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他·殺

第7章 生長

他·殺 穆卿衣 8758 2018-03-14
不知道是不是又開始發燒,袁野的口腔很熱,發燙的舌頭卻非常霸道有力,不斷的纏繞她柔軟的舌,好像怎麼也嘗不夠。她不知不覺攬上袁野的背部,從前應該是結實的背闊肌的地方,現在摸到粗壯突出的骨頭。但他的手臂仍然有力,緊緊的抱著她,轉動著頭不停的吻她,吻到她幾乎窒息。 這個又深又長的吻終於結束的時候,他們分開了一點。他擁抱著她順勢倒向床上,他凝視她的眼光,充滿了熾熱的衝動。蘇琴全身不自禁的顫抖,並不僅僅是因為緊張或情慾。他的手指一粒粒解開她的襯衣,突然暴露在寒冷空氣中的皮膚立時起了一層雞栗。袁野埋下頭親吻蘇琴的脖子和胸口,蘇琴抖得更厲害了,當他的手指滑向蘇琴的牛仔褲,蘇琴猛地拉住了他的手。 “不,不要!”蘇琴身子拼命往後縮起,那表情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就好像有人從頭淋了一盆冰水,袁野抬起頭,呆住了。 “對不起,可是……”她把自己抱成一團,將頭深深的埋進膝蓋中:“可是……我真的不行……” “我,我以為……”袁野只覺得狼狽不堪:“對不起,我以為你也……” 蘇琴只是將臉深埋進膝蓋,哭泣著一遍一遍的道歉,對袁野說:“對不起。” 已經快要死的人,卻在這個時候產生這樣的感情,是不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情呢。 整整一個上午,袁野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昨夜蘇琴的反應,也讓袁野困擾。明明一切都很順利,他想不通蘇琴為什麼會突然變卦。他明明覺得,她也是喜歡自己的,為什麼在自己想要她的時候,卻表現得那麼驚慌呢? 袁野想不通,遇到蘇琴,究竟是上天降給他的人生最後一點福祉,還是最後的業障。他想得頭髮疼。

到了近中午的時候,陳子魚施施然的從外面進來。袁野一看到他,立時更加頭疼。 他老婆的事,他到底知不知道? 袁野沒這方面的經驗,實在不知道這種情況到底應不應該告訴對方。 陳子魚在他對面坐下,翻出電話本,開始打電話。 看他的樣子,一樣神采奕奕談笑風生,這麼說,他應該不知道吧。 袁野拿定主意,還是不要告訴他的好。 “幹嘛一直盯著我看?”陳子魚放下電話:“我臉上長花了?” “沒,沒事,覺得你長得好看,所以多看兩眼唄。”袁野打著哈哈。 陳子魚玩著手裡的筆,這次換他一瞬不瞬的盯著袁野看了。 袁野心裡發虛,不敢和他目光對接。 “大頭。” “嗯?” “今晚有沒有空?我們一起喝一杯。”

“什麼?” “就這麼說定了,我請客。”陳子魚站起身,拍了拍袁野的肩。 “餵,我身體不好,不能喝……” 陳子魚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沒關係,你可以喝菊花茶。” 不知是不是因為快到年尾的緣故,病人特別的多。 一整天除了中午吃飯的時候休息了兩個小時,蘇琴基本上連停下來喝口水的時間也沒有。等把最後一個病患打發走,她發現自己喉嚨都乾得快冒煙了。 忙一點也好。只要一停下來,昨天晚上的事就會回到腦子裡。 這不是袁野的錯。心裡明明非常的清楚。在那時的某一刻,那醉人的吻幾乎要令自己相信,自己也能像個普通的女人一樣去愛,去承受愛,可是終究還是不行。無論她多麼想試著接納,她也沒辦法打開自己的身體。這所有的話,她沒法兒告訴袁野,那麼多傷害的記憶,不能說。

過後很久,那一夜的事還會常回到蘇琴腦子裡。袁野的每一個吻,每一個細微動作,還有那深受傷害的表情,隨著時間的流逝,在腦海中一遍一遍重複,放大,反而愈加清晰。在那時蘇琴就會流淚。無論她再怎麼祈求,時間也不會倒流,因為到那時,她的手指就是想再觸摸一下那個男人,也是不可能的了。 眼看著快到下班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 “咦,太好了,你還沒走。”很意外的,是袁野的聲音。 “怎麼了?” “我今晚不回來吃飯了。約了朋友。” 停了一停,蘇琴問:“女的?” “別胡說了,陳子魚。”他急急的解釋讓蘇琴忍不住彎起嘴角。 放了電話,辦公室一個小護士打趣的看著她:“蘇醫生,是男朋友?” “嗯?”

