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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

部長與國家 何建明 14073 2018-03-14
首長還在301醫院。還在301醫院那個病房。 警衛參謀的那張軍用簡易床也還在走廊裡擺著。這已經有快兩年時間了。這天,助理員小陳興沖沖地手裡夾著一個大信封,手裡還提著一台兩喇叭的錄放機,見了警衛參謀和其他幾位陪床的同事,一臉興高采烈,而且以掩不住的喜悅和焦慮並兼的口氣急促地低聲嚷著:“就看這一回了!” “什麼呀?”警衛參謀等迫不及待地湊過來詢問陳助理員手中拿的東西。 “聽了就知道。”小陳賣了個關子。只見他把磁帶往錄放機裡一插,又重重按下方塊按鈕,錄放機隨即“嘶嘶嘶”地響起—— “同志們……我國經濟建設,國防建設和人民所需要的石油,過去大部分依靠進口,現在不管是在數量上或者在品種上,都已經基本自足了!”

誰?好熟悉的聲音啊! “是周總理在二屆人大四次會議上的講話。首長最愛聽的……”小陳激動地說著。 “太好了!這回首長該有反應了吧!”警衛參謀和屋子裡的人全都振奮起來。有人上前特意把聲響又放大了一倍。 他們一邊聽著錄音,一邊緊張萬分地看著床頭躺著的首長臉部的每一絲細微反應。 啊——首長的臉在泛紅!泛得紅紅的呀!有人驚叫起來! 可不,經過數百天“冰期”時代的首長真的臉上在發生奇妙的變化呵! 小陳和警衛參謀有些手忙腳亂地再把聲響加大,並緊貼著首長的耳邊——“中國人民使用洋油的時代,即將一去不復返了!” “嘩——”雷鳴般的暴風雨,雷鳴般的掌聲。 “首長!首長您聽到了嗎?” “首長,這是您最敬愛的周總理在向全世界宣布我國'使用洋油的時代一去不復返'的莊嚴時刻啊——首長!”

“首長,您這回該醒醒了首長……”小陳和警衛參謀及全屋子的人都流著淚水,站立在躺著的首長面前,一雙雙哭腫了的眼睛急切地期待著奇蹟的出現—— 神智混沌中的首長似乎明白了什麼,眼皮微微地張開,瞳仁里閃出一絲光亮……啊,是總理!是總理在表揚我們大慶,表揚我們石油工業戰線終於為國家甩掉貧油的帽子嘛!是的,就是總理的聲音嘛! 總理,您在哪裡?我尋您好苦好苦呵!幾百個黑暗無光無聲的日子呵! “首長!首長——”忠於職守的助理員和警衛參謀一遍又一遍地叫喊著,又一遍一遍地放著周總理那洪亮有力的莊嚴宣言——他們仍在盡一切可能讓首長從這熟悉的聲音裡重新啟動起生命意識的脈搏…… 他們是在祈求。 “好!好嘞嘛!以後這個地方可就熱鬧得很哪!值得慶賀!”月亮當頭照射的秦老胡同內,將軍洪亮爽朗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天,他從前線得到一個重要喜訊:康世恩告訴他,六月一日上午九時,大慶第一列原油準時從薩爾圖火車站駛出。

放下電話,將軍搬了一把木椅,走到露天庭院中央,然後一屁股坐上。盤起雙腿,昂首仰天…… 嚯哈,天上星星滿庭,爭相欲與其說話。想說什麼?詢問我大會戰打得怎麼樣啦?同志們肚子餓得還頂得住嗎? 嚯哈,當然頂得起嘞!當然仗打得很好嘞!不過,現在我想的不是這些,是大油田到手了,怎麼個開發法?這可是個大事情嘞,世界級大油田,弄壞了那是犯大罪嘞! 是啊,怎麼個開發法呢?這跟小鬼子乾,跟“老蔣”的八百萬反動軍隊幹可不一樣。 六月初的北京已經氣溫不低了,但深夜仍有些寒意,可此刻的將軍渾身熱騰騰的,他把松塌在褲腰上的圓領汗衫往胸口一撈,用右手扇乎起來,眼睛卻依然瞅著滿天的星星…… 將軍在傾聽技術人員們的各抒己見——當然現在是在前線的干打壘裡:

李德生在說:那回葡萄花構造的第一口井試油時,天氣冷,零下40度。油從井裡噴出來後,一直衝到十幾米高,可等它落下時怎麼就變成了一粒粒顆狀的固體物了,再往地上一看,嘿,這不是黑“咖啡豆”嘛!早晨,井場上的職工們醒來一看,滿地都是又黑又光亮的“咖啡豆”,上去一踩,不滑又不碎,軟綿綿的,又跟海綿一樣……我打電話跟康部長匯報,他也奇怪地笑了:咱們打油,怎麼會豐收起“咖啡豆”了嘛! 設計院的康振華、柏映群等人說:大慶所處地域冬季漫長,地溫低,而地下水位又高,油田的原油又是含蠟高、粘度高、凝固點又高,這“三高”在世界油田中也幾乎是沒有的。這個輸油設計問題無從參考。一句話:難。 唉,閻王爺是有意跟咱過不去。好不容易搞了個大名堂吧,它偏偏不讓你痛痛快快乾下去。不知誰在唉聲嘆氣。

有人立即反對,站起來反駁:啥話?既然我們把大油田都找到了,這“咖啡豆”有什麼了不起。要我看,乾脆把它冰起來、凝固成一塊塊硬傢伙!這也好辦嘛!像運煤似的,到時候用鋸子一塊塊割開裝上汽車火車的,有啥難嘛? 那位唉聲嘆氣者不服:你這法子不行,石油石油,就得是流得動的油!咱不能讓人笑話,會戰了半天,費盡力氣,結果盡弄出些黑蛋蛋、黑塊塊的黑疙瘩嘛! 啥黑蛋蛋黑塊塊黑疙瘩?我看是你的心黑了! 你才心黑了! 將軍笑,揚揚手:今天不討論心黑的問題,大家集中思想,想想有什麼招把咱們的“咖啡豆”融成流得動的東西,這樣我們才能進行下一步油田的大開發,你們說是不是?我想既然咱們找到的油是跟世界上其它的原油沒啥本質區別吧?那就該有辦法把“咖啡豆”變成我們想要的流得動的液體嘞!

