盡量平靜的做出無動於衷的樣子,但這個男人說出的一切還是將他震得目瞪口呆,就好像上樓梯的人一腳踏空的感覺。 他第一次懂了什麼叫關心則亂,被這個男人的話打得措手不及。男人的眼睛裡閃爍著惡意的快感。 “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這對你有什麼好處?”袁野說。 “對我當然沒好處,我是擔心你啊大哥,擔心你和我一樣上那女人的當。” 袁野當然不相信丁易說的全部。但問題是,哪些真,哪些假?扔下丈夫跟這個男人離家出走的事,還是她捲走這男人錢跑路的事?無論哪一樣,都足以令人質疑蘇琴的真實人品。 就算去問蘇琴,她會告訴自己真話嗎?袁野回想初遇蘇琴的種種,不得不承認她是一個複雜的,讓人看不真切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對她的感情吧?為什麼他一個快死的人,她卻願意容許他步步親近?她所有的溫柔與脆弱只是偽裝嗎?他突然記起陳子魚跟他提過的懷疑,當時他把一切歸咎於子魚的無情與多疑,原來卻是自己不願去面對這個傷人的事實——像她這樣的漂亮女人,莫名其妙的出現在自己最後的生命,這真的是偶然的嗎? ——她真的喜歡自己?真的是同情?或者,另有所圖? 這種想法就像一隻冰冷的手,伸進袁野的心裡摸了一下,留下冰涼的觸感。 袁野有一種直覺,丁易並沒有說出全部的真相,那個男人的眼睛裡有一種狡獪的得意,這說明他仍然有所保留。但當時袁野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狼狽的離開。真相到底是怎麼樣的?他曾經饒有興趣的想找出這個迷一樣的女人背後的秘密,然而此時此刻,他問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勇氣去承受?在他開始對這個女人認真的時候。 然而,他們在一起時的一切,濱江路邊忘情的深吻,脆弱的說著喜歡自己的聲音,顧盼之間交錯的眼神,還有那一個個絕望的長夜裡,她溫柔的擁抱和撫慰,這一切,全是假裝出來的嗎?袁野不願那麼想,可是就是忍不住——自己對於蘇琴來說,也不過是利用起來很方便的男人而已嗎?和張磊,丁易等人並無不同嗎? 雖然已經豎起衣領,但夜晚的寒風仍透過單薄的風衣直浸入骨頭。心臟的部位傳來一陣隱痛。這種痛苦,和發作時病患的胸痛不同,但一樣難以忍受。就在此時,袁野震驚的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深受傷害。 這是一處位置偏僻的地下賭場。從外面看只是一處快要倒閉的小飯館,生意門可羅雀。坐在佈滿灰塵的櫃檯後無所事事的老闆,伙計實際上都是歪哥的手下。他們是把第一道關的。丁易慢慢的走進去,和他們打了個招呼。胖老闆嘿嘿一笑,半開玩笑的說:“丁二娃你怎麼又來了?上次借的還沒還清吧?小心周老虎捉了你斬你的手指。” 丁易不以為意:“老子這次是客人,有的是錢。” “你哪來的錢?莫不是打劫了銀行?” 丁易一邊往裡走一邊笑:“挖了金礦唄。” 掀開粗厚的黑布簾,一股渾濁的氣息撲面而來,然而對丁易來說,這卻是最熟悉最令他身心放鬆的空氣。裡面是兩個連接在一起的大房間,外面那個擺著五桌麻將,有一個丁易新近認得的混混坐在其中手腳利麻的打牌,丁易和他打了聲招呼,他應了一聲,眼睛看著牌,頭也不抬。丁易只管往裡走,最裡面的這間屋子,大概有二三十個人擠在裡面,個個面無人色。這裡無論白天黑夜都開著燈照明,用於通風的窗戶緊閉著,室內充滿了煙味,汗味,體臭,然而一桌一桌圍在賭桌邊的人們是絲毫感覺不到氣悶的。屋子近門口的地方擺了四台老虎機,其中有兩台都坐著人,目不轉睛的盯著不停轉動的屏幕發呆,手指機械的按動按鈕。再裡面就是色子開大小和賭癟十。 眼見著丁易進來,一個穿著皮夾克的光頭踱了過來,用四川口音罵道:“丁二娃!你狗日的又來幹啥子?債屎拉清沒得?老子這點是不得畬帳的哦!” “誰要你畬帳?真金白銀!”丁易一邊說一邊往癟十那邊的桌子擠過去,他的眼睛已經完全被賭桌上的情況吸引了。 