“我就覺得這段時間蘇醫生有情況。”另一個說:“人看起來好像變輕鬆了,臉上也常常有笑容,肯定是交男朋友了。” “對,皮膚看起來也特別好,一看就是經過愛情的滋潤。” “蘇醫生這麼漂亮,男朋友肯定也很帥吧?他是做什麼的?” “都猜錯了。”蘇琴故意板著臉說:“什麼情況也沒有。” 電話突然又響了。 “肯定又是找蘇醫生的,剛才的話還沒說完吧。”小護士笑嘻嘻的說。 蘇琴笑著拿起電話:“餵?”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最近怎麼樣,小琴?” 笑意從蘇琴的臉上瞬間消失。 推開酒吧的大門,袁野就看到了他。 沒到繁忙時間,酒吧的人並不是很多,短裙化著濃妝的啤酒小姐三三兩兩的站在一邊聊天。陳子魚一個人坐在吧台喝著啤酒,雖然沒有穿警服,但仍然很顯眼。

他似乎和吧台的調酒師很熟,穿著黑色緊身衣的女調酒師在準備今晚工作的同時,不時走過來和他聊兩句。大概因為昨夜撞破他老婆姦情的心理作用,袁野覺得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那個穿著灰色樽領毛衣的削瘦肩頭,看起來有點落寞。 調酒師先看到袁野,大概是發現袁野盯著他在看,就俯在他耳邊說了兩句什麼。然後他回過頭,露出了笑容,向袁野揚起了手。 又是平時的陳子魚了。漂亮,自信,舉止灑脫。 “科長怎麼和你談了這麼久?”陳子魚問。 “沒什麼。”袁野坐下,脫了外套交給服務員:“他勸我病退。” 陳子魚默然不語的看了他一眼。袁野有點感激他在此刻什麼都沒有說。什麼樣的安慰話,他都不想听。 陳子魚麵前放著半打啤酒,其中有三隻瓶子已經空了。

“吃點什麼?”陳子魚說:“這兒可以幫忙叫外賣。對了,豉椒排骨飯不錯,要不要試試?” 袁野遲疑了一下,他很久沒吃乾飯了。 “也好。” 陳子魚轉頭去做了個手勢,一個金色捲髮的看起來最多十七八歲的小妹立時跑了過來:“什麼事魚哥?” “兩個豉汁排骨飯,一個炒青菜,再加點泡鹹菜。”陳子魚轉頭對袁野說:“這泡菜好吃極了,一定要試試。” “你和他們很熟?”看著那漂亮小妹腳不沾地的跑出去買盒飯了,袁野問。 陳子魚微微一笑:“如果你一個星期至少有三天都在泡這裡,想不熟都難。” 袁野心里格登了一下。一個星期如果至少有一半的時間都在酒吧消磨,連飯都在這裡吃的男人,已經足夠說明他的家庭有問題。

“今天怎麼了,把我叫出來吃飯,有話想說?”袁野不想就剛才的問題再討論下去。 “不是你……有話想問我嗎?”陳子魚搖晃著手裡的啤酒瓶,說。 “啊?” 陳子魚側過頭,看著袁野,袁野有一種錯覺,他好像在等自己主動坦白交待什麼似的。 幸好,金發小妹及時的回來了,把買回來的飯盒放在他們面前,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他們掰開方便筷,開始吃起飯來。 乾飯很香。但袁野吃得很費力。吧台的調酒師小姐,一臉驚訝的看著袁野用一種超慢的速度,鄭重其事的專心咀嚼,用力吞嚥。她哪知道,有時候吃飯也是在為生存而戰。 陳子魚三下兩下就解決了飯盒,點了一支煙坐在一邊看著袁野,這奇特的吃飯方式,讓他眼底浮過一絲憐憫。

