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卡格利奧斯特羅伯爵夫人

第11章 十一、古老的燈塔

整整一夜,拉烏爾循著道路騎車前行,一則為了擺脫別人的追緝,二則為了活動活動。翌日早上,他精疲力竭,到了里爾貝納的一家旅店。 他禁止人家喚醒他,把房門上了兩道鎖,把鑰匙扔出窗外。他睡了二十四小時還多一點。 當他穿好衣服,吃過飯,便只想騎上自行車回到“懶散”號上去。抵制愛情的鬥爭開始了。 他心緒很壞。他從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從未這樣痛苦過,從未這樣因為絕望而氣惱。其實他很容易排遣這種絕望的心情。 “為什麼不讓步呢?” 他想,“只要兩小時我就到那邊了。過幾天,當我對決裂準備更充分時,誰會阻止我離開呢?”但他做不到。那傷殘的手一直浮現在他眼前,左右他的行動,並迫使他由此及彼,想起其他那些野蠻可鄙的行為。那些事是約西納幹的。約西納殺了人。她在殺人的罪行前從不卻步。當犯罪對她的事業有利時,她認為殺人是簡單自然的事。而拉烏爾害怕犯罪。它引起他生理上的反感和本能的抵制。他一想到會因過度反常而被捲入流血事件,就感到害怕。

而最可悲的現實卻把這種恐懼與他所愛的女人緊密聯繫起來。他於是留了下來,但作了多大的努力呀!忍住了多少眼淚呀!他無力的反抗發出多麼痛苦的呻吟!約西納向他伸出美麗的雙手,向他奉獻嘴唇的親吻。怎麼抗拒這肉感的女人的召喚?他內心深處受到觸動,才第一次意識到他使克拉里斯·德蒂格忍受了無限痛苦。他想到她的哭泣,想像她那失望的生活的悲傷。他充滿懊悔,想對她說出一些柔情洋溢的話,回憶他們相愛的動人時刻。 甚至,他還給她寫了信,因為他知道信會直接送到她手裡。 親愛的克拉里斯,請原諒我。我對您的行為像一個壞蛋。希望我們有一個更美麗的將來,請您慷慨的心靈寬容地想念我。親愛的克拉里斯,再次請您原諒,原諒。 ——拉烏爾。

“啊!”他想,“在她近旁,我會很快忘記這一切壞事!要緊的不是有純潔的眼睛和溫柔的嘴唇,而是有克拉里斯那樣忠誠而嚴肅的心靈!” 但他愛慕的是約西納的眼睛和朦朧的微笑。當他夢想這少婦的愛撫時,他不在乎她有一個既不忠誠又不嚴肅的心靈。在這期間,他忙於尋找盧塞琳寡婦提到的那座古老燈塔。由於她居住在里爾貝納,他相信古老燈塔的地點就在附近。他頭一天晚上就是往這個方向尋找。 他沒有搞錯。他一打听就得知,在圍著唐卡爾維勒城堡的樹林中有一座廢置的古老燈塔,而且燈塔的主人把鑰匙交給了盧塞琳寡婦,讓她每個星期四來打掃。他只通過一次夜間行動,就取得了這些鑰匙。 現在,離那個持有匣子的陌生人和盧塞琳寡婦碰面的日子還有兩天。由於被困和受傷,那寡婦無法取消約會。一切都安排妥當,使拉烏爾可以利用這次約會。他認為這次約會十分重要。這種前景使他平靜起來。他又重新考慮幾個星期以來他一直探索的問題,似乎解決問題的時間已經臨近。為了免得發生意外,他在約會前夕去查看了約會地點。到了星期四,約會前一小時,他以輕捷的腳步穿過唐卡爾維勒樹林。在他看來,成功似乎是必然的,因此十分高興和自豪。這些樹林的一部分,超出了公園的範圍。一直伸延至塞納河,覆蓋了岸邊的峭壁。從中間的一個路口向四周分出一些岔路。其中一條通過一些峽谷和陡坡伸延到一個陡峭的岬角。在那裡半隱半顯地屹立著廢置的燈塔。平常的日子,這地方僻靜無人。星期日有時有散步的人經過。

