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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部長與國家 何建明 39168 2018-03-14
這一天,秦老胡同內張燈結彩,胡同口內口外掛著不少紅燈籠,還有不少人家的家門口掛著五星紅旗。康世恩滿面笑意地走進將軍家的會客室時,已經時過零點。周文龍、李人俊等都已“撤退”回家了。屋子裡只剩下將軍一個人手拿當日的《人民日報》,在喃喃地念著—— 康世恩忍不住笑了:怎麼,餘部長你啥時候也戀上詩了? 將軍見“老康”來了,便放下手中的報紙,笑言:你別說,郭沫若先生的這首詩還真有點味道,我喜歡他誇我們石油工人是“解放地球軍”這一句。你看了沒有? 康世恩忍不住抓過報紙,認真讀了起來,然後連連點頭:不錯不錯,大文豪就是能比喻。 “解放地球軍”,老子就是解放地球軍嘛!這松遼地底下的石油過去一直被“中國貧油論”和落後技術壓在地底下幾百、幾千年,我們一去,它就被解放出來了!我們當然就是解放地球軍嘛!

余秋裡笑了,隨即臉上又變得莊嚴和凝重起來:是啊,我們國家有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面積大得很嘞!可現在我們僅僅在東北和西北那麼兩三個地方把地下石油給“解放”了,從全國看呢,我們解放地球軍的任務還真不輕啊!你說是不是老康? 是。任務確實還非常艱鉅。不過今天我正是向你來匯報渤海灣地球“解放”情況的。康世恩壯志滿懷地一屁股坐定中間那張大沙發——他有個習慣:每逢有喜事向余秋裡說時,總把屁股坐得結結實實的,而且挑最顯眼的地方,跟調皮的孩子似的——得意時他會手舞足蹈,失意時灰溜溜地躲在一旁抽悶煙。將軍心裡笑了:老康今天準是又帶喜訊來了。 說嘛!是東營那邊還是大港那邊有新進展?將軍心裡已有幾歡喜。 兩邊都逮住“大老虎”了!康世恩從沙發上跳起來,走到余秋裡坐著的木椅前伸手去抓那包“大中華”。點上,過癮地狠吸幾口,然後喜形於色地:先說近的——天津大港這邊自港5井後前日完井,一試油,你想日產達到了多少噸?

比“港5號”井翻一番?將軍含笑吐著煙圈,眼睛朝康世恩撇了撇。 不對!康世恩的眼鏡片一閃一閃的,滿是調皮。 再翻一番? !將軍這回正眼看他並肩拿下大慶油田的生死戰友了。 哈哈哈……康世恩終於情不自禁大笑起來。說:93,93.3噸! 好麼!算高產井了!比松基三井和大慶的許多高產井還高啊!將軍有些激動地在會客廳裡走動起來。還有什麼比這值得興奮的?大港油田近在首都咫尺之地,能在這兒逮只“大老虎”其意義非同小可——京津是國家經濟文化及政治的龍頭,在此發現個大油田,真是毛澤東——也是他余秋裡夢寐以求的。 早在出任石油部長之時,他余秋裡同康世恩等商量全國石油東移的戰略時,一方面集中兵力會戰松遼同時,已經把目光投向了渤海灣。渤海灣會有油嗎?當然。早在1935年剛從瑞士留學回國的黃汲清先生就對這片華北神奇土地和海域給予了特殊關注,認為它是和東北、西南、西北等地一樣都有可能儲油的地方。大師的科學預見總是給人類帶來希望之光。 1945年,另一位地質大師謝家榮在冀東地區的野外地質調查時見一油苗,興奮不已,回去後立即寫了《唐山油苗》一文,向海內外人士公開了這一有價值的發現。將軍執掌新中國石油工業的帥印後,其目光一直盯在那些被科學家們認為有希望的但尚未被揭秘的沉睡地域。將軍生於江西,卻也喜歡大海。藍色的大海裡如果能發現石油,豈不皆大歡喜、喜上加喜?將軍愛看地圖,就像當年看作戰地圖一樣——那祖國的疆土除陸地外,還有一片僅次於陸地面積的海域,如果在大海之底也搞出點名堂,那名堂可就真是大了!哈哈,逮!哪怕半點兒希望也給我使勁地逮!

在大慶會戰熱火朝天之時,也許誰也沒有胸有雄師百萬的余秋裡更關切渤海灣的找油注意力了。當幾萬大軍苦戰松遼之役並被一個又一個勝利鼓舞之時,將軍他則經常獨自站在雄雞形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圖前,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在看什麼?看那邊大海呀!看京津腳邊的那片華北平原和大海呀!瞧瞧,這20多萬公里面積的渤海灣,橫垮遼寧、河北、山東、河南和京津六省市區。聽地質學家說,這兒原來皆是一片蔚藍色的汪洋大海。由於地殼運動造成不斷下降之勢,巨大的海盆裡沉積了厚達萬米的沉積物。爾後,風起雲湧的地殼運動再次又發生區域性緩抬,海水在這兒的一部分區域退去,滄海變成了平原的古陸——華北平原因此出現在中國的版圖上。地質學家們分析,既然像松遼這樣的盆地有石油,那麼渤海灣盆地理當也同樣有油的可能。 1955年,地質部和石油部就在華北平原上連手作戰過,第一口基準井——華1井未能見油。余秋裡上任石油部長後,詳細傾聽了有關部門的匯報,並分析了華1井失利的原因,果斷提出應在勘探上轉向坳陷區上。隨即,石油部迅速派出勘探力量發兵渤海灣的平原陸地。初期戰役雖沒有天寒地凍的松遼之艱鉅,但也絲毫不輕鬆。石油隊伍的艱苦奮鬥精神同樣可用“艱苦卓絕”來形容。 1963年初,32120鑽井隊經余秋裡親自批准,在山東廣饒辛店公社的一個叫東營(即現在的東營市所在地)小村莊打下編號為“華8井”的勘探井。當年3月5日,此井鑽至1195米時,值班人員發現了褐黑色的油砂——與松遼那邊的松基三井一樣的油砂。喜訊傳到北京,余秋裡右手一甩:快讓人把油砂送來!