“你看著我幹什麼?”袁野不舒服的動了一下。 “看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陳子魚靜靜的回答。 袁野嚼飯的動作停了。 陳子魚繼續說:“昨天晚上,你都看到了吧?” “什麼?”袁野不可置信的轉過臉。 “我看到你,還有那個女醫生,從那間餐廳出來。” “你……跟踪你自己的老婆?” 陳子魚一笑:“你果然看到他們了。” “……你一直知道這事?” “嗯。” 那兩個人開始沒多久,他就知道了。開始在意自己的打扮,藉口說有同學會,要和客戶吃飯,那閃閃爍爍的眼神,躲在洗手間裡講電話,無緣無故的多了漂亮的首飾卻說是自己買的……這些小技量,怎麼瞞得過他呢。隨便旁敲側擊的試探兩句,就什麼都明白了。

“那你怎麼還……” 袁野覺得陳子魚的行為真是無法用常理推斷。他怎麼能夠心平氣和的坐在外面車裡,看著自己老婆和別的男人約會?一般的丈夫不是早就衝進去,把那男人痛打一頓了嗎? “我一直在猶豫。”陳子魚深深的吸了一口煙:“我跟了他們那麼久,他們其實就是在一起吃吃飯,跳跳舞。我知道,她也一直在猶豫。” “所以你在等?等她自己回心轉意?” 陳子魚不說話。 “萬一她明白不過來怎麼辦?” 陳子魚將手中的煙按熄:“那也沒辦法呀。” 他說得那麼輕描淡寫的冷淡,完全像不關自己的事似的。不,這整件事,他都彷彿置身事外似的冷眼旁觀著,簡直不可思議。袁野開始懷疑,自己身邊這個常常一臉笑容的同袍,也許比自己更冷漠堅硬。 兩人在默默無言中坐了一會兒。 “你真是個怪人。”袁野嘟嚷了一句。 “你才是。”陳子魚聳聳肩:“收留來歷不明的女人,生了病也不去醫,明明病得要死還要堅持上班……” “打住打住,別數落我了。” “那個蘇醫生,還住在你家裡?” “你問這幹什麼?” 陳子魚說:“你了解她嗎?對她的情況,你知道多少?” 袁野悶悶的說:“我沒時間了解她。” 陳子魚說:“她是三年前才來咱們市的,你知道她曾經在深圳呆過幾年嗎?你說,她不是本地人,也不是應屆畢業生,更沒有現在一抓一大把的醫學博士碩士之類的頭銜,二附這種大醫院,她是怎麼進去的?” 袁野詫異的說:“你查過她?”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陳子魚轉開目光:“別怪我多事,大頭。現在你的情況這樣,身邊又多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 “她不是什麼來歷不明的女人,人家是醫生。” 袁野明顯抵觸的情緒讓陳子魚愣了一下:“大頭,你真喜歡她?” 靜了一靜,袁野說:“是又怎麼樣?” 這是他第一次對別人承認他的感情。在那一刻袁野的心突然狠狠的顫動了一下。昨晚被拒絕的失落轉瞬消散,變得毫不重要。蘇琴愛不愛自己,他能不能擁有她,突然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確定自己的心情。那種感情很難跟旁人解釋,這不快樂的迷一樣的女人,她的撫慰和擁抱帶著一種深重的了解和耐心,她獨有的充滿苦澀味的寂寞,才能讓他感覺自己的痛苦並不那麼孤單,那種滲透了悲哀的迷戀比愛情更強烈。 陳子魚沒了話。過一會兒,忽然笑了:“有時候,我真羨慕你。” “羨慕,我?” “率性而為,其他的東西全不在乎。” 袁野苦笑:“我不是不在乎。而是已經沒什麼再怕失去的了。” 這時酒吧的人漸漸多起來。