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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2.搬來了趙老太爺這尊佛

京城十案 萨苏 5626 2018-03-14
趙老太爺何許人也,那可是北京公安系統的一尊神啊。 北京警界的幾位尊神各有各的道行,各有各的風格,傅正華長於物證,崔鐵英重視時機,趙老太爺,則是北京的反黑社會專家。 他的傳奇,是太多了,使用反坦克裝備縱橫北京的翩翩公子高科技盜竊團伙栽在他手裡,擊斃黑道大豪寒鴨子的背後有他的影子。 很多老警察都得過趙老太爺的指點。 比如,1999年,北京西郊發生一起重大殺人搶劫案,由於被殺者的身份特殊,引發全市大搜捕。在南城,警察盤查一輛車輛時,對方拔槍襲警脫逃。 警方和案犯在南三環展開追逐,最終,案犯中彈翻車死亡。 但靠近細究,卻發現這人並不是要抓的人。 沒有任何證據和表明身份的東西,槍是走私渠道來的,車是外地搶劫來的,人肯定不是北京的,敢於拔槍襲警,這肯定不是什麼好人,可這人到底是誰啊?這報告可怎麼寫啊?

正在現場警察嘬牙花的時候,一批市局領導正在附近檢查盤查工作,被槍聲驚動趕來了,其中正有趙老太爺。 趙老太爺下來看看那屍體,問:“誰開的槍?” 一個警察上來說,我開的。 老太爺一拍他肩膀:“你小子,賺大發了。” 事後查明,這名開槍的警察中了大彩:擊中的是張家口頭號黑社會首領,西北黃金犯罪的重犯。此人在打黑行動中持槍拒捕,從幾百警力圍攻下突圍而出,正被河北警方追擊逃亡之中。 讓這名黑道大豪死不瞑目的是,他來北京不過是途經,到死也不明白為什麼首都警察會用全城大搜捕的手段對付自己…… 關鍵問題是趙老太爺怎麼能一眼看出來。 那有什麼奇怪的。整天就辦他們的案子,對全國幾千號黑社會和準黑社會成員的資料、檔案來說,趙老太爺就是活電腦。

活電腦和電腦是有區別的。比如說,你讓電腦查北京黑社會誰后腰上有一瘊子,那電腦是一點兒轍都沒有的。可要問趙老太爺呢,他就該說了——找XXX去。 抓過來一看,還真是。連當事人都傻了,非得見趙老太爺不可,說您怎麼知道我后腰上有一瘊子啊? 老太爺一撇嘴:“那年侯所長收審你,你不是說過嗎,'倒霉!后腰上長瘊子,一輩子被姓侯的騎。'”哦,那年我才15啊,那年的事兒您都記得? ! 這就是老太爺和真電腦的區別。 不過,算算時間,刑警隊長家鬧騙子的時候,趙老太爺已經退休了,還能有人家甚麼事兒嗎? 不行,咱得問問去。 就這樣,找到馮隊,小心翼翼然後死皮賴臉然後理直氣壯地問那60萬怎麼回事兒。

馮隊招了。 人說邪了,馮隊是乾什麼的?專業審人的,能讓你給弄招供了?怎麼可能? 要真上老虎凳拷打馮隊,鬧不好老薩能讓馮隊給撅那兒,這種事要是按住脈門不用刀的。 老薩說了,我想寫趙老太爺,才問您那60萬的事兒。寫趙老太爺,你不給我材料,對不起老爺子啊…… 馮隊長是紅臉漢子,背信棄義把工資藏個小金庫還真不好說,但忘恩負義的事兒是絕對乾不出來的。被我說急了一拍桌子:“說就說,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可你要寫文章,不能用我真名啊。” 那您放心。薩馬上承諾,最多,在您姓上加兩撇鬍子還不行嗎? 好說歹說把丈母娘勸下來,一了解情況,這案子倒是不復雜。 老太太在街上走,碰上個發賣房小廣告的。看戴的胸牌,是某國字頭大房地產公司的營業員。老太太正琢磨著房價上漲的事兒,有意無意聊起來。