“好啊!這小寶貝可是比金子還珍貴嘍!”將軍接到油砂後,舉著放大鏡看了一遍又一遍,有些手舞足蹈地對身邊的人這樣說。然後又命令秘書把油砂裝在小瓶子裡,讓石油部機關的干部和專家們輪著看。 “通知食堂,做好菜好飯,我要請華8井的同志吃飯!”午飯時,將軍一次又一次地向到部裡來送油砂的前線同志敬酒。 當日,將軍與康世恩商量後,派出勘探司鑽井處處長鄧禮讓帶人連夜趕赴“華8井”嚴密注意地下情況。 “每天你們必須向我報告。”將軍像對大戰前派出的偵察兵一樣嚴令道。 10天后,前線發來電報,稱:“又見多層油砂。” “好!我們又有大名堂乾了!”將軍欣喜不已,立即主持黨組會議,部署渤海灣勘探工作,從此擺開了中國石油的第二個大戰場——“松遼可稱是遼沈戰役,此為平津戰役也。”李人俊曾這樣對將軍戲說。

將軍一樂,沒接話。但看得出:他真的是將渤海灣找油戰鬥視為與松遼會戰同等重要的又一個改變中國經濟落後面貌的第二個大戰役來打的。 他,藉著松遼大會戰的空隙和回北京開會之際,一次次風塵僕僕地將足跡插向“共和國最年輕的土地”——魯北平原的黃河入海口。那是片人煙稀少、自然環境極其惡劣的鹽鹼地。白茫茫的土地,風塵刮來到處塵揚沙舞。將軍與前線作戰的石油人一起住在老鄉家的土炕上一邊啃著紅薯面窩窩頭,喝著村口水窪子裡漂著綠毛的苦鹽水,一邊談論著大戰前的點點滴滴問題。 “大部隊可以上了!”將軍一聲令下,於是乎,兩萬餘名石油大軍在此擺開戰場。 16個鑽井隊、17個地震隊,幾十個地質分隊和數以千計的輔助隊伍,浩浩蕩盪地紮營黃河灘。完全是大慶式的作戰模式,完全是軍隊打仗式的勘探戰鬥。但初戰並不像大慶油田那麼幸運,他們又一次遇上了“狡猾的敵人”。用康世恩總結的話是,他們這回在渤海灣碰上的“敵人”是“七零八碎,忽忽悠悠,東躲西藏,狡狡猾猾”。專業的用詞是:這兒的油層情況具有“五忽”——忽有忽無、忽水忽油、忽高忽低、忽薄忽厚、忽稀忽稠。

怎麼辦? 矛盾蠻複雜嘞!此時的將軍已不再是幾年前“川中遭遇戰”時的將軍了。他拿出毛澤東的《矛盾論》和《實踐論》,自信地將右手往上一甩:學好“兩論”,通過現像看本質,從“五忽”中找出規律來! 這不“五個規律”和本質現象找出來了:渤海灣盆地面積大,生油條件好,和大慶油田相似;此處含油地層多,從老地層到新地層,從海相地層到陸相地層都有油;油氣顯示範圍廣,沿渤海灣將近10萬平方公里區域內,所有的探井幾乎都見了油氣顯示,比國內任何一個盆地見到的含油範圍都廣泛;儲油層物理性質好,發現了高產區,有的井產量為全國之最;油藏類型多,勘探領域廣闊。結論:渤海灣盆地找油有的利條件,同它的複雜性相比,占主導地位。地下情況復雜,但有規律,只要按照“區域展開,重點突破,各個殲滅”方針進行作戰,“大老虎”一定能逮住!那一天將軍來到“辛3井”,看著正在試油的現場井口裡“咕嘟嘟”直冒原油,那原油隨即又凝結成一米多高的“油塔”,便對康世恩笑言:看來此處非得用上現代裝備的“解放地球軍”了!

康世恩隨即調兵遣將,餘伯良、李德生、翟光明等著名專家迅速雲集黃河邊。 與松遼會戰不同,渤海灣的“敵人”很像東躲西藏的散兵游勇。好麼,那我們來它個“篾梳戰術”,將整個東營地區一遍遍地通過地震測線對“敵人”進行徹底的“掃蕩”。將軍說。 又是一個於是乎——技術人員們發現在一個名叫“勝利村”的地方構造相對簡單,而且油層也不錯。 “勝利?!這名字吉利。就在這兒打它個殲滅戰!”將軍一生不迷信,不過這“勝利”兩字有很好的革命色彩。這回他要信一回上帝,看看它上帝到底靈不靈嘛! 哈哈……同志們,勝利村上就得打出勝利仗!上啊——!將軍的鐵臂在空中猛烈地揮舞著。 7000名石油精兵一夜間迅速集結勝利村,好壯觀呵:鑽機轟鳴,彩旗飛舞,人聲鼎沸。功勳鑽井隊32120隊一馬當先,18天完成井深2480米時,喜見85米厚的油層。前線總指揮張文彬和技術專家翟光明拿著電測解釋圖喜滋滋地請求康世恩:我們想一次性全部射開油層,讓油井歡暢地噴一下。一方面看看地下到底啥情況,二來鼓勵鼓勵士氣。

你看呢?康世恩沒直接回答張文彬,把球踢到將軍這兒。 行啊!歡暢一次嘛!將軍大手一甩,臉上滿是笑意。 哇哈哈哈!這才是真正的歡暢——油井現場,在指揮員的一聲“試油”的命令下,只見直徑30毫米的井管內突然噴湧出一股沖天的褐色巨柱,那呼嘯奔騰的褐色巨柱湍激而高揚,得意而歡舒,灑瀟而自信地撒著野向歡呼跳躍的人們搖頭晃腦、盡情顯耀。 1134噸!日產1134噸!將軍有些不相信這個數字,但前線的電報上準確無誤地這樣寫著。辦公廳送來經專人前去核對的數字也是這個。 1134噸!舉國第一! 新華社當日播發專電:我國繼發現大慶油田之後,又一個大油田被發現。它的名字就叫“勝利”。 “這回要給前線的同志送幾頭羊去了!”將軍一改過去獎勵官兵紅燒肉的習慣,命令辦公廳多殺幾頭羊送到井場犒勞有功人員。

吃,這是餘部長慰勞我們的!大家放開肚子吃!井場上熱鬧喔,紅燒羊肉、紅燉羊肉、手抓羊肉,連同羊雜碎……總之功臣們痛痛快快地飽餐了一頓慶功宴,臉上是喜色,嘴上是油膩膩、亮津津的。 2月2日這一天是大年初一,會戰職工想了個“革命化過年”——在井場舉行隆重的祝捷大會。穿著煥然一新的石油職工們排著整齊的隊伍,列隊站在千噸油井旁,一個個屏住呼吸——幹啥?嗬哈哈,有人出了個奇招:將一根連著北京石油部大樓的電話線接到祝捷大會現場,那電話的話筒對著採油樹…… “開閥放油——!”祝捷大會最精彩的一幕便是讓身在北京的將軍和部機關的同志一起分享傾聽千噸高產油井那歡暢的出油聲。 “聽到了!聽到了!歡實得很哪!”將軍和部機關的干部們高喊起來。隨即有人放起鞭炮,敲起鑼鼓——石油部機關大樓四周住著的居民們不知怎麼回事紛紛圍聚過來,一想:這不大年初一嘛!嗨,人家搞石油的經常辛辛苦苦、加班加點,今兒個不也輕鬆輕鬆嘛!