吧台的美女調酒師也無瑕來挑逗陳子魚了,不過還是非常友好的特製了一杯冰紅茶給袁野,附送媚眼一個。 袁野換了個話題:“遊戲室的那單案子,解決了嗎?” “嗯。兩個小流氓在地下游戲室玩老虎機,輸了五十多塊,就懷疑是遊戲室的老闆作弊,對機器動了手腳,騙了他們的錢。他們覺得不公平,於是和老闆理論,要求退還他們三十塊錢就算了,誰知道那老闆有黑社會撐腰,反叫了七個打手來,都拿了刀,兩個愣頭小子也就亮刀了。”陳子魚毫不起勁的說:“結果死了五個,重傷三個,輕傷兩個。” “那老闆呢?跑了?” “死了。據說那兩個愣小子下死手拼命,第一個就殺的那老闆。” “同歸於盡?”袁野問。 “猜錯了。那兩傻小子,一個死了,另一個還活著,是重傷,中了五刀。據說他一個人就殺了三個。” “真是狠角兒。” “是啊,那兩個輕傷的,見他們砍起人來像發瘋一樣,都嚇壞了,想逃,這才保住命。” 袁野笑了一聲:“嘿,這才叫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三十塊錢,五條人命,什麼世道!”陳子魚喝了口啤酒:“死的那傻小子,才剛十八歲。為三十塊錢就死了。這種人的爹媽,真才他媽的白生白養了。” 袁野想像著被斬得血肉模糊的青年的肉體,那年輕強壯,沒有癌細胞,沒有陣發性胸痛的健康肉體。 袁野低笑一聲:“你相信嗎,我居然有點羨慕他們。” “羨慕?” “有這樣健康身體的人,明明可以活很久,卻死了。如果可以拿我的身體和他換就好了。” 袁野的話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哀,讓陳子魚一時說不出話。 袁野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趕緊用開玩笑的口吻說:“換個角度看,我也別抱怨自己運氣不好了。比我死得早的人多了。這麼一想,也就平衡了。” 陳子魚說:“就是,十八歲的小子,人都沒活明白,糊里胡塗來世上走一趟,有什麼意思。” 袁野一哂:“誰不是胡里胡塗走一趟呢。我活到三十歲,不也沒活明白嗎?” 冰紅茶裡的冰塊閃著幽光。袁野很慢很慢的喝了一口,冰冷的液體順著喉嚨緩緩下流,那種內在裡感覺到的刺痛感覺很久都不會散去。 “從前我拼命的查案,追緝,連戀愛也顧不上談,以為這樣的日子很有意義。”袁野用飲管攪拌著冰塊,讓它們在暗紅色的液體中載沉載浮:“你說,像我這樣活一輩子,又能留下什麼呢?” 拼命的卯足了勁向前衝,誰想到根本就沒有將來在前面等著你,前面只有懸崖。 “我從前就很想問你,為什麼那麼喜歡當警察?” 袁野的手指摩擦著酒吧冰冷的雲石檯面,他在思考怎樣回答陳子魚的問題。 “……我喜歡那種感覺。” “感覺?捉拿?追捕?優越感?” “不,執行正義的感覺。” 正義?陳子魚剛想笑,但看到袁野的表情,所有嘲笑的話都消失了。 袁野的眼睛,在昏暗的酒吧光線中,因為凹陷的眼窩而顯出一種特別深邃的神彩。很像某些病人迴光返照時的目光。 袁野說:“維持法律,除暴安良——這種感覺真的……讓我很振奮。” 陳子魚看著他的眼睛,說不出話。 袁野低沉的笑了兩聲:“現在看回去,像個笑話。” “怎麼會?”陳子魚說:“這是很令人尊敬的想法。” “別取笑我了。” “我是說真的。”陳子魚總算明白袁野和他們不一樣的地方在哪裡了。