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他·殺

第4章 生根

他·殺 穆卿衣 11214 2018-03-14
這天下了班,袁野沒有直接回家。 作為刑警,他直覺蘇琴的背後有故事。這個容貌出眾,本應生活得很快樂的女醫生,表現出來的卻剛剛相反。他在公安局的計算機上查過她的基本數據,知道她曾經離婚,父母皆亡,現在一個人住,那麼應該不存在家暴的情況。袁野的好奇心有點像彈簧,往下壓的力度越大,反作用力越大。蘇琴越想拼命掩飾,他就越想找出背後的秘密。他對自己說,反正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總要做點讓自己覺得好玩的事吧。 袁野坐在醫院三樓的長廊裡,和那些排隊的病號們擠在一起,手裡拿著一份報紙遮著臉,假裝看著,目光不時掃過斜對面胸肺科的門口。 六點鐘之後,看病的患者才漸漸減少,但一直到快七點鐘,才看到兩三個小護士拎著包從診室走了出來。過了一會兒,又走了一個中年婦女穿著舊式的花連衣裙,匆匆忙忙的走了。蘇琴是最後離開的。她關了燈,鎖了門,才慢慢離開。

下班的醫生,沒一個人會多看還在走廊裡等號的病人一眼。 袁野看著蘇琴從面前走過,收了報紙,裝作若無其事的,跟在她後面。 已經有三天了。蘇琴絲毫也不知道被人跟踪。因為她實在是只菜鳥,而袁野又是個中好手。 下了班看她茫然的不緊不慢的走在路上,等車,搭219號巴士,約三十分鐘的車程,下車,有時去菜市場買很少量的菜和肉,有時就到路邊買一個盒飯拎在手裡。 她家是在四環路的邊上,不知道是蘇琴租的還是買的。房子背面靠江,但是從蘇琴住的那間單位,應該看不到什麼江景。房子六層樓高,應該是屬於不久就會被大地產公司收購重建的那種舊樓。這裡住的多數是外地來的小攤販臨工,治安一定不是太好。如果不是親眼確認,袁野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個乾淨漂亮的蘇醫生,住在這麼一個環境又髒又雜的破地方。

越是如此,袁野覺得越奇怪。 像蘇琴這樣職業不錯,樣子出眾的女人,如果要嫁人,應該有大把機會好好挑。一般漂亮的女人,過得好的機會遠遠高過相容平平的女人。但她看樣子不但獨居,而且生活好像很拮据。她沉悶得像個老太婆。從來不曾見她和同事出去吃飯,也從來不見她逛街。她走在街上,永遠心事重重,低著頭,有一點微微的頷背,好像挑著一副無形的大擔子。和她在醫院那穿著白大褂的樣子,判若兩人。她大概是袁野見過的唯一會抽煙的肺科醫生,總是在等車的時候點起一支煙,表情茫然的注視著馬路,就是過著兩重生活的人,上班的時候才覺得人生有意義,下班的時候就不知何去何從。以她這個年紀的單身女人——漂亮單身女人來說,這太奇怪了。

一邊跟了她幾天,都沒有收穫,就在袁野暗自嘲笑自己的無聊,準備放棄的時候,異常情況出現了。 這天蘇琴在辦公室裡留到很晚,長廊外打成堆的病人都散完了,她還坐在辦公室裡看報紙。害得袁野只好靠在轉角的走廊處,假裝看著報紙等人,一隻眼睛掛著保健室的門。過了八點鐘,天都黑了,蘇琴才離開辦公室。然後她開始在街上茫然的走,沒有任何目的地亂走,像是夢遊一樣。袁野不遠不近的在她身後跟著她走,覺得體力都快消耗盡了。還好,她終於坐下來了。是在一個小街心花園裡,坐在那裡一支接一支的抽煙,呆呆的看一群老太太在音樂下跳集體扇子舞。然後,煙抽完了,跳舞的人也散了,街心花園冷清下來。蘇琴還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她突然抬起手遮著臉,兩隻肩頭一聳一聳的。昏黃的街燈下,她在哭泣。