可不,大樓裡突然傳來陣陣激昂高亢的眾聲齊唱—— 瞧這些石油人,還挺浪漫啊!居民們笑逐顏開地議論著,好像喜事降臨自己的家門。 這是什麼日子?什麼也節日也不是嘛!時隔40天的3月中旬,石油部大樓裡又響起鞭炮聲和鑼鼓聲,還有那首“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為祖國獻石油》歌聲。六鋪炕的北京居民們是後一天才從廣播裡知道石油部又在那個勝利油田打出了一口日產千噸的高產油井。這以後,凡石油部大樓裡一有放鞭炮、敲鑼鼓和歌聲傳出時,六鋪炕的居民們就知道石油部又有喜事了。什麼喜事有時並不清楚,因為石油部對外經常“保密”,不過日久天長,六鋪炕附近的居民很多人都會唱《我為祖國獻石油》的歌。 40多年後的今天我在採訪本文時曾數次路過六鋪炕,竟然在大街上還幾次聽到有人哼著“我當個石油工人多自豪”的歌呢!一次遇見一個正在修自行車的年輕人也在哼這首歌時,我好奇地問他為什麼也會唱這歌,他說他從小就听爸爸哼哼這歌,日子一長也就跟會了。你爸是石油部的?我問年輕人。啥石油部,是石油部的老鄰居!年輕人一把油泥抹在臉上,說:要他是石油部的我也不至於乾這破活!石油工人多牛!哪兒都去,跟解放軍似的。年輕人羨慕地看著身後那座高高的如今改叫“中石化”的老石油部大樓,眼裡充滿憧憬。這是又一個後話。 現在我們繼續回到將軍執掌中國石油帥印的激情時代吧。 兩口日產千噸油井在相距並不遠的同一塊地質構造上產生,這讓將軍和康世恩他們興奮不已。 大喜特喜!我要請客!將軍令辦公廳的同志將翟光明等技術人員從前線請回到北京,在一家飯店裡請他們吃了頓“涮羊肉”。 由紅燒肉到涮羊肉,是將軍他們這一代人從50年代走向60年代的一種慶賀胜利、釋放心境的某種特殊表現形式,很有點意思。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一代中國農民的兒子們,帶著泥巴打下了江山,他們始終保持著一種農民儉樸的生活習性——吃紅燒肉是他們追求幸福生活的某種象徵。這種象徵一直到20世紀50年代甚至20世紀六七十年代,而毛澤東本人則一生以吃紅燒肉為生活的某種“最高境界”。將軍他們畢竟比毛澤東年輕一些,他們的思想更加解放些,接受新事物也來得快。他們也適應了六七十年代當時在北京城內流行吃“涮羊肉”的時尚。 紅燒肉解饞,羊肉則更具營養保健作用。兩者區別於此。 話說康世恩向余秋里報告有口新井打出比“港5井”出油量翻幾番的高產油後不多時,1965年3月,位於港西地區的港3井鑽至第三系地層時,發現良好油氣顯示。經試油,日產達161噸、天然氣2萬方。如此油氣,預示著渤海灣的另一處新油田——大港油田的正式誕生! 這回將軍沒有能夠出面請前線有功人員吃“涮羊肉”,此時的他已經被調任到了中南海的“小計委”任職。而更重要的還有另一層意思——毛澤東剛剛有話對他說過。 什麼話?夾著尾巴做人。 事為三屆人大一次會議上出現的一幕。那天將軍正從會議大廳走出,突然被人叫住:“餘部長,請您稍等。一會兒還有您的活動。” “餘部長”現在是熱門人物,只要一開會,天天有人叫住他,記者不用說,光是那些老領導、老戰友找他聊聊大慶的就弄得他團團轉。人家是高興才來找你的嘛!再說毛主席不是要我們向大慶學習嘛!大慶是你打出來的,不找你找誰?你現在是大紅人——毛主席的大紅人,可別不理睬我們這些老戰友老同事啊! 哎喲喲,我有哪膽子嘛?將軍在這些人面前只有用右手捏住空袖子說話的份,見人三分謙和。這實在是活受罪——將軍是一生挺著胸膛走路的人,現在這份罪真夠嗆! 想遛?不行不行,在人民大會堂可不能遛。 “請,餘部長。”另一位工作人員過來引路。 “餘部長,您也在哪!不知留下我們幹什麼?”一雙眼睛四處看不夠的王進喜不知什麼時候也出現在將軍面前。瞧他那驚喜萬狀的樣兒,將軍開心地悄然湊近王鐵人的耳朵說道:“可能是中央領導要見見我們。” “是嗎?會是誰呀?”王進喜有些按捺不住激動地瞪大眼睛看著將軍,然後又眼睛滴溜溜轉達著左右張望。 “請——!”工作人員又來請了。將軍和王進喜被領進一個廳,倆人眼前猛然一亮:原來毛澤東主席坐在一張圓桌前正笑瞇瞇地在等著他們。 “報告主席,我和王進喜同志來了。”將軍仍然一個立正,向毛澤東敬禮道。 毛澤東紅光滿面地向將軍和王進喜招招手,又指指圓桌上兩個空位子:坐坐。他朝王進喜笑笑:我認識你,大慶的王鐵人。 將軍這時才看清,在毛澤東身邊已經坐著幾個熟悉的人物:左邊緊挨毛澤東的是董加耕,王進喜在董加耕旁邊,自己則被安排在王進喜旁邊。毛澤東的右邊是邢燕子,再右邊是陳永貴。將軍一看自己的左邊是老熟人、同鄉曾志同志。緊挨著曾志的是錢學森、彭真和羅瑞卿。將軍明白了:他和錢學森是“大慶”和“原子彈” 工程的代表,王進喜和陳永貴是工農代表,董加耕、邢燕子兩位是知識青年代表。 來來,大家不必客氣,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今天是我的生日,但這頓飯,既不是做生日,也不是祝壽,而是實行三同。我的孩子也沒讓來,他們不夠資格。毛澤東說到這兒,用筷子指指坐在同桌的王進喜和陳永貴等,說:這裡有工人、農民、解放軍嘛,我們不光吃飯,還要談談話嘛!毛澤東開始一邊給幾個勞模和有功之臣夾菜,一邊極其隨便地說著。 原來如此!余秋裡轉過頭,看看王進喜,王進喜似乎有些不太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十分拘謹又有些目瞪口呆地愣在那兒,一個勁地半張著嘴,傻笑著盯著毛澤東。 吃,吃吃。余秋裡用右胳膊肘輕輕碰碰王進喜,給他提個醒。 是是。沉浸在幸福和意外中的王進喜拿起筷,但仍然不去夾菜,還是一個勁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領袖毛澤東。 71歲?一點也不像!看上去最多也就50來歲。王進喜想把自己的看法告訴毛澤東,可他不敢說話。臉上還是掛著幾分憨傻地看著毛澤東。 “余秋里和石油工人們一起搞出個大慶來,很不錯嘛!石油工人幹得很兇、打得好,要工業學大慶。”席間,毛澤東又特別高興地提到大慶,而且專門給余秋里和王進喜夾菜。隨後又對余秋里、王進喜等說:“你們可不要翹尾巴,一輩子不要翹尾巴。有些人不好,尾巴翹得太高了,要夾著尾巴做人嘍!” “是主席,我們一定照您的指示辦,夾著尾巴做人。”將軍欲起身向他一生無條件服從的最高統帥作保證,卻被毛澤東用筷示意坐下。 “吃吃,今天這頓飯是用我的稿費請客,你們不吃白不吃啊!”毛澤東這話讓幾位勞模一下卸掉了拘謹感。王進喜甚至在將軍耳邊悄聲說了一句:毛主席真逗。 將軍笑著把一塊紅燒肉夾到“鐵人”碗裡,算是回應。其實他心裡比王鐵人還要陶醉。