袁野的內心一直充滿著他自己的理想,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理想努力,所以他的人生從來不會覺得茫然,沉悶。正因為如此,他也懂得了袁野此時的痛苦和失落,癌症就像一把巨剪,將這個男人的人生,信念統統腰斬。 “你大概不知道,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你。”陳子魚吐出個煙圈,凝視著淡藍的煙霧在空氣中消散。 “我有什麼可羨慕的?” “從小,你就比我強。我有時候覺得,要是我爸的兒子是你,他大概就不會這麼對我。” “胡說。我小時候成天淨淘氣闖禍。我媽成天在家裡念叨我,說我不如你機靈,招人喜歡。” 小時候的袁野就牛高馬大,壯實得像頭牛犢子,又瘦又小的陳子魚總是跟在他後面,就像他的小尾巴。有一段時間,陳子魚天天賴在袁野家裡做作業,蹭飯吃,有時候還留在那裡過夜。袁媽媽很喜歡子魚,開玩笑說要收他當乾兒子。但袁野從來沒有想過,一個毫無家庭溫暖的孩子,旁觀別人的家庭幸福時是怎樣的感受。不管他們對他有多麼溫暖,始終隔著一層說不出的東西。對孩子來說,那始終不是他的家。 “那時候我每天特別不想回家。你也知道,我爸從前動輒就打我。” 袁野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好說:“他也是希望你成材嘛。” “我有這種老爸,還不如沒有。每到放假的時候,他就把我往這個親戚家塞,又往那個朋友家送。因為他忙嘛,他的事業第一重要。” 袁野說:“你……還在恨你爸?” “恨他?我還得感謝他。”陳子魚笑了一聲:“大概也是因為這樣,我從小就學會了察顏觀色,畢竟在別人家的時候多,要小心翼翼不討人嫌。所以我善長和別人打交道,知道怎樣的人會比較討人喜歡,說什麼樣的話對自己比較有利。” 所以讀書的時候,老師和同學們都很喜歡他,到了社會,他的朋友也比袁野多。直到現在袁野才發覺,包括自己在內,誰也沒有真正的意識到陳子魚陰鬱的那一面,他雖然比袁野更好的融入這個社會,但其實也比袁野更冷淡的游離於這個社會。他早已習慣緊守自己的內心,不會輕易為任何人付出。 一個孩子,愛自己的父母是天性。但母親太早的離世,本應更加深愛的父親卻逼得自己去恨他,那種違反天性的恨是一種怎樣的痛苦?而對於陳子魚來說,這種伴隨他整個童年回憶的痛苦,雖然已經過去,但從未痊癒。 袁野說:“其實那時候我爸媽也常吵架。每次他們一吵,我就很害怕。這些你都不知道。” “小孩子懂什麼呢。” “如果你是為了有個家而隨便找個人結婚,對女人來說,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我沒有隨便找。”陳子魚眼角微微一彎,露出平時開玩笑的神情:“我的標準挺高的。” 袁野和他說不通,只得苦笑:“你把婚姻想得太簡單了。” 陳子魚嘆了口氣:“也許吧。” 袁野說:“不過也沒關係。你還有時間慢慢琢磨人生的意義,對我來說,已經沒這個必要了。” 沉默了一會兒,陳子魚說:“大頭,科長的建議,你真的不考慮?” 袁野說:“就算病退了,也不能保證一定能多活上一個星期吧?” “但是,至少可以用剩下的時間,做一些真正想做的事吧。” 袁野一笑:“換了你,如果知道自己還剩下三個月的命,你會做什麼呢?大吃大喝?和老婆環遊世界?還是泡盡天下美女?” 