丁易手裡握著蘇琴剛給他的一萬二千塊,緊盯著發牌的少年熟練的手勢,舔了舔嘴唇,抽出兩百塊押在莊家上。 不知過了多久,蘇琴給的那一扎厚厚的鈔票,已變成薄薄的一小迭。 穿皮夾克的光頭見丁易已經輸得差不多了,向身邊的小弟輕輕一努嘴。小弟心領神會,立刻走出去打電話。 丁易面色青白,流著冷汗,不停的舔著下唇,下辱已經乾裂爆開。他猶豫著,終於下定決心,抽出幾張百元鈔票押在閒那邊。開牌出來,丁易果然又輸了,莊家是5點,而他自己是一對癟十,第三張牌發到他手裡,他不敢翻,只抬起前梢,瞇眼偷瞄,立刻痛苦的罵了句髒話,扔了出去。 只要再玩一兩次,匣裡的紙牌就快沒有了。就在丁易猶豫要不要將手裡剩下的錢孤注一擲,背水一戰之時,他的肩頭被人重重一拍。 丁易回過頭,一個瘦高個子站在他背後,手搭在他肩上。丁易的眼光繞過瘦高個子,看見後面那個矮矮篤篤,滿臉橫肉的黑臉膛漢子,立刻嚇得一哆嗦:“虎……虎哥。” 周老虎的眼睛卻盯在他手裡:“不錯嘛,好像發財了?” 冷汗從丁易的額頭不停的冒出來。惡人還須惡人磨。他不怕袁野,卻只怕這周老虎。袁野再兇,他也是警察,做事有他的規則,這周老虎卻是個煞星,什麼都做得出來。 旁邊的光頭見大家都呆呆的看著這邊,忙堆了一個假笑出來:“虎哥,你看我這還要做生意……” “好!我還個面子給你。”周老虎冷冷的說:“帶他出去再說。” 一出門,強勁的冷空氣立時讓丁易打了個哆嗦。此時不知是凌晨什麼時分,巷子里黑得邪乎,連街燈都半時半暗的。電線桿子下,幾個人將丁易團團圍住。 剛才那瘦高個子走過來,將剩餘的錢從丁易手上一把奪過,遞給周老虎。周老虎飛快的數了數:“媽的!才三千多,連還利息都不夠!你他媽有錢去賭,沒錢還賬!” 他一個眼色,丁易心知不妙,正要討饒,太陽穴已挨了重重一拳,還沒來得及叫喚,拳頭腳尖已經像雨點般的落下來。 “饒命,饒命……虎哥,饒命……”丁易抱著頭縮在地上滾來滾去:“我有錢,有錢還……” 周老虎聽到一個錢字,立刻示意停止:“他媽的,老子憑什麼再信你?” “真的,我找到了個凱子……” 周老虎不耐煩起來:“你他媽就不就當老子是凱子嗎?今天不下你一隻手你就不長記性!” 丁易魂飛魄散,只覺得手已經立時被一把扯了出去,壓在地上,黑暗中明晃晃的刀光一亮。 “不要!不要!虎哥我知道錯了!我會還錢,一定會!”丁易哭叫起來,顛三倒四的說:“再給我三天時間……真的,我求你!我還你雙倍不行嗎?” 手被鬆開了。丁易像撿回了隻手似的,捧著它唔唔的抽泣。 “三天,老子就再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后再不還錢,老子找到你住哪兒,就殺了你!” 周老虎扔下幾句狠話,帶著他的手下上了車走了。 丁易好半天才哆嗦著從地上站起來,一陣晨風吹過,他感到褲襠一片冰涼,才又羞又氣的發現,剛才竟然嚇得失禁了。 都是他的錯。 當程琳坐進趙總那輛銀灰色奔馳500的時候,心裡只狠狠的滾過這個念頭。 當她打電話告訴陳子魚今晚要加班,可能晚點回家的時候,手機那頭傳來的是冷淡之極的反應。她本來心底還存了那麼一絲絲希望,只要陳子魚流露出哪怕是一點點溫柔,她也許都會改變主意,不會在晚飯後接受趙總含蓄的暗示,跟他一直來到酒店。 電梯裡的樓層數字閃閃爍爍,程琳的心裡就像一團亂麻。趙總那肥厚的手掌輕輕環繞上她的腰,他在她耳邊柔聲說:“琳,你答應我,我好高興。”在那一瞬間,程琳咬住下唇,屏住呼吸。 到了這裡,已經不能回頭了。 這都是陳子魚的錯,她要讓他後悔。 一進房間,男人迫不及待的擁抱住她,熱切的尋找她的嘴唇。這幾個月來,他以無比的耐心接近著她,就是為了此時此刻。她聞到他呼吸間淡淡的酒味,本能的想要推他,雙手卻接觸到他鬆馳的胸部,心裡吃了一驚。在高級西裝的掩蓋下,原來竟然是這樣一巨龐大而鬆軟的肉體。她突然想起了陳子魚。不是往日那些冷戰爭吵的情景,而是他的身體,那是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多餘的脂肪,而佈滿勻稱的肌肉,豹一般優美柔韌的身軀,當他擁抱自己時,就能感受到手臂的強硬有力。 “對不起!對不起趙總!”她用盡全身力氣掙脫了那個厚實的懷抱,迎面而來的是趙總那錯愕的目光。她發現自己正以一種非常狼狽的姿勢趴坐在床上,來到這裡,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可是…… “我,我想洗一個澡……” 她吃吃的說完,趙總緊張的目光立刻放鬆了,小女人愛乾淨,害羞,不是要反悔。 “好,好,你先洗,我等你。” 她逃進洗手間,反鎖上門,一顆心還是怦怦亂跳。她打開浴缸的水龍頭,嘩嘩的水注入浴缸,騰起一陣陣白色的水汽。她呆呆的站在浴缸邊。頭髮和皮膚在水汽中都變得濕漉漉的,讓她覺得一陣迷惘。她怎麼會在這裡?她在這兒乾什麼? 她把目光投向牆上的鏡子。酒店內置發熱絲的昂貴鏡子永遠不會像家裡的鏡子一樣蒙上水汽。鏡中投射出一個三十二歲的女人苗條身影。因為長年的寫字樓工作,缺乏陽光和運動,皮膚顯得有點太過蒼白,小腹也略顯出一點贅肉,但除此之外,她的腰肢仍然很纖細,胸部也仍然飽滿挺立,手腳也保持了二十來歲時的柔軟細長。這也許得歸功於沒生孩子的關係。她苦笑了一下。想到孩子,眼淚突出其來的從眼眶中湧出。她只想生下深愛的人的孩子,可她現在為什麼會在這裡?她為什麼要和外面那個絲毫不相干的男人來這裡?她為什麼要把自己置於這樣一個淒涼又可恥的境地?她哭泣著環起雙臂擁抱著自己,那乾涸的寂寞的身體。陳子魚已經多久沒有擁抱過自己了? 她在洗手間呆的時間太久了,男人等得有點心急,正打算敲門,門突然打開了。她走了出來,身上穿得整整齊齊。已經脫了衣服的男人愣愣的看著她。她卻不敢看男人老態畢露的赤裸肉體,低頭說了一句對不起,拿起放在沙發上的自己的手袋,像逃一樣跑了出去。 來到賓館外,驟然包圍她的夜晚空氣讓她抖了一下,身心卻有一種舒暢的感覺,好像剛剛逃離了一個骯髒污穢的陷井。她的心情改變了,籠罩在心頭的陰雲在散去,一些樂觀的,積極的東西開始往上湧。阿姨勸說過她的話,當時她不以為然,現在卻一句一句浮現在腦海裡。也許自己的確什麼地方錯了,也許她確實逼得他太緊了,也許陳子魚是真愛自己,也許他現在一樣盼著自己回家。她想回家,想見到他,她想念他有力的手臂,她想念他的懷抱。 她想念那雙似笑非笑的黑眼睛。 太好了,她什麼也沒有做錯。她要回家。她要和陳子魚好好的談一談。 一切還來得及,他們可以重新開始。 夜色中,她沿著馬路不停的往前走,向迎著她駛來的第一輛的士揚起了手臂。 程琳回到家,打開門,一陣濃烈的煙味撲面而來。他們家已經好久沒有過這種煙味了。 她一怔。 屋里黑洞洞的,就像沒有人。然而沙發的黑影那邊,有一個紅紅的小亮點,在黑暗中亮了一下,又黯了下去。 “子魚?” 沒有人回答她。 她疑惑的說:“你在家?為什麼不打開燈?” 仰面躺在沙發上的人不說話。 程琳隨手開了燈,立時可見燈光下,屋裡瀰漫著一陣淡藍色煙霧,嗆得她輕輕的咳了兩聲。如果在平時,她肯定會生氣,但在剛才一路上那種強烈的依戀心情仍然在心中蕩漾,讓她變得平和遷就。她走到窗邊,打開窗,讓清新的空氣流進室內。 “別抽那麼多煙,對肺不好。”她回過身來說。 陳子魚凝視著天花板上的吊燈,面無表情的說:“我就是打算得肺癌。” 他的口氣冷淡生硬,就像一盆冷水澆在程琳溫熱的心頭。心中的溫情熄滅了,無明火隱隱竄了上來。程琳也不說話了。她走過來端起放在沙發旁邊小几上的煙灰缸,煙灰缸幾乎快要裝滿了。她突然注意到煙灰缸旁邊放著的那樣東西,手抖了一下,煙灰倒瀉了一桌子。她用顫抖的手指拿起,放在一旁的一隻火柴盒,那上面印著她剛才去的那間酒店的名字。 她的身體止不住的發抖起來。 她回過臉:“子魚,你,你聽我說……” “我們離婚吧。”他淡淡的說。他一直沒有看她,只是望著頭頂的吊燈,好像那上面有比目前談論的事更吸引他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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