要是登上燈塔平台,可以看見唐卡爾維勒的運河和塞納河口的宏偉景色。但燈塔下面,在這個季節,青枝綠葉把什麼都遮蓋住了。 底層只有一個相當大的房間,開了兩扇窗,擺了兩把椅子。門朝陸地那一邊開,對著覆滿蕁麻和野生植物的圍牆。拉烏爾走近時放慢了腳步。他感到一些重要事件即將發生,不僅要遇到一個人,取得那驚人的秘密,而且將與他作殊死搏鬥,敵人將被徹底打敗。這個敵人,就是伯爵夫人——她和他一樣知道從盧塞琳寡婦那裡得來的供詞。她不甘心失敗,又擁有多種調查方法,很容易找到那個古老燈塔。看來在這個地點將演出這齣戲的最後一幕。 “我不但相信她會參加約會,”他自嘲地低聲說,“而且我希望她參加。我能再見到她。作為兩個戰勝者,我們將相互擁抱。”拉烏爾進入一道柵欄圍著的地方。這柵欄是隨便砌在一堵插著玻璃碎片的矮牆石頭上的。在野生植物中間,沒有道路。但可以從另一個地方越過圍牆,跨過側面的一個窗子。

拉烏爾的心臟怦怦直跳。他緊握拳頭,如果遇到伏擊,就準備抵抗。 “我真傻!”他想,“為什麼想到伏擊?” 他打開一道被蟲蛀壞的門,進入裡面。 他立即強烈地感到,有人藏在門角落裡。拉烏爾來不及返身對付襲擊者,只是出於本能來加以防備。可他的脖子已被一條繩子套住向後拉。他的腰部被一個人的膝蓋猛頂了一下。他一時透不過氣來,身子向後,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萊奧納爾,手段高明!”他結結巴巴說,“報復得好!”他搞錯了。這不是萊奧納爾。他從襲擊者的側影認出是博馬涅安。當博馬涅安捆綁他的雙手時,他改了口,通過簡單的話承認他的驚訝:“瞧,瞧,這還俗的人!” 那緊拉著的繩子系在對面牆上一個鐵環上。鐵環下面正好是一個窗子。

博馬涅安用不連貫的有點失去理智的動作,打開窗子,讓那已腐蝕的百葉窗半開著。他把鐵環作為滑輪,拉動繩子,強使拉烏爾前行。拉烏爾從半開的百葉窗中看到從燈塔下面筆陡的峭壁到石堆和巨樹之間的空落落的空間。巨樹枝葉茂密的頂端遮蔽了地平線。 博馬涅安使他轉過身來,讓他背靠著百葉窗,把他的手腳捆綁起來。 拉烏爾處於這種境地:如果他嘗試向前走,那打了活結的繩子就會勒死他。要是博馬涅安突然想到要擺脫他,只要猛力推他,百葉窗就會倒下,他就會跌入深淵,被繩子吊死。 “這倒是作一場嚴肅約會的好地方。”他冷笑著說。再說他已打定主意。如果博馬涅安的意圖是讓他選擇死亡或者說出他已成功探悉了什麼情況,他會毫不猶豫地說:“服從您的命令。”