陳子魚想了一會兒,搖頭:“我不知道。一時還真說不出來特別想做什麼。我想我大概沒什麼特別想做的事。” “沒什麼事,是你覺得特別有意思的?” “沒有。” 袁野第一次看到卸下面具的陳子魚。那張漂亮如偶像明星的臉沒了一貫的笑容,帶著一臉說不出的空虛和茫然,眼窩下的陰影顯出憔悴。沒有野心,沒有理想,像他這樣對生活毫無期待的人,無欲則剛,真正無情。 袁野現在有點同情陳子魚的老婆了。 袁野總算明白了陳子魚急著結婚的原因,他渴望有屬於自己的家庭,但他從小對父親的厭惡和寄人籬下的生活經歷,讓他根本就不明白也無法信任家庭。像他這樣的人,也許比自己更不適合婚姻。 不適合婚姻的人偏偏結了婚,懷著強烈生存慾望的自己,卻即將面臨死亡。人生究竟有什麼意義呢?或者就是一團巨大的,混亂的無序和偶然?活著的人這麼拼命,是為了什麼呢?那麼還為什麼那麼想生存呢?活著,不是比不存在,更加悲哀的一件事嗎? 這時袁野突然記起了蘇琴,記起了黑暗之中的那個溫柔擁抱,就好像在巨痛之中的一針麻藥,那片刻的安寧無可替代,讓人萬般留戀。也許只有在那個時候,才能感覺到活著的意義。那麼,人生其實就是以承受巨大的痛苦為代價,來換取微弱的安慰,為了那一點點虛幻的溫暖,掙扎取存。 袁野的目光與陳子魚不期相遇,他端起面前的玻璃杯,在陳子魚的酒瓶上輕輕撞了一下。在這一刻,兩人又都分明的意識到,在生命中,他們這樣舉杯談心的時刻,已經不多了。 很遠就看到,站在那座廢棄的爛尾樓牆邊的那個穿著藍色防寒服的男人。 蘇琴的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後站了下來。 她真的有一種轉身就逃跑的衝動。只想跑得遠遠的,跑到天涯海角,只要能逃開。 但是沒有用。這麼多年了,試過那麼多次,她逃不了。 這時那個男人轉過身,突然也看到了蘇琴,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向她迎來。 蘇琴絕望的想,逃不了。 他就是她的附骨之蛆,他是她前世欠下的孽障,這輩子除非她死了,否則她逃不了。 “小琴,來了?”他若無其事的招呼。 蘇琴緊緊的盯著他:“你說過你不會再給我單位打電話。” “我要找你嘛,有什麼辦法?”他說:“你又不回家,又不用手機。” 蘇琴狠狠的瞪著他。 “我要錢,有沒有三萬塊錢?”他一邊搔著後背一邊說。 “沒有!” “小琴,我真的很急,三萬塊。” “沒有沒有沒有!”蘇琴突然提高了聲音:“上一次我把全部的錢都給你了!我把所有的都給你了!” “我也是沒辦法啊。你不知道,我手氣不好,又輸了,我又藉了人家錢。真的,快拿錢來。” 他有皮膚病,一邊說話一邊東搔西搔。 “我都說了我沒有!” “你不給我,我就讓他們來找你。那些傢伙可不像我,要是他們找上你們單位,他們可是心狠手毒什麼都做得出來。” “你這混蛋!”蘇琴氣得掄起手中的皮包去打他。他一把拖住皮包,用力一拽,皮包帶斷了,蘇琴重心不穩摔在地上。他也不理,自顧自翻裡面的東西,找到了錢夾,打開來,將裡面的鈔票全部拿了出來。有兩張一百的,一張五十的,還有一些十塊五塊的散錢,全部塞進了自己的褲袋。 “只有這麼點兒!”他不滿意的咂著嘴。 “我說過我沒錢了!”蘇琴摔傷了膝蓋,抬起眼憤恨的看著他。她抓起散落一地的東西,她的空皮夾,她的紙巾袋,小鏡子,鑰匙向他亂擲:“拿去!