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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

逃往中關村 汪向勇 2790 2018-03-14
所有今年入廠的畢業生在總公司進行了半個月的入廠教育,這半個月裡我們不用去廠裡上班,大家分組學習公司規章制定,一般是上午學習,下午就各玩各的了,聰明的傢伙開始在女生中物色女友了,這方面我總是慢半拍。 全公司集中的安全教育課在設計大樓頂層進行,安全教育的最大收穫是我們知道生產事故中是要經常死人的,而且死的方式絕不比奧斯維辛集中營好。有的被熱水煮死,有的被頭頂的吊車砸死,有的被離心設備離心而死......,安全教育員熱衷於對細節的描敘,使我們剛剛畢業的大學生一個個感到心驚肉跳。 15天中,我們與許多人建立了友誼,對我們來說,友誼往往是短暫的,見到新朋友,忘了老朋友,離了新朋友,想起老朋友,人生簡直背負不起太多的離愁,我總拿“重重逢,輕別離“這句話來勸別人和自己。 15天后,我們都回到了各自的生產分廠。

我騎著買來的“新車”到三分廠去上班,對全新的生活充滿畏懼和高興,我有在新生活面前不知所措的毛病。 廠辦公室安置在一片灰濛蒙的車間旁,3層高的辦公樓表面也蒙上了一層厚厚的褐色灰塵。迎面的一面牆爬滿了爬山虎,露出來的窗戶像這棟樓的眼睛。廠區的灰塵使一切失去了真相,我相信樓裡的情況會比我看到的好。我踏著不急不徐的步子沿著昏暗的樓梯上了二樓,將安全學習合格證交給了安全科長,然後到人事科王科長那裡去報到。 人事科王科長留著一臉青春痘,讓我摸不清他到底有多大。我有些緊張,垂著肩很認真地介紹著自己的情況,為了使自己的表述盡量簡潔、準確,我是做了些準備的。據同學師長說,第一印像是非常重要的,為了突出第一印象,我的表達有些表演性質,我顯得比實際的幼稚程度還幼稚,但願王科長認為幼稚很可愛。

我在自我介紹中沒有忘記強調自己是學計算機的。 王科長用食指缺一節的右手夾著煙,另一隻指甲修剪得很美麗的左手按在一疊辦公材料上,拉高嗓門很高興地說:" 啊哈,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們這裡缺學計算機的人,以前有過,那是中專生,他們只懂得操作,我們需要像你這樣更高層次的技術人才。"我聽出來王科長是一個懂技術的人,至少他很看重技術,心裡就踏實起來,我只希望能夠有一個專業對口的工作。王科長接著給我介紹我將要幹的工作,他說:“,小徐啊,經廠裡領導研究決定,先安排你在生產科熟悉情況。”我在一旁直點頭,王科長好像記起什麼來,埋著頭出去了,我原封不動地站在那裡。沒一會兒,王科長折回來說:“生產科長現在正在開早調會,要不你先等一會兒。”我找一個翻椅坐下來,不知道該怎麼跟王科長搭話,恰好王科長接到一個電話,估計是一個聊友,兩人沒完沒了打著電話。一刻鐘後他們停止談話,有用的只有一句,讓對方送一張什麼表格過來。電話後王科長用一隻很漂亮的老闆杯沏了一杯茶,才忙忙自責地說忘了給我倒茶。我很誠懇地撒謊說我不喝,我發現屋裡並沒有多餘的茶杯,而且我不應該這樣麻煩領導。相互推讓一下茶杯,我們的話題轉到我的家庭情況上,我早已經歸納好我的家庭情況,用簡潔、準確的語言重複了一遍。王科長一邊喝茶一邊在一張小報上找什麼,嘴裡嗯啊著應我的話。