老康,最近不是聽說有個蘇聯集輸油氣專家叫維什麼夫的看過了我們的油嘛?將軍把目光轉向一直在煙霧之中沉思的康世恩。 維舍夫,叫維舍夫。康世恩把煙頭往地上一扔,用腳踩熄後說:是,前些日子維舍夫先生正好要回國,我就請他上我們這兒來了一下,請教他怎麼處理大慶油田的集輸流程問題。維舍夫在蘇聯設計過許多油田的集輸流程,我們的克拉瑪依油田也是他給幫助設計的。可維舍夫看了我們大慶的油他搖頭了,說他還沒見過這種油,只好建議用他們的“巴洛寧”集輸流程。也就是在井口保溫採用熱蒸氣鍋爐,油管線用蒸氣管線伴隨保溫。原油的計量則用齒輪流量計或者翻斗計量器。這種方法是目前世界油田上常見的一種集輸流程,還算比較經濟。可是我們又覺得“巴洛寧”流程對大慶這麼低溫的地區仍然不行。維舍夫最後也沒有辦法了,說能解決的只有一種可能:把我們的油田搬到熱帶地方去。

眾人哄笑:這是狗屁話! 其實維舍夫說的不是笑話,世界上有一個油田的原油跟大慶相似,在印尼,它確實是在熱帶的赤道上。大慶油田沒那份福氣。 余秋裡聽後笑不出來。一個大油田找到了,卻解決不了原油從井口運送到輸油站的問題,這不等於口渴的人跑到了海邊——有水卻解不了渴嘛!難道只有選擇“巴洛寧流程”的可能?將軍搖頭自己否定了自己:在克拉瑪依,他見過這種集輸方法——幾乎每口井上安裝一個鍋爐,再鋪設大量鋼管將油集運到油站。這種方法對只有少量油井的油田還可以,但像大慶這樣特大型油田,以後的油井可能是幾千、幾萬口,假如都需要鍋爐,這遍地燃燒著的鍋爐緊挨著源源滾湧的油海之中,那不等於讓人躺在隨時要爆炸的巨型彈藥庫上嘛!絕對不成!不成!再說,要修那麼多鍋爐、鋪設那麼多進口的鋼管,哪兒弄錢來呀?

將軍陷入了舉步維艱的境地。國家建設和國防事業天天在催著等待大慶的原油運到需要的地方,可這兒呢?有油卻運不動。對了,不是“六一”從薩爾圖發出了第一列原油嗎?知道到了大連煉油廠那頭怎麼著?咳,三天沒卸下去呀。漂漂亮亮、幹乾淨淨的火車站就因為這列原油,弄得面目全非。當地人甚至叫嚷誰再敢把這樣的油弄到大連來,就以後再不讓這樣的人進火車站。要不是將軍通過公安部、鐵道部等下達“誰阻攔運油車進站,誰將被視為破壞國家建設罪”這樣的命令,說不准大慶的油也只能留在薩爾圖呢! 沒轍了?不。甩掉洋拐棍,讓技術人員們開動腦筋就會有法子。那些日子,余秋里天天往技術人員那兒“扎堆”,甚至連辦公的事都搬到了他們中間。你看他:手裡總愛提著一根木棒,到那兒就跟技術人員們在地上比比划划,一蹲就是半天。這不,根據他的建議,還成立了由張文彬和焦力人任總負責的攻關大隊。那熱鬧!放開手腳的攻關大隊,拿出有點兒像前些年大煉鋼鐵的勁兒,在不同油井現場砌了一些鍋爐進行試驗。經過反複檢查鑑定,覺得有一種採用封閉火牆加熱風吹的採油樹保溫裝置和圍牆煙道式分離器保溫裝置相對效果比較好。這種俗稱“三把火”的原油加熱保溫方案,即為:第一把火是在井口保溫房進行熱風吹——通過煙道往保溫房送熱風;第二把火是盤管爐加熱原油;第三把火是值班房的采暖爐保溫加熱。試驗場上,熊熊“三把火”,使井口出來的“咖啡豆”,果真在到達油站的整個過程中仍保持烏油滾滾狀態。有人歡呼“勝利萬歲”,可將軍的臉上仍不見笑容。

“我笑不出。因為這'三把火'時刻威脅著井場的安全,是三個隱患。”將軍對人說。他的願望是:盡可能讓“三把火”變成“兩把火”、“一把火”,並爭取將火源與井場隔離,把明火變成暗火。 張文彬和焦力人授命朝這個目標繼續試驗。油建處的攻關小組經過三天三夜苦戰,建起15米長的煙道分離器、保溫爐和油嘴加熱爐,使安全防火方面進了一大步;基建指揮部的玉門大隊三小隊,就地取材,建造“乾打壘”加熱爐,加熱保溫效率和防火效果也大有提高……如此這般,“三把火”真的變成了“兩把火”。 攻關人員欣喜萬分,邀來將軍現場參觀。 將軍看後仍然搖頭,並說:“'兩把火'並沒有徹底隔離井場火源。一個小小的火星都可能導致一場大火。這個方案,我還不能高枕無憂……”