袁野心想,她為什麼要哭呢? 這時已經接近十一點了。 有個小個子的男人,舉止猥瑣的接近她,坐在她身邊跟她搭話。一開始的時候,他遞給她紙巾,蘇琴不理他。但隨即,他的手搭上蘇琴的肩頭。受了驚嚇的蘇琴站起來想離開,但那小個子男人一把拉住她,不讓她走。蘇琴奮力掙扎,但男女天生體力的差別決定了鬥爭的失敗。眼看那男人就快把蘇琴拉到懷裡了,突然他肩頭一陣劇痛,被不知從哪裡伸出來的一隻大手緊緊的捏住,他剛一扭頭,重重的一拳就打在他的臉上,他聽到自己鼻樑折斷的聲音。他扔開手裡的女人,又痛又怒的吼叫著向身後的袁野撲過去,袁野輕鬆的側身一閃,同時對准他的面門揮出第二拳。彭的一聲痛響,結結實實的打在那男人的顴骨上,男人頓時失去重心摔倒在地。

袁野本來想把這個強姦未遂犯抓起來送到附近的派出所去。但就在他對準那男人面門揮第二拳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又是一陣極強烈的痛向他襲來。在這絕不能示弱的時候。 他強忍著疼痛,向那小混混腰間狠狠的補了一腳,男人發出含混不清的叫聲,在地上縮起身體。原來他剛才臉被打的時候,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還不快滾!” 袁野的聲音本來已沙啞,此時更像是從胸腔的共鳴中發出來的,像獅子的咆哮。因為劇痛而臉孔扭曲,小混混看到他那兇惡的樣子,嚇得屁滾尿流,捂著鼻子逃跑了。蘇琴本來在一旁已經看呆了,這時見他慢慢的轉過身來向著自己,她瞪大眼睛,後退了兩步,突然轉身就跑。 “蘇醫生!別怕,是我!”袁野試著追了兩步,腳一軟,跪倒在地上。一種無法形容的痛,像波浪一般,一波一波的從胸腔擴散到整個身體,不要說站起來,他就算透氣也覺得困難。

蘇琴往前面跑了一段路,回頭看了一眼。正看到那個剛才還在打人的警察全身顫抖,跪在地上,蜷起身子。一瞬間身為醫生的蘇琴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袁野整個人完全躺在了地上,冰冷潮濕的地氣透過衣服,直達背心。 如果那小混混現在折回來的話,袁野知道自己死定了。他勉強伸手去掏褲袋裡的手機,現在已經十一點了,好不好打給陳子魚呢?沒有辦法了,他實在不想一個人痛死在這小街心花園裡。但是他痛得頭昏眼花,顫抖的手指幾乎按不到數字鍵。 有腳步聲慢慢的回到自己身邊。 袁野吃力的抬起頭,看到剛才跑開的蘇琴,站在他身邊,緩緩的蹲了下來,俯視著他。 她探手從他手裡接過電話:“你要打電話給你家里人嗎?” 袁野氣息微弱的說:“現在……不,不用了……”

蘇琴扶袁野上了出租車,自己也隨即坐到袁野身邊。 袁野喘著氣,跟司機報了自己家的地址,便像癱軟了一般的靠在後座上。 蘇琴看著他:“很痛吧?” 袁野閉著眼睛不理她。 “以後還會更痛的。”蘇琴轉開了目光,看著前方淡淡的說:“如果病灶轉移到腦,你的視力也會模糊,頭也會像裂開一樣痛。如果轉移到骨頭,骨痛也會產生。而且骨頭會變得很脆,平常生活都有可能發生骨折。當癌症擴散到淋巴,淋巴結的組織液還有可能積聚在心包內形成心包積液,也有可能在胸腔內形成胸腔積液。肺組織會慢慢喪失功能。你會呼吸困難,有時還可能窒息……” “住口!”袁野低低的吼了一聲,隨即用手摀著胸。 蘇琴靜靜的說:“我要是你,我就不會管別人的閒事。”

胸口的痛楚好像開始減輕了,現在覺得好點了。看來這一波要命的痛楚,總算要過去了。 “剛才為什麼要逃?”他開口問。 蘇琴不說話。 他把問題重複了一遍:“為什麼一見我就跑?你在躲什麼?” “我怎麼知道是你。”蘇琴說:“這麼晚,突然跑個男人出來,是女人都會逃跑。” “胡說,你明明看清了是我。” 袁野睜開眼睛,目光清晰銳利。蘇琴和他的眼光一碰,轉過頭去。 “看清了是你又怎麼樣。現在的變態病人襲擊醫生的事太多了,更何況你還跟踪我。我逃跑也很正常吧。” 痛楚在平息。 看來這一波的折磨,總算要過去了。袁野用手撐起身體,讓自己坐好一點。 “既然逃了,為什麼要回來?”他仍然盯著蘇琴,問。