半小時後生產科的會議總算開完,王科長帶我到生產科見科長。 我跟在王科長後面,心裡忐忑不安。腿剛入生產科長的辦公室,生產科長就用那雙肥大的充滿粗大黑皺紋的手緊緊握住我的雙手,黑而光亮的臉上綻開燦爛的微笑,彎月形的眼睛星光點點。我一時被這種熱情衝暈了頭腦,因為這種熱情我只在黑白電影裡見過。我不知說什麼好,只好始終保持燦爛的笑容,同時感到古道熱腸還在工人階級中存在。 科長拿起桌上的茶杯猛呷了一口,用力將茶嚥下去,好像是在吞大力丸似的。然後用力往桌上放下茶杯,一手握我的手,一手拍著我的肩,用老熟人一樣的口吻說:“早就听說要來一個大學生,你來得真是時候!我們這裡缺學計算機的人才,以前有過,不過那是中專生,他們只懂得操作,我們需要像你這樣懂開發的技術人才(他的話與王科長的幾乎雷同,我覺得科長的行為也有些表演性質)。”科長一邊說一邊指著他里外兩間辦公室外面一間擺的一台電腦說:“你來得正是時候,我這台電腦現在還有毛病,還死著機。”我發現在一張鋁合金電腦桌上用一塊藍布蒙著一台電腦,我的心開始搖晃起來,我對它的熟悉超過了對人的熟悉。

正當我的眼神粘在藍布上的時候,有人來生產科找科長,科長指了指藍色窗簾布蒙著的電腦對我說:"幫忙看看。" 然後批一件土色工作服出去了。 我如同接到考試試題一樣緊張,這是我第一次搞理論和實踐相結合,心裡沒底。我輕輕將電腦上的藍布移開,檢查了一下電源線,然後緩慢地將電源開關按進去,電腦內部一陣嘎嘎的亂響之後,像翻白眼一樣翻出兩行字:No system disk or disk error,replace and press any key when ready 。我知道這可能是哪位大仙將不帶引導系統的軟盤插在軟驅裡沒有拔出來。一看三寸軟驅,果然是,拿出軟盤再起動,計算機直接進入Windows了。 Shit!我像過電一樣快樂。大學畢業設計我才用上286,現在自己有了一台486,還是Windows,一陣狂喜掠過我的心頭,我以飛快的速度將整個計算機掃描一遍,看有沒有令人驚喜的內容。

計算機技術在工廠的缺乏程度超出了我的意料,毛主席在世一定會號召我們到工廠去,這很正確。這樣簡單的毛病,他們竟然不知如何是好。我覺得蒙這幫傻大黑粗是小菜一碟,後來才發現這幫“傻大黑粗”蒙我是小胡蘿蔔茵一撮。 康成被分配到燒結廠上班。兩星期後他給我一個驚人的內幕,說他要參與燒結廠的計算機系統規劃設計。 “這不可能,你一個學機械的,誰要你去設計計算機系統。”我忘不了打擊他。 康成對我的世故看法很生氣,他說:“這沒有什麼稀奇,我們廠來了一個食品專業的,幾經周折,最後到食堂蒸饅頭去了,你能說專業對口?別忘了我的專業上寫著機械自動化,自動化應該與計算機有些關係。既然廠裡決定讓我幹這個,我能不高興?別忘了我是很熱愛計算機的。"“別忘了我很熱愛女孩,可那又怎麼樣?”我仍不相信康成的內幕消息。雖然他具備搞計算機的最好素質:專注。

康成並不因為我的打擊影響他的食慾,為此他請我玩了一場遊戲機以示慶賀。我說對遊戲機沒有興趣,康成說他對我有興趣。關於如何設計計算機網絡的問題,他一再問我,我只好將我學過的網絡知識盡所能告訴他。事實上我在大學根本沒有接觸過網絡,只是學過《計算機局域網》,還看過所謂各種協議的書。可星形網、總線網、SNA、TCP/IP、NO VELL到底是什麼我只能靠想像去彌補,畢竟我沒有見過,我所在的大學裡只有食堂和宿舍,是一個供大家集體吃飯和睡覺的地方,根本沒有計算機聯網,就算聯了網,那也只是機房管的遊戲室。 康以為我會對他保留什麼,總會拿同一個問題用不同方式問我,我覺得他有點莫名其妙,對我這樣的人還需用公關手段,為了擺脫他的糾纏,我想了一個辦法,列了一個書單,讓他去看幾本我推薦的書。康成說:“唉呀,能成了教授。”我說:“麻將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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