完全言中。將軍不僅沒能高枕無憂,還差點連烏紗帽都飛走了:當年10月12日下午1點,中區6排20井突然發生大火,濃煙滾滾,烈焰騰空,油田數千名職工投入滅火戰鬥,由於火勢猛,不得不求助哈爾濱消防隊。 “怎麼樣了?已經燒了七八個小時了,怎麼還沒有撲滅呀?”將軍在北京的石油部大樓裡,不時拿起北京——薩爾圖專線電話,又叫又喊。 “給我要軍委空軍!”將軍已經向總理辦公室請求,準備隨時動用空軍飛機前往支援滅火戰鬥。 又是一小時、兩小時過去了。熊熊大火仍在大草原上燃燒著,火光和濃煙籠罩著戰區全線。一線指揮的康世恩已經幾次被人強行從火場拉下來,而在救火中受傷昏迷的勇士已經達到30多個…… “必須、堅決地想盡一切辦法把大火滅掉!不留一點兒火星!”喊了十多個小時的將軍此刻嗓子完全沙啞了,但他仍舉著電話叫喊著。 “餘部長,火……滅了。終於滅了!”張文彬在電話那邊說,顫抖的聲音裡帶著哭腔。這是12日的零時30分左右。 大火共燒了整整11個半小時。放下電話的那一刻,將軍發現自己毛衣內的襯衫早已濕透。 “就是天大的困難,也要把難題給我攻下來!要不惜一切力量和代價!”將軍的右臂這回在空中少有地連續上下揮動了三五回,每一揮都如颶風呼嘯。 一位年輕教授進入了將軍的視野:此人姓張名英,北京石油學院的副教授,他奉命帶領的攻關組日以繼夜地進行著設計和試驗,那股勇猛的衝勁比當年714團在東南山的那場真槍真刀的血戰差不了多少嘛!是的嘞,劉四虎又衝上來啦!將軍的眼前浮出一位滿身是血卻仍端著槍高喊著“殺啊”直沖向敵人的陣地……劉四虎漸漸變成了年輕教授張英——張英抱著圖紙,在戰區的油井之間來回地奔跑,汗雨淋淋,終於設計出了一種只有“一把火”的“水套加熱爐”。 “好嘛!這回我心頭的石頭能放下了。”將軍的臉上露出笑意。 “可萬一爐子爆炸怎麼辦?”試驗時,有人擔心地問將軍。將軍擺擺手:“爆炸沒關係,既然是科學試驗,哪有一帆風順的?要允許失敗,重要的是要從失敗中總結經驗教訓。當然要盡可能避免不必要的犧牲和損失。這樣吧,你們以後試驗時,叫上我。” 別別,還是我自己去吧!張英朝將軍做了個阿彌陀佛的手勢,頂著大風走向井場。只見他來到新設計的熱爐前,撅著屁股,像獾子刨洞地頭埋在地裡,給爐子點火。 “張教授,你這方法不行,我們天天都像你這樣點火,過不了兩天就得讓老婆孩子從家裡趕出來!”工人們站在一旁笑話年輕的教授。 張英感到莫名其妙:“怎麼呢?” 工人們說:“你這個設計不科學。” 年輕教授生氣地:“我設計不科學,那你們自己設計呀!” 將軍見年輕的教授氣呼呼地回到設計室,便讓食堂端來一碗玉米糊粥和兩個菜團子。一邊請他吃,一邊說:小張教授,我看你自己去實踐一次,根據一個工人管理一條管線上的二十多個加熱爐,統統點一次,看到底會發生些什麼事。 年輕教授一愣,抬頭看看將軍,點點頭,立即起身要走。 別忙,先把這吃了。將軍指指桌上的粥和野菜團子。年輕教授很感激地看了一眼將軍,隨即狼吞虎咽起來。 一個上午過去,張英從油井上回到機關。他低著頭,就是不敢抬頭見人。將軍看到了,笑瞇瞇地走到他身邊,想笑又沒笑出來:年輕教授滿臉油污,兩條眉毛燒掉了一條半。 “怎麼樣,看來這個加熱爐真得改一下嘞!你想一想,採油工天天要點火,這眉毛頭髮要都全燒光了,他們可都是年輕小伙子,你還讓不讓他們找對象、跟媳婦親熱了?”將軍的話把年輕教授逗樂了。 “我馬上重新設計。”張英抱起一堆圖紙,精神抖擻地進了設計室。 趁著年輕教授進行設計改進時,將軍走進了另一位教授的房間。秦同洛,人高馬大,不像個教書匠,倒像個搬運工。可惜他太瘦了,瘦得如一根柴幹。 “你怎麼啦?餓的還是有病了?”將軍好不憐憫。 秦教授不好意思地雙手提了提快落下的褲腰帶,說:我飯量大,定的口糧吃不飽。 那你一天能吃多少? 夠飽,得五斤左右吧。教授說完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 將軍也笑了:五斤? !好,五斤就五斤。 幾天后,大肚子教授秦同洛一天五斤口糧就這麼在會戰全線傳開了。說是餘部長、康副部長特批的。一起特批可以放開肚子吃飽飯的還有張英等幾個知識分子。 攻克集輸流程戰鬥中,又一個年輕技術人員進入了將軍的視野:他姓馮名家潮。單薄瘦小,馬來西亞歸國華僑,工作中被人稱為“拼命三郎”。將軍非常欣賞他,才二十多歲的石油學院畢業生,卻是從玉門來的“老石油”了,業務上相當有一套。技術座談會上,他提出一個“掛燈籠”的集油流程方案,引起將軍和康世恩的格外興趣。所謂“掛燈籠”方案,就是沿井排鋪設一條集油管線,再把油井一口一口地串聯起來,各油井出來的油在井場加熱計量之後,通過這條管線輸到轉油站。 小伙子聰明,有智慧!余秋里和康世恩對此頻頻叫絕。不過還是有些關鍵性技術讓將軍心存顧慮,於是請康世恩代為詢問馮家潮。 “你這個辦法不用蒸汽伴熱管保溫,而是利用井口保溫後的餘溫,能保證管線凍得了凍不了呢?” “絕對凍不了。” “要是凍了呢?” “這……” “這可是要害問題。如果管線凍了,你們可要削尖腦袋鑽到管線裡把油給我頂出去!” 將軍忍不住笑康世恩夠絕,逼得年輕人沒退路。 “這、這實際上是用熱量互相補充的辦法嘛!”年輕人一時語塞後又辯解道:“一口井好比一杯水,一條管線好比是一桶水,把一杯熱水和一桶熱水同時拿到室外去,到底誰先凍住了呢?當然是杯中水。現在集油管線是一口口油井串起來的,幾十口井的熱量匯集到一條管線裡,它自然不會凍的。” 有道理,看康世恩這“老狐狸”還有什麼難題出來。將軍在一邊樂著看大專家和小專家對陣。 “理論上是可行的。”瞧康世恩厲害嘞!他這麼說:“但實際中還有許多問題。你們要反復計算論證。還有一個回壓問題,你們考慮了沒有?” “老狐狸”到底厲害。他繼續發難:“這十幾口井串在一起,管內壓力高,井口壓力低,回壓會不會把油井給憋死呢?” 將軍為年輕人捏把汗:這可是致命的問題! “不會!”年輕人大聲回答,而且非常肯定。 “舉例:假如一個人能挑50斤的擔子,你現在只讓他挑20斤、30斤,他會很輕鬆的,不會壓倒的。回壓也是同樣道理,只要控制一個合理的壓力,就不會影響油井生產。” 將軍暗暗為年輕人叫好。 “我看不一定,要真被你們把油憋回去了,那我們辛辛苦苦採油幹啥?” “是嘛,集油管線乾脆抽真空算了!” 眾人不買年輕人的帳。 “是啊,管線抽真空行不行?抽真空,可以增產嘛!”這是康世恩的話,他也站到年輕人的對立面去了? 將軍一下為年輕人捏把汗。 “康部長,如果這樣的話,那您還要油嘴控制井口乾什麼?乾脆打開井口敞噴算了嘛!”嘿,年輕人突然向康世恩發起炮火了! 也許誰也沒有意識到會有這種事發生,會場的氣氛一下凝固了。 康世恩扶扶眼鏡片,臉色很不自然地去抓煙盒。 年輕人猛然省悟,額上冷汗頓冒:“康、康部長,我的話可能過分了,可我不是有意對您……”才思敏捷的馮家潮這回結結巴巴得前言不搭後語,一副可憐相。 “哈哈哈……”一陣大笑中,將軍站起來。只見他朝馮家潮擺擺手,滿臉欣賞地:“小伙子,沒關係,繼續說,繼續說下去。” 馮家潮膽怯地看了一眼康世恩,見康世恩的臉上已有笑意,便重新放開嗓子,將為什麼不能搞管線抽真空等陳述了一遍。與會者聽後,頻頻點頭。 “怎麼樣老康,小伙子講得蠻有道理啊!你看……”將軍想給康世恩一個台階,再說時間也不早了,已過午夜12點了。 康世恩點頭起身,說:“我明白了。既然辦不到,我們就不說抽真空的事。好,餘部長說了,今天的會就到這兒,明天繼續談。” 宣布馬拉松式的會議結束,與會者頓覺解放一般。但惟獨馮家潮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悄然從餘、康身邊遛過。這一切將軍看在眼裡。 “哎,老康,小伙子今天晚上有些嚇著了。”將軍給康世恩遞過一支煙時,乘勢用右胳膊輕輕提醒他。 “誰?”康世恩沒有反應過來。 將軍用嘴努努。 “他呀?我今天夜裡還不能饒他!”康世恩聲音很高地。 “你想怎麼?”將軍感到意外。 “他天亮前不用他的方案說服我,我就不讓他睡覺!”康世恩發誓地一跺腳。 將軍開心地笑:這些知識分子!老康也一個樣!兩個字:可愛!將軍大手一揮:好,你們去研究吧,不過不要弄得太晚了。至少得瞇一會兒。 康世恩沒瞇,回到辦公室就讓秘書將馮家潮叫到自己的辦公室,一起叫來的還有張文彬和焦力人。 “小馮,你抽煙嗎?” “不不,我不會。” “那我可就要抽了。”康世恩笑著從煙盒裡取出十來支香煙,排在桌子上,說:“今晚我們可準備拍板你的方案,你小馮可得把你的設計理由全部說出來。” 馮家潮激動萬分,原來如此啊!於是,他把從井口到集油站的流程及原理仔仔細細地講了一遍,然後又把自己的設計方案優劣之處也實實在在地陳述一通。 “老張、老焦,你們看呢?”康世恩徵求張文彬和焦力人的意見。 “我看可以。” “我也同意,這個方案是目前最佳方案。” 康世恩一拍桌子,站起身:“好,就基本定它了!對了,我還得給它起個名字,總不能叫你那個掛燈籠流程吧!叫——薩爾圖流程怎麼樣,小伙子?” 馮家潮異常激動:“行。薩爾圖流程!我們中國的!” 張文彬和焦力人笑了。他們倆不約而同地抬腕看表:嗨嗨,已經凌晨三點了,還散不散嘛? 