蘇琴咬住嘴唇,扭過頭去看車窗外。 過了一會兒,她說:“我知道你發病了。我到底是個醫生,總不能見死不救。” 袁野怔了一怔,嘴角抽動了一下,彷彿一絲自嘲的笑。他也將頭扭向另一邊的車窗,閉上眼睛,沒有再說話。 袁野的家是公安局內部搞的集資建房。靠近三環路中心,地段不錯。這棟樓一度也被炒得挺熱門的,外面的人有一種誤解,以為這樓裡住的全是警察,應該比較安全可靠,但事實上局裡很多人,比如陳子魚就趁著價錢好的時候,把這邊分的房子賣了,到別的環境更好的小區買了商品房。現在房價普遍回跌了。但是袁野也不在乎。反正他從來沒打算賣,以後更不可能賣了。 袁野住在十二樓。二室一廳雙衛,有八十多個平米,一個人住已經足夠寬敞了。

蘇琴問:“哪一個是你的房間?” “左邊那間。” 蘇琴將袁野扶進他的睡房,讓他躺在床上,幫他脫了鞋子。袁野是大個子,雖然瘦了很多,但蘇琴還是扶得挺吃力的,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微微喘氣。 “你沒有結婚嗎?”蘇琴問。 袁野皺著眉頭:“關你什麼事?” “就一個單身漢來說,你的屋子,還算整潔。”蘇琴打量著周圍說。 屋子的裝修非常簡單,家具也不多,只有最實用的那幾樣,床,衣櫃,床頭櫃,一把椅子權充衣架。但的確很整潔,從剛才進客廳蘇琴就注意到了。餐桌上沒有亂扔的飯盒,地上也沒有沾了油漬的報紙,鞋子整整齊齊的擺在鞋架上,椅子上的衣服也迭得四平八穩,沒有經過刻意收拾,也看不到亂扔的髒襪子和內褲。 “從前讀警校的時候,被子都要求折得四四方方的。那時候就習慣了。” “是嗎?像軍隊一樣?” “沒那麼嚴厲吧,不過也差不多。” 袁野心想,為什麼在警校保持的習慣就一直繼續下去呢?他其實是很喜歡這種生活方式的吧?紀律性的,規律性的,強制性的。他其實一直是在以軍人的生活方式要求自己嗎? 兩人四目相對,無話可說,突然顯得有點尷尬。 “謝謝你送我回家。”袁野說。 “那個……我也該走了……”蘇琴說:“你好好休息。” 床頭的鬧鐘,顯示著已經快到一點鐘了。 “你打個車吧,我給你出車費。” “不用不用。”蘇琴一邊說著一邊走到門口,就在拉開門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袁野的房間透出寧謐的燈光。而這扇門外,過道裡漆黑的一片,就像等待著她的未知的恐懼,隱藏在黑暗裡面。 片刻的遲疑後,蘇琴邁了出去,大門把最後一點溫暖的燈光與她完全隔絕。 她還可以往哪裡去呢?明明有家歸不得。她站在黑暗的過道,驀地一陣淒涼的感覺包圍了她,想要哭泣的衝動湧上來。不過現在絕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今天晚上怎麼捱過去才是最重要的。找個小旅館隨便對付一晚上吧。這麼晚了,在哪裡有那種便宜的小旅館呢?她的腦子裡搜索著,緩緩的向電梯口走去。這時,袁野家的門突然打開了,一道桔黃色的燈光透了出來,一個高大的人影靠在門邊:“蘇醫生。” 蘇琴猛地回過頭,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我,我還是不太放心你一個人回去,要不今晚就在我這兒對付一下……” 蘇琴微張開嘴。 袁野見蘇琴看著他不說話,慌忙解釋:“我是說客房。你別擔心,我沒別的意思……” 就在蘇琴猶豫的時候,他搔頭的窘態奇妙的打動了她。剛才那種想哭的心情消失了,黑暗中不知何去何從的茫然突然有了著落。 “好,”她說:“打擾你了。” “這邊是洗手間,這邊是客房。” “謝謝。” 袁野重新回到床上躺好。夜很靜,有流水的聲音從洗手間傳來。過了一會兒,流水聲停止了,他聽見輕輕的關門的聲音。袁野閉上眼睛。 他太疲倦了,痛楚消失後,身體平靜的感覺真好。睡意向他襲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恍惚覺得懷裡有人。 