自松遼找到大油田並將一車車原油運送到內地,基本結束“洋油”時代後,中南海裡的毛澤東之欣喜程度用賀龍元帥的話是“不得了”。這不得了到底是什麼個樣子?什麼個程度?誰都可以想像。但假如你要想像,就必須把當時中國經曆三年自然災害和與蘇聯鬧翻的背景一併考慮進去。在這兩個背景下,毛澤東現在既已從自然災害的困境中擺脫,又跟赫魯曉夫的較量中穩定自若地把握著鬥爭的航舵,現在大慶油田源源不斷地供給國家經濟發展的“血液”,他毛澤東能不高興得“不得了”嗎?太高興了,高興得一向不輕易連續表揚誰的毛澤東在這段時間裡逢會必說大慶,必表揚余秋裡。 中國人甚麼事幹不成?余秋裡他們在松遼那麼艱苦的條件下不也乾出了一個大油田嘛! 我認為大慶油田是有中心思想的,有論證的。余秋裡把全國的力量集中起來打殲滅戰。他是違背計劃來辦事的。他們是一無公路,二無糧食,三無房子,能夠打殲滅戰!我們搞什麼事就得打破些條條框框,余秋裡他搞出了個大油田,就是打破了一些條條框框嘛! 中央有幾十個部,明明有幾個部工作成績工作作風較好的,例如石油部,別的部卻視若無睹,永遠不去那裡考察研究請教一番。 …… 毛澤東的話在不同場合,在不同幹部中一遍遍地講著,不停地講著,連那些好勝性強的開國元勳們都有些眼紅余秋裡了。然而毛澤東的話仍沒有結束的意思。而且在1964年元旦時,又來了次更大的聲勢——向全國發出“工業學大慶”的號召。這句經典口號後來在全中國喊了幾十年,但君不知,在這句口號後面還有一句雖不是毛澤東的原話、但卻在部長和高級幹部們曾流行一時的話,叫作:“部長學余秋里”。 余秋裡太紅了,紅得他想夾著尾巴做人,可有時也很難。這不,在人大會議上、在首都萬人大會上,他作完一次次會戰匯報報告後,突然有一天中辦通知他說毛澤東還要找他談談。還要談什麼嘛?將軍心裡犯嘀咕。 “余秋裡同志,你給我們講講石油大會戰的事吧!”毛澤東又出了這個題。他身邊坐著周恩來、陳雲、鄧小平、李富春、李先念…… 還要講?將軍不知所措地看看毛澤東——毛澤東一臉期待的欣喜狀,像一個沒有聽夠的評書聽眾。將軍又將頭轉向他的那些尊敬的領導們——周恩來沖他笑笑,意思是講吧,我們也還想听聽呢!再看陳雲——陳雲乾脆道:“余秋裡,講嘛,講講大會戰的情況嘛!” 再看看總書記鄧小平——鄧小平已經作好了傾聽的準備,一雙眼睛直盯盯地看看自己…… 將軍知道自己又不得不再搖一次“尾巴”了: “主席,我有一個想法。”將軍突然這麼說,“我們在松遼搞的這個石油大會戰,能這麼快的取得勝利,搞出現在這麼個大名堂,關鍵是靠了您的《兩論》……” 躺坐在沙發里的毛澤東突然神情集中地轉過頭來,頗為疑惑地:“兩論?” “就是《實踐論》和《矛盾論》嘞!我們從會戰一開始就認真學習的!”將軍對毛澤東的崇拜來自心底,他一生敬佩和絕對服從的只有毛澤東一人。 “文革”中有人幾次三番逼將軍說出他的“黑後台”時,他一怒之下掏心窩道:“我執行的是毛主席的路線,其他人的我不聽!”這回他說的也是心裡話。 “哈哈哈……”毛澤東明白過來後,開懷地大笑起來:“余秋裡,我那兩本小書有那麼大作用麼?” “主席,我覺得這兩本書的作用是很大很大的嘞!”將軍站立起來,彷彿要像當年詳細匯報戰場軍情一樣。 毛澤東笑著示意愛將坐下,然後對周恩來他們說:“不過,我的那兩本小書相比之下,《實踐論》好讀些,《矛盾論》比較難讀。” 周恩來接過話:“大慶的基本經驗,就是靠的'兩論'起家。秋里同志,你給我們講講怎麼依靠'兩論'起家的?” “我們主要是學主席'兩論'的基本觀點,掌握認識論和方法論。”將軍開始娓娓動聽地講來,他的有聲有色、有血有肉、有情有理的匯報,讓毛澤東聽得入神,也讓中南海的決策者們頻頻點頭稱道。 我看余秋裡行嘛!誰說他只是一員猛將、闖將?石油部也有計劃工作嘛,他余秋里當計委副主任不行麼?毛澤東又要點將了。點的將又是余秋裡。 這是1964年底的事。 1964年這一年,大慶紅遍了全中國,也響徹了全世界。毫無疑問,作為大慶這面旗幟的旗手和戰役的最高指揮者,他余秋裡也跟著在毛澤東及其眾多高級領導幹部眼裡身價倍增。 這一年,毛澤東高興呀,大慶的油使共和國的經濟建設列車飛奔了起來,而原子彈的爆炸又使毛澤東在國際鬥爭中有了跟美帝、蘇修較量的鐵拳頭。 大慶的油和西北“轟隆”一聲震天的原子彈爆炸使毛澤東重新恢復了“勝似閑庭信步”的瀟灑,並開始又將目光集中到了國內經濟建設上來。此刻國內的經濟情況怎麼樣了?老實說並不怎麼樣。自“大躍進”後,中國的經濟形勢讓毛澤東一度很是頭痛。加上緊接著的三年自然災害,各行各業可以說除了石油工業外,都不怎麼理想,尤其是國民經濟生產速度問題,遠沒有毛澤東所願望的和人民生活所需要的那種日新月異、蒸蒸日上的局面。而這其中,毛澤東最不滿意的還是國家的計劃方案。在計劃經濟時代,國家的計劃編制,就是國家建設的“大法”,這“大法”不令人滿意,國家經濟形勢會有什麼好的局面? 毛澤東早已覺察身負執掌全國經濟大局的國家計劃委員會如同“一團死水”。既然“死水一團”,就得有人去攪動搞活它。於是毛澤東有了1964年在中央工作會議上的“余秋裡做計委副主任不行麼?”的問話。 讓秋里同志去好! “去沖破一潭死水”。周恩來對毛澤東的點將表示讚賞。 據將軍的家人講,有一天將軍在半夜接周恩來的電話,因為是深更半夜,將軍說的話家人都聽到了,將軍一再在電話裡說“我文化水平低,又一直在軍隊工作,建設經驗缺乏”、“石油部雖然搞出了些成績,但也是黨中央、毛主席英明領導和全國人民的支持結果”、“計委工作我實在沒那個能力”等等話。家人們這才知道將軍可能要調動工作了。 可事隔幾日後,將軍“不去計委”的話再也沒有了。原來一問,將軍說:總理幾次三番的找我談話,又說是主席點的將,我不去行嗎?其實據跟隨余秋裡一直到晚年的雷秘書介紹,將軍他之所以接受計委工作除了堅持黨性外,還有一個因素,就是將軍的挑戰意識和從不怕困難的品格。將軍是很清楚計委的工作性質的,而且當時毛澤東多次在公開場合批評過國家計委的工作,他將軍也知道計委工作的難度。但將軍有一種正如他自己經常說的獨特性格:任務越艱鉅,擔子越重,我情緒就越高,精神越振奮,勁頭也越大。他還這樣詮釋困難:辦法總比困難多嘛!辦法來自黨中央的方針政策,來自於廣大干部群眾的智慧。 三屆人大一次會議在繼續之中,毛澤東之所以在生日宴會上除了邀請王進喜、陳永貴、董加耕和邢燕子這些工農知青代表外,特意還邀了余秋里一起坐在身邊,當然既有毛澤東看重余秋裡帶領隊伍搞出了大慶油田,其實他老人家心裡已經有了讓這位智謀與勇猛兼備的愛將執掌國家計劃經濟謀劃大權的成熟想法。第二天下午的會議上,毛澤東再次當眾問道:“準備叫余秋里當計委第一副主任,你們看行嗎?”許多人不知道黨中央決定乾部任免事宜是怎麼回事,其實有時很簡單,領袖一句話,組織部門去辦便是了。毛澤東如此問,大家還能有什麼話?再說他余秋裡就是行嘛!