他說:“審問吧。” “閉嘴!”博馬涅安吼道。他一直怒不可遏。 博馬涅安把一團棉花塞在他嘴裡,並用一條圍巾堵緊,從後面系上。 “你要是哼一聲,”他說,“動一下,我一拳就把你打到半空中。”他看了拉烏爾一會兒,好像在思忖是否應當立即完成計劃中的行動。但他忽然走開,步履沉重,聲音很響,走過房間,在門前蹲下,從半開的門看外面。 “情況不妙。”拉烏爾想,十分擔心。 “由於我弄不清他要幹什麼,情況就更糟糕。他怎麼到這裡來了?我是否應當假設盧塞琳寡婦說的大好人就是他,她不願損害的就是他?”但他對這個假設不滿意。 “不,不是這些。我由於不慎和天真,上當受騙了。不過是另一種方式。博馬涅安這樣的人顯然知道盧塞琳的一切,知道她的約會和時間地點。當他知道她被綁架後,就親自並令人監視里爾貝納和唐卡爾維勒四周……這樣,就注意到我的出場和來來往往……於是設下埋伏……於是……”

這一次,拉烏爾確信自己判斷。這位曾在巴黎戰勝博馬涅安的人輸了第二個回合。輪到勝利者博馬涅安把他綁在百葉窗上,像在一隻蝙蝠停在牆上一般。現在他守候著另一個人,以便控制她,從她那裡取得秘密。 但是還有一點搞不清楚。為什麼他擺出這種猛獸捕食的架式?看上去,這與情況不符,因為他和那個人的會見可能是和平的。博馬涅安只要到外邊去等候,對來人說:“盧塞琳夫人生病,派我來代替她。她很想知道刻在匣蓋上的是什麼字。” “除非是,”拉烏爾想,“除非是博馬涅安有理由預見有第三者到來……信不過,……因而準備進攻……” 拉烏爾一想到這個問題,就立即知道該怎麼對付了。博馬涅安對他設下埋伏,只不過是計劃的一半。埋伏是針對兩個人的。不過,博馬涅安這樣激動不安地守候的是誰呢?是不是約瑟芬·巴爾莎摩?

“就是她!就是她!”拉烏爾想,恍然大悟,“就是她!他猜到她還活著。對,有一天,在巴黎面對著我時,他大概覺察了這可怕的事實。這是我犯的一個錯誤……缺乏經驗的錯誤。想想看!如果約瑟芬·巴爾莎摩死了,我會那樣說話,那樣行動麼?怎麼!我來對這個人說,我讀到他給戈德弗魯瓦男爵的信,我參加過在德蒂格莊園舉行的聚會,可卻不了解他為伯爵夫人翻了什麼牌!我那樣的大膽的小伙子,會放棄這個女人?!是的!我曾經參加聚會,我也下過峭壁的階梯。他們把她抬上小艇時,我正在沙灘上!我救了約瑟芬·巴爾莎摩!我們兩人彼此相愛……我們的愛情不是從去年冬天開始的,而是在所謂的約西納死亡之後!……這就是博馬涅安所想的。” 一個證據接著證據。事情環環相扣。

約瑟芬·巴爾莎摩捲入了盧塞琳的事件,因此為博馬涅安所追踪。她也在古老燈塔附近走動。博馬涅安得知後,立即設下埋伏,卻使拉烏爾中了計。 現在輪到約西納了……似乎命運想肯定拉烏爾的一連串想法。就在他作推論時,傳來一輛馬車在峭壁下運河邊的大路上行駛的聲音。拉烏爾立即聽出是萊奧納爾的小馬急跑的聲音。 博馬涅安顯然知道應該怎麼辦,因為他立即站起來傾聽。馬蹄聲停了,接著又放慢一點兒響起。馬車爬上通向高地的一條石頭路,從那里分岔出一條馬車不能通行的林中小徑,經過古老燈塔的峭壁。 五分鐘後,最多五分鐘,約瑟芬·巴爾莎摩出現了。在這關鍵的幾分鐘裡,每過去一秒鐘,博馬涅安的激動與狂熱就要增加一分。他結結巴巴地吐出一些不連貫的音節。他那浪漫的演員面孔變得像野獸那樣醜惡。謀殺的意志和本能歪曲了他的面容。這意志,這野蠻的本能突然一下變得明朗起來,這顯然是對付拉烏爾的,是對付約瑟芬·巴爾莎摩的情夫的。