這是一種非常舒服的感覺,擁抱著女人溫暖柔軟的身體,他忍不住低下頭去,用嘴唇尋找她甘美的唇瓣。她的舌頭纏繞著他,她微微的喘息讓袁野心臟狂跳不止。女人抬起頭來,長發拂向腦後,雪白的臉,杏仁一樣深黑的眼睛,竟然是蘇琴! 袁野胡塗了,他彷彿問了一句:“為什麼是你?” 蘇琴用一種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柔媚神情看著他:“為什麼?你跟著我,不就是對我感興趣嗎?” 袁野大吃了一驚,身子一震。 他睜開了眼睛。 天已經亮了,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了進來。他拿起床頭的鬧鐘看了看,六點鐘了。 怎麼會做這麼一個怪夢呢?他仰面重新躺下,抬手遮住眼睛,呻吟了一聲。在夢中的旖旎如此真實,以致他此時的身體已經忠實的作出反應,更讓他覺得羞愧。 我到底在想些什麼啊,他在床上縮成一團。我這個快要死的人。 睡房外傳來了人走動的聲音,看來蘇琴也已經起來了。 袁野在床上磨蹭了一陣,終於還是起來開了房門。客廳的桌子上已經擺好筷子和碗,廚房傳來碗碟輕輕碰撞的聲音。蘇琴端著一隻大碗從廚房轉出來。看到袁野,她一愣:“你起來了!是我吵醒你了嗎?” “沒有,沒有,我每天都這時候起床。”袁野看著她把碗放到桌子中央,笑:“有沒有這麼老土啊,借住一宿,第二天就做好早餐,跟電視裡演的一樣。” “你還說呢!你廚房裡的灰積得跟雪地似的,找什麼什麼沒有,還好米缸底還剩一點米熬粥。”蘇琴說著,突然停了下來,若有所思的看著袁野:“原來你也會笑啊。” “什麼?” “從前每次見你,都皺著眉板著個臉,”蘇琴說著,笑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笑。” 清明的晨光中,蘇琴彎彎的黑眼睛,閃了一下水一般的波光。袁野看著她,很想說,其實這也是第一次看見你的笑,但話到嘴邊,還是沒說出口,只是有點難為情的猛搔後腦勺。 “那你平常早點怎麼吃?” 兩人在桌邊坐下,蘇琴把大碗裡的粥勺到小碗裡。 “多數都在局裡的食堂,買根油條打碗豆漿,有時候忙起來,就不吃。”袁野接過蘇琴遞過來的碗。 “那怎麼行!不吃早點最傷身體了。”蘇琴說:“特別是像你現在這種情況,一定得好好將息。最好就是喝粥,容易吸收。” 袁野心里格登了一下,他開始大口喝粥,不說話了。 蘇琴馬上知道自己無意中戳到了袁野的傷處,趕緊自嘲:“你看我,又像個醫生一樣說話,職業病。” 但袁野沒有笑。 他突然想起今天早上的那個夢,自嘲的想,就憑你現在這身體狀況,你憑什麼對人家感興趣? 經過一夜相處,似乎親切起來的兩人關係,眼看著又冷了下來。 “蘇醫生,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沒地方可去?”低頭喝粥的袁野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蘇琴的手一抖,碗差點掉到桌子上。 她抬起頭看著袁野。笑意從她的臉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袁野熟悉的,像鹿一般戒備的神色。 袁野看了她一眼,又說:“在你出去的時候,我突然有這種感覺。” 蘇琴短促的笑了一聲:“胡說。” “這是我的直覺。” “呵,直覺?” 袁野平靜的說:“刑警的直覺。” 蘇琴一下子沒了話。過了一會兒,她才說:“昨天晚上,那麼晚,我一個人回去,確實有點害怕。” “那在小公園裡的時候,你在哭什麼?” “我沒有……” “蘇醫生,”袁野打斷了她:“我只是想幫你。” “想幫我?為什麼?” “我覺得,你和醫院裡其他的醫生不一樣。你沒那麼麻木,對患者也有責任感,是個好醫生。” 蘇琴假裝低下頭喝粥,不想讓袁野看到她泛紅的眼眶。