建國十四五年來,有哪位將軍和開國元勳可與他比較在建設戰線乾得更漂亮的?沒有嘛! “已經同他談了,他很謙虛,說他幹不了這個工作,又沒有人。我說,你可以帶點人去嘛!”周恩來一臉喜色地接過毛澤東的話。 “我看這個人行。我們現在有些人只問小事,不問大事。”毛澤東再次拍板,而且說的這話裡有一層特別的潛台詞:余秋裡這個人能干大事,因為他會抓大事。 國家計委是專門抓大事的,他余秋裡會抓大事的人不去誰去? 年末,中共中央一紙命令,任命余秋里為國家計劃委員會第一副主任兼秘書長、黨組書記。是實際上的“第一把手”。 1964年的最後一天,副總理兼國家計劃委員會主任的李富春同志主持國家計委副局長以上乾部會議,會上宣讀了黨中央對余秋里的任命決定,李富春把獨臂將軍介紹給大家後說:“今後黨組會議由余秋里主持,一切重大問題都通過余秋裡同志。”“大家都要向他學習,並且幫助他把計委工作搞好。” 李富春將國家計委大權交出時,將軍剛步50年華。 50?喔,那你們還是小將,不過也不算是小將了,算中將了!毛澤東與劉少奇、周恩來等“老將”單獨與新上任的余秋里和谷牧(建委主任)會面時,以長者風範,談笑風聲。 “以後國家的事情就靠你們了,我們這些人只能當參謀、顧問了,辦事情得靠你們。” 看著新一代年富力強的國家建設領導者上任,毛澤東這一天異常高興,一番談古論今中大有將余秋裡等推向政府工作的前台之意:“看起來還是青年人行。群英會上的英雄,大多是二三十歲的人嘛。那諸葛亮當時才27歲,孫策最多也就20多歲,孫權更小。這京劇舞台上把諸葛亮和周瑜的關係搞錯了,周瑜總是小生,諸葛亮反倒戴著鬍子,其實歷史上的周瑜比諸葛亮大好幾歲了嘛!” 好,下面我們就听聽“小諸葛”們對國家的經濟建設計劃怎麼考慮的。周恩來出題了。毛澤東點頭表示同意。 統率千軍萬馬的將軍在毛澤東等面前又成另一種角色了——“小諸葛”。是嘞,我在主席和總理、少奇面前充其量也是個小參謀嘛!而在這之前,毛澤東為改進國家計劃工作,更好的製定第三個五年計劃時,就明確向周恩來建議:由余秋里負責組成一個“計劃參謀部”,又稱“小計委”,主要任務是抓國家建設的大戰略問題,而原來的“大計委”則負責處理計委的日常事務。毛澤東還特別交待:小計委由周恩來直接領導,國務院各副總理不要干預他們的工作。 將軍從部長一步跨進中南海——他上班並不在三里河的那棟九層計委樓裡,而是在中南海的國務院內。他實際上成為毛澤東、周恩來的經濟建設“總參謀長”。 兩件事盡快做好。周恩來向余秋里傳達毛澤東的指示:一是起草一個《關於計劃工作革命問題的初步設想》,這是改進計劃工作的戰略思考大方向;二是計劃參謀部即小計委的組成人員。將軍接手這兩件事都是毛澤東極其關心的,前者是毛澤東調將軍出任計委第一副主任的希望所在,後者也同樣是毛澤東早已不信任原計委的那些人了。 為了工作的連續性,我還是想從計委裡挑幾個人,完全拋開國家計委另起爐灶並非完美之策。余秋裡向周恩來建議。 你可以先提出個名單。周恩來贊同。 雷厲風行是將軍的作風,不足一星期,第一份《關於計劃工作革命問題的一些初步設想》(草案)出台,“小計委”的組成人員也同時提交到周恩來手中。 “送主席和政治局常委及書記處各同志閱。”周恩來迅速批轉。並特意附上一段說明:“許多設想在這個文件是都沒寫上,要聽他口頭講,就會聽出他的決心實行計劃革命的。要他組織的計劃參謀部,我幾次要他提新人,他提了李人俊和其他幾個人,但他仍主張從計委抽出幾個人幫他工作。”非常簡短的一段話,看得出周恩來對新任“建設總長”的愛護和人格上的推崇。 將軍知道自己接計委工作遠比石油部長難當得多,且不說一個部一個國家的份量之不同,單說現在是在毛澤東的眼鼻子底下工作喔!毛澤東是誰?偉大領袖,英明統帥嘞!其智慧、其能量、其高屋建瓴的目光,其高深莫測的思想,你要在他那兒過關一件事、滿意一件事、成全一件事,可跟在下面一揮手“衝啊——”要不知難多少倍。俗話說,高處不勝寒;將軍現在是毛澤東眼裡的大紅人,紅人也不行嘛!靠得太陽太近了,稍不小心,不也照樣烤你個焦糊嘛!再說,前任計委主任李富春是個什麼人?人家是副總理,專門從事經濟工作的專家。就連李副總理也沒在毛澤東眼裡滿意,我余秋裡打仗出身,即使加上一個大慶油田,又能怎麼著?懂多少國家建設問題的事?知道一個六七億人口的大國怎麼個治法?不懂嘛!而且毛澤東對事件處理總是站在特別的高度看問題,更何況國家建設也不是單單國家內部的事,還有國際因素。搞建設,不考慮這種大局,沒有這種戰略意識,能行嗎?那就不叫國家計委,乾脆叫過家家算了! 那些日子裡,秦老胡同里比平時安靜了許多。康世恩忙著渤海灣找油的事,其它幾位石油部領導有時見將軍獨自站在雄雞形地圖面前一站回不過神,也就悄悄退出會客廳,回家幹自己的事去了。 將軍在想什麼?當然想一個全新的、更大的事嘛。過去幾年時他腦子轉的是兩個字:石油。現在想的雖然也是兩個字,但內容完全不一樣:國家。啥叫國家?方方圓圓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上上下下五千年曆史,左左右右都要顧及的世界之一員也。當然大家是由億億萬萬的小家組成的,考慮什麼事得從一個個小家的利益出發,但又不能僅僅局限於這樣的小家……總而言之,言而概之:國家的事要站得高、看得準和遠,要既有平常百姓吃喝拉撒的油鹽醬醋柴米事,也得有汽車大砲原子彈…… 總理在三屆一次會議的《政府工作報告》中第一次提出了我們要向“四個現代化”目標前進的努力方向,主席也特別強調指出了要迅速改變我國社會經濟、技術方面的落後狀態,否則我們就要犯錯誤的英明論斷,因此我們的計劃思想應該要服從這個大局,著眼這個大局。所以編制“三五”計劃時,必須首先考慮加速經濟步伐、積極發展新技術,努力趕上世界先進生產力的發展形勢。將軍在中南海第一次以“計劃參謀部”負責人的身份向毛澤東等領導面前交第一份“考卷”。 毛澤東半坐半躺在沙發里,手中叼著煙卷,一副欣賞的神色看著自己親自挑選的“小諸葛”匯報。將軍的開場白,毛澤東很滿意:我一直很欣賞孫中山的那篇文章。孫中山把一片邪說通通駁了,把歐洲人、日本人通通駁了。後來梁啟超駁孫中山的文章,罵孫中山是目無孺子,欺人太甚。我看幹什麼事就是要目無孺子嘛! 將軍為之一振,話音提高了半拍:應該鼓勵幹部群眾在實事求是的基礎上,發揚敢想敢干的精神。 這是毛澤東的一向工作方法。不過現在毛澤東有些收斂,因為他大概想起了前些年特別是“大躍進”搞出的不少笑話,所以頗嚴肅地說道:要敢干敢想,不要胡來;要破除迷信,不要破除科學。 將軍心頭暗暗一笑:其實我最想听主席能說出這些話。言歸正題,將軍說:我國國民經濟經過三年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現在的基礎已經比較好了,從各方面的情況看,今後建設的步子可以邁得大一點。 