小伙子挺熱情,和她攀談一番,還要了老太太的電話地址。 以後幾天,小伙子幾次給老太太打電話,介紹房子,雖然老太太都沒看中,但也挺客氣殷勤。 一天,小伙子忽然又來電話了,問阿姨有現金沒有。老太太一愣,說有現金咋的,我也不借錢給你。小伙子說大媽你誤會了,現在有一批罰沒房,XX小區,特便宜,30萬一套。只是法院要現金(法院:我們有這個規矩麼),給了錢當場就拿鑰匙。 老太太心動了,說30萬我有呀,可是我得看看房啊。 小伙子說就在XX小區。不過現在正查封呢,要看房子得下禮拜。 老太太說那不成,不看房我怎麼知道好不好啊? 小伙子說是啊,咱們暫定下個禮拜去看房吧。 約了時間,第二天小伙子打電話來了:“阿姨,對不起,房不用去看了。”

“為什麼啊?”老太太問。 “都賣出去了。”小伙子說。 “啊,你怎麼不給你阿姨留一套啊?” “阿姨,人家一聽這價兒,直接上辦公室就交錢,我們也不能不賣吧?” 小伙子挺為難。 “這回對不住您了,下次再有機會,一定趕緊告訴您。” 老太太后來專門到那小區看了看,要買,一套房最少60萬。 為這事兒,老太太一個星期看誰誰不順眼。中間馮隊來過一次,不知所以,悄悄問媳婦:“咱媽怎麼了?好像老想砸對門玻璃似的?” 媳婦看看老太太,橫楞他一眼:“更年期,你不懂嗎?” “更年期我懂,我就是不懂你媽怎麼一年七八回更年期呢?”老馮嘟囔,可積威之下也不敢多問。 一個星期以後,電話又響了,小伙子問:“阿姨,又有兩套罰沒的房子,還是那小區,您還要么?”

後面的行騙細節就不必多說了,大家可以想像得出來。 直到跟著騙子去該公司交款,老太太還感慨這小伙子能干呢——到家連水都不喝一口,走哪兒都戴著乾淨利落的白手套。 馮隊一聽這個就搖頭,這小子恐怕是個慣犯,連這都想到了。 案子自然是立了,但破不破得了,就算是刑警隊長,也一樣不能說滿話。 一番勘察詢問下來,該干的都乾了,該派的都派了。但是馮隊自己感到,這個案犯做事很“乾淨”,幾乎沒留下有價值的線索,長相也十分大眾,這案子恐怕不是三天兩天能破得了。 他鄭重其事地跟老太太說,“媽,這案子,恐怕得拖幾天,破呢,我看十有八九,可拖上幾天的話,錢不一定能追回來了。” 老太太一口氣松下來,拍拍胸脯,說,“放心,你能抓到,錢就肯定能追回來。”

“嗯?”馮隊一愣,心說這種騙子拿了錢吃喝嫖賭的,我都不見得能把錢追回來,您這麼有把握? 看出馮隊疑惑,老太太冷笑一聲:“他拿錢走的時候,給我寫了欠條的,不怕他不還!” 馮隊:“……” 馮隊給太太打電話:“淑娟啊,你得跟媽談一談,幫我做做工作。” 太太:“怎麼,案子破不了?!你一個刑警隊長……” 馮隊:“不是,這案子,下點兒功夫,估計破得了。” 太太:“那沒問題,我的媽我搞定,一切有我,啥事兒呢?” 馮隊:“跟你說啊,得讓媽做好思想準備,這案子能破。啊,可這錢,不見得追得回來。啊,你知道,這犯罪分子吃喝嫖賭的,啊,丟了錢,就是買個教訓,犯不著跳樓,啊(省略五百字)……唉,淑娟,你怎麼不說話?”

太太:“這怎麼辦啊……咱媽那存摺裡,是咱家的錢……” 馮隊:“嗯?!你怎麼把咱家錢放媽那兒去了?” 太太:“還不是……還不是怕你有了錢亂花……你們男的哪兒看得住錢啊……” 馮隊:“咱媽不是有錢嗎,幹嗎拿咱們的錢買房啊?” 太太:“咱媽的錢去年就讓我弟炒股給炒光了。不是那騙子要錢要得急嗎,媽一著急,就把咱們的錢拿出去了。” 太太:“老馮,你看下一步怎麼辦啊?咱那錢攢了十幾年,你要找不回來,我可得跳樓啊!” 馮隊:“下一步怎麼辦?下一步……我也想跳樓!” 扔了電話,馮隊在屋裡轉悠了三圈,一籌莫展,情急則亂,放到警察頭上也是一樣。這案子他已經粗粗看過,沒有明顯線索,要他一兩天內破案實在不太容易。可他也深知,這種案犯,在48小時內可以跑出多遠去。