都拿去!拿去啊!” 男人從容的抬腳,熟練之極的兜胸一腳向她踢去,蘇琴仰天后倒。 男人惡狠狠的說:“沒錢?反正老子就是要三萬塊,你他媽做雞也要賺夠這個數給我!” 忽然那男人口氣一轉,在她身邊蹲下,笑嘻嘻的說:“對哦,我差點忘了。你不是吊上個警察嗎?你們親親熱熱,手拖手的到外面去吃飯,對不對?你別以為不回家,我就掌握不了你的動向。三萬塊,對那個男的應該不是什麼問題吧?你們上過床了吧?你這騷貨,你不虧我都替你虧得慌。玩女人哪有白玩的?” 蘇琴頭昏腦漲的聽著,突然全身一震,尖叫了一聲猛地回身向他撲去。那男人正說得高興,急忙往後一讓,還是沒避開,頓覺臉上一陣火辣辣的,他知道是被抓傷了,不由得心頭火起。蘇琴再一次尖叫著向他撲去。他抓住蘇琴的手腕,強力將兩隻手都合攏,牢牢控制在他一隻手裡,然後空出來的那隻手開始狠揍拚命掙扎的女人。 “臭婆娘……居然敢抓我……我打死你,我非打死你……” 打女人讓他突然心情愉快起來,額頭上的那道疤發紅,一張臉神采飛揚。 他的手剛一碰到她,她已經哭著尖叫起來,跟著狼狽不堪的摔在地上,但是她越狼狽,他越興奮,乾脆把她翻過來,蘇琴的頭在石頭上重重的撞了一下,她的手被絞到身後,好像快要斷掉一樣。很痛嗎?但是已經感覺不到了,她的上衣被扯起,胸罩淒慘的被拉了下來,身體好像快被撕裂一樣,另一種劇烈的痛,從身體裡面傳出。 破敗的工地,工人早已不知去向。這垮踏的圍牆外面就是繁囂都市,車來車往的馬路,一大群趕著上班的人站在紅綠燈面前等著,沒有誰有興趣探頭向紅漆字剝落的工牆後望一眼。 在那個時刻,出現在蘇琴腦子裡的是袁野。如果他看到她此時的模樣,會是怎樣的反應?他沒得到的,那麼珍惜那麼渴望的身體,卻被這狗一樣的男人玷污。他會覺得噁心吧?會討厭自己嗎?他們之間曾經有過的一切,全部都會被摧毀吧! 在獸慾得到滿足之後,男人終於放開了她。蘇琴由始至終扭臉看著另外一個方向,和從前一樣。就好像要忘記這副身體是屬於自己的一樣。 “臭婆娘,”他提著褲子,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三萬塊,我給你兩天時間,你自己抓緊。” 蘇琴在一地的瓦礫中蜷縮著身子,無聲痛哭。 男人走遠了。 蘇琴慢慢的坐起身來,她的身體到處都在痛,手指還在發燙髮抖。她一邊哭一邊茫然的環顧四周,陰森聳立的爛尾樓,斷裂的水泥板,露出猙獰的鋼筋,薄霧蒼茫之中,只有她獨自一人。沒有別人。沒人幫得了她。這就是她的命。就和從前一樣,她再一次的被擊倒了,無處可逃,而她甚至無力再問,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袁野回到家的時候,蘇琴已經關了燈在床上躺下。 袁野在她的門前站了一會兒,一個在燈光下,一個在黑暗中,兩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聽見袁野輕輕的問:“蘇琴,你睡了?” 她不答。 袁野極低極低的嘆了口氣。她聽見袁野的房門關上的聲音。 蘇琴睜大著眼睛,凝視著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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