這正是毛澤東的想法。當年中央蘇區一、二、三次反圍剿時,敵人那麼多,武器那麼好,而我們的人那麼少,我們的紅軍戰士每人一支槍,有的是幾個人一支槍,有槍的也就只有幾十發子彈,但我們還是打了勝仗。現在我們的形勢大變樣了,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幹得更好呢?將軍:“三五”計劃還是要堅持以農業為基礎,農業這一頭不能放鬆。 毛澤東頻頻點頭,又把目光轉向其他同僚:人要吃飯,要穿衣服,可麻煩啦!農業這一塊什麼時候都不能忘記,都必須放在我們一切工作的首要,一百年以後也得這樣! 將軍:1965年開局的經濟形勢很好,各項計劃有可能超額完成。今年的鋼產量可以搞到1100萬噸。 毛澤東的目光一亮,那意思是:你來計委沒幾天,情況了解不少啊!不過,他提醒道:鋼鐵問題要搞質量、搞品種、搞規格。數量慢慢上,不要急。 將軍轉到毛澤東當時最為關心的一件事上:三線建設應宜集中力量把幾條鐵路幹線、攀枝花鋼鐵基地和貴州六盤水煤炭基地建設起來。 毛澤東直起身子,將頭探向前去:三線只修鐵路、規劃煤、鋼?怕不行吧!應當是機械、化工、軍工什麼都有才好。還有煤氣。四川那個地方就沒有石油?計劃一下。 將軍心裡好舒坦:這真是我想到的,但沒敢說出。三線牽涉國家全局、備戰全局,必須配套才有戰鬥力、生存力。四川石油嘛,老子當年就不服!非搞它出來不可。於是將軍底氣十足地:四川石油肯定有。我們石油部今年準備在四川搞個會戰。 周恩來笑:現在石油部可不是你的了。 將軍自知失口。 毛澤東也笑:還歸他指揮。不過四川那地方蠻複雜,可能成功,也可能失敗。 將軍不服:找不到油,還可以找到天然氣;找不到天然氣,還可以找到鹵,找不到鹵,還可以找到水。鹵可以煮鹽,水可以澆田。 毛澤東對將軍一副誓在必得的勁頭很欣賞:嗯我看有希望。 將軍想到了一個重要戰略問題:建設“三線”,我以為要依靠沿海地區的支持。 毛澤東立即打斷:這個很重要。真打起仗來,就得有兩個陣地:三線是一個陣地;一線、二線是一個陣地。以一線、二線的生產來支持三線建設。那樣再加上我們在三線建設中把鋼鐵、國防、機械、化工、石油、鐵路等等基地建設一起搞好了,打仗就不用怕了。 將軍:三線建設要堅持勤儉建國方針,在開始時要少搞一些非生產性建築。 這是大慶精神。工業學大慶,三線也要學大慶嘛。周恩來說。 勤儉是我們的建國一向方針。三線也不例外。劉少奇插話。 毛澤東完全贊同:那些東西可以不搞。 將軍:在三線建設中,包括所有國家建設中,設計一定要採用新技術,設計上的浪費是最大的浪費。 好。計劃上的浪費是最大的浪費!毛澤東拍案叫好,並說:設計要做比較,哪些花錢少、辦事多,哪些花錢多,辦事少。設計人員在家裡設計,還是到現場設計?我看了12000噸壓水壓機的文章,有的設計是經過了一次、二次甚至是幾百次的失敗。不經過失敗,是不會成功的。 將軍:各個建設項目一定要成龍配套,這樣才能發揮很好作用。 毛澤東:喊了多少年,成龍配套,總是沒有配套。到認真抓一抓的時候了。黨政軍民如果能成龍配套地抓,就可節省投資、節省物力、節省勞動力嘛! 將軍:在工業建設上,一定要注意綜合利用。 毛澤東對過去不注意綜合利用的現象進行了批評。他說:是啊!單打一總是不成。搞化工的單搞化工,搞石油的單搞石油,搞煤炭的單搞煤炭,總不成吧! 將軍:總之,國家的計劃工作,要注意全局、服從大局,同時也要兼顧局部利益,更要從實際出發,考慮好人民群眾的利益。 毛澤東:這就叫戰略思想。然後毛澤東將目光轉向周恩來等人:怎麼樣? 同意。周恩來、劉少奇、鄧小平等意見一致。 將軍長長地透了一口氣。他站起身往中南海的院子裡一望,外面白雪皚皚,銀裝素裹。可他感覺自己的後背卻是濕滋滋的……緊張得唄! 走吧。鄧大姐說要給王進喜他們包頓餃子吃,你也一起去嘛!周恩來十分愉快地做了個手勢,讓將軍跟他一起到西花廳。飯桌上,總理告訴將軍:中央已經批准小計委的幾個主要人員:除將軍本人外,還有李人俊、浙江分管農業的書記林乎加和北京市主管工業的書記賈庭三,另外從國家計委機關選調了幾位司局長和一些工作人員。滿意了吧?將軍對周恩來的安排十分滿意。後來他和這三個人尤其是李人俊和林乎加,成了並肩戰鬥共患難的終身好友。用林乎加的秘書、後改任康世恩秘書、為官至大慶市長的鄭耀舜同誌所言:這三個人是中國經濟建設領域中難得的傑出領導人,他們責任心強、又懂業務,工作勤奮,作風務實,特別是在“文革” 這樣艱難的歲月裡,正是這“三駕馬車”,才協助周恩來支撐著那個幾近倒塌的國家大廈。鄭耀舜甚至說,因為有這三個人,國家才得於沒被十年浩劫所毀滅,才有今天我們幸福美好的艷陽天。 余秋里大將風度,站得高,看得遠,做得實,幹得猛;林乎加,才思敏捷,足智多謀,連恨透他的江青都不得不稱其為“搖扇子的小諸葛”;李人俊素有“算盤”之稱,他頭腦裡的數字計算,能使國家的一盤大棋不知精打細算、多快好省了多少財富!如此三人組合,可頂立宇宙蒼穹,可支撐寰宇星天,可蕩滌驚濤駭浪,可擋抵風暴冰雹。然而這樣的國之幸的“夢之隊”卻未能善始善終。這一切都應歸結於余秋裡他們始料未及的“文革”風暴。 毛澤東何嘗不感到後悔?他本寄希望於這幾個人組成的“計劃總參謀部”,期望“四個現代化”宏偉大略能在他們的謀劃下早日實現。然而歷史便是如此無情和多變——毛澤東親手謀劃的一盤好棋,卻又親手將其毀於一旦。 這一切的初始,將軍渾然不知。自接手國家計劃重任後,他整天埋頭於“三五”方案之中。像當年接任石油部長時的氣概一樣,“我就不信經濟搞不上去!” “搞不上去,我就不是余秋裡!”瞧瞧,這就是從不服輸的他。為這,將軍每日所思所想所言所行,都在乾一件事:惟國富民強,方食香眠酣。 最初的第一個“三五”編制設想,更多考慮的是讓飽受吃不飽穿不暖沒的可用的百姓盡快有吃有穿又有用的“吃穿用”方案。後來國際形勢變化,毛澤東準備打仗——這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當時的“蘇修”和美帝確實在我四周磨刀霍霍,你不作“深挖洞、廣積糧”準備,你就得當抬不起頭的三孫子。毛澤東和中國人民不干,於是“三線”工程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產生了——這讓本就虛弱的中國國體遭受巨大負擔。 將軍就是將軍,他在毛澤東的一再“要準備打仗”思想的灌輸下,不得不將“參謀”的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對付隨時可能爆發的大戰上。但國力有限,要吃要穿的庶民百姓卻有六七億眾。而要統籌兼顧各個部門、各條戰線、全國幾十個省市區域的平衡和突出重點等等關節,他這“總參謀部”怎個當法?龐大的國家機器,錯綜複雜、縱橫交叉,敢得罪了誰? 