博馬涅安的腿再次無意識地踏著地板。他無意識地像一個醉漢那樣走起來。他將下意識地殺人。他的雙臂僵直,兩拳緊握像兩個羊角錘,被一種持續的不可抗拒的力量緩緩推到拉烏爾胸前。他再往前走幾步,拉烏爾就會被擊出窗外,跌入空中。拉烏爾閉上眼睛,但他不願聽之任之,想方設法保持某種希望。 “繩子會斷的,”他想,“石頭上會有厚厚的青苔,我會跌在那上面。的確,亞森·羅平先生的命運不是被吊死的。我這樣的年紀,如果沒有運氣逃脫這種險境,那就是因為迄今為止一直保佑我的神明再不管我了!在這種情況下,也就沒什麼遺憾了!”他想到父親,想到從父親那裡學來的體育技能和雜技……他低聲呼喚克拉里斯的名字……

但是,打擊並沒有發生。雖然他感到博馬涅安就在面前,但對手的衝動似乎已經止住。 拉烏爾張開眼皮,看見博馬涅安直立著,個子高高的,正俯視著拉烏爾。 但博馬涅安一動也不動,雙臂彎起。在他臉上,謀殺的意念使面容變得猙獰可怕。但他的決定好像暫時中止。拉烏爾傾聽著,什麼也沒聽見。也許博馬涅安神經異常激動,聽見約瑟芬·巴爾莎摩的來臨。的確,他一步步後退,突然一下回到門右邊的角落裡。 拉烏爾從正面看到他。他的樣子十分難看。就像一個架著槍打埋伏的獵人,把槍舉起來,放下去,又舉起來,以便在看準的時刻放槍。而博馬涅安是雙手抽搐著準備殺人。這雙手分開,保持適當的距離,手指彎起像爪子,準備扼人咽喉。拉烏爾驚慌起來。他的無能為力是一件可怕的事,他為之受著痛苦的折磨。 雖然他知道一切努力都是徒然,他仍想掙脫捆綁。啊!要是他能喊叫就好了!但嘴裡塞的東西悶住了他的叫喊,捆綁的繩子割痛了他的皮肉。 外面,在沉寂中,傳來了腳步聲。柵門吱吱作響。裙子摩擦著樹葉。石子被踩得滾動。 博馬涅安身子貼著牆壁,舉起手肘。他的雙手像被風吹動的稻草人的手那樣抖動,好像要掐住一個人的脖頸,活活地扼殺。拉烏爾大叫,但發不出聲來。 門被推開了。悲劇開始了。 正如博馬涅安所設想和拉烏爾所想像的那樣,門口出現的是個女人的身影——就是約瑟芬·巴爾莎摩的身影。博馬涅安立即衝過去,把她壓倒。一聲低弱的呻吟發出來,卻被兇手喉嚨裡像狗犬一樣的吼聲蓋住了。 拉烏爾急得直頓足:他從來沒有像現在看見約西納垂危時那樣愛她。她不是有過錯麼?不是犯了罪麼?但這有什麼關係?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這一切的美貌,這可愛的微笑,這為撫愛而生的富有魅力的身體,都要被消滅了。沒有任何援救的可能。沒有任何力量能和這野蠻人不能抗拒的力量對抗。 挽救約瑟芬·巴爾莎摩的,是只有與死亡能夠匹配的極端愛情。這種愛情到了最後一刻阻止了罪惡的工作的完成。博馬涅安精疲力竭,突然沮喪起來,發瘋似的倒下去,在地上打滾,撕著自己的頭髮,用腦袋猛磕地板。 拉烏爾終於出了一口長氣。不論約瑟芬的樣子如何,儘管她一動也不動,但她肯定還活著。的確,她慢慢站起來,擺脫了這可怕的惡夢,雖然仍有餘悸,傷心不已,但還是恢復鎮靜,站了起來。 她穿著一件朝聖者的大衣,戴著一頂無邊女帽,罩著一條繡著大花的面紗,她脫下大衣,內衣撕裂了,露出了肩膀。