對於袁野這短短的評價,就像一股暖流流過心頭,但隨即,被一陣更濃烈的悲哀所掩蓋。 可是你幫不了我。誰都幫不了我。 出租車在醫院的門口停下,蘇琴下了車,迴轉身:“謝謝你送我。” 袁野坐在副駕駛位裡,沖她揮了揮手。 蘇琴剛轉過身,袁野突然叫住了她:“蘇醫生,等一等。” 他很快的從懷裡掏出一個筆記本,撕下一頁紙,寫了個號碼:“這是我的電話,有事隨時打給我。” 一直到那輛車在車流裡消失了,蘇琴輕輕的嘆了口氣,轉身向醫院裡走去。 倒後鏡裡,蘇琴的身影消失了。袁野收回目光,將頭靠在椅背上。 那個奇異的夢境還在困擾著他。 在夢裡,蘇琴說,你跟著我,不就是對我感興趣嘛。 他問自己,真的只是因為覺得她是個好人,好醫生而想幫助她?真的只是因為對她想隱藏的秘密感到好奇?如果蘇琴是個樣貌醜陋的中年婦女,他還有這麼好奇嗎?他究竟在探求什麼?她背後的秘密,還是只是想接近她? 警方在緝毒工作中取得重大進展,有兩個地下冰毒製造窩點都被端掉了。鄭隊一高興,又把全隊留下來開會表揚。先肯定了同志們的辛勤工作,然後再次強調社會安定團結的重要性,然後又總結了前一段時間工作中仍然存在的不足,最後給同志們許諾,鼓勁,黨和政府永遠是他們堅實的後盾,讓大家不要有顧慮,放手去做,大膽的去做。 陳子魚見鄭隊一說起來就沒完,假裝上廁所到辦公室外的走廊,用手機撥了個電話。 “小俞嗎?我昨天讓你查的那個手機短信……查到了?好,謝謝。” 陳子魚收了線,抬起手看表:“中午十二點半?” 十二點,寫字樓放工,正是午飯時間。華豐大廈的玻璃門開了又關,三三兩兩穿西裝的男人或者打扮精緻的女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陳子魚坐在街對面的車裡,搖下半邊車窗,向那邊張望著。大約十來分鐘後,一個穿灰色套裝裙,圍著淺藍色愛瑪仕絲巾的女人走了出來。她在大廈門口徘徊了一下,是在看有沒有過往的空出租車,然後她揚起手,一輛的士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目標人物出現。”陳子魚自言自語的說著,發動汽車,跟上了那輛的士。 的士在一間五星級酒店門口停下。陳子魚把車停在路邊,也跟著她下了車。他臉上出現一種古怪的笑意,喃喃的說:“不會吧?” 女子絲毫也沒有註意到身後有人,她匆匆的穿過華麗的大堂,上了電梯。陳子魚等電梯門關上,才仰望門口那一排閃爍的數字,數字停在四樓。然後陳子魚上了另一部電梯,按下了數字4。 電梯門打開,一陣食物的香味飄來。原來這裡是一間高級西餐廳。一個穿著燕尾服打著領呔的小弟笑容滿面的迎向他:“歡迎光臨。請問有定位嗎?” “我朋友定的位,兩位,十二點半。” “請問您朋友貴姓?” “週,周小姐。” “電話號碼?” 陳子魚隨口胡謅了一個。 小弟把預定簿從頭到尾細細的看了兩遍,抬起頭來,保持笑容不變:“對不起先生,我們沒有接到周小姐的預定。” 陳子魚故作驚訝的說:“是嗎?難道我搞錯了?” 小弟笑瞇瞇的看著他。 陳子魚說:“我可以就在門口看一看嗎?也許她已經到了,也許她叫了其他的朋友沒通知我。” 陳子魚沒有穿警服,而是一身線條優美的黑色西裝,敞開領口的白色襯衣,非常瀟灑的斜靠在服務台,嘴角帶著一個很有魅力的微笑。小弟打量著他,他看起來不像是普通白領,但也不像生意人。他猜這人可能是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現在給他一個方便,如果他能記住自己,下次光顧時肯定會給更多的小費。 “當然可以了,先生。”小弟的笑容更深了。 陳子魚走到門口,裝著四處張望了一下。其實他一眼就看到坐在靠窗處的那一對男女了。他下死力把那個男的狠狠的盯了幾眼。看起來五十多歲,灰色西裝,國字臉,戴著一副大眼鏡。可能是應酬多運動少的原因,本來是個大塊頭,現在已經發脹了。他們誰也沒看到陳子魚,那男人的厚嘴唇上帶著一個殷勤的笑,正拿著菜單在向女人指指點點,女的點著頭,聽得很專心的樣子。 “看來真是我弄錯了。”陳子魚向小弟笑了笑,掏出電話,一邊撥號一邊走向電梯。 一,二,三,四。 響到第五聲,電話接通了。 “餵?”程琳的聲音從那頭傳來。低低的,很正經,很柔和。 陳子魚一邊按著電梯的關門鍵,一邊說:“老婆,你在哪裡?” “在公司,怎麼了?” 沒有絲毫的遲疑。 真奇怪,在電話裡聽她的聲音,怎麼也不能把它和尖聲說著憤怒的話的那把聲音聯繫在一起。 “沒事。剛好辦個案子,經過你們公司附近。想問問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午飯。” “……你是什麼意思?” 陳子魚完全不記得他們已經一個星期沒有說話了似的,用輕快的語氣說:“老公偶然有空,找老婆一起吃飯,還需要什麼意思?” “……不用了,我已經吃過了。” “是嗎?你在公司吃過了?” “嗯。” “那好吧,拜拜。” 陳子魚收了線,走回自己的車旁,驚訝的發現有一張罰單夾在擋風玻璃前。 該死!他狠狠的拍了一下車頂,哪個混蛋交警開的,沒看出來這是局裡的車嗎? !他收起罰單,坐進車裡,腦子裡開始思索要找哪個交警隊的兄弟幫忙。他在車里呆呆的坐了一會兒,突然把那張罰單揉成一團狠狠的往角落一摔。 “他媽的混蛋!”他惡狠狠的罵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罵誰,心情惡劣。 整整一天,注意力都集中不了。 袁野的電話就放在抽屜,每次打開都看到它。心裡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那個看起來酷酷的警察,原來也有溫柔的一面。她從來都沒有看男人的眼光。 昨天晚上算是對付過去了,今晚怎麼辦呢?長此以往,她都有家不能回嗎?如果不回家,他遲早會到醫院來找自己吧?她怎麼都逃不掉。這麼多年了,試過那麼多次,她逃不了。 幾乎是機械式的看診,開藥,轉眼就來到下班時間。 “蘇醫生,你還不走?”換了衣服的護士們笑嘻嘻的招呼她。 “快了。” 在辦公室磨蹭了好久,還是只有換衣服出門。蘇琴走到街上,看到滿街的行人都匆忙的來來去去,等車,擠車,原來,急著回家也是一種幸福。蘇琴呆站了好一會兒,實在沒地方可去,還是只有踏上回家的老路。她安慰自己,昨天晚上她一夜沒回去,他等不到人,應該已經走了。今晚應該沒事。 提心吊膽的回到家裡,打開門,屋子裡果然靜靜的,沒有人。 蘇琴猛地鬆了一口大氣,就像要撐不住似的摔在客廳的布沙發上。一直到此時,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心裡竟然那麼害怕。她把臉埋進手裡,痛苦得想要大哭,卻又哭不出一滴眼淚。 這樣的日子到底到什麼時候,才是一個盡頭! 屋子裡充滿了煙味兒,飯盒煙頭隨地亂扔,床鋪也被扯得零亂不堪。蘇琴飯也顧不上吃,就開始換被套,洗床單。然後又像發了狂一樣的打水做清潔,用地拖把地板拖了一次又一次。她感覺到屋子裡殘留著那個人的氣息,像帶有惡菌一般令人憎惡,她覺得自己的家被弄髒了,她要把它弄乾淨。如果那個人可以像垃圾一樣從她的生命中被清理掉,該有多好! 天已經黑透了。蘇琴覺得又累又餓,簡直筋疲力了。她費力的把剛洗好的床單拿出來晾好,剛一轉身,突然嚇得發出“啊”的一聲驚叫。 一個穿著深綠色夾克的男人站在她身後,臉上浮起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小琴,回來了?” 他大概四十出頭,瘦長臉,臉色慘白,五官倒還清秀,只是額頭一個疤,讓整張臉破了相。 蘇琴見了他像見了鬼似的,魂不附體,失聲道:“你,你怎麼還沒走?” “昨天晚上,你到哪兒去了?”男人的口氣很溫和,但眼睛閃爍著像野狗一樣冰冷的光。蘇琴太熟悉這種眼神了,知道拳頭和辱罵隨時會向自己傾瀉而來。 “我……我……”她心慌意亂的說,“昨天晚上……加班……” “加班?” 蘇琴不知不覺的往後退,一直到背頂著牆才發現已經退無可退。 男人盯著蘇琴,緩緩的說:“那,今天早上出租車裡那個男人是誰呢?” 蘇琴幾乎想尖叫。原來早上的時候他埋伏在醫院,他看見了! 幾乎本能的,蘇琴擰身就想逃跑,但頭皮驀地一麻,原來已經被揪住了頭髮。還來不及叫出聲,一個重重的耳光扇得她頭歪向一邊,接著又是一個。 “我跟你說了在家裡好好等著我,你卻跑到外面的野男人那裡去過夜!”男人一邊打一邊咬牙切齒的罵:“你還是那麼賤!媽的!這麼喜歡勾搭男人,老子送你去雞寨!” “放手!不要!”蘇琴用雙手護著頭髮:“不要打我的臉!” 她被扔到地上。她剛剛才打掃得一塵不染的地板,滴上了她的眼淚,和嘴角滲出的鮮血。 男人還不解氣,往她肚子上重重踢了一腳:“媽的!” 他昨晚在這里白等了一夜,心裡一股惡氣,這時總算覺得舒服點了,口氣一轉:“你們怎麼搭上的?” 蘇琴痛得全身縮成一團,已經哭不出聲音。 男人蹲下身,像哄小孩似的拍拍她的肩:“行了,別哭了,告訴我,他是乾嘛的?” 蘇琴拼命搖頭:“我和他根本沒關係!” “臭婆娘!”男人頓時翻臉,一拳打在蘇琴肩胛上,“還護著他!” 蘇琴痛得大叫:“是真的!” “那傢伙有什麼好的?”男人狠狠的擰過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惡狠狠的瞪著她:“他有我這麼愛你嗎?他只是想玩你!” 手腕就快要斷掉了!蘇琴痛到極處,把心一橫:“他就是愛我!他才是真的愛我!我也愛他!” “賤女人!”男人真的被激怒了,他把蘇琴按在沙發上,拳頭像雨點一樣落下來,“老子先打死你這賤女人,再殺了那野男人!他是乾嘛的?說!” “他是警察!” “什麼?”男人提著拳頭,一下愣了。 蘇琴抓住這個機會,從他手底下掙出來。她突然好像抓到了一根稻草,不顧一切的大聲喊出來:“對!他是警察!我警告你,你別再來纏著我!他不會放過你的!” 男人瞪著眼睛看了她一會兒,突然冷笑起來:“臭女人,又在撒謊騙老子!” “我沒有撒謊!”蘇琴咬住下唇,用盡全身力氣命令自己不要怕,直直的與他狼一樣的目光對視:“你不信,我現在打個電話給他。他馬上就會過來!” 男人上前一步:“好啊,你打啊!” 蘇琴咬緊牙關,用發抖的手指從皮包裡拿出手機,就開始撥號。男人一直死盯著她。 手機通了,耳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餵?” “袁哥嗎?我是小蘇,你快來,快來我家……”她的話沒有說完,一隻手伸過來從她耳邊把手機一把奪去,狠狠的摔碎了。 男人的眼中冒出怒火,扭曲著臉孔看著她:“臭女人,算你狠!” “媽的!”他轉身向門口走去,將擋在他面前的一隻椅子一腳踢飛。 聽到他重重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間,蘇琴像被人突然抽掉了全身力氣,猛地倒伏在沙發上,過了一會兒,她開始無聲的痛哭。 剛才,她撥的那個號碼並不是袁野,只是隨便撥了一個做做樣子。她哪裡敢真的打給袁野,但想不到居然通了,那一刻她嚇得魂不附體。 但更意想不到的是,那個惡棍竟然就這樣放過了自己。今天晚上,她算是逃過了一劫。 手指在發抖。至少試了三次,鑰匙才插進鎖孔裡,轉動,打開門。 陳子魚搖搖晃晃地走進去。 對著電視機,穿著睡衣坐在沙發上的程琳把目光投向他。他像完全沒有註意到程琳似的,扶著牆徑自走進廚房,打開水籠頭接了一杯水,“咕嚕咕嚕”地喝下去。 一口氣喝了兩杯水,他總算覺得舒服點了。 程琳的身影出現在廚房門口。 “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鐘了?”她盡量用平靜的聲音問。 “幾點了?”陳子魚靠在洗碗池邊,端著杯子問。 “你難道沒有手錶嗎?” 陳子魚抬起手腕,瞇著眼睛看了看,搖搖頭:“看不清。” 