又能不把誰放在眼裡?就說一個物資部門吧。第一編制方案出來,物資部便說,你得給我留餘地大一點,將來執行起計劃時方可輕鬆一點。另外你還得想法為我儲備必要的一些庫存。聽聽,說得一套又一套的,而且似乎也挺合情合理。於是他們大呼小叫地說“小計委”盡瞎搞,指標定得太高。將軍不同意這種自各為政、不從全局考慮的做法,於是明確表示:物資部的意見並不符合國家經濟建設發展實情,而眼下物資部又不歸計委管理,會影響國家經濟計劃整體效果,應改變舊體制——物資部當歸計委領導。經委不干了,說就你計委老大?事情一鬧就鬧到國家主席、政府總理那兒。最後不得不由劉少奇、周恩來出面調停。會上將軍竭力陳詞。經委那邊也不含糊,你說一句,他頂十句,總而言之:物資部是我的!誰也別想動。 都是部長,都是國務院組成成員,都在說為“國家利益”,可又各不相讓,吵得面紅耳赤,拍桌瞪眼。 將軍只有一隻手,但聲音和拍桌子也不含糊:物資平衡是國民經濟計劃綜合平衡的主要內容,非你我的事,我決不退讓! 最後只好由國家主席劉少奇出面定案:物資部由計委、經委、建委領導,計委為主。 “從這件事可以看出,余秋裡做工作善於抓住關鍵問題,抓住要害,而且抓得緊,抓得狠,像打仗一樣,務求必勝。”時任物資部部長的袁寶華這樣回憶說。 再說國家比如要發展一個產業,或者就是想為老百姓多生產些日用品。你以為他將軍從總理那兒借來一個“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的大紅印,“啪”的在紅頭文件上一蓋章就成了?不行!生產鋼的冶金部說要我提高鋼產量行啊,你地質部就得給我多找礦山出來呀!地質部的何長工說了,你讓我一個跛子滿天下跑有用嗎?你總得給我的野外隊伍起碼多解決些帳篷什麼的吧!這布匹的事是輕工業管的,於是輕工業部的人說,可以呀,不就是帳篷嘛!只要今年農業上多種些棉花,我們保證額外多為他何長工生產些帳篷。農業部長又說,不行,糧食麵積不能隨時更改,毛主席說了,吃飯問題是第一大問題,今年的糧食種植面積少一畝也不行。又說,即使你讓毛主席批准了,可種棉花得防止病蟲害,這化工部如果不能保證農藥到位,我種棉花有了面積,也出不了棉絮呀!結果轉了一大圈,回頭一看,仍在原地轉悠。什麼屁事都沒解決! 將軍氣得臉都歪了,想發火,想罵人,卻居然發現找不到發火的對象!罵人也沒人聽嘛! 怪哉怪哉。林乎加笑容可掬地給將軍的茶杯裡沏上剛剛託人從杭州帶回的新“龍井”,說:先別上火,我有主意。然後在將軍耳邊如此這般地一通“耳語”。將軍的臉多雲轉睛,大手在桌子上又猛地一拍:走,就這麼著! 於是乎,將軍等關上國務院“計劃總參謀部”的辦公門舍,夾著本子挨家挨戶開始跑部——注意不是跑步,而是跑“部”,國家部委的部。上人家門上,人家一見搞出大慶油田的“餘部長”來了,好是一副畢恭畢敬的謙和與歡迎狀。 將軍呢,也跟著笑嗬嗬的滿口都是我們是來“燒香拜佛”的,說得人家樂滋滋的。心平氣和之中,一不留神,人家滿盤端出,將家底和埋在心底的話全都倒了出來:餘主任啊,我們本來是可以這樣的,因為沒有這樣是考慮到不能這樣,所以現在才這樣了,嘿嘿,你大人不計小人過,今後還望你能在計劃內多考慮我們,計劃外多照顧我們是不? 將軍跟著“嘿嘿”又“哈哈”。晚上回到中南海,再與“小諸葛”和“鐵算盤”一合計,得了:某某部門的指標和任務應該如此這般…… 什麼,你小計委,你余秋裡想跟我過不去?沒門!那些老資格的部長有的比將軍參加革命還要早,身上留的彈痕還要多,見小計委亳不留情給他們加了任務卻少了投資,就上中南海翻臉罵娘。那陣勢讓“小諸葛”林乎加和“鐵算盤”李人俊見了都有些怕。這可怎麼是好? 將軍一聽,右手往上一甩:別怕他們,我有治他們的招。 什麼招? 將軍笑了:你們不是已經將某某部的計劃方案起草好了嘛? 是是。 那就行。我今晚上總理家去,讓總理把某某部的這一塊計劃方案呈主席閱批。 林乎加哈哈大笑:此乃高招也! 果不其然,毛澤東批閱了。某某部的某某部長再沒脾氣了,他見了將軍漲紅著臉:好你個余秋裡,論打仗我不服你,可要說搞經濟建設,我服你。 將軍伸出右胳膊,一把將某某老部長摟住:老司令員啊,你德高望重,我余秋裡學你一輩子都嫌時間短嘞!今後國家建設這盤棋,少了你老司令員,我們這台戲可就唱得沒勁兒嘞!哈哈哈,你這獨臂老伙計,還是當年那個樣。我信你,啥時候用得上我這匹老馬,只管言語! 老當益壯,國之所幸。將軍要請老部長喝酒,老部長說你忙你的,我還要回去執行你的計劃呢! 將軍欣慰地夾起皮包,準備將擬好的“三五計劃匯報提綱”向毛澤東匯報。但他怎麼也想不到一直最關心、最重視計劃的毛澤東,卻已經再沒有時間來聽取他的匯報了——儘管將軍皮包裡的那份“三五計劃”提綱做得那樣“有血有肉”(簿一波語),而且更讓將軍雄心勃勃的是實行新的調整、充實等措施後的1965年全國的經濟形勢已經呈現出少有的生機,特別是到了1966年春天,整個國家的經濟運營與形勢人人都是可以看得見摸得著的蒸蒸日上景象。任弼時、賀龍曾多次誇將軍是個粗中有細的人。這不,在接手製定國家計劃重任之後,將軍一方面不時聽取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鄧小平等領導人的戰略意圖,一方面不時深入各個行業、各個部門,特別是影響國民經濟大局的重點工程項目一線,而那些需要特別關心的山區和農村,他都要親自現場實地的考察調查。比如當時的“三線建設”,比較集中在雲、貴、川一帶,將軍放不下心,帶著幾位助手,翻山越嶺,逐一將國家確定的重點項目進行考察論證。當年與將軍一路同的袁寶華如今回憶起來仍然極其動情:“每到一個地方我們都要停下來,秋里馬上召集座談會,不分日夜,有時還要通宵達旦。經過這段工作,我感到他工作作風雷厲風行,是個辦實事的人,是一個真正能夠統率計劃工作戰線'千軍萬馬'衝鋒陷陣的指揮員。”在四川蒼溪,有位當年接待過將軍的老縣長事過近40年後這樣深情地說:“當年余秋裡同志在蒼溪調查時,我每天和他在一起,匯報工作,研討問題,沒有一個稱官銜的,呼一個'長'字的,互稱同志,親切感人,有說有議也有爭論,場面熱烈,心情舒暢。” 老縣長怎能不激動?當年將軍官至國家計委主任,又知道他就是那個“搞出大慶油田的石油部長”,可人家一點沒架子,到了縣里,安排他在招待所住,將軍堅決不同意,非要住在辦公室,於是縣里只好在縣委大院裡找了間十幾平方米的辦公室,又支了一張臨時床鋪。將軍高興地稱:這樣方便工作,想找誰就找誰,很好嘛!第一頓飯,縣上很熱情,拿出了酒,又多添了幾個菜,將軍不干,說:“四菜一湯,量不過限,超過退席。酒嘛本不可喝,考慮到基層同志的盛情,一路隨行的同志也很辛苦,一人一杯,下不為例。”縣上的同志只好撤掉幾個菜。