康世恩抓起桌上的煙卷:“我還沒抽幾支嘛!”可此時干打壘外,已東方欲白。寂靜的薩爾圖草原上,已有人點起裊裊炊煙,雄雞開始啼鳴…… 馮家潮的“薩爾圖流程”被確定後,余秋裡指示康世恩立即召集會戰指揮部高層領導,要求有關單位全力進行設計和試驗。而這個流程在進行設計試驗中碰到的問題也是一個又一個,如原油加熱加溫到多高為合適,集油管口徑多大為好,管線埋多深為宜等等,都得涉及到一個關鍵性數據——k值。所謂k值,就是不同口徑的管道在不同自然條件下、不同敷設方式下的總傳熱係數。這個k值在蘇聯教科書上可以查到,但k值選擇什麼樣,對用材料、花的錢完全不一樣,異常巨大。為了給國家既省錢又得符合大慶油田的生產需要,這一項工程意義非凡,為此。余秋裡在石油部召開的黨組會議上特別強調:“管線保溫是個大問題。大慶油田在寒冷的季節裡,氣溫下降到零下30多度,怎樣保證輸油管線暢通無阻,我們就要專門研究,確定這條管線在各種氣溫條件下該怎麼辦?輸油溫度應該多高?管線埋在地下溫度變化情況如何?管線埋得多深等等。這些數據我們可以從國外的一些書籍和文獻中得到,但是我們不能完全依賴別人的資料和數據,而要從實際出發,在實踐中去探索和追求。” 這是一個大會戰中的部分戰役。僅測k值,設計院的譚學陵等5名技術人員,在這一年的冬季,他們冒著零下三四十度的嚴寒,在冰天雪地裡展開了一場場近似挖地雷的艱苦卓絕戰鬥,他們必須在每隔50-100米間,挖一個土坑,每個坑里蹲一個人,每個坑里蹲著的人每隔一段時間測一次溫度,不管刮風下雪,必須不間斷的進行測試。譚學陵他們就在如此寒冬臘月的冰雪中蜷伏在雪地裡,一蹲就是十幾個小時。餓了,從懷裡取出石頭一樣硬的窩窩頭咬上一口,再抓一把雪塞進嘴裡潤一潤嗓子……十個月,6000多公里,測點1600多個,取得數據25萬個。譚學陵等測試小組靠著學習將軍部長的“紅軍兩萬五千里長征精神”,終於完成了大慶地區土壤傳熱係數為3這一結論,從而解決了“薩爾圖流程”中一個關鍵性的技術設計參數。 “薩爾圖流程”的技術名稱叫作“單管密閉常溫輸送流程”。 1965年這項技術獲得國家發明獎,1985年又被國家科委評為發明一等獎。然而這個流程的重要貢獻者譚學陵同志卻未能見到如此的國家榮譽,積勞成疾的他因患絕症而過早地離開了人世。臨死前,譚學陵還在病榻上一遍遍計算著油田管線集輸和計量的160多個公式並加以推導論證,將最後一份心血留給了油田,留給了後人。 我們今天的人們無法理解昨天創業者的許多事情,科學技術的發展讓當代人更無法認識先輩們是怎樣以又土又笨的辦法給今天的現代化生活創造著錦繡。比如石油輸管,今天一條輸油管可以從幾千里、幾萬里遠的地方鋪設到我們的家門口、鋪設到我們的城市裡,而且一路都見不著疊疊重重、形似網狀的管線——因為它們都在地下,同時還看不到一台台冒著焦煙、令人膽戰的加熱爐——因為全自動化的加熱設置根本不用熱爐。但再先進、再現代化的今天,仍然是昨天先輩們用最土最笨的辦法累積起來的結果。將軍曾經如此動情地說過一段話:我們中國的石油工業,就是靠著從國家的實際出發,以毛澤東思想為指導方針,通過走自己的道路,敢於解放思想,破除迷信,把革命精神和科學實踐相結合才實現了自己的目標。 革命精神,加科學實踐,這正是余秋裡在指揮大慶會戰、實現中國富油富國之路的兩個銳利武器。 戰爭使將軍失去了一隻手,但將軍在戰鬥的一生中常常有句樸實而豪邁的話——“拿下……” 將軍的一生“拿下”過很多東西,“拿下”過江山社稷的天大事,也“拿下”過為戰友遺腹子有口飯吃的百姓尋常事。他一生都在為別人、為社會、為國家“拿下”這“拿下”那,惟獨沒為自己“拿下”什麼,不像有的人在多數時候或者關鍵時刻專門為自己的利益“拿下”什麼事。 將軍的“拿下”,是一種氣魄,是一種胸懷,是一種壯志,是屬於徹底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才有的那種英雄氣概和革命精神。 在大慶,將軍要“拿下”的是一個世界級大油田! 聽“拿下”兩字似乎那麼輕巧,好像信手可得!可年輕的朋友們,你們何知當年的將軍和他的千軍萬馬是怎麼個“拿下”的嗎? 告訴你:那時他們就是定一口井位,也得跑斷雙腿去用小鐵鎚打樁。 告訴你:那時他們就是擺一塊岩芯,也得跪在地上一排排地去擺齊。 告訴你:那時他們就是為運出一車油,也得頂著風雨在車子上測氣溫。 