無邊女帽和麵紗也都揉皺了。 她把它們取下。她的頭髮從前額兩邊披下,那濃密的鬈髮反射出黃褐色的光。 她的雙頰更紅,眼睛更光亮。 接著是長久的沉默。兩個男人狂熱地端詳她,不是把她當作敵人、情婦或受害者,而是當作一個令他們心醉神迷的光彩照人的女人。拉烏爾情緒激動。博馬涅安一動也不動,俯伏在地。兩人都同樣熱烈地愛慕著她。 她首先把拉烏爾熟悉的一個金屬小哨子放在嘴上。萊奧納爾大概在不遠處守著,她一呼喚,他就會立即跑來。但她改變了主意。為什麼叫他來呢? 她已控制了局勢。 她走近拉烏爾,解開勒住他嘴巴的圍巾,對他說:“拉烏爾,我以為你會回來,可你並沒回來。你會回來麼?”要是他沒有被捆住,他會熱烈地擁抱她。但為什麼她不割掉他身上的繩索?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想法阻止她這樣做?他肯定地說:“不會回來……我們的關係結束了。” 她踮起腳,一邊吻他的嘴唇一邊低聲說:“我們之間的關係完了?我的拉烏爾,你發瘋了!” 博馬涅安被這意外的撫愛惹惱了,一躍而起,向前走去。當他企圖抓住她的手臂時,她轉過身來,一直保持的鎮靜忽然讓位於她懷有的真正感情,就是對博馬涅安的憎恨和厭惡。她突然發怒,其激烈的程度出乎拉烏爾的意料。 “不要碰我,壞蛋。別以為我怕你。今天你只有一個人。我剛才看到你永遠不敢殺我。你不過是一個懦夫。你的手在發抖。博馬涅安,時機到來時,我的手不會發抖。” 在這咒罵和威脅前,他向後退去,而約瑟芬·巴爾莎摩在憤恨中繼續說:“但時刻還未到。你還沒有受夠痛苦……你甚至不痛苦,因為你以為我已死掉了。現在你的痛苦是知道我還活著而且在愛著。 “是的,你聽著,我愛拉烏爾。我起先愛他是為了報復你,是為了對你說我愛他。我今天愛他是無理智的,是因為我愛的是他,是因為我再不能忘記他。他幾乎不知道這點。我也是這樣。但幾天以來,當他逃離我時,我才感覺到他是我生命的全部。我過去不了解愛情,愛情就是激動我的迷戀。” 她傾倒出這一番熱烈的話語。她那熱戀的呼喊使她和博馬涅安一樣痛苦。看著她這樣子,拉烏爾感到厭惡而不是愉快。危險臨頭時他重新燃起的慾望、愛慕和愛情的火焰終於熄滅了。約西納的美貌和魅力像海市蜃樓那樣消失了。在她那沒有什麼改變的面孔上,他只能看到一個殘酷和病態的心靈的反照。她繼續對博馬涅安進行猛烈的攻擊。對方只是以妒忌的憤怒來反擊。 這的確是一件令人困惑的事。看到這兩個人長久以來尋找謎底眼看就要找到時,卻陷入感情的爭端而忘記了一切。幾世紀前的巨大秘密、寶石的發現、傳說中藏寶的石頭、匣子和上面刻的文字、盧塞琳寡婦、朝他們走來將為他們提供真實情況的人……他們都無暇顧及。愛情像一股激流帶走了一切。仇恨和激情挑起那使情人痛苦的永遠的紛爭。 博馬涅安的手指又像爪子那樣彎起來。他那戰栗的雙手準備扼住她的咽喉。約西納卻奮力追擊,盲目地胡亂地以自己的愛情來侮辱他。 “博馬涅安,我愛他。燃燒你的火也吞沒了我。這種愛情和你的一樣,夾雜著謀殺和死亡的想法。對,我寧可殺死他也不願讓他屬於另一個女人或再不愛我。