明知他是故意的,程琳努力克制自己:“現在快半夜三點鐘了!” “哦?那麼晚了?”陳子魚毫不在意的說。 “為什麼現在才回來?” 陳子魚隨手放下杯子:“怎麼,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嗎?早上出門的時候,沒聽你提啊?” 程琳再也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陳子魚,你別太過份!” “怎麼了?你是沒說嘛!” “你今天晚上乾嘛去了?” “有任務,忙。” “什麼任務要喝得醉醺醺的?” “不關你的事。”陳子魚推開她,走出廚房。 在他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她一把揪住了他:“你給我站住!” “你幹嘛!” 她瞪大眼睛:“你身上的香水味,你身上有香水味!這是怎麼回事?” 陳子魚皺著眉頭,掙脫了她的手:“你少管我!” “陳子魚!”她尖叫:“你,你是不是和別的女人鬼混到現在?你說!” 陳子魚不說話,一邊走一邊脫著外衣扔在沙發上,摘下手錶,解著襯衣的領扣。程琳搶身上前,攔在洗手間的門口:“你又不說話!你又不說話!你到底什麼意思?” “我沒什麼意思。”陳子魚嘆了口氣:“我很累了,頭又暈,讓我洗個澡睡一覺,明天再說好不好?” “不行!今天你不說清楚,誰也別想睡!” “你又來了。說清楚?你是在審犯人嗎?”陳子魚笑了起來:“審犯人也沒你這麼法西斯的,不讓人睡覺,還有人權沒有?” 程琳氣得發抖,她最恨他這副笑臉,他總是在最不應該笑的時候突然笑起來,彷彿在嘲笑自己的愚蠢。 “你這混蛋!”她猛地向他撲過去,想打他的臉。他很輕易的抓住她的兩隻手,她用腳去踢他,他抱緊她的腰,將她壓在餐檯上,她還在拼命的掙扎,想抓他,想咬他。陳子魚用整個身子壓制著她,兩人糾纏在一起。他感覺到她在懷裡扭動著,一股強烈的慾望突然從小腹騰起,太久沒有做了,飢渴得像著了火一樣。陳子魚用一隻手將她的雙手固定在頭頂,另一隻手伸進她的睡衣,他一邊胡亂親她,一邊用力的揉搓著她。程琳還在哭泣著,口齒不清的罵他“混蛋混蛋!”這個男人,身上還帶著其他女人的香水味,現在卻將她壓在身下。她痛恨這種彷彿被強暴般的感覺,但怎麼也掙脫不開,身體發燙的男人簡直力大無窮,在男女天生的體力差異上,她注定不是對手。情急之中她側過頭,狠狠的咬住他的手腕。 “啊!”火辣辣的痛感讓陳子魚一下子清醒過來。他手一鬆,只聽見啪的一聲,已經挨了個響亮的耳光。 滿腔沸騰的血頓時冷卻。 他捧著手腕,難以置信的看著她。 程琳從他身子底下掙扎開去。 “陳子魚你這混蛋!”她哭泣著大吼:“你把我當什麼了?我不是你洩慾的工具!” “那你把我當什麼?配種的公豬?”陳子魚摸了摸臉,嘲弄的說:“對喔,我忘了,今天不是指定的交配日。” 她哭得更傷心了:“我只不過想要一個孩子,我有什麼錯?你就用這個作藉口到外面玩女人?” 國字臉,大金屬框眼鏡的中年男人的臉突然出現在眼前,好像無聲電影一樣,陳子魚記得的,是那張不停的開開合合,掛著討好笑意的厚嘴唇,說話的時候,彷彿往左邊歪起。那樣的嘴唇,也會有女人想接吻嗎? 妻子姣好的臉漲得通紅,眼睛也腫了,眼淚不斷的從咧著嘴的面頰滴下來。那樣子又淒慘又可笑。陳子魚看著她,突然覺得無比疲倦,他什麼也不想再說了,不想再吵了。 他嘆了口氣:“你沒錯,都是我的錯,可以了吧?” 他脫下襯衣走進洗手間,關上門打開淋浴的花灑,嘩嘩的水聲蓋住了程琳的哭泣。 密閉的空間充滿了騰起的白色蒸汽,像是一場濃霧。他雙手撐住冰冷的大理石洗臉檯面,深深的垂下頭,只覺得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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