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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四

逃往中關村 汪向勇 3786 2018-03-14
一台486電腦讓我十天中都處於興奮狀態。 我將科長辦公室的那台電腦認真查看了一遍,裡面許多不能再玩的遊戲死程序像浮屍一樣經常將我的程序撞翻。我問坐在里間的科長這台機器由誰使過,科長在里屋一邊翻看著油印的文件一邊說:“一直扔在那裡沒人使,你好好看看,我這還真有許多事要用電腦。我對電腦一抹黑,趕明兒我得跟你學習。”“沒問題,”我一邊清除文件碎片一邊說,“科長,這個機器可以重新裝一下嗎?這裡面的問題太亂,計算機跑得太慢了。”科長打著趣說:“專業人員就是不一樣,以前從沒有人說要將這個機器弄快點,那幫孫子只能將機器越弄越慢。你怎麼合適怎麼整吧!”我一邊給機器格式化,一邊告訴科長,將機器整好以後再配一台打印機,就不必油印文件了,多髒!而且寫文件也不用筆寫了。

科長頭也沒抬地說:“你需要什麼就儘管說!”說著就拿著幾張油印紙一副哭臉出去了。四十出頭的科長喜歡苦著一副苦瓜臉,總給人一種忙得焦頭亂額的印象。 我將科長室的那台電腦重新格式化一遍,裝上了自己從學校帶來的DOS、Pctools、Foxpro for DOS,當然忘不了將美女圖裝在誰也找不到的地方,有時連我也不例外。在學校裡我基本沒有接觸Windows,對IB M的XT機器和AT機器我記憶猶新。我想給科長的電腦裝上一套Windows,然後裝上Word,再給電腦配上一台打印機,就能基本完成生產科各種文件的處理和表格的繪製。如果再用Foxpro編一套生產台賬管理系統,就不用手工抄寫那些厚厚的台賬,也能提高統計數據的速度和準確率。

生產科唯一一台稱得上Wintel架構的電腦就是科長室那台被我接管的486。在調度室玻璃房裡有一台王安終端機,由幾名女職工輪四班三倒,每天記錄從高爐傳遞來的生產數據,通過這些數據來控制生產進度和配料供給。王安機器的數據不是通過採樣機實時從現場採集來的,而是由生產一線的技術人員通過工控機採樣,獲得產品指標,再用電話告訴王安機房的值班員,值班員記錄下這些數據,然後通過電話反饋給控製配料的工人。這些數據還將由調度室的女工輸入計算機,匯集到廠技術科計算室,通過主機計算,獲得綜合指標。將綜合指標和專項數據填寫在生產日報中,每天早上提供給廠長作決策。在早調會上,我們廠的領導按照日報提供的數據安排新一天的生產。在電腦與電腦之間,我們通過人連接起來,沒有用雙絞線或細纜。

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擬寫了一份報告:《生產科電腦業務改造設想》。為了使我的設想讓科長更容易看清楚,這個報告有點記述文的特色,裡面既包括對硬件和軟件的需求,也包括進一步對生產科各種業務進行計算機管理的系統方案。方案寫完後,正趕上科長出差,我就到調度室去和幾位師傅聊天,熟悉生產情況。我發現我每到一個新工作崗位,聽得最多的是先熟悉熟悉情況。機器的情況不復雜,人的情況總比我想像的還復雜。 每班有兩位調度值班,很快我和幾位調度開始稱兄道弟。雖然他們比我大許多,但他們堅持要和我稱兄道弟,我也不能堅辭不受。他們經常堅持要往我的飯碗裡擱王致和牌臭豆腐,或者一定要推薦我用王致和抹饅頭,我雖然作了頑強的抵抗,最後還是向他們妥協了。他們是我曾經在電影裡見過的那種工人階級,大聲說話,大膽罵人,活不少干,從不吃暗。有時我覺得這也是一種痛快淋漓。我在調度室呆的時間不少,除了知道他們的癖好,卻始終搞不明白他們的工作。有時候他們拿起步話機在那裡狂叫,如果下邊不聽,就急眼大罵,將煙灰缸甩到地上,給聽電話的人聽,完事又將煙灰缸拾起來。有時遇上誰了又會溫和得跟女人一樣在那裡纏綿起來,在桌上趴著跟電話逗趣,好像眼前的電話是一隻捲毛小狗。

如果經過多次大聲咆哮,下面還是沒能將生產故障排除,就會有調度親自到生產一線去了。葉調度多次要帶我到下面去看看,我也因各種原因沒能成行。葉調度是一個30多歲的胖子,濃眉大眼,一副笑臉,經常穿一件被煤灰熏黑的工作服,喜歡到生產前線去走動。如果晚上天黑路滑,葉調度拿上四節電池的大手電,穿上深筒膠鞋,戴上安全帽,頗有一幅德國兵的威武。與他搭班的楊調度則是一個火槍手,開口就罵人,如果將他話中的髒字過慮一下,一句話要縮水80%,據說他班上的調度工作最為出色,這也是調度的水平。楊調度有一攤絕活是做臉譜,倒休沒事就在家做臉譜,用布、石膏、蔑皮、油彩,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做得最多的是京劇臉譜,有時候心血來潮還做帆船,很有專業水準,有人拿錢要買,他很少賣,買的多是熟人,他說這樣串門還能見到自己做的臉譜。據說他弟弟是搞壁畫的,他們家有這種天分。