但是,博馬涅安,他愛我,你聽著,他愛我!” 一陣意外的笑聲從博馬涅安那抽搐的嘴巴中發出。他的忿怒變為一種惡意的嘲笑。 “他愛你麼,約瑟芬·巴爾莎摩?你有道理,他愛你!他愛你像愛所有的女人。你很漂亮,他對你懷有慾望。換了另一個女人,他也一樣對她懷有慾望。而你,約瑟芬·巴爾莎摩,你很痛苦,像入了地獄。你得承認!” “像入了地獄,對,”她說,“是像入了地獄,如果我相信他的叛變。但事實並不是這樣,你愚蠢地試圖……”她不說了。博馬涅安如此高興地惡意地嘲笑,使她害怕起來。她不安地低聲問:“有證明麼?……給我一個證明……甚至不要證明……只要指點一下……使我不得不產生懷疑……那我就像打死一條狗那樣打死他。” 她從內衣掏出一條用鯨骨和鉛球做的棍子。她的眼神顯得凶狠起來。 博馬涅安回答:“我給你提供的,不是可疑的,而是肯定的事。” “說吧……說出一個名字。” “克拉里斯·德蒂格。”他說。 她聳聳肩說:“我知道……一段無關緊要的愛情。” “對拉烏爾可十分重要,因為他向她父親求過婚。” “他要求和她結婚?不是的,這不可能……我打聽過……他們只是在野外見過兩三次面。” “不止是那樣,還在少女房間裡見過。” “你說謊!你說謊!”她大聲說。 “更確切地說是她父親說謊。因為這是前天晚上戈德弗魯瓦·德蒂格告訴我的。” “他是從誰那裡得知的?” “從克拉里斯那裡。” “這太荒謬了!一個少女不會這樣承認的。”博馬涅安開玩笑說:“在有的情況下,她不得不承認。” “嗯?什麼?你敢說什麼?” “我說的是……不是那小情人坦白出來的,而是做母親的……做母親的想保住孩子的名聲,是母親要求正式結婚。”約瑟芬·巴爾莎摩似乎透不過氣來,不知所措。 “正式結婚!和拉烏爾結婚!德蒂格男爵同意麼?” “怎麼不同意?!” “說謊!”她大聲說。 “那女人說長道短,搬弄是非!或是你捏造的。沒有一句真話。他們兩人沒有再見過面。” “他們相互寫信。” “證據,博馬涅安?立即拿出證據來!” “一封信足夠么?” “一封信?” “他寫給克拉里斯的。” “四個月前寫的?” “四天前寫的。” “你有這封信麼?” “在這裡。” 拉烏爾擔心地聽著,渾身發抖。他認出他從里爾貝納寄給克拉里斯·德蒂格的信封和信紙。 約西納拿了信,低聲地念,清晰地讀出每個音節。親愛的克拉里斯,請原諒我。我對您的行為像一個壞蛋。希望我們有一個更美麗的將來,請您慷慨的心靈寬容地想念我。親愛的克拉里斯,再次請您原諒,原諒。 ——拉烏爾。她幾乎沒有氣力讀完這封不承認她並且傷害她最敏感的自尊心的信。她站立不穩。她的眼睛尋找拉烏爾的眼睛,他知道克拉里斯必死無疑,在他內心深處,他知道他只有對約瑟芬·巴爾莎摩的仇恨。 博馬涅安解釋道:“是戈德弗魯瓦截住了這封信。他交給我徵求我的意見。由於信封上貼的郵票是里爾貝納的,我就找到了你們倆的踪跡。”約西納沉默不語。她的面孔顯得十分痛苦,使人感動。如果她的痛苦不是為一種強烈的複仇願望所控制,她那從雙頰慢慢流下的眼淚會得到人們的憐憫。她在擬訂計劃,準備設圈套。她搖搖頭對拉烏爾說:“我已經警告過你了,拉烏爾。” “得到警告的人抵得上兩個人。”