告訴你:那時他們就是流盡一身汗,也得把井台上的每樣工具洗淨擦乾…… 工人是這樣做,幹部是這樣,將軍也這樣。 但,他們就是“拿下”了今天仍然在支撐著國家經濟命脈的中國第一個世界級大油田! 這就是為什麼將軍在1964年首都萬人大會上用了十幾個小時作匯報,人們仍然聽得津津有味,熱血沸騰!並懇請最好再講三天三夜。 現在還能有這樣的事嗎? 看來不會,除非出現奇蹟。 然而君不知,當年將軍“拿下”大油田談何易? 荒涼之苦可以忍、暴風雨襲擊可以頂,飢餓之苦可以用野菜樹皮,嚴寒冰雪可以不予去理會,但到手的油田怎麼變成戰友手中的坦克動力、變成飛行員凌空而起的勇氣,變成百姓日常生活的歡樂與方便,變成領袖爽朗的笑語和對付世界霸權主義的對抗砝碼,將軍的“拿下”如此復雜而艱鉅,需要穿越道道暗礁險灘,戰勝重重驚濤駭浪…… “試驗田?大油田上搞試驗田?”有人聽說將軍和康世恩商議決定要在薩爾圖富油地上搞個30多平方公里面積的油田開發試驗田,不由竊竊冷嘲起來:老農民一個! 沒錯。當年打江山就靠的毛澤東式的一批“老農民”完成了中國式馬克思主義的紅色革命道路。現在和平建設,“老農民”之路仍然管用——中國是農民為多數的國度,不走“農民”之路誰就會犯機會主義。當然中國“農民”之路,必須用馬克思主義理論武裝,其之路才能光明坦蕩。 農民就農民,農民種糧食先搞塊試驗田,就能使大面積的糧田保證豐收,少走彎路,這是符合馬克思主義思想的。將軍不服氣地說。 科學實驗,這實驗就是試驗田的意思嘛!康世恩完全贊同將軍的“試驗田”思想。 這不是瞎胡鬧嘛!世界油田開發史上沒有過這樣的先例! 又是一個毛澤東式的中國土布爾什維克!油田的勘探仍在進行之中,他們要匆匆忙忙割一塊搞試驗區,絕對是胡鬧!蘇聯專家聽說後,氣急敗壞了:你們這樣做,好比把一塊本來可以做一套漂亮西服的料子,從中間隨便挖一個窟窿拿去做褲子了! 什麼褲子、西服的,想嘗梨子味道,不親口嚐一嘗,能知道它的滋味嗎?將軍對毛澤東的“兩論”原理熟悉又精通。 有西服穿,還能有褲子穿,不更好嘛!康世恩更幽默。 就這麼定下了!將軍的大手往桌子上一拍,他是所有會戰決策的拍板人。報告打到中央,鄧小平同志認為非常好,並說,中國共產黨能夠從小到大、從弱到強,最後奪取革命勝利,靠的就是摸著石頭過河,大慶搞試驗區方向完全對頭。 將軍在製定油田開發中還有一個“留有餘地”的重要思想,更加高瞻遠矚、高屋建瓴。早在大慶油田建設初期,他就為這一共和國的能源基地劃定了四條防線:一是在井與井之間要拉開距離,以便今後補井留有空間;二是保持合理的壓差、油氣比和流動壓力,保護油層能量;三是面積上留有後備,整個油田開發區打井時要留出30%的面積作為國家備用油源;四是控制單井產量肥瘦合在一起,單井平均日產15噸左右開採。也許外行人或者非從事國家能源建設的人並不清楚這“四條防線”的實質意義,而稍稍知道一點大慶油田或中國能源工業情況的人都會為將軍當年親自定下的這四條防線而感到肅然起敬。因為大慶後來能夠有二十多年達到5000萬噸年產、始終為共和國建設起頂樑柱作用的輝煌歷史,正是有了當年將軍這四條“留有餘地”的戰略防線,才得於生命常青,至今仍能源源不斷地給祖國的現代化建設軀體輸送著新鮮血液。 將軍僅這一個功勞,就足可以在新中國發展史上留下一筆重墨。舉一例:在“文革”中,當全國性的停工停產風席捲各行各業,國家機器陷入無法再繼續支撐的緊急關頭,身為總理的周恩來苦喪著臉問時任計委主任的余秋裡:能不能想法多弄點油出來替代煤等急需物時,將軍立即電告石油部“緊急開發喇嘛甸子油田”——這喇嘛甸子油田是大慶三大油田中最富的一處,就是當年將軍鐵板定下的“要開發此'大倉庫',必須黨組全體成員一致舉手”而為國家留下的一處“救命血庫”。 全國人民應當為此感激余秋裡。 “開發大油田我們沒有經驗,我們有可能犯錯誤,但假如犯錯誤也要犯可以改正的錯誤,決不犯不能改正的錯誤。”將軍的話有許多屬於經典,這話則是可以上升為哲學範疇內的經典語。 開髮油田的戰略思想確定後,又一個具體問題擺在大家面前:採油需要壓力,不同的油層相伴在不同的地下水層,因而沒有註水就不能使原油按照人的意願將其取之有道和取之不盡。 石油雖好,但石油藏在千米之下的岩層裡太讓人捉摸不透。多少教訓、多少汗水、又有多少眼淚讓石油人痛苦和迷惘過。將軍也不是常勝的,川中之痛總在將軍的心頭流血——世界石油史上從來就沒有常勝將軍。