我喜歡到調度室聽他們講過去的北京,講文革,講私情,講野史,他們是天生的講故事高手。調度室有一個巨大的金魚缸,金魚都是外號叫黑子的吳調度養的。我經常一邊聽故事一邊撥弄金魚...... 科長回來之後沒有到廠裡來,而是去了醫院。據說科長在外地的酒桌上遭到別人暗算,以一塊王致和就一斤二鍋頭的酒量敗倒在別人桌下。經過幾天的點滴,科長終於從酒神眼皮底下回到我們中間,但是臉浮腫得利害,據說是被人用女人的高跟鞋給刮的。回來之後,我沒再遲疑,將《生產科電腦業務改造設想》鄭重地交給了科長。三天后,科長讓我打一份發給各生產車間的材料,同時向我提供了一個情況。科長曉之以理地對我說:"廠裡的計算機由技術科的林平管,如果咱在辦公中缺啥,可以向她去申領,有些情況你不熟,開發辦公系統,只能由她向廠裡提方案,如果方案通過了,才有錢批下來,統一實施,我們不能單獨進行這種工作,有些程序你慢慢熟悉。"“熟悉個球!”我心裡暗罵。

我覺得這事不是個簡單事了,先找林平摸摸情況吧。我到樓下技術科找到林平,將生產科的計算機應用情況和要求提出來了。林平是那種看上去只有25或26歲,可能結婚可能還沒結婚的女孩,長方臉,單眼皮,皮膚白淨,梳著光板頭,給人做事幹練且講原則的感覺。對這種女人我不會將她往壞處想,而且是佩服的。林平非常熱心地聽取了我的匯報,她的聲音輕細有節奏感,說話邏輯性強,從感覺上她工作有些年頭了。她似乎以前也聽過類似我這樣的匯報,對我提出的這些舉措並不為奇。眼光中含著一些對我這個新同志的熱情的理解,也是展示她對工作的負責態度。她借給我Windows安裝系統,同時還給我兩張軟盤,面帶微笑地說:“以前生產科沒有人用計算機,所以沒給我們配備打印機。”林平還說廠裡可能會統一安排計算機系統的建設,包括重新佈線,建立NT局域網和客戶/服務器應用,現在正在系統選型階段。

人們所指的中專生就是林平,從接觸中我覺得她對計算機還是懂得蠻多,我不明白為什麼有人以她的中專學歷說一些頗有微詞的話。同時我心裡頗覺憤懣,我來到廠裡3個多月,居然從來沒有聽說過廠裡對計算機系統建設的任何情況。現在突然知道要對廠裡的計算機系統進行全面部署,作為廠裡唯一一名計算機專業人才,而我卻全然不知。我感到很生氣,發火是沒有的,坐在計算機旁思考了半天,心中漸漸有了主意:這件事我首先不能讓科長知道,如果他不願意放我離開生產科,我就不可能參與廠裡計算機系統的建設。第一步我必需找人事科長談談,希望他將我換到技術科工作。如果到了技術科,我就可以參與到全廠的計算機建設中去了。為此我躺在宿舍的木床上甚至制定了一個周密的工作調動計劃,並擬好了跟什麼領導該怎麼談的腹稿,沒事就在大腦中預演。我漸漸發現幹自己喜歡幹的工作的權利是靠爭取換來的,領導們要發現你這塊地下黃金需要時日,等待只能使黃金貶值。

在一個秋日艷麗的下午,我非常平靜,盡量客觀謙虛地將我最近一段時間的工作向人事科長匯報了,並提出我如果去從事專業工作,會更好地為廠裡作貢獻。人事科長對此表示理解,他吐了一個很圓的煙圈之後說:"對你的要求我會向分管人事的趙廠長反映的。"人事科長反映了兩個星期也沒有發應,我還是整天呆在生產科打報表。自從征求來打印機之後,我成了生產科專業的打字員了,而且打字作報表的專業名聲遠揚,跨科室有人遇到報表製作的難題也會來找我,我漸漸陷入瑣細之中。 為了自己的技術前途著想,我必需親自找人事廠長談談。趙廠長看樣子知道了我的來意,控制了交談的主動權,首先肯定我在生產科的工作很出色,使許多工作規範化,現在送上來的各種生產材料,生產科是最工整的。

我非常誠懇地說:“趙廠長,現在生產科的工作重要,可目前基本上也沒怎麼用計算機,我的專業是計算機,現在廠裡正有建計算機系統的打算,我在技術科更能發揮我的專業特長,這樣我發揮的作用可能比現在多幾倍。如果將來生產科要我回來進行計算機工作,我也可以做。”趙廠長對我這種小青年的思想活動比較了解,他也不能說我無理取鬧,更不能直接專橫地否認我這個大學生,所以採取一種很明智的方式打消了我的念頭。趙廠長比我還誠懇還深明大義地說:“小徐,生產科是全廠最重要的科,將你這個懂計算機技術的大學生分配到這個科,是對你的重視,也是讓你先熟悉生產科的情況,為將來生產過程計算機化作準備。你說呢?”趙廠長說完用堅定的目光看著我,我不敢正視這種目光,在身材魁梧的趙廠長面前無話可說,但又不想離開,像一隻不服輸的蟋蟀。我覺得領導的想法是針對全局的,而我的要求只是個人的,如果個人的要求與領導對全局的考慮掛不上,個人要求靠邊站,工廠的管理制度沒有將個人要求和全局要求合理地結合起來。我的認識提高了,但情緒低落。我在生產科是為將來做準備,而我這個人對將來不感興趣,我只想現在就做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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