他用開玩笑的口吻說。 “別開玩笑!” 她不耐煩地大聲說。 “你知道我對你說過的話,最好不要讓她在我們的愛情中插一槓子。” “你也知道我對你說過的話,”拉烏爾以同樣不高興的神氣回答,“要是你碰她一根頭髮……” 她發起抖來。 “啊!你居然嘲弄我的痛苦,站在另一個女人那邊來反對我!……反對我!啊!拉烏爾,該她倒霉!” “不要恐嚇,”他說,“她會安全的,因為我會保護她。”博馬涅安看著他們,為他們的不和以及相互仇恨而慶幸。但約瑟芬·巴爾莎摩控制住自己,大概認為現在談那到時會實現的複仇是浪費時間。此時她有別的事要幹。 她留神聽著外面的動靜,同時低聲說出自己的心思:“博馬涅安,有人在吹哨子,對麼?我一個手下在監視小路,這是他通知我……我們等著的那個人大概出現了……因為你大概也是為她來這裡的吧?” 確實,博馬涅安來這裡的意圖並不清楚。他是怎麼知道約會的時間的? 難道他掌握了與盧塞琳事件有關的特別資料?她望了拉烏爾一眼。拉烏爾被捆綁住了,不可能妨礙她的計劃,不可能參加最後的戰鬥。但博馬涅安似乎使她不安。她拖他朝門走去,好像想去迎接那個人。與此同時,從外面傳來了腳步聲。於是她返身向後走,並推了博馬涅安一把,讓他給萊奧納爾讓路。 萊奧納爾打量兩個男人一眼,接著把伯爵夫人拉到一邊,耳語了幾句。 她似乎十分驚愕,低聲問:“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她轉過頭去,以免別人看出她的感情。但拉烏爾感到她很高興。 “你們別動,”她說,“有人來了……萊奧納爾,把手槍掏出來,來人一跨進門,就瞄準。” 博馬涅安企圖打開大門。她罵道:“您瘋了麼?有什麼事?呆在那裡別動。” 博馬涅安堅持要開門。她生氣道:“為什麼您要出去?什麼理由?您認識這個人,想阻止他……或帶他走?……什麼?……為什麼不回答?”博馬涅安仍然抓著門把手,約西納試圖攔住他。當她發現攔不住時,便轉身向著萊奧納爾,用空著的手向他指指博馬涅安的左肩,示意他打擊那個地方,但不能過於粗暴。於是萊奧納爾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尖刀,在敵人的肩上輕輕地紮上一刀。博馬涅安罵了一聲:“啊!臭婊子……”倒在地上。她沉著地對萊奧納爾說:“來幫我的忙。快。” 他們兩人割下捆著拉烏爾的繩子上一段過長的繩頭,把博馬涅安的手腳捆住,扶他靠牆坐著。她細看他的傷口,用一條手帕把它包起來,說:“不嚴重……只不過兩三個鐘頭感到麻木……我們各就各位。” 他們埋伏起來。 她不慌不忙地作了這一切,臉色平靜,動作很有分寸,好像是事先已有準備。她只發出幾聲命令。聲音雖低,卻顯出勝利的口氣,以致拉烏爾越來越覺得不安,想大聲叫喊,警告來人不要陷入埋伏。 可有什麼用呢?伯爵夫人可怕的決定是無法對抗的。再說,他再也不知該怎麼辦。他的頭腦因胡思亂想而疲憊。況且……況且……為時已晚。他不由得嘆息一聲:克拉里斯·德蒂格進來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