我們的將軍就是因為懂得了吸取教訓和掌握了唯物辯證法,所以才在小敗後獲得了大勝和之後數十年的長勝。 康世恩和技術人員說,試驗區裡還必須進行分層注水、分層配產試驗;強化注水、強化排液、迅速拉成水線試驗;合注分採試驗;合注合採試驗;分注分採試驗,不同滲透層同時注水、觀察水推進速度試驗;不注水依靠天然驅動能力採油試驗;強化注水提高油層壓力試驗;註二氣氧化碳及其他活性劑提高采收率試驗;大井距面積注水、強化採油試驗等十大試驗。 “既然關係到油田的今天和未來,別說十大試驗,就是百大試驗也一個個給我按質論數試驗好!誰要馬虎,誰就是對人民、對子孫的犯罪。”將軍支持康世恩全力抓好注水戰役。 緊張時刻,蘇聯專家聽說後想要看看,會戰一線的領導問將軍如何處理此事?將軍回答明朗:“外國同志要來,要熱情接待,一要尊重,二要虛心,三要請人家幫助。”這不,“老大哥們”看過試驗區的一項項工作後,讚歎不已:“你們的開發實驗,在中國歷史上是一個榜樣,在世界上也是沒有見到過的。是好樣的。” 將軍笑了:證明自己走的路對頭。 但康世恩仍然眉頭皺得重重的:咱們的油田有兩個致命弱點,一是油層天然驅動能力小,保持油層壓力必須依靠人工注水。二是粘度高,增加了注水驅油的難度。 將軍:啥子意思嘞? 康世恩:從理論上講,原油的粘度如果是和水的粘度相近,注水就比較容易。可現在我們的油田原油粘度是水的粘度的10倍,再加上眼下油層剛剛打開,壓力還沒有怎麼釋放,油層的回壓很大,給注水增添了重重困難。 將軍的眉頭也皺了:就是說注水注不下去? 康世恩點點頭。 將軍的拳頭在桌子上不輕不重地“咚咚咚”連敲了好幾下:不能注水,再好的開發方案等於零嘛!得下死決心,一定要突破注水關!就是用雙腳頂、身子壓,也得給我把水注下去! 張文彬!焦力人!你們倆一個抓水源,一個抓注水試驗,給我全力以赴!將軍命令兩位得力干將。 是,堅決完成任務!張文彬和焦力人領了任務轉身就去試驗現場。 但注水仍然碰上釘子:由於當時沒有專門的注水泵,試驗人員們用的是鑽井隊打井用的泥漿泵,結果泥漿泵壓力打到150個大氣壓時,水仍然進不了地下。後來他們又換成水泥車注水,大氣壓至200,那注下的水順著鑽孔“嘩啦華啦”地不往下走、卻往外溢…… 康世恩火速趕到現場詢問技術負責劉文章:你的“文章”是怎麼做的? 劉文章說:就是用蘇聯和玉門的方法。 康世恩知道劉文章在蘇聯學過專業注水,又問:洗井用了多少水? 200方。 怎麼知道井底洗乾淨了? 返上來清水了。 康世恩眼珠子瞪圓了:為什麼用200方水洗井,而不是用2000方呢? 劉文章有些愣了,嘟囔道:玉門洗井只用了幾十方水。 康世恩聲音提高了:情況變化了,你怎麼還死搬教條?再問:洗井用的冷水還是熱水? 冷水。蘇聯和玉門油田都是用的冷水。劉文章回答。 康世恩真火了:好,明天你洗臉不要用臉盆,用酒杯裝點冷水,看你洗得乾淨洗不干淨! 劉文章無話可說,可憐巴巴地看著總指揮,心想:你是大專家,你說怎麼做嘛! 康世恩思忖片刻:用熱水徹底洗井,再用高壓強制注水。 行,那我們就這麼幹!劉文章瓮聲瓮氣地應道,心裡不是太服氣。 回答響亮點!康世恩突然學著將軍的架式,高聲命令道。 是,用熱水徹底洗井!劉文章等人挺直胸膛。 康世恩笑了,背起雙手,回到余秋裡身邊。 “這是一場艱苦的地下攻堅戰。告訴同志們要有思想準備:試驗不可能一次成功,也許要十次八次。”將軍說。 康世恩點頭:我準備叫人把毛主席關於認識論方面的論述抄成大字報,給他們送去,掛在試驗現場,讓他們對照著破一破腦子裡那個注水開發上的不可知論! 將軍會心一笑,心想:你老伙計越來越可愛了! 再說劉文章他們,被總指揮一頓批評後沒有氣餒,立即重新投入緊張戰鬥。他們在老鄉的幾棟土房內挑燈夜戰,再設方案。 “要再注不下水,乾脆跳進水泡子裡淹死算了。”幾個人發誓說。 時至十月,松遼大地已進入嚴寒季節,可注水試驗現場熱氣騰騰。當月15日,油田注水試驗的決戰開始。康世恩親臨現場督陣。 只見現場4台鍋爐、3部高壓蒸氣車和3部高壓水泥車同時啟動,那震耳欲聾的轟鳴響徹曠野。康世恩一聲:“注水開始——!”所有機泵齊步加大油門。傾刻間,大地在顫動,壓力表上的指針竄著上升…… 無數眼睛緊盯著注水管。那高壓下的水龍奔騰不息地向地心深處湧進……一小時、兩小時,十小時、二十小時;一天、兩天……時間那麼漫長,那麼拖扯著會戰上下的全線幾萬大軍。 “怎麼樣?注進去了沒有啊?”北京,將軍在電話中一次次詢問。 第三天,康世恩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報告道:“餘部長,我們、我們成功啦!注水成功啦!” “好!好嘞!”將軍的手也在抖動。隨即他挺直身子,拉開嗓門:“轉告同志們:我向他們表示祝賀!” 這些日子,要祝賀的事多得很嘞! 第一個煉油廠建成了。 催開原油加工生產的“五朵金花”盛開了。 1963年底,大慶年產實現439萬噸,佔全國總產量的67.8%。 …… 掌聲四起。這是第幾次響起了?將軍已經記不清楚,他看到毛澤東在向他滿意地點頭微笑。他也看到了周恩來向他頻頻招手致意。他還看到叼著煙斗的賀龍元帥在向他擠眼……但他看到更多的是數不清的那一張張因激動而欣喜若狂的笑臉——將軍此刻正走向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走向那個莊嚴的人民大會堂的主席台。 “各位代表: “現在我把大慶石油會戰的情況向大家作個匯報…… “1960年以來,我們遵循毛主席關於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的原則,從全國三十多個石油廠礦、院校,抽調幾萬名職工,調集幾萬器材設備,在大慶這個地區,展開了石油會戰。目的是高速度、高水平地拿到大油田,開發大油田。大慶石油會戰,已經進行3年多了。這一仗,確實打得很艱苦。那時候,幾萬人一下擁到一個大草原上,各方面遇到的困難,確實很多。上面青天一頂,下面草原一片……不說別的,就是幾萬人在草原上能否站住腳,也是個大問題。在這種情況下,到底是打上去,還是退下來,到底是堅持下去,硬啃下去,還是被困難嚇住,躺下來?大慶油田的同志們,硬是鼓足乾勁,苦幹、硬幹,團結一致,千方百計打上去。 “經過3年多的艱苦奮鬥,到底我們做了一些什麼事情,取得了一些什麼成果呢?第一,拿下了一個大油田。這個油田是目前世界上特大之一。現在已經探明的儲量,大體上可以適應我國石油工業近期發展的需要……第二,建成了年產原油幾百萬噸的生產規模和大型煉油廠第一期工程,質量良好……第三,三年累計生產原油1000多萬噸,油田生產管理水平不斷提高……第四,進行了大量的科學研究工作,解決了世界油田開發上的幾個重大技術難題……第五,經濟效果好,國家投資已經全部收回,並開始為國家積累資金。1960年到1963年,4年共用國家投資7.1億元;上繳利潤9.44億元,折舊1.16億元,合計10.6億元,投資回收率達到149%。除全部投資回收外,還為國家積累了資金3.5億元。所以我們建設大慶油田,真正做到了又多、又快、又好、又省……” “好!”主席台上,一個湖南口音,突然叫了一聲,隨即全場叫好,接著是暴風雨般的掌聲。 將軍情緒受到極大鼓舞,乾脆將手中的稿子往旁邊一放,對著麥克風運足力氣:“我要說,更重要的第一條是:通過大會戰,我們鍛煉和培養出了一支有階級覺悟,有技術素養,幹勁大、作風好、紀律強,能吃苦耐勞、能打硬仗的隊伍!帶著這支隊伍,我敢再打上甘嶺戰役!”將軍的右胳膊突然在空中用力一揮,那氣壯山河的聲音在人民大會堂久久迴盪…… 暴風雨的掌聲再次響起。有人竟然站著歡呼。 “同志們……由於大慶油田的發現和建成,我國經濟建設、國防建設和人民需用的石油,過去大部分依靠進口,現在不管是在數量上或者在品種上,都已經基本自給了!”“中國人民使用洋油的時期,即將一去不復返了——”這是幾天后,人民共和國總理在將軍站著的同一個地方向全世界莊嚴宣告道。 “毛主席萬歲!” “中國共產黨萬歲!” “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 “……” 人民大會堂沸騰了!幾千雙手在拼命鼓掌。歡呼。激動。難以言表的都想表達出來,直至極致。而這個場合上,惟有將軍沒有鼓掌——因為他只有一隻手。但將軍的神情則停在主席台中央的那枚閃閃發光的國徽上。他鼓足所有力氣,在心里高喊了一聲:謝謝人民,謝謝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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