飛機、高鐵、租快艇,反正什麼快他能用什麼,用的錢呢…… 馮隊彷彿看到自家的那點兒銀子被融雪球一樣“合法消費”,心亂如麻。 有人說你刑警隊長可以腐敗啊,撈個幾十萬不就行了? 問題那得看人。有的人黑眼睛看見白銀子要盪出來,有的人老實,他就是乾不了這種事兒,還有的心裡明白,幾十萬是可以撈,可是銬子也就掛你椅子邊兒上了。 馮隊就是屬於那種心裡明白的,有人說他膽小,他也沒當回事兒過,可這回一下玩出幾十萬的虧空,老馮可真要麻爪兒了。 貪污這玩意兒,是不是現學就學得會的?老馮胡思亂想,知道自己已經快失去理智了。 正這時候,樓下一陣自行車鈴聲,往下一看,一個頭戴草帽、身穿白汗衫的老爺子,正推車進院子。

看見他,老馮忽然眼睛一亮,忍不住念起佛來:“我的天,這時候給我送來個救星啊……” 老者戴一頂羅金寶草帽,黑紅臉膛,推著一輛雖然老舊卻正宗的英國鳳頭的自行車,正笑呵呵地跟門衛打招呼,馮隊長跟頭踉蹌地就從樓上下來了: “老太爺,老太爺,您老怎麼今兒來了,知道我有難不是?” 這位老者,當然就是威震京師黑白兩道的趙老太爺了,今兒給老同誌發慰問品,人家老爺子上香山鍛煉身體,回來順手就取了。 人說趙老太爺怎麼這樣兒呢?傅局見著都趕緊過來抱肩膀的人物…… 趙老太爺平時就這樣兒,騎著車到處跑,蹬到香山,爬上去看風景,下來又蹬著車回去,來回幾十公里,有時候還在脖子上搭條擦汗的白毛巾呢。 如果不是看見老爺子掛滿獎章的相片,你準以為老爺子是一個賣西瓜的老漢。 今年早些時候我坐老尹的車去拜訪老太爺,到了約定的路口,剛一減速,就有人敲車頂,從車窗探頭一看,老爺子就站在路邊呢,白襯衫敞著懷,露出裡邊的跨欄背心,穩若泰山。 老太爺說,到他家的路比較繞,怕說不清,給我們引道來了。 我說您上車啊。 老太爺說不了,我騎車帶著你們過去。 說著蹬上車,在前面走了。 我們的車在後面跟著,走在崎嶇不平,跟裝了拉鎖似的單行道上,薩忍不住嘆道:天下還有這樣的警察啊,照我想,老太爺的級別,不開大奔也得開個藍鳥吧? 老尹難得地一聲坏笑:“你才不懂呢,人這才叫'拔份兒',你不知道老太爺騎車出門害了多少人。他才不開大奔藍鳥呢,騎車在路邊走,淨有那開大奔藍鳥卡迪拉克的老大在旁邊小心翼翼地停下,給老太爺請安來。然後?然後趕緊繞道走唄——老太爺在前頭慢悠悠地騎,哪個老大敢超他的車啊!” 改革開放以來因為需要吃螃蟹的勇氣,能致富的人中大多有些經歷坎坷、滾過釘板坐過大牢的人物,但這些頭上長角、身上長刺的傢伙,就算早已改邪歸正,看見老太爺,還是會兩股打顫。 其實老爺子自己未必是“拔份兒”這個意思,採訪時候是夏天,老爺子穿的短褲,兩條腿跟鐵鑄的一樣,一點兒不像奔70的人。開大奔藍鳥,恐怕沒有老太爺的好身體。 說到人家請安問路,老太爺也苦笑:“我都退休了我,哪兒有心思理他們啊。” 馮隊拉他,老太爺也是這句話:我都退休了我…… 後來老太爺說,我幹警察40年了,最早一個辦公室一塊兒打黑的,有快一半傷了殘了,那一半自己把自己折騰進去了,像我這樣囫圇退下來的,沒幾個。咱得珍惜。 他珍惜,架不住馮隊感情攻勢:“連偷人民日報社的那誰都讓您老人家給抓了,還有您抓不著的人麼?老太爺,這可不是為了公事兒求您,這事兒要平不了,我們家淑娟要跳樓的。” 話說到這份兒上,老太爺再不答應,可就有點兒不顧兄弟情份了。 看看沒辦法,老太爺鬆口,“那,我跟你一塊兒看看這案子吧,說好了,就是看看。” “看看就行,看看就行。”馮隊好說話得很……後來他說了,老太爺的偵破技巧,那是寫進警官大學教科書裡的,他能給看看,那就多了一半希望。 倆人進了馮隊的辦公室,聽匯報,看材料,老太爺說是看看,這一看,就看了倆鐘頭。 光是看和聽,不說話。