聽匯報時,縣長一上來就念念有詞地說著“在黨中央、毛主席和省委、地委領導下……”將軍一下打斷他的話:“全國都是在黨中央、毛主席和各級黨委的領導下工作,匯報工作就不講套話了,你們講做了哪些工作,是怎麼做的,做的結果如何,群眾滿意不滿意,還要什麼問題就行。”聽完匯報、開完座談會,將軍就大胳膊一甩:走,光在辦公室還不行,咱們上田頭地間聽聽老百姓是怎麼說的。 經過一番親自調查考察,將軍發現1965年國家的經濟形勢開始出現快速增長勢頭,工業總產值增長了26.4%,大大超過了編制“三五”計劃的預計,農業形勢也十分喜人。 1966年初,將軍又隨鄧小平赴西北三線建設考察,一路上對西北幾省的工業情況又作深入調查考察之後,再次獲得同樣感受。於是作為國民經濟建設的“計劃總參謀部”的“總長”,將軍敏感地認為,毛澤東原先確定的國家“三五”計劃大輪廓應該調整。 “經過一年的實踐證明,原設想的三線建設和第三個五年計劃,都可以大大提前實現。大小三線建設的重大項目,可以提前一年或者兩年建成。就生產來說,1970年的主要指標,大部分在1968年可以完成,有些會更早地可以完成。”他向鄧小平匯報這些情況同時,提出了修正“三五”計劃的意見。 “好麼,這是一個有乾勁的計劃!回北京以後你要盡快向中央寫份關於調整'三五'計劃的報告。”鄧小平聽後甚喜,並指示將軍。 回北京後,將軍又向周恩來匯報了自己的想法,得到大力支持。於是經過將軍及林乎加、李人俊等人廢寢忘食的努力,一份被很多人稱頌為“激動人心的《匯報提綱》”就這樣誕生了。將軍那一陣子天天夾著這份寄予早日看到國家和民族振興、國民經濟日新月異希望的《匯報提綱》等待著面見毛澤東。他知道,如果這份“三五”計劃修正報告獲得毛澤東和中央的批准,對整個國家的經濟和社會發展將是一個真正的突飛猛進。而這樣的突飛猛進,是穩健的,符合國情和人民意志的,更體現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的。而調整後的這“三五”計劃的實現,不僅總結和吸取了過去十年我國經濟建設上的種種經驗教訓,同時它將對“四五”、“五五”計劃也將產生巨大影響。 這是怎麼啦?昨天還火急火燎地催著我,怎麼現在就沒人理我啦?將軍一次次地跑到總理辦公室叫屈喊冤,可總理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告訴他:總理已經幾天幾夜沒休息了,天天被紅衛兵造反派到處鬧事糾纏著,早已身不由已…… 這是怎麼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將軍夾著放有他全部希望、滿腔激情的《匯報提綱》的皮包,走出中南海,途經回家的路上,他驚得目瞪口呆:滿街的年青人穿著黃軍裝、左臂上一律戴著紅袖章,手裡舉著紅本本,不知在高喊什麼…… 什麼? 《炮打司令部》?炮打哪個司令炮?資產階級的司令部? !資產階級司令部怎麼可能會在中國嘛! 什麼?資產階級司令部就在我們身邊?就在中南海?胡扯!將軍站住雙腳,怒目而視著如潮流激湧的紅衛兵大軍。他們幹什麼去?上天安門廣場?去幹啥?毛主席接見? !原來毛主席在那兒呢! 走,上天安門!將軍對司機說。 動不了啊!司機連油門都不敢踩,滿街的造反派你敢撞誰? “啪”!一條標語貼在將軍眼前的玻璃車窗上。什麼字啊?將軍開門探出頭,站正身子正面一看:“打倒劉少奇!” 誰貼的反動標語? !將軍突然一聲震天的怒吼,衝血的眼睛就像當年沙家店戰役中殺紅了眼的那一瞬。 司機一把將其拉進車內:首長我們回家吧回家吧! 不行,這是反動標語!他們怎麼能可以打倒少奇同志呢?他是我們的國家主席嘛! 司機一邊倒車一邊嘴裡嘀咕著:首長你最好啥都裝著沒看到。 屁話!我長著眼睛能看不到嗎?他們到底想幹什麼?這麼多人跑到北京來,還上不上課了?國家經濟建設還要不要了?將軍揮著拳頭,砸著自己的腿肚子,怒髮衝冠地喊著——好在車上的玻璃窗是關著的,能聽見的只有他的司機一個人。 “啪!”車至拐彎處,又一張標語貼在他座位的玻璃窗上。將軍再次跳下車,直著身子正眼看:“打倒鄧小平!” 反標!又一張反標!將軍衝著大街大喊起來:抓壞蛋!壞蛋!你們這幫壞蛋——! 司機驚恐萬狀地硬將其拉到車內,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往回家的路上飛奔,將軍一路的罵聲權當耳邊風。 你!你給我往三里河開!我要上計委機關去!將軍伸手要搶司機的方向盤。 那兒更不能去首長!司機哭喪著臉,哀求著。 這是命令!將軍頭一回衝司機發大火了:命令!知道命令嗎? 司機知道已無退路,只好將車緩緩改道上計委機關方向開去…… 三里河計委機關大院內,口號聲此起彼伏,大字報重重疊疊,鋪天蓋地。那兩幅打著“×”的巨幅標語幾乎把整個計委大院封得密不通風——“揪出資產階級司令部在計委的黑干將余秋裡!”“打倒余秋裡!” 將軍愣在原地,雙腳像被粘膠似的盯在那兒,只見其身子微微顫抖著,又立即鐵鑄般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的名字被打著“×”的巨幅標語…… 回吧,首長。司機輕聲地提醒,提醒了一次又一次。最後還是硬拉軟扯地才將他扶上車子。 這一程回家的路上,將軍一言不發。只有那憤怒而悲切的臉上透映著不可知的迷茫與痛苦。 “我怎麼是資產階級司令部的黑干將?” “我余秋裡出生入死為的是無產階級!打倒我可以,可我絕不是資產階級的人!” “劉少奇怎麼啦?他是國家主席,是無產階級司令部的人!鄧小平也是!” “我們都是無產階級司令部的人!” “……”將軍回到家,回到中南海的“小計委”辦公處,大發雷霆。他從來都是嫉惡如仇、剛正不阿,赤膽忠心。他受不了別人如此污衊。 秘書趕緊關緊房門,並悄悄告訴他:小計委重要人員賈庭三同誌已經被公開點名批判,上不了班啦。 什麼?賈庭三同志是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副市長,他有什麼錯?將軍一震,追問。 還不是因為彭真同志。據說北京市委的所有領導同志都被揪下台了…… 憑什麼? 你還不知道吧?咱們計委有個副主任到山西出差去看了一下彭真同志的母親,這幾天計委機關的大字報鋪天蓋地都在說這件事呢! 將軍再次震驚:這算哪門子事?看一下彭真同志的母親也是罪? 唉,首長你還沒有清楚?現在是誰要跟劉少奇、鄧小平、彭真等這些人沾點邊,都得被劃成黑幫! 黑幫?我余秋裡不也是接受劉少奇、鄧小平的領導嗎?將軍喃喃道。 可不,您首長更得在這個時候要注意了,千萬別讓他們抓住小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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