都看完了,老太爺問馮隊:“你的看法呢?” 馮隊把一盤房地產公司大廳內監視攝像機拍攝的錄相塞進磁帶機,又拿了一盤公司大樓後街道東口的交通執法錄像,說:“您看,我認為這是唯一可能有突破的地方。” “說說。”趙老太爺不再看資料,眯縫著眼睛看錄像。 馮隊點了一下遙控器,鏡頭里出現了那個嫌疑人:“您看,他的步態是偽裝過的,推測有前科,但是,沒查到他的材料。” “嗯。”老太爺頷首。 “您看,他上樓了,挾的那個黑皮包是我們家的,裡面裝的是60萬塊錢。這是我們那老太太,以為他去了辦公室,坐在樓下等他……其實,這樓梯通二樓,您看,接著是二樓營業廳的錄像,他什麼也沒幹,從另個一邊的樓梯下去了,那邊通後門。” “後門有攝像頭麼?”老太爺問。 “沒有……後門外頭一個東西向橫馬路,東西兩個路口有交通管制的攝像頭,西邊那個,沒有異常,東邊這個,拍到這小子了。您看,還拿著那黑包兒。”說著,馮隊換了錄像帶。 “嗯?”老太爺指指畫面,“重放。” “是。” “從下樓到目標出現,多長時間?” “五分鐘。” “從後門走到街口要多長時間?” “他這個身高,走四到六分鐘,要跑,能快點兒。” “不會跑,跑,有人該注意到了。” “對,我們也這麼想。” “包呢?” “在府右街一垃圾桶裡找著了,沒指紋。” “什麼時間找到的?” “案發五個小時以後。” “垃圾桶還在麼?” “在,我讓他們給封了。” “我去瞅瞅。” “老太爺,您願意幫我接這案子……您知道,我得迴避,光著急使不上勁兒啊。” “我可沒答應你,就是瞅瞅。誰負責這案子?” “老黑。” “噢,那我熟,我問他去。” “要不要給您配兩人?” “我不是說了嘛,我都退了,我就是瞅瞅,找老黑也是私人朋友的關係。你要讓我接案子,你去市局打了報告再說。” “好,好,您隨便瞅瞅,我讓老黑配合您。” 趙老太爺蹬上車,走了。馮隊給老黑撥了個電話。 老黑,不是姓黑,而是這位警長眼睛特大,愛騎摩托,正趕上當時熱播某部動畫片,於是,就得了個這樣的綽號。 至於是哪部動畫片,您可以隨便猜。 接下來倆鐘頭,馮隊長變成了拉磨的驢,繞著辦公桌走來走去,把身邊的偵察員全給走跑了——大夥兒說,看著他眼暈。 倆鐘頭過了,馮隊不轉了,坐在那兒打坐,如老僧入定一般,片刻之後,彷彿下了決心,又給老黑撥了電話。 “老黑,老爺子找過你了嘛?” “找過了。找過了。” “我不是乾擾你們辦案啊,就是問問,老太爺去你那兒沒有?找你們要過什麼東西沒有?” “來過,看了包,翻了那堆垃圾,挑出半個信封來,要過那天的交通狀況,一份詳細的西城區地圖,還讓我們查靈境胡同一家人,問他們家甚麼時候倒的垃圾。” “查出來了嗎?” “查出來了。” “準麼?” “準,他們家孩子倒垃圾的時候正趕上旁邊大屏幕上播健力寶廣告,一查,就出來了。” “具體的我不管,老太爺怎麼說?” “老太爺說了一聲'好',就走了。” 放下電話,一個剛溜回來的偵察員問:“馮隊……怎麼樣?” 馮隊摘下帽子,擦擦鬢角的汗,道:“有希望了,至少一半。” “有希望?一半?趙老太爺可什麼都沒說啊。” “你不懂。”馮隊戴上警帽,下意識地對鏡子看了看,道:“跟他一塊兒辦案子,就听他說過12次'好',幫我破了八起,一半的希望,我還是少說了呢。” “那敢情好……” “好什麼啊。”馮隊的眼神兒略帶迷茫:“老太